?

落雪有痕

2020-08-13 16:02冷清
陜西文學 2020年7期
關鍵詞:梅子

引子

歲月的列車從我這一代人的記憶中風馳電摯般地呼嘯而過,駛過了一段又一段的過往。印象中的人,已不是當年的人;地兒,也不再是那樣的地兒。今非昔比,這個詞是正負得負,負負得正,可以看做是邏輯推理的雙刃劍,意味著褒義,也不乏貶義。比如,好事兒的在打聽另一個人近年來的生活狀況,倘若被打探的人變化頗大,那么回答他的人就是這么一句:“你說他呀!今非昔比了?!边@八成是對此人生活現狀持有的基本肯定,是好事兒!是欣欣向榮、振奮人心的大喜訊;倘若這般回復:“什么,你說的是他?唉!今非昔比嘍?!贝嗽捯怀?,大有小孩兒沒娘說來話長之意,林志剛屬于后者。

假若人生的系列法則是環環相扣的格局派生的,那么生活、愛情、事業的幸福指數便以津津樂道的自我布局,施以癔念中的精神對決而衡定。它的存在意義就是革故鼎新,諸如:挑戰格局、改變格局、開拓格局。人類的主觀意念決定著自身的存在價值。欲望與需求的高低,是決定生活質量的重要因素。人們多么希望具備著先覺先知的特異本能,以格式化了的外環境為精神導向,拓展生存空間,更新生活理念,以無比豐厚的物質奢望,滿足精神追求并以躍進和拔高的運行機制,沿著生活的軌跡,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一代又一代,以無盡的喜怒哀樂,無比強悍的感召力,感懷上蒼賦予人類生命的歷程。

對于林志剛,這種貶義猶如譏笑者那一張送進嘴里待吐的老糖紙,粘在唇邊的厭棄,沾著唾沫星子一并呸了出去。他忍著六年以來,人們投以的紛雜眼神兒,以及他們幾等的姿態推著一款很是普及的加重自行車,目光貼服著路面,走在巷口那條坑洼不平的耳道。倘若不是為了生存,他盡可能躲在窯洞,任由時光成為自己的墊背,貼賠著生命成本一同虛度。也許,這日漸退縮的心理變化與七年之后漸入倒計時的身體各器官,息息相關———因為它們的逐漸衰竭,那些思想與意識的層面,無形之中產生了新的排列、布局;源于這些變化,他終于從心里確信與接受他就是個病人,蜷在病床的一角,把個高大的實體縮成一個日漸耗損的介質,隆起的部分隱現著一尊骨架,唯獨聲音的洪亮在提醒著他,還活著。徹頭徹尾地顛覆了頭頂大蓋帽、身穿綠色警服、外披著做工精細面料考究的呢子軍大衣、腳踏巡洋艦式的黑皮靴的那個令上道口公房的人們仰慕與敬畏的高大形象;同樣,那個記憶中氣態軒昂、威風凜凜,腳下都能踩出風浪、颯爽英姿的中年干警,在人們的視線中悄然淡出,漸行漸遠……

第一回林家有女初長成幾度歡喜幾多憂

這條土路用它莊稼人般的厚道與坦誠提醒著人們,這樣的好日子也并不長,一經立秋,嘎然而止,應時應景的秋翩然而至,又一次拉開了人間八月(農歷)亂穿衣,多具喜劇色彩、頗為荒誕的新帷幕。

林志剛出門穿的是一件駝色的羊絨衫,手臂上搭著一件外套警服,時下對這件衣衫的設計很是刻板守舊,料質雖說應和了季節,可煞費苦心的五顆白色的紐扣被一根粗線牢牢地箍著,多多少少顯得有些可笑--當然,這是大女兒林蘭香的看法。在她的記憶中,這件羊毛衫有兩件,另一件母親穿著,這是父母二人去了一趟北方的“小江南”,探望上大學二年級的大兒子林謙時,帶回來的稀有物什。另外,還有一對兒坐墊里填充的是“棕”的單人沙發,靠背的筋骨是用藤條以菱形的圖案交叉著擰成的麻花辮,民間的工藝,純手工制作。蘭香早就從剛進入高等校府的哥哥寄來的第一封書信里得知這種東西是關中陜南的稀有產物。這座城市毗鄰巴蜀,不僅沾了南國盆地的優勢,更汲取了川人的精明與靈巧。得天獨厚的氣候賦予了植被郁郁蔥蔥茂密生長的理由,土地里鉆出的神奇樹木即便不開花它也結著果,一種在農民的手里變換出的“生命”之果,以手工業的發展趨勢向周邊的地域星星之火燎原般地蔓延方式傳播著。交通工具是城市了解另一座城市的媒介與渠道。大巴真的是個好東西,它把林謙從一個落后閉塞的煤城馱到了另一個依山傍水的魚米之鄉,繼而又把身為科長的林志剛夫婦從一個鍋盔大小格外擁擠的“貧民窟”載向另一座隨便伸出一只街道的觸角就足以把上道口四五千號的居民完全覆蓋的城市,這種神奇的幸運始于考上大學的兒子以及因為他而享有的“獨一份”的資深獲得。自從兒子那里回來之后,林志剛和樊梨花肩并肩出帶來的這兩件異地產物著實令居民們眼氣不已,棕椅擺在林志剛家的門口,他的對門是另一家,林志剛家門前豎著一根筆直的電線桿,不知從何時起小燕子就已經開始在頂端坐了窩,它們拉的屎經常落在這戶人家的房檐上。他們很奇怪,為啥在姓林家的頭頂上坐窩可偏在別人家的飯碗里拉屎,就連門前那棵茂密的梧桐樹也遮擋它不住。旁人也都覺得這個事兒特別搞笑,有開悟的人道出了天機,“難怪林家出了個大學生,那是人家的那棵電線桿子栽對了!”。林志剛對這樣的傳言并不以為然,他這輩子,除了自己和共產黨,什么都不信。

公房里走了一波又一波,爭相跑過來圍觀林志剛家的這對兒稀罕物,一個接著一個輪流坐著,體驗著它的松軟度和彈性。一媾子坐下去還故意抬起屁股把個身子撂多高,這可心疼了樊梨花,一擰一轉身地小聲嘰咕著說林志剛是個愣頭青,是個大燒包!人家的好東西藏著掖著生怕別人看到眼里拔不出來,他偏要大張旗鼓地肆意宣揚。林家祖墳冒了青煙,兒子沒飄,倒是把他湊到了天上,“你能,你咋不和母燕一起坐窩再屙幾個出人頭地的蛋?”林志剛濃眉一挑鐵青著臉戲謔道:“又不是偷來的,兒子給我這爹長了臉,這是我老林家的榮耀!羊毛衫你不也穿到身上了嗎?”。屋里的林蘭香捂著嘴笑,梅子傻乎乎地追問著她笑啥,蘭香掃興地白了她一眼,“笑你的頭!”梅子伸出了舌頭沖她翻著白眼,不甘于吃虧地搶白她,“偷偷往外跑給你開門的好日子來了,你就等著瞧吧!”

自那件羊毛衫換下身之后,林志剛很久再沒主動要求梨花從大衣柜里找出來拿給他。兩件一模一樣的毛衫是夫妻和睦相處的標示,只可惜,那段美好的光景一去不復返。這一次,林志剛自己從衣柜里的最底層把它翻出來套在身上,蘭香覺得十分驚奇,樊梨花似乎沒有什么反應。小弟力兒是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家伙,整天見不得哥哥姐姐們手里拿個東西,哭起來兩個鼻涕泡能把一張柿餅臉給吞了??善瓦@么個小犢子,卻是父親林志剛的心尖子。他工作再忙,也不忘回來的時候,悄悄塞給他一個肉夾餅。肉夾餅,林謙從未見過,直到他考上了大學,都不知這個神秘的食物,究竟是怎樣的口感和味道。粗糧作為一日三餐的主食,城鎮和農村沒什么區別,最終也只不過是為了填飽肚子。雖然林謙是跟著奶奶(樊梨花的母親)長大的,僅僅在父母家居住了兩年就考上了大學,走出了林家的門。

這是一個擁有著六口的人家,每一個人物都如同泥沙,在歲月的長河里都有著他們不同的出處與反響。圍繞著他們抑或者他們圍繞的故事,在一爿叫“上道口”的棲息地里,普通得猶如廣袤而貧瘠的土地上殘存著的一顆小石子。

一年一度的四季以舒緩的步伐,很是規律地走在時令的最前沿。敏捷的城市豎起了擁護的隊牌一路向下一個季節的輪回挺進。小城的街燈已沒了昨日的喧囂,似乎它的璀璨與風情是為夏夜而準備的。無論小城多么蕭條落寞,人們的呼吸配合著高溫天氣顯得濃烈而又高亢。有的男人裸著上半身,露出樹皮般的褶皺,下半身的短褲配合著腳下的硬底子塑料涼拖無論怎么個邋遢也終是無所顧忌的,吊著膀子懶懶散散地在川形的街道上漫步閑游。生活的節奏已經慢得毫無節奏,走著瞅著,運氣好的蹲在耍猴人歸攏的圈地看一場頑劣的小猴子如何機警巧妙地搶主人腦袋上那頂能榨出二三兩煤油的牛氈帽。無論這里的經濟如何蕭條,商家們從未在此起彼伏的“跳樓大甩賣”中偃旗息鼓,本著生命不息戰斗不止舍我其誰的硬漢精神,撐著一個叫“門面”的骨架,做個所有囊中羞澀不敢輕易步入的“上道口”人看。男青年的喇叭褲,爆炸頭風靡了小城兩條街道,老人們把這種人叫“阿飛”,為了不負這時髦的贊譽,他們上街總要拎著自家的或者親朋好友家借來的雙卡錄音機,以最大分貝的音量播放著“男人愛瀟灑女人愛漂亮”的歌曲,招搖過市。精神勝利法使得他們忘記了貧窮的滋味;女青年們也是商定好了,一般她們的穿著打扮也是很奇怪,黑色彈絲的健美褲腳下踩著高跟鞋,上身是寬袖蝙蝠衫,長發的一定是“拉絲頭”短發的一定是“飛機頭”,這種打扮裝束的人大部分屬八十年代中期的“待業青年”。就上學而言,有的初中就已經念不下去了,有湊合著堅持到了高中,高三最后一學期的高考預選前,就已被淘汰了,攔在了考場之外。這些學生潛意識里還未走完教育的里程就自行淘汰地卷入了待業的社會浪潮中,混沌且迷茫。

上道口公房里這樣的青年很多,然而他們沒有條件追趕新潮,父輩大多數是煤礦工人,和“市面人”不一樣。借用林志剛的鄰居王家姑娘麗云的一句話,“燙個那樣的頭少說也得幾十多塊啊,有那個錢,我咋說也應該先把自己的單眼皮劃兩刀子做一對兒花大花大的雙眼皮才好!”這句話她是沖著蘭香和梅子說的,事實上,雖說是一墻之隔的鄰居,兩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在一起聊天的幾率并不高,始于林志剛和樊梨花在整個公房里難以再找出第二家的家教。

這樣的一個家庭在上道口也該是人們眼里的典范和口中的楷模呀!

長子林謙是上道口83年為數僅有幾個考入高院的大學生,時年“大二”。小兒子力兒比他小八歲,成績一般般。有放學一頭栽進自己的小書柜整理書柜的習慣,多數在尋找丟失了的筆記本,逢找必哭,鼻涕眼淚一把一把地往袖口上扛,無疑重點懷疑對象是二姐梅子,梅子又死活不肯承認。這些用品是父親林志剛給的,當然四個孩子都有,梅子用什么都費。高二作業鋪天蓋地的多,一個32開的作業本得兩角錢,利用率極高,正反面都寫得滿滿的,不敢浪費。單憑林志剛三個核桃兩個棗地接濟遠遠不夠的。力兒像個懂得囤積的小碩鼠,總也用不完的筆記本。梅子很是奇怪,經過悉心觀察,得出結論--父親偏向他了,養成了偏袒老小的習慣。大女兒蘭香不參與這些是是非非,她對所有的學習用品都不感興趣,自打上了初中二年級,注意力就轉移了,不在學習上。長得好并非完全是件幸事,男生的目光追隨著她,甩都甩不掉。上了高中,荷爾蒙的分泌抵達高峰,身體和生理變化大得驚人,黃金分割的身體比例,把個“三圍”越發顯得嬌俏豐滿。一塊花布,奶奶套著裁剪,一剪子下來就是兩件,兩個丫頭肥瘦也僅僅差那么三、四斤,于是就放寬了一個碼,以梅子的身材為標準裁制。蘭香很是不滿意,總是把做好的衣服進行生加工自行改制;寬腿褲改成直筒褲還是不理想,干脆改成七分的微喇;襯衫稍寬,直接下剪刀收腰身,改成掐腰,做“裁縫”女孩子家開啟了審美的悟性,無師自通。有一件新衣服,是去年林謙暑期回來給她買地。不舍得穿,規整地疊放在衣柜里。

中日友好在建交,《排球女將》全劇終,小鹿純子的發型吸引了梅子的眼球,明白了頭發也可以燙,發型也可以改變,馬尾辮、兩把“刷子”、兩根辮子的時代也即淘汰。把一種對美的啟蒙與感知埋藏到了她的內心深處,在梳妝打扮中悄悄地開出了翠綠的嫩芽,散發著少女的清秀與芬芳;緊腰身接著《血凝》熱播中。林謙送給蘭香的這件衣服,正是時下流行的“幸子”服———呢絨面料極好,玫瑰紅是春天的顏色,翻領大披肩,領口處兩根飄帶可以挽成蝴蝶結———這件衣服,招惹得梅子整日魂不守舍,一心一意夢想著穿上一次,美美地過一把癮;不僅僅這一件,林蘭香所有上過身的衣服,梅子都想試上一試,那怕穿著偷偷遛出門在公房轉上那么一圈,她也是快慰的、滿足的。生活中始于生活習慣的不同,源于天性,埋下了姐妹倆人爭斗的更多隱患:諸如,蘭香脫下的衣服準備換洗,梅子便從洗衣盆里把衣服撿起來偷偷塞進書包;身體壯實的梅子因和姐姐蘭香爭奪鋪位,一時失了方寸一腳把瘦小的她從床上蹬到了床下,蘭香半夜里抱著摔疼的腿哭……本著大女兒為這個家出的力多,做的貢獻大,樊梨花對長女蘭香不經意間、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偏袒,每逢蘭香告狀,梅子必然受懲,只是這責罰的方式與力度很是個問題,如同雞毛撣子落到了豬背上,縱然有心往死里掐也奈何不了她的半根毫毛,這小毒物豐腴的身體在床上打著滾兒地嬉笑中躲避著梨花突來襲來的掐,捏、擰,更是激發了梨花心里的那股子怨氣無從得以發泄,恨不能一口咬死這個丫頭片子,暗想這事兒不會罷休的,給她梅子都攢著,等著她“先人”林志剛回來算賬吧!這一頓杖鞭梅子自然是躲不過。父親林志剛打的當兒還咬著后牙槽,詛咒著一個個不爭氣的孽種,干吃閑飯竟然還惹是生非,把一個做家長的威力與尊嚴借此機會發揮到了極致。樊梨花宛若一個受氣包,拿捏著一方手帕一邊委屈地擦淚一邊數落著,儼然一副火上澆油之勢,把矛盾推到浪尖上,把個劇情演繹到了難以收場的境地,終落個人困馬乏,這才偃旗息鼓,伴著梅子凄厲的哀嚎與求饒,算是滿意地收了場。

這一次,梅子又犯了錯———逃避涮鍋洗碗,提前了上學的點兒背著書包就跑,被蘭香拽書包帶子一把扯了回來,梅子揚手一個嘴巴子扇到了蘭香的臉上,這性質及其嚴重、惡劣。蘭香的小鼻孔竄出了兩筒鼻血,梅子一看闖了禍,抱著蘭香的腿跪地磕頭如搗蒜般求饒,蘭香絕不買她這個賬,捂著嬌俏的小鼻子大聲地哭。重罪并罰,樊梨花給她記著。梅子鬼精著呢,估摸著父親有可能這一半天要回來,她就急火火放下飯碗就往自己和姐姐同一個被窩的窯洞里鉆。果真,礦區廣播站大喇叭傳來了《東方紅》的歌曲,林志剛推著自行車這邊就進了門,梅子那邊就緊緊地關了自己的窯門,緊繃的小臉蛋貼著窗戶,豎著小耳朵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地聽著屋外的動靜,那邊窯洞與這邊的僅一墻之隔。

第二回小樓昨夜又風雨往事不堪敘哀愁

日歷牌顯示“今日立冬”。翻過去的日子,便從樊梨花地記錄中,已過去了厚厚的一沓了,她用一根大頭針,扎了蜂窩眼,密密匝匝地宣泄了她心中的積怨,與林志剛不回家的次數,儼然呈正比。

棲息了一個夏季的燕媽媽,引領著它的孩子們,隨著氣溫轉變、西北風的侵入,向溫婉的南國飛去,那陣勢大有黃鶴一去不復返地勢頭。林志剛家旁邊的那棵樹上,駐扎的“小分隊”也跟著大部隊遷徙了。留下的電線桿子,越發顯得孤寂,少了盛氣傲驕。斜對面的那棵梧桐樹,巴掌大的葉子,漸次枯落,在一季生命的波光里,與一場秋雨做了最后的吻別,隨風飄逝,落寂無聲。

林志剛的心境,也隨著這時令的變化,露深霧重———風聲雨聲不聞讀書聲;國事天下事不及近期的家事。

頂著寒風,林志剛出了門,猛然縮了脖子,轉身想回窯取一件厚一點的外套,可又想起樊梨花那個眼神兒,消了念頭。和樊梨花,也說不清楚到底從哪一月、哪一天彼此的心理,發生了些許輕微地變化,一個家庭夫妻之間的感情,就好比是一個完好的雞蛋,不經意間的一個小磕碰,有可能就出現了一道裂痕,蛋壁內膜的一層裹縛,起了絕好的保護作用,避免了不測。居家過日子,兩個人的處事方式和生活觀念,難免會出現一些分歧,產生碰撞,從雞飛狗跳的小爭吵至家神難安的大動干戈。倘若態度謙和,積極反思,主動糾錯,總結前車之鑒,握手言和也并非沒有可能,思想與認知境界地提升,也并非難事。然而,林志剛,做不到這一點,樊梨花也同樣如此。林志剛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就性格而論,他是個草莽之夫。讀點書的人,籠統的評價一個人,總會從“相由心生”這句話里,挖掘根基。此話對照林志剛,比較靠譜。咱先從他的五官長相說起:長臉型,鼻子歸屬于“長鼻”類型。翻閱了一下相書解說,長鼻慎重,面子第一;長鼻子的人自尊心和責任感都極強,思慮深遠,做事很認真,但過于注重體面,由于行事過于慎重,顧東忌西,又太重視臉面與名聲,與世格格不入,孤傲,因此自我束縛的傾向極強。這種人往往給人一種倔強自大的印象,還善于理財。秉性倔強,做事講究原則,很容易走向極端。

細長眼,單眼皮。眼睛不是很大,但聚光,那視角一旦對接到誰的臉上,多如同千分之一秒鎂光抓拍般地敏捷,目光透射著犀利。心情舒暢睡眠充足的時候,眸如明湖淡定怡然;憂思多慮額頭不舒之時,眼仁渾濁,沌而無華;脾性暴躁那時刻,視神經明顯有充過血的跡象,眼球突兀,頓縮的瞳孔陰冷嚇人,似挾兇器暗藏殺機;精神煥發興致特別高亢之時,眼窩頻頻激蕩著火熱熾情。兩域劍眉,像黑漆勾畫,豪邁瀟灑,粗亦有型。那張嘴是普通男人的特征,是一般人無可比之,臻于標塑性。他的發型基本上取決于頭發的長短,剛修理過是典型的小平頭,過之一寸的,就成了小分頭,中間清晰的一道分杠,門臉額頭邊際處有兩叢散散落落的短毛發,鬢角清新有致。

在男人里,他的身高屬于中上等。形體算不上魁梧但很健碩,腰板挺拔,行速快,步伐穩健。外貌與裝束在人群里永遠是個令人矚目的亮點。在我們國家,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警服,緊隨時代的步伐而演變;比如,林志剛身上這套,就是80年代的產物,按近代年份不同進行排列,它的代碼是83式。這段時期的警服,不僅表征了這一特殊行業的廣度與深度及內涵;又從個人形象的塑造上實施的一系列整體設計、對面料的顏色搭配與質地的講求,可謂是精益求精,已是沖突了歷年那種墨守成規的呆板、單一的舊式傳統觀念與基調———此番設計是我國改革開放以來最具有時代感的一次跨越性的大變革,除紅領章外,其他改變都很大:草綠色的上衣飾有黃邊的肩袢;袖口有兩條黃色袖線,下衣飾有紅褲線;大檐帽上有了警徽;胸前有了警號,上衣有了臂章,臂章上印有“公安”二字,下面首次出現英文“POLICE”,與之配套的黑皮鞋威風霸氣,十分惹眼。

“臘八粥”沒喝幾天,眼看著就要“年”了,已有兩天沒有回家的林志剛,這時騎著自行車,后座捆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一路心急火燎地往家飛奔。吃不吃午飯不當緊,重要的是,他要從頭至腳把自己拾掇利落,換上這套剛發放的新衣服,趕下午二點之前到達會場。

這一天,可是個不同以往的日子,下午二點三十分,省公安廳領導蒞臨市公安局以及旗下的分局、公安處、派出所、公安科所有的刑警、特警、巡警等大檢閱。林志剛帶隊赴往參加,他必須回家一趟更換一身新發放的警服。他儼然一面旗幟似地出現在上道口那排窯洞結構的公房時,家家戶戶的門都是敞開著的,婦人們透過自家灶房的玻璃窗,都能看見樊梨花家的公安科長回來了,男人們也都看見了,他們投過去的眼神兒多有含混不清的復雜成分,幾個好動的孩子在相互追逐著推鐵環,安靜的孩子放了學第一時間先打開自家的收音機聽單田芳播講的《楊家將》,前段時間剛播完了王剛講解的《夜幕下的哈爾濱》。文化傳媒的首發時代,迎合了八十年代青少年對文學的好奇與向往。炊煙裊裊,家家戶戶飄出了飯香———這是一個正午的飯點兒。

林志剛推開自家的房門,經過灶房,閃身進了窯洞這動靜忒大。

樊梨花腰系藍布花圍裙,兩手沾著面粉,慌慌張張地從廚房跑了出來,往窯里尋那人的身影,“回……回來了???”。問了半天,不見窯里的動靜,緊跟了進去,這才看見,林志剛站在鑲嵌在大衣柜上的一面鏡子前,長長地伸著舌頭,借用著一把頓挫的小刀,倍加小心地刮著舌苔。這個視覺感應,想必任何人都無法接受,然而對于整天一門心思維系著林志剛轉圈圈的樊梨花,反倒是一種心情的安然與適從。誰讓自己是他老林家的一頭驢呢,林志剛和他的兒女們就是她的磨盤。

一句問話得不到林志剛的回應,樊梨花再也無法遏制的怨憤,轉化成了一股蒙受羞辱的眼淚,劈里啪啦砸到了“皴”的手背上,并不去擦拭,任憑它肆意地流淌,林志剛站在衣柜前,直勾勾目不轉睛,盯著鏡子里的那個自己,右手操著一把銹鈍的剪刀,仰臉屏著呼息,揪著鼻孔外的那幾根毛,好捉不好剪,顯得特別費勁兒,剪子在鼻尖處虛晃了一下又一下,終是落了空。不經意的一瞥,猛然看到了門口站著的樊梨花,借機發泄,把手里的剪刀扔到了地上,隨口丟了一句,“安生干自己的事兒都不成,堵在門口擋著個光線,跟這么緊,討賬嘞?”焦躁的林志剛徹底被樊梨花惹惱了。

“你還知道有個家?”

“有啥事兒你快說!”林志剛終于把視線落在了她的臉上。

“明天得用車子馱著俺媽看個病?!彼眯漕^擦了一下額頭,臉頰倏然感覺到了滾燙,眼神里透露著另一層面地渴求。

林志剛不屑的眼神兒,僅僅在她的眼眸里停留了一秒,便逃離了出來,“所里事兒太多,再等幾天吧,回頭我去醫務所再開些藥?!彪S后給了她一個堅挺的后背,借用床邊的一道擋簾,把樊梨花擱置到了另一爿生冷、荒蕪的身體與精神的雙重領域之外,沉入于獨我的心底世界,心安理得地忙著他的私事。這道簾子梨花是用七尺見長三尺見寬、加厚純棉面料借用老式鳳凰牌縫紉機沿著花布滾了邊兒,加工而成了。緊挨著床的兩端墻上超過一個人的高度各訂兩枚鐵釘,用足夠長的鋼絲繩牽引著串好的布簾子一拉到頭,它的用途是遮掩迎門而進的零星目光。八十年代的住家戶保持著遺老嚴謹而又神秘的生活習慣,在他們的深層意識里,床是供家人歇息的,無論白天還是夜晚,脫了鞋子上床,以各種姿態躺著總是見不得光亮的事兒,很是礙眼。任他誰進門第一眼就看到一張床上直挺挺躺著一個大活人,有傷大雅。隔著一道布簾子,會好很多,適宜遮丑。

恍然被這道簾子隔開了兩個世界的樊梨花目光定格在那里,絲絲繞繞的牽絆可又怯生生的逃遁,把流露于眼神里的那種久旱逢春雨般地渴望又一次地退縮了回去。

從床簾后面走出來的林志剛,從頭至腳,從里到外,煥然一新。急火火地這就要出門,被樊梨花一嗓子叫了回來,“明天我要用車子買糧呢!”“知道了?!焙喍痰囊痪?,做了打發。

剩下的半天光陰如同臨近晚秋的落日,斜著倦怠的身子,懶懶散散地倚靠在上道口對面的半山腰上,與林家的一爿小天井,遠遠地對望著;透過枝葉稀疏的梧桐樹,提醒著林家離夜幕降臨還有些天光,以證明在夫妻那個方面上,有了逃避的充分理由,以便于把個牢騷滿腹,蓄意找事兒的樊梨花,再一次地搪塞過去。

梅子一顆心提在嗓子眼處,長吁了口氣,確定父親已經走遠了,她拍著胸口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嚇死我了!”心里禁不住暗自慶幸。她從衣柜里取出了姐姐疊放整齊的紅色“幸子服”急切地塞進了書包,遛著墻角躲過了樊梨花的注意力,奪門跑了出去,順腳拐到了鄰居喜娥家,邊和喜娥媽應承邊拉著喜娥的手從房子里走出來,順著門口一個梯子,鉆進了那個利用防空洞的脊背蓋起來的不足十平米的小閣樓。她要瞞著姐姐和媽媽,換上那件校園里最流行的衣服,美給同學們看,美給正值青春的女同學們看,盡管這種美麗有偷竊的冒險必將付出慘重的代價,可仍然不能退怯梅子試圖僥幸的得逞之心。烏黑油亮的兩條大麻花辮子垂在梅子日益蓬勃發展的胸前,隆起的部分梅子自己都羞于對鏡直視,顧盼流離的一雙明眸如同純凈透徹的湖水,波光微漾,蓄意闌珊。一次又一次掙扎逃脫著內心的塵封與禁錮,梅子對美的渴望早已超出了與她同齡女孩子們的所有想象!姐姐蘭香就是她效仿的榜樣,盡管,自己尚未到談情論嫁的年齡。

林志剛果真應了樊梨花的要求,車子回來了,人卻沒回來。這個老物件的存在,對一家人而言,它太重要了!自行車是林志剛的匹配,林志剛也是這款自行車的標配。論性能,它不僅僅只是專屬自己的交通工具,它還有著更重要的用途----馱糧。疙疙瘩瘩二里路程,一百二十斤的口糧,沒有這輛加重自行車負重代勞,別說一個婦人,就是個膀大腰圓的漢子,也得著實費一番體力呢!煤礦工人的身體素質不比農民,職業習性造就了他們本質的羸弱。

樊梨花隔著緊閉的木門,十幾米遠處也能聽到那一串“叮叮玲玲”脆耳的鈴音是“林志剛”的車子傳過來的。她丟了搓洗的衣物一股腦把它按進水盆里,如同扔棄了一個不愉快的梅雨天。

“回來了!”她急切地去開門,門打開,她怔住了,眼前的來者是丈夫的屬下孫吉利。梨花竭力地安穩著起伏的情緒,齊耳短發乜斜了一撮,遮掩著她白皙的左臉頰,本著職業習性的孫吉利,對上司這位夫人投去的洞察,極其細膩,敏銳,她那幾分幽怨幾分嗔恨的眼神,在一對兒蹙眉的烘托下,越發難掩。當了七八年的刑警,沒這點兒判斷的本事,還能在公安處把個兩條腿立定站穩嗎?關于這個午飯,一個是假惺惺地邀請,一個是誠心誠意地推卻,彼此似乎都看不出“偽裝”的破綻,出了“林府”他倏然有種莫名的惆悵,禁不住一聲哀嘆,從褲兜里掏出了空癟的“大前門”香煙,把僅有的一根抽了出來點上火含到了嘴邊,隨手把煙盒丟在了眼前一個垃圾桶里,原本一旁玩耍的三個男孩子突然從他的身后躥了過來,他們黑著腦袋一頭栽在那只鐵桶邊爭相去搶,其中那位個頭很不占優勢的最先拿到了它,臟兮兮的小臉揚著得意的笑,誰跟他搶,他就把看家本領派上用場,擤出一大串鼻涕抹他嘴上,或者用綁著炮線的黃球鞋狠狠地踩在他的腳面上,管保叫他跳著腳,齜牙咧嘴;另外兩個女孩子對這東西并不感興趣,她倆各自拿著一個新舊不一的乳白色囊袋,對著口徑,鼓著腮幫子使勁兒地吹,這個神奇的東西膨脹后竟然是一個輕裊無比的氣球,她們不知從哪里找來的絲線,扎了端口,另有幾個女孩子跟著她倆的身后看著她們把這個特別好玩的東西拋到了頭頂上空,讓它們在浩瀚的藍天下自由自在地飄游、飛舞。物質匱乏的時代,孩子娛樂把玩的東西少得可憐,男孩子靠零零散散收集大人們扔掉的空煙盒取樂子,他們把不同牌子不同圖案的煙盒格外小心地展開。掌背上一坨坨“皴”,嚴重的潰瘍之后結了一層硬痂的一雙雙小手做起這個活計甚是靈巧。他們可愛的小模樣掛著無盡的歡喜,他們把五彩斑斕的煙盒折疊成“面包”狀,揣書包里。課間休息或者下午放了學,三五一群聚在一起,趴在地面上開拍,正面為贏反面為輸;配合著彈弓、溜溜(一種可以彈的玻璃球)、鐵環(當小車推),春天夠槐花、打鳥,夏天去河岸捉螃蟹、逮河蝦,秋天去附近鄉村野外偷桃子、摘蘋果,爬到高高的樹上摘柿子。冬天更好玩兒,打雪仗。女孩子玩的也同樣舉不勝舉,抓“骼砬蛤”(豬或者羊身上的小骨節),跳皮筋、跳繩、跳方、丟手絹、捉迷藏;去農村的麥場偷一小把麥子,放進衣服的小口袋里,一把一把地填進嘴里,吐出沉渣,嘬出面筋,當“大大牌”泡泡糖吹。童年創造的樂趣,使他們不曾感知“憂愁”是何物?梅子和姐姐蘭香還有力兒正是在這樣的趣事中度過、成長。

從門外往里看,林科長家比自己家大不了多少,從這扇破木門看,窯洞里的擺設,也富貴不到哪去,完全可以想象的寒酸罷!

日子綴在小城的月光里,撒了一地的清灰,上道口的居民門,把一整天的勞作擱淺到了各家各戶的窯洞里,趁著夜未央,把簡簡單單的需求擁抱于懷,攮入其中。隆冬的夜,被一籠爐火催眠,溫情且又綿長。

第三回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林蘭香吃了晚飯洗了鍋碗,趁著樊梨花和奶奶各自忙著鉆空子遛出了門外,和陳曉看了一場張瑜、郭凱敏主演的電影《小街》。女主人公俞的母親被打成了右派分子,俞從此遭受了反右派分子對她的精神摧殘與身體的凌辱,他們剝奪了俞女性外貌應有的權利,剪去了她的長發,使她變成了不男不女的陰陽頭,蒙盡凌辱的俞,為了和母親活下去,含著淚忍著痛,用三尺白布禁錮了隆起的胸部。一條小街偶然地相遇,俞結識了夏。夏的視覺感官,俞是一個招人憐愛的男青年,是一個多愁善感,性格內斂含蓄愛哭鼻子的男孩子!然而,在一次追逐游戲中,俞一腳踏空落進了路邊的池塘里,夏也跳進了水里,向她展開了雙臂營救,俞落水的身體躲著夏地好奇,她雙手緊緊地遮掩著胸部,此刻,夏才頓悟眼前的男孩子竟然是個女兒身!夏為了還原俞女兒身的模樣,偷文工團里的一根假發辮時被發現,毆打致殘雙目失明?!缎〗帧分黝}曲出現在熒幕上,回旋于影院間,電影已經劇終,可蘭香的心卻始終不能平靜。眼淚流淌著,浸濕的手絹緊緊攥在手心里。紅腫著眼睛慢吞吞地走出了影院,她的心被牢牢地牽制著,縈繞著夏與俞的結局假設中,陷入了深深地遐思。她多么希望作者給觀眾一個花好月圓的大結局??!然而,現實生活中,每一個人的命運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并由不得自己把握操控!蘭香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神思久遠,她已經完全忽略了為了看這場電影,偷偷跑出來的后果,忽視了等待她的將是一場怎樣的懲罰?

巷子里的住家戶,幾盞燈光明亮與昏暗彼此陪襯照應,其中的兩家對比最為強烈,一盞左鄰的麗云家,一盞是右舍的喜娥家。從燈光的照射,就能斷別誰家的日子過得好一些。不難看出,麗云家過得明顯殷實,三口人家兩個掙錢,供養麗云這么一個學生。高中剛畢業的麗云待業在家,父母也不忍心這個心肝寶貝閨女出去找臨時工,于是就把她圈在家里“富養”。麗云的父親老王是煤礦職工食堂的采購員,這份差事究竟有多大的油水,無人知曉。碗里的紅燒肉隔三差五,三天兩頭大米飯,半碗兒米蓋著半碗兒菜上,看起來油汪汪的,吃起來嘴“巴吧唧吧唧”有滋有味的。每到飯點,喜娥路過她家門口,把個眼神兒伸到了麗云媽飯碗里,禁不住直咽口水。少女也有了自尊心,她怕自己的樣子被看出來,盡可把個身子繞得離那個碗兒遠一點。喜娥家的燈十瓦二十瓦的被他的伯伯,反反復復切換著。家里若來個親戚那就換上二十瓦的,平時一家三口十瓦也就夠了。喜娥做功課也并不努力,燈泡對她而言也就是個擺設。憑習慣做事兒,半明半暗中摸摸索索地做完了洗漱瑣事,直接就爬到了床上,剩下的任務就是美美地睡一覺了。冬天的被窩先苦后甜,自己的體溫一旦把冰冷的它溫暖了,剩下的就是徹夜無盡地享用。直到天亮,需要自覺性地爬起來去上學,聽著兩個老人“呼?!贝似鸨朔?,看著他倆那十分沉睡的樣子,她那種與熱被窩做即刻分離的滋味,痛苦極了。

麗云家一抹從窗棱里跳出的燈火映亮了蘭香家半邊紅磚瓦房玻璃窗。蘭香借著亮光盯著窯內的動靜,踮著腳尖兒低聲呼喚梅子開門,并用手呵著熱氣取暖。其實,第一聲,梅子就已經聽見了。她想著那天的事兒突然覺得“報仇”的機會來了,并不應聲,佯裝已經熟睡。林蘭香又喊了兩聲、三聲,仍不見那里動靜。那晚給她開門的是父親林志剛。

林志剛把大女兒林蘭香,打慘了!這一次揍蘭香可真是下了死手的,雖然不曾皮開肉綻,但也打她個后背一道道血棱子,疼得她跪地求饒。四五道血痕是借用了濕毛巾使勁兒抽的結果,若不是驚動了老岳母,以死示威橫加阻攔,恐怕這孫女的小身板挺不過這個夜晚。林志剛丟了家罰“刑具”,后牙槽咬得咯吱響,放下了毛巾之后又踹了她一腳,盡管這一腳悠著勁兒,可林蘭香還是一頭攮在地上身子沒抬起來,老太太瘋似的一頭撞到了林志剛的后腰上,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的腦袋上砸,林志剛連退帶躲,老太太唇齒含混不清地怒罵道:“大姑娘家就是犯了錯也不是你這種弄法,不就是出去看了場電影,又沒惹出多大亂子說她幾句就行了!有你這么狠的老子嗎?你把她打殘了咋個辦?!”“媽,如今這社會有多亂,我整天辦案得罪了多少人,您是不知道的!我一再給蘭香和梅子警告,吃了晚飯可以出去玩一會兒,過了八點絕不能出去,可為啥說了幾百遍就是不聽呢?不出事是萬幸,一旦有個閃失這一大家子人還怎么安生過?你看看隔壁麗云,老王兩口子把個孩子就那么散養著早晚一天會出事兒!不信,我這話就擱到這里。我的兩個寶貝女兒可不能沾染她身上的壞習氣,絕對不能!這一次您護著,我看下一次再發現天黑跑出去,打殘廢我養著!”樊梨花臉色煞白,手里攥著個圍裙時不時拿它擦著眼淚,連聲噯氣,“我這是虧人了做啥傷天害理的事兒了?生了這三個孩子各個不爭氣,從小不成驢到老了也是個驢駒子。我看最該打的就是梅子!死丫頭片子一身的毛病,為了逃避家務活沒少欺負蘭香??!理應把她拎出來狠狠地給我打!”樊梨花的矛盾指向了床上蜷縮的梅子。窯洞里六十瓦的燈泡炙烤著蒙著頭的梅子,瑟瑟發抖的被角被她頂出一個蒙古包,此刻只有梅子自己明了這個瀕臨危難的關頭,她是如何地屏著呼吸數著心跳一分一秒熬過來的,她真懊悔沒給姐姐開門,倘若真把姐姐打殘了,今后誰給自己和力兒烤土豆、紅薯片吃?誰給自己剪指甲、買發卡扎頭發?梅子偷偷哭泣著,鼻涕眼淚抹了整個被頭。

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兒,脾性涼下來的林志剛有些自責,他有打人失手的先例。大兒子林謙就是被他一時上頭的暴烈脾氣差點要了命,把抓犯罪嫌疑人提審這些人時所持有的情緒全部都發揮到了自個兒家里。有這么個刑警父親不知是孩子們的榮耀還是不幸,反正一旦實施家法,非一般家庭所為。林志剛也完全意識到了這一點,這也是他這次打大女兒蘭香借著老太太的情面控制了一下暴力的原因———可怕的職業病??!

這次檢查,是林志剛任正職以來最嚴謹也是最威風凜凜的一次。全體干警從頭至腳全副武裝,齊嶄嶄的新。五四式手槍不僅給他們的形象增了輝,更是給這個小分隊添了奇異的重彩,給礦領導強調的面子工程,抹油施粉,給他們的“門臉”鍍了一層18k金。長達半個小時的匯報,林志剛無需借助部下孫吉利事先給他擬寫的發言稿,淡定自如地進行了臨場發揮—氣態軒昂,舉止端莊,字正腔圓,演講的內容主題突顯,層次分明,脈絡清晰,影射出他清晰的思路,深邃的思想理念,倘若了解他,誰能相信這個林科長僅僅一個初中文化水平甚至還沒有畢業。

會議結束后,也就到了飯點。除了份飯,每人可以到窗口領取一個肉夾餅。林志剛和孫吉利蹲在食堂一角,水泥地板上放著一只瓷碗,里面裝著蒜瓣兒。他倆大口咬著餅,小口吃著蒜,各自吃相甚是貪婪,油脂順著林志剛的指縫往手背流向手背。孫吉利立即掏出了藍色方格手帕遞向上司。林志剛嚼著肉餅含混不清地連忙擺手推讓,孫吉利把手帕反蓋到他的手背上仔細擦拭著,林志剛露出尷尬之色,躲開了他的手,“大男人哪那么講究,小心別人說你拍我馬屁!”這句話把孫吉利沒影響絲毫,倒是把他自己逗笑了?!榜R屁不就是長給人拍的嗎?不拍哪里有存在感,你說是吧?!瞧你今天整得那幾句,真叫一個水平!我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不瞞你說,若說是寫,我自不在話下,若說當著那么多人講話,我這肚子里的餃子即使倒出來,也是缺餡兒少邊兒的?!薄鞍涯屈c才氣一半給我,可就不是蹲在這里啃餅嘍,哈哈!”林志剛嘴角的笑意還未收攏,不經意間想起了胡同里尾隨著自己的身后,悄悄跟蹤著他的梨花,頓然掃興,起身迎著食堂大門匆匆而去,孫吉利以為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妥,瞬間沉了臉色攆著上司的背影一路追去……

第四回世事茫茫難預料春愁黯黯獨成眠

喜娥媽仍舊是老習慣,只要這灶火一開她的屎尿緊跟著飯點兒這就來了。公廁就在房頭,依次路過擁擁擠擠大大小小對立兩排四十戶住家戶,直到看見一個高高的水泥墩子下方伸出的一個銹跡斑斑的鑄鐵水龍頭,這便就走到了房盡頭。右彎處是一個五米長的小漫坡,公廁就在這個路段的正對面,公廁后背倚著山,山上同樣開了一條道,這條道貫穿著和林志剛家的公房一樣的一長排窯洞,是擁擁擠擠大大小小對立兩排四十戶住家戶;公廁兩邊各有兩條扭扭歪歪的小道,依舊是慢坡狀,向山腳下公房的兩排住家戶緩緩地延伸。飯點兒過后不消得半個小時,這兩條山道的使用率就達到了一天中的最高峰。這個廁所便成了這里的人們幾十年來,吃喝拉撒睡中這五個歷程碑中其中的一個標志。這個標志在人們共同所需的那一刻它簡直就是豐碑。需要它的時候他尊貴而又高大,不需要它的時候,低賤又污穢,急需它時,爭相入其奪位;無需它時,掩鼻遠之。比如喜娥媽這一如廁習慣就是被一些規律給害得。為了避開那排隊的高峰期,她把內急的頭等大事兒安排到了做飯這一時段上。這樣就幾乎沒有人和她搶,也就無需去排那長長短短的隊。不過她如何也想不到這個節骨眼上會遇見林志剛。剛才他和梨花那一幕她可看得真真切切。這一看不要緊,她心里立即就添了堵。若換做別人,她會撲閃三角眼幸災樂禍,然后再拿出她特性的專長把看到的三分加工打磨研制成七八分地模樣,再把其像蒲公英般吹得蓬蓬萱萱的讓它迎著風口四處播撒,種子般落地兒便生根兒,借著四面八方的唾沫滋養著任它們變異出形形色色的怪物,肆意瘋長。然而,今兒這一擋子事兒可不再是個尋常的事兒,主要是“犯事兒”的人不對,是林志剛和樊梨花??!林志剛是這個公房里一般的人嗎?樊梨花雖說是二般人,可她是誰?是林志剛家的內口子??!前個兒,她聽到了關于林志剛星星點點地謠傳,可那些不三不四的話硬是被自己這風刀子嘴給逼了回去。她是知道這事兒一旦傳出去,那禍可就闖大了,如果讓他林志剛知道了,他會饒了你嗎?就憑他那二桿子脾性,不放你一兩碗的血,他就不叫林志剛?!暗?!還是憋著吧,這茅房也別去了?!毕捕饗屃⒓凑{頭往回走。

什么樣的時代鑄就這個時代的人們慣有的思想———品性的單純,骨子里的耿直,天性的善良,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種和諧社會的大氣候。生活中,它賜予了人們不少的祥和、快樂與幸福悠遠綿長、源源不斷。然而也不乏一些濁流含混其中,就好比一個小小的公房,男女老少百十號人,一出門,抬頭不見低頭見,熱熱乎乎的互相打著招呼,張家小伙在門口砌墻搬磚和水泥拉沙子,李家老漢握著鐵鍬扒拉煤堆,立即就有王家的人上一步竄過去主動的搭把手,幫著干,干完誰水都不喝一口拔腿就走。關了自家的房門,學習雷鋒做好事的事兒說給娘們孩兒去聽,這熱嘲冷諷里長外短甚至流言蜚語緊跟著男人的后腳跟這就屁屁囔囔地來了。

梨花就是在這種傳言中,開始對丈夫的懷疑,盡管她也曾求證似的反問著自己,丈夫是不是那種人?想到某些方面的好,感覺他不是;想到他的壞,又感覺他是;想他優點多一些呢,還是缺點多一些,想來想去,終是亂了主心骨。

她亂,她母親可不亂,出主意想辦法老人自有一套,都是些三四十年,從婚姻的失敗中獲得的經驗。

母親一手包辦了樊梨花和林志剛的婚姻,女兒樊梨花不嫁,扔在她面前的就是一根麻繩和一把剪刀,是死是活兩條路任她去選。樊梨花剛滿十七歲,哪見過母親這陣勢,嚇得渾身篩糠,小便失禁,尿了一褲子。林志剛二十歲,身世坎坷,父母早亡,自幼開始了流浪生活,基本靠乞討為生。見過了的雖說都是底層人但不乏形形色色,顯而易見,比背著書包青澀豆蔻的樊梨花成熟得多。他知道有一點不能違背,比如倒插門可以,改姓那絕對不可能,自己是父親的種,就要有一股子堅不可摧的韌性。這股子勁兒注定了他和樊梨花性格方面上的極大反差,以至于很難通融。即使兩人都有錯,也別指望誰能主動低個頭給個軟話,認錯。

梨花的身影被林志剛犀利的眼眸套住的那一刻,她慌了神兒,沉重的心思似紐扣被難以解開的粗麻繩一個個貫穿著,一疙瘩一疙瘩的。憂思借助著焦慮的心火猶如滾燙的鋼針一頭刺在她的心窩,便是一種難以承受地刺痛。

梨花這天按時下的班,回來看看安然的母親,清理了老人家床頭柜上用易拉罐特制的煙灰缸。扭身鉆進了廚房。這是個用牛毛氈搭的簡易棚,差不多六個平米,雖小并且簡陋,但灶具齊全的很,常用的不常用的,應有盡有。這地兒可是家里最寶貝的地方,它是一家老少六口人生活命脈。

樊梨花操持家務,手腳勤快。她不是無業家屬,她有自己的工作,所在的餐飲業中擺弄面案自有獨特的廚藝,一分鐘包三十五個餃子。一個手就是一桿秤,面團握在手心里,說是二兩,一分毫都不會差;十斤斤面粉能炸多少根油條,耗油多少,成本多少,純利潤多少,梨花心知肚明。師傅帶了三個徒弟,唯獨樊梨花是他的驕傲。

在這個公房,她是尊貴的,尊貴之處是她和這公房里其他的家屬們不一樣,她那雙手指從不會穿插在矸石堆里與煤球同命運;也絕不會把一雙細膩嫩白的大腿,伸到煤泥池里靠苦役索酬。她有充分的時間和精力坐在自家的小院兒消閑地編制著毛衣,或者坐在沙發上一邊品茶一邊看越劇,時不時地也能非常韻味地哼唱那么幾段。

她的潔凈在公房也算數一數二,見不得窯洞的磚地上有零星的紙屑、家具上有灰塵,床單被罩有一絲的體味兒、整個衣櫥堆得滿滿登登四個季節不分雜亂無序,她更是見不得自家的面板有面漬、油跡,不光溜,碗筷不干凈、廚房不規整、除此之外,她好勝心極強,生活上不甘于人之后。她見不得自家的鍋里比麗云家的少那么幾塊搶眼的豬肉,甚至還會飽一頓常人罕見的純羊肉餡水餃、更有甚者還見不得自己的孩子們穿著上不如他們的孩子、她見不得自己的孩子學習落人之后,由于這些,她比任何勞碌的女人們都要忙碌;比任何節儉的女人們都要勤儉。

干起體力活,她更像一頭蒙著面罩拉磨的驢子,到了每個月初,推著六口人一百八十斤的糧食,來回五里路程趕路。三天一鍋子大饅頭也絕非像魔術一樣從生面粉袋子一個個鉆出來,是從她厚嘟嘟的手心兒里一團團揉出來的,碼到籠里蒸出來的;居家過日子那薄薄厚厚的鋪的蓋的都是她一針一針縫制出來的;老老少少六口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穿戴是她一件件精心料理出來的;一件件一摞摞疊放整齊的衣服是她一盆盆水搓洗出來的。

林志剛和樊梨花雖說有四個孩子,然而他倆是公房里為數不多的雙職工。而林志剛又是公安科長,是國家干部。這一點,就厲害了。

公房里的住家戶們,對物質的需求毫無概念,吃啥穿啥,沒人會為這樣的問題耗費心思,大人們到了飯點不要忘記給孩子們做飯,孩子們放了學回到家里有一碗熱騰騰的飯菜,是最為渴求和滿足的事兒。這樣的年代,公房里近二十戶人家,除了貪吃的孩子們,大人們絕不會把對美味的期待耗費在想象中,那樣的欲望簡直是很不切合實際。有什么吃什么,什么便宜就買什么??v然孩子們這兩天嘴巴饞得緊,整天介嚷嚷著想吃這個想吃那個,也只是過個口頭癮,基本不會給予這種食欲方面地滿足。

他們不外乎一些吃的在他們的飯桌上出現著不謀而合的雷同。日子過得仔細的,為了換個口味,弄上一兩個開胃的咸菜。外面買的話,成本過高,不經濟也實惠并且口感也和家里的沒法兒比。

入了冬至交了“九”,幾分錢一斤的羅卜秧子,紅蘿卜白蘿卜芥菜疙瘩洗得干干凈凈的,控水,入缸。用鹽巴、花椒、大料瓣煮過的水,晾涼之后注入缸里,封蓋,儲存個半月之后,就可零星食用。天越冷,這腌菜就越脆生勁道有嚼頭,配著菜竹筷子夾兩口咂個酸辣味兒,就著面條、饅頭之類的主食,雙職工的家庭并且孩子還多的,由于中午時間的緊張,正午的這頓飯能湊合便湊合。有這兩道小菜,便免了炒菜的婆煩。

除此之外,土豆白菜也是每個家庭不可缺少的主菜。日歷牌撕扯著話說就入了隆冬。多儲備日常所需的菜那可是家家戶戶必備的。販子載著堆得小山那么高的一車菜,呼呼啦啦地直接甩到房那頭,不消得一支煙的功夫,車前車后身影綽綽,人頭竄動。七嘴八舌爭相搞價,賣主死死護著一分半毛不松口,不順意可也終是沒辦法,過了這個時機氣溫再降下來,沒準兒比它還要高,嘮嘮叨叨罵罵咧咧自然一通發泄。商販嬉皮笑臉貼陪著,秤砣一起一伏這便把愉快而又祥和的把生意做熟了。

一顆顆水靈靈的大白菜被粗糙或者細嫩的手胖娃娃般抱回家里。十幾分鐘的功夫,小院里窗臺上橫七豎八擺滿了稀罕物。

每每這個時候,樊梨花隔著窗戶看著皮屁顛屁顛忙不不亦樂乎的梅子給喜娥家當搬運工。收工時,梅子經不起喜娥媽的再三相讓,抱著比翡翠長得還好看的兩棵大白菜,小鼻頭滲著汗哼著校園流行歌曲跑了回來。若說這種菜,梨花從不整堆地往家里買,即使需要也只是去菜市場精心挑選一棵,切十幾片肥豬肉放兩小把紅薯粉條再往鍋里撂幾塊豆腐,香噴噴油汪汪的燴菜就上了桌。

那排列不齊、大小不一的搪瓷碗盛著滿滿登登的食物在天地里紛紛亮相。誰的碗里今天做了好吃的,誰的碗里依舊是“老三樣”,在這一指縫隙的天地下,盡顯無余。家家戶戶的門都對開著,自家門前坐著一家好幾口端著飯碗,經意與不經意都是那看似漫不經心的“一瞥”,那掩蓋不住的眼神早已泄露了心里的那點兒羨慕、那點兒嫉妒;那點兒那點兒鄙視,那點兒得意。

任何人家的飯可以端到門口吃,唯獨梅子家不能,這是林志剛立下的家規,當然也是得到了梨花的支持。孩子們自然就做得很到位。不出去,人家也知道梅子家每天吃的是什么,因為,有梅子這個直言快語的女孩兒。這樣的信息是大人們通過梅子和自己女兒的對話里得到了。有的時候不用問就一準能猜出梅子吃了什么飯———她身上卷著一襲膻味。

若做個民意調查,提個問題說誰家的主婦廚藝最好,花樣最多?眾人會毫不猶疑地一同指向樊梨花家。

而此刻的梨花,第一次沒了晚飯該做什么的主意。她圍著廚房不知干什么好,思想被掏空了一般,茫然失措。

高三最后一年了,第一個學期眼看又過去了三分之一,除了緊張的復習,還要參與一些零零碎碎的文體活動??臻e的時候梅子還要打打羽毛球,這也是她唯一的體育愛好。腦力和體力的消耗增加了她的食欲。18歲身體正值發育的階段,吃得多,餓得快是再正常不過了。別總是挑三揀四的,不吃哪是不餓,餓急眼了啥都吃。

奶奶的話就是經典。背著書包進了屋子的梅子這會兒一頭栽進灶房,她餓極了。

面板上:一湯盆兒拌面的鹵汁,一盤雞蛋炒西紅柿,四個腌制的雞蛋被切成了八瓣,擺子盤子里,另加一盤炒土豆絲。在面案子上的角落里,有一個斑駁的小搪瓷盆,別看這盆不起眼,里面盛的可是好東西———紅燒肉,是父親的專利也是他的珍愛!這盆肉也是父親在這個家里至高無上最為權威的標志之一。

手搟面規規整整地碼在灶臺邊的麥稈篦子上。灶臺一尺寬的鐵鍋里,早已燒開的水一浪高出一浪地沸騰著,像一朵晶瑩剔透的蓮花。被冷空氣凝結成一團團水霧彌漫在狹小的空間里股股潮熱氤氳在鍋沿的四周云霧般地飄散著。爐膛燃燒了余燼依然是熾熱的,那熱撩著梅子黑亮的瞳仁,瞳仁里浸泡著梅子的感動———定是母親從單位又提前跑回來了。

梅子屋里院外急速地轉了一圈,未見母親的身影,兩邊的鄰居家里雖然人聲嘈雜但并沒有母親的聲音。

“奶,我媽呢?”

“俺哪知道,只顧讓鍋里的水大開著,系著圍裙就跑了”。梅子的奶奶帶著老花鏡在針線筐里費勁兒地挑揀著纏作一團的棉線,“你說你媽這些天咋了,中邪了?你爸就不能上班,前腳走,她后腳就跟去了。她跟個啥勁兒?該不著調就不著調(不正經之意),你就是拿褲腰帶把他綁身上,又能咋?你家的事情,俺是管不了嘍!”

“出啥事兒了?”

梅子臉色沉了下來,反唇相譏:“你是巴不得家里鬧騰,好不容易過了幾日安寧日子,這心理可就不舒服了!”梅子轉身又進了灶房。

“您吃不吃???我這就給咱煮面!”梅子沖著里屋喊。

“安生吃吧,吃了這頓下頓在哪兒還不知道呢!”

她是梅子的外婆,從外孫們吱吱呀呀學說話的時候起,她就讓叫“奶奶”。奶奶咋說也比姥姥親。那年樊梨花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招工進城的當兒,肚里還揣著林志剛的又一個小生命。女兒走到哪里,娘的腳步就跟隨到哪里,市區到農村一個往返,少說也得四十里路,溝溝坎坎的山道還不算。梨花剛進城前半個月,抵不住孩子們哭鬧尋思著媽媽,她撇下了家孫,沒心給兒子媳婦做飯,隔三擦五地起個大早,牽著老大林謙,背著老二蘭香,胳膊肘里還挎著積攢了十多個雞蛋,合著兩雙走線縝密的鞋墊子趕往城里去探望女兒梨花。細數那些跑腿的日子,足以把二十里鋪的山梁踩彎。自當公社隊長的兒子帶領著村民開辦了一個石渣場,鑿石破壁時,埋伏的雷管兒炸飛了巖石的同時,火星般四濺的巖石擊碎了他的肺門,那晚的月亮又白又大又圓,像極了奶奶藏在鍋蓋里的白面餅,這是她特意為兒子留的,等著他收工回來,閉著雙眼享受的樣子把它當了中秋的月餅美美地咬上一大口,也讓她這個當娘的填補了沒錢買月餅吃的缺憾。不成想,迎著朝陽的兒子,走出了家門,就再也沒有回來。她哭天哭地哭碎了一地的月光,從此,她害怕十五,每個月她都怕,她不允許梨花一家人過十五,這是個催命的日子,這個日子,天老爺把她的兒子勾到了天宮派了差,完全不顧人間這么一個孤老婆子的死活!她酗酒,她披頭散發地跪在閨女家的小院子里扯著嗓門地干嚎,事實上她的淚早就哭干了———她的悲痛始于她的迷走神經。她的到來,這個家不僅僅是多了口人,更是多了無緣無故的是非和禺弄。這些足以把梨花和林志剛的婚姻推向絕路的邊緣。

尋事弄非,這種場景梅子見得太多了,從小學至初中,每一年的中秋夜,奶奶這一出戲必將上演。梅子是在她一年又一年的哭訴里熏陶著長大的,梅子早就由膩煩至習慣乃至如今的完全麻木。正值青春期的她,根本無法忍受奶奶在面臨家庭糾紛這樣的瑣碎問題上,一驚一乍,原本不起眼的磕磕絆絆,被她愣是鼓搗成了家庭大型哭片,沒有一兩天的彈劾,這驟然掀起的家庭風浪決不會姑息。這樣的日子,梅子受夠了。她只有逮住機會便拿難聽的話搡奶奶,奶奶也不示弱,二人活脫就是一對兒克星--針尖對麥芒。老的輸了就趁著酒勁兒耍瘋,就地躺在地下尥蹶子打滾;小的贏了也撈不著便宜,自然被拎著笤帚棒子的梨花窯里窯外追著跑,梅子嗷嗷地哭,她奶奶哇哇地罵,梨花狠狠地打,這個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整個就是個鱉反潭,極不像話———這句話是林志剛說的。說這話的時候斜著眼瞪著樊梨花。樊梨花一只手按進了面盆里嘴角兒歪扯著配合著拳頭的力量把一股腦的私憤揣進了面團里,“你自己的種,怨不得旁人!”。林志剛被捏住了短處一般,沒了言語。這段時期,礦上案子多,他更是顧不得許多了。為了工作效率,一連兩三天不回來的日子也是有的。梨花早已習慣了,她母親的心理卻打著蹩,借用她的那句話,“連著三天了任一個大活人的身子不著家,是真忙還是假忙?”這句話說的次數多了,梨花當了回事兒,心里便添堵。老人又發話了:“木頭樁子一般的實心眼子,果真沒了辦法了?我看未必,不親手捉住他一回就不叫本事!看他究竟忙些啥,他單位你又不是摸不著,去??!梅子不僅一次地沖著她吐舌頭,說這樣的話就是在出餿主意!她奶奶一腳踢了床頭邊的痰盂盆,“小龜孫你懂得屁呀!這世道,我啥沒見過?啥都糊弄不住我這雙眼睛,毒著呢!不信,咱就聽好吧!”

這頓飯吃得相當的難受,那一根根挑起的面條在梅子的眼里似乎成了一條條蠕動的蟲子,咽下去———這些異樣的東西在吞噬著她柔嫩的小胃,撕咬著她如花蕾般悄然初放的心。

“梅子,家里都到了啥光景了,你還吃得下去飯?還不快去找找你媽!”

“我到哪兒去找???”

“就去道口那個商店!”

“您都知道她去商店了還催促著讓我找啥呢!”

“我是擔心她和那個女人……”

第五回擅自做主施挑釁兩敗俱傷結情仇

那個商店梅子當然熟知,她上學途經常去買文具,柜臺里總是站著一個笑容可掬的中年女人。穿著談不上有多時髦但看著很舒眼也很體面,就相貌和穿戴方面而論,就比自己的母親不知強了多少倍。母親一看就是彌留著鄉村氣息的中年婦女,盡管她會織毛衣,是個正式職工,床頭邊總是放著不同封面的書本雜志,但依舊不像是有職業的人,更不像個文化人。聯想到這些,梅子的心海頓然泛起了波濤,腦海里幻燈片似地搜索著、反反復復切換著母親梨花和那女人整體外觀的一番對比之后,呈現眼前的那種一目了然的差距?!霸懔?,家里一定是出事兒了!”青澀的年齡被過早催熟了似的,倏然有了不祥預感!

梅子正準備出門,樊梨花滿臉滄桑一身疲憊地回來了。梅子陌生人一般的眼神兒緊緊地盯著母親腰上系著圍裙,“您這是去哪里了?水大開著鍋都快燒干了?!泵纷拥难劬駶櫫?,竭力抑制著即將流出的眼淚。

自己是怎么長大的,梅子渾然不知,母親是如何把自己由嗷嗷待哺的嬰兒養育至今天的1米58的個頭婷婷玉立的少女,梅子也并不知道,她似乎從沒有記事的那一天。黑皮葡萄般的眸子似乎罩著一層飄飄裊裊的薄霧,忽而明亮,忽而迷離,如同梅子,一直在睡夢中長大的“可人”。這第一次溢出的源于母親的行為而羞辱的眼淚,驚醒了她,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長大了。

樊梨花并不搭理她,徑自進了廚房,解了圍裙,沒事兒似的繼續干活兒。梅子緊緊地跟了過來,“奶奶說您去那個小商店了?是買東西嗎?買什么了??”

“買你先人的頭去了!”梨花一屁股坐到了板凳上,滿滿的一鏟子煤泥一股腦地填到了爐膛里,她的臉被激將的火苗映出了通紅的血色,額頭像箍了一條繃帶,越來越緊,頭腦要炸開一般,頃刻,眼淚爬了她一臉,任其順著臉頰流淌滲入干裂的嘴唇。嘴巴一抿,這邊就壓著嗓音仿了越劇的腔調,清唱:

恨駙馬狠心無情義,為爹娘不顧好夫妻,怎甘心平白無端受此氣,怎甘心鳳凰單被烏鴉欺,打碎珠冠難消氣,再撕龍鳳百寶衣……

后面的詞許是記不得了,含混不清咿咿呀呀,拿不準腔也拿不住調,干脆,撂了煤鏟站了起來。抬了抬腰身,手里的圍裙往臉上抹了一把,給了梅子一個冷背,進了窯。

梅子也是個小戲迷,陜西秦腔、碗碗腔,國戲京劇,河南的豫劇、曲劇,山東的呂劇、梆子,天津的評劇,安徽的黃梅戲,徽劇,湖南的昆劇、湘劇、折子戲……這些戲劇都是跟著樊梨花的喜好一個一個遛出來的。樊梨花永遠鎖定的是戲劇頻道,一臺十二英寸的黑白電視機把所有地方的戲劇,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周而復始沒完沒了通通播映了一遍。很多的戲劇名還有一些臺詞,樊梨花記不住的梅子都能記住。比如,她剛才唱的這段是越劇《打金枝》公主的唱段。

樊梨花盡管不說方才的去向,梅子也能從她剛才的一番神態和表現猜出個七八分———家里確實攤上大事了!梅子凌亂不堪的心思已不在學校的晚自習上。她想到姐姐,此刻,她懷著無比焦急的心情迫切去見姐姐。如果把這個家比作大樹,媽媽就是樹干,爸爸就是樹根,奶奶是泥土,四個孩子就是茂葉繁枝;姐姐,是緊抱著樹干的那個最粗壯的分枝,而自己正是那依附于她的一枚枝葉。父母之間突如其來的情感糾葛,即將掀起一場家庭風暴,注定了她這枚枝葉再也不能穩定的生長。梅子必須去學校見姐姐。

喜娥家緊挨著林志剛家。喜娥媽和老許這一對兒老兩口都是退了休的工人。不知誰的身體出了毛病,過了十幾年喜娥媽的肚子終不見個動靜,四十歲那年也是這樣的一個秋天,老天舍給她五歲大的幼女。從此,這個家里增添了很多令人忍俊不禁的戲劇色彩。

自打上了學就注定了學習和喜娥無緣,老師說的話,連個作業題都不會做誰還能指望她考出個看得過眼的分數呢?總是留級也不是回事兒吧,好歹也得讓她小學畢了業,到了社會上也能聽得懂別人說的話,識得幾個字吧。喜娥媽老兩口聽了這種體諒差生的話當然沒意見,眼看著勉強到了小學五年級了,她自行輟學了。轉眼兩年過去了,身體膨脹成發糕的養母終于迎來了例假干涸的時齡,從此告別了洋灰紙做護墊的不堪歲月;而她的掌中寶小喜娥已經抵擋不住乍泄的春光,暴漲的雙乳撐嘣了紐扣,少女迎來了她的第一次初潮,經血如洪水似沖出了人體結構的第二道紡線,洶涌溢出。喜娥自己都說不清這是咋回事,僅僅是一夜之間的事兒,她以為自己得了不好的病要死了,坐在被窩里嚶嚶地哭泣。她養母早就留意著即將到來的這一切,從一家的嘴里扣出的零用錢,早在兩個月前就已經買好的兩包蓬松萱軟的衛生紙,單為這一天候著。這種高級的東西,她這輩子都沒有沾過,1毛7分錢相當于2個雞蛋,5斤土豆。還未完全靈醒的小喜娥當然不知道它的自身價值,兩天就用完了。養母一張滿月臉憋出了豬肝色,一著急犯了氣管炎,嗓子眼呼嚕呼嚕地憋得上氣不接下氣,兇巴巴地罵道,“你個沒用的死女子,你當它是好吃的東西啊經不起個兩三頓!那可是3毛4分錢??!看你這種境況離干凈還得三四天,四五天也不定呢!整整兩包紙才兩天這就糟踐完了,看后面的你咋辦?!我可沒這份閑錢給你買媾子夾的玩意兒!還是用洋灰紙吧,我這就教你方法怎么用?!毙∠捕鹁镏彀晚斪菜?,“誰用你教,看都看會了,不就是反復揉搓把它搓軟巴了嗎……”說著就照著養母當年拿捏它的方式,有模有樣地做著。喜娥媽看著眼前這個心肝寶貝,禁不住“吧嗒吧嗒”掉了眼淚,我糟了三十年的罪,如今你又接繼上了,托生個女人有啥好呃!苦命的你,難捱的日子在后頭呢,梅子和你可是同歲的,你看看人家!連眼睛都會說話,心眼通透??纯此以倏纯丛圻@個家,注定了這輩子和人家沒法比??!

喜娥自打小就掛著兩筒子黃膿鼻涕很不爭氣,硬是讓養父(伯伯)把個她從五歲罵到如今。尤其是開飯的時辰,見不得她端碗。端碗咋就礙了他的眼呢?不是心疼那碗里的吃物而是對她那不停竄動的鼻涕充滿了極致的敵意!于是便憤然辱罵,他越罵喜娥這鼻涕越是肆意,他越是憤怒喜娥越是禁不住這鼻涕,這更加激起了老許的憎恨!上腳踹,奪碗摔,這老一套喜娥媽硬是隱忍出了一個支氣管的頑疾。一到吃飯的點兒,就驟然憋氣,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氣憋得她———臉似猴屁股紅,眼似魚目混濁,脖如碗口粗,幾乎要窒息!猛然的咳噯出的一口口白色粘稠物從嘴里掏出再往地下那么隨意一甩,惹眼、惡心的程度遠遠超出女兒的鼻涕。

整日時時刻刻面對著眼下的這娘倆,老許早已喪失了食欲,拿起碗就飽,放下碗還餓,一碗飯斷續續從熱扒拉到涼。久而久之,除了患有類風濕性關節炎之外又添加了另一種新病—慢性腸胃炎繼而瀕臨厭食癥。

日子久了,一到飯碗爬上桌的空兒,他就捂著癟癟的肚子跑出門找廁所。不吃是因為怕瀉,怕瀉又是因為吃。一把枯瘦的老骨頭眼看著就要撂倒。精神的萎靡使得他的心情尤為灰暗。

恰逢時日難耐之即,林志剛給他找了個活干———給一家的舞廳賣門票。老許,似乎看到了生活的一絲亮光,未等正式通知他去上班的日子,他就陪著檢票的人一起守著舞廳的入口處幫忙把關。檢票的人看他一副火熱心腸,一連三天管了他三頓夜宵。第四天,稀里糊涂地被老板炒了魷魚,交替他的人正是老許。當然這已是半年前的事兒了。

話說,喜娥媽去廁所碰見了林志剛和梨花像似斗嘴的那一幕,怎么揣摩都覺得不是個事兒,邊往家門走邊暗自思忖,“這倆口一末(沒)掐架,二末(沒)絆嘴,咋個就偏偏生氣了噻?規(國)家干部就司(是)和咱仄(這)工人不一樣,連生氣都怕被人看見嘍,藏著捂著蓋著滴(的),哪像我們則(這)粗喉嚨大嗓門滴(的)咋呼只怕聲小嘍別人聽不見!識字的人,腸子里全部是彎彎繞繞,鬼點子多滴(的)很,了不得滴(的)很?!?/p>

她這樣評論林志剛倆口不僅僅是因為他倆這次悄無聲色的家庭矛盾,更重要的原因是來自于他們各自的住房。

喜娥家的里里外外僅有二十個平米,一道簾子隔開了兩個早已不是神秘的所謂神秘寶地兒,簾子拉上就是互隔離的大小兩張硬板床,簾子拉開就是聊天吃飯的地方,整個房間骯臟而且陰暗。它和公房里所有人家的居所唯一不同的是沒有白天和夜晚的劃分,白天暗無天日;夜晚,陰暗無比。導致的原因有二則:其一,林志剛家兩年前圈出的正方體的圍墻把他家的院子五分之四的空地兒給侵占了,僅存留的五分之一也只不過是一個身板寬的狹窄耳道;其二,林志剛家不但擴展外圍了一堵墻,還在墻根兒處蓋了一個足有十五個平米的樓板式混凝土磚房。那冒出了十個公分的四四方方的房子頂端,儼如扣了頂扎眼的博士帽的房子,把老許家門窗的光線遮擋得嚴嚴實實。它的居高臨下實為有些欺負勞苦大眾的霸權嫌疑。不說房子蓋好后眾人是什么眼神兒,單說這個房子封頂的那一刻,林志剛家的二雷子炮炸得山響,出出進進唯有梨花母親的背影,周圍并不見迎過來看熱鬧的人。沒人看,不等于沒人發牢騷。發牢騷者,絕對是些缺乏文明的話,日娘罵老子的,不難超出想象。而這些人往往都是人面熊包背后耍橫的人;沒人看不等于說沒人同情老許———

老許他們誠惶誠恐地守著屋子不敢做出任何抗議的表態,更不敢出門用他們熟悉的身影暗示林家的過分,唯有承受。一家三口躲在黑屋里各居一角兒憋屈。盡管肚子憋得鼓鼓的,脹得不行了,夾著屁縫兒蔫悄地出溜,也不敢大聲。他家無條件的接受使得一家三口犧牲了自家的一米陽光陷入了黑暗,但是最終得到了林志剛的垂憐,換來了林志剛的突然好感———首次親自出馬拋頭露面為老許辦了件比陽光更為實惠事情就是這份兒輕松消閑的工作。

老許有了這份輕松安逸的工作,盡管是臨時的,但是這工作給他們家帶來的好處簡直是立竿見影———多了一份提高生活檔次的額外收入。

這對于生活一貫拮據的老倆口來講,是天大的好事。喜娥媽可以背著老許遮遮掩掩地為女兒添置一兩件衣服;可以多買幾包衛生紙留作喜娥“初潮”的足夠備用;同時讓她也告別了用“洋灰紙”做紙巾的方式,再也不用蹲在公廁為了換那張寒酸的玩意兒賊般地無數次地躲避人們的好奇。也和梨花、麗云媽一樣從此奢侈地用上柔軟的衛生紙,還可以像梨花、麗云家一樣時不時也添個紅燒肉,惹個旁人無盡的艷羨。

逐漸改善了的伙食也吸引了老許對食物的興趣,還是老原則,堅決不在自個家吃。

他把下午飯裝到保溫盒里帶到班上吃。飯菜當然是他自己親手做的,為的是避免喜娥媽的邋遢與骯臟。合口的飯菜日漸增加了他的食欲,體重也有了明顯的增長,沒過多久,深凹的面頰飽滿了起來,也逐漸有了紅潤的光澤。

老許,隔著一道簾子性事的茍且“活動”早已經疲軟了他幾度貪婪的私欲,即便是曾經的數次也是趨于喜娥那邊似睡非睡的朦朧狀態中即興而起。畢竟,男女有別;畢竟,喜娥非他親生骨肉,抱養來的。有別源自于性別的不同;性別的不同,更增加了男女之間的神秘感,這神秘總引誘著人們向神秘的地方窺探……老許就是帶著這種心理隔著簾子聽著喜娥那邊的動靜,包括她的起夜。逐漸成熟的喜娥隱約多了份察覺和警惕,她努力地克制著自己起夜。這種克制也只能拋開特殊的“那幾天”。那煩人的幾天是克制不住的,宣泄的濁流迫使喜娥一個晚上要起好幾回夜。那窸窸窣窣衛生紙拿捏的聲音更像似催情的春藥,足以讓他興奮得一夜難耐!

他的這個不良嗜好喜娥媽也是知道的。正因為這個,她整日像母雞護小雞一樣的,眼神兒和行動絲毫不敢怠慢一丁點。只要,老許在家,她就時刻盯著老許,時刻看護著喜娥。她那模樣更像似一尊兇神惡煞般的判官兒!在她的眼里,老許是一個脫了人形的魔鬼,直至她的寶貝兒女兒找個婆家嫁了出去才可終了。她今后的使命就是呵護著女兒,適當地暗示著女兒和他拉開距離。

可是,喜娥媽打死也想不到的是“越怕有鬼偏就有鬼。

不等她看林志剛和梨花倆口的熱鬧,自個兒家緊接著出了一樁足以讓公房里的人戳破脊梁骨的丟人事件———發生在老許和麗云身上。

八十年代后期是中國待業青年就業率最低的年代。一波波高考落榜生浪潮似地大批涌入了社會,麗云就是待業青年中的一個。高中畢業就在家里待業了。說是待業,和無指望沒有多大的區別。家人沒有過硬的人事關系就業這枚餡餅是絕不可能平白無故地落到哪一個人身上的。時年正逢我國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的盲區,而企業工業技術的落后和產品的陳舊,致使百分之九十的企業在這個斷接處陷入了迷茫,時刻面臨著倒閉破產的危機。

麗云白天在家里替母親做點家務活兒,晚上就往外跑。為了打發空虛無聊的時日,她吃了晚飯就把整個的精力和心思全部用到了梳妝打扮上,穿得花枝招展去舞廳趕場子??粗客盹L風火火地一個勁兒地往外跑,閑話逐漸就傳開了———說她小小年齡就和男人鉆在一起和他們鬼混。

老許類風濕關節炎,腿腳不是很利索走路一瘸一拐的跛著,體力活兒做不了,只能鉆個輕松活路的空兒,恰好得到了林志剛的關照,他去了市里的一家中檔舞廳,售門票。

在那個時候,百無聊賴的工薪階層們抑或者無業游民們幾乎沒有其他的閑情愛好,唯有跳舞很是熱衷,于是小城里掀起了一股“國標”熱,交際舞在小城里頗為風靡。

于是,小城里一夜之間出現了無數家大大小小規模不一的舞廳,舞廳均是不同檔次的修飾與裝潢。和當今不同的是環境稍微好一些的都是管弦樂隊親臨舞場演奏歌曲伴舞。那場景倒也壯觀別致。舞池正中央是碩大的彩球,跟著音樂的旋律自由運轉。天花板上懸掛的是惰性氣體充盈的燈管,經過物理與化學的反應,變換成了赤橙黃綠青藍紫迷離的炫彩。舞廳里曼妙的場景隨著舞曲的輕快與舒緩切換著不同的景致,每當換個優柔綿軟的曲子時,舞廳歌手站立的位置就會溢出一串串大小不一的奇異的水彩泡在舞池里紛紛揚揚地飛舞著飄逸著。當然,這樣的舞廳是經濟條件好一些的舞迷們首選的地方。門票價格是一元。那時候的一元錢的價值概率是能買八個雞蛋,或者六包衛生紙,或者六袋二兩裝的葵花籽,或者五袋子華封牌方便面等等。因此,一元錢在那樣的年代是很值錢的,也算是較為昂貴的。

舞廳的開放時間是每晚7:00-10:00.這樣的開放時間都是比較正規的,秩序也比較安定。而一些只靠五毛錢門票價位的舞廳,開放時間晚至半夜。因為簡陋,更是因為隨意,這樣的地方剛好迎合了社會的一部分小“混混”的胃口。每晚神出鬼沒地出現,行蹤詭秘的消失。面對著突來的案發事件公安局的刑警們根本就無從下手,除非把整個舞廳全部包圍了,全部抓獲,逐一審問,只是,處于“市場經濟疲軟”狀態的公安們,沒有誰會那么自覺地把精力奉獻到毫無經濟利益的公安事業上,除了命案無法躲避,非接不可。至于那些偷雞摸狗、賣淫嫖娼、打架斗毆的案子能放就放,抓不到犯罪嫌疑人的案子也多了去了,日子久了便是不了了之。

售票的舞廳是方才介紹的較為高檔的舞廳。因為他的原因,麗云最起初去的正是他這里。舞廳位于市面中心地段。

麗云去舞廳跳舞的門票當然就是老許給的,票是一元一張。每次接過老許給的饋贈,麗云總是瞇著眼睛微微一笑算是感謝了。老許趁著給票的機會也算是占盡了便宜,過足了心癮———把她綿軟的手輕輕地摸了一下,然后又煞有介意地把把票再拿了過來,重新掰開她的手,再一次地塞到她的手心兒里,虛心假意地叮嚀著千萬不要丟了噻,好好拿著噻!然后又美美地在她粉嫩的小手心里搓捏了一把。起初他這些看似很自然的動作麗云并沒有介意,感覺這許伯伯是如此的親切!每每這般,少女水汪汪的眼睛里總是透著無盡的感激。不曾注意到此刻的許伯伯眼神泛出的是猥穢的光,這貪婪的光澤目送著女孩兒窈窕的身姿久久地不能散去。

從那以后,麗云每接受一次老許給的票,就毫不介意地讓他在自己的小手上撫摸一下。她已經習慣用這種方式回謝老許。幾次三番,老許已經不滿足她這種敷衍的答謝方式了。終于在一次送票的時候趁機隔著她的襯衣在她豐滿的乳房處美美地捏了一把,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頓然羞煞了麗云!只見她突然翻了臉杏眼怒睜,容不得老許片刻的遲疑揚手就狠狠地給了老許兩個嘴巴子!老許臊得來邊捂著臉邊連連地低聲下氣地解釋,“爺爺不是故意地,爺爺不是故意地,爺爺和你開鍋玩笑,還當真泥么?”麗云聲嘶力竭的邊哭邊吼,“你咋不摸你媽,你咋不摸你娃,你干嘛要摸你祖奶奶?”。老許費了所有的心思用了大半個時辰說了一籮筐的軟話適才把麗云極為波動的情緒安頓了下來,又從懷兜里哆哆嗦嗦如數家珍般掏出三張舞票丟到了她的腳面上。麗云這才平穩了情緒無比抑郁地回了家。事情到這里似乎還不算完———

老許挨了麗云嘴巴子的時候,剛好被他小跑著去茅房的女兒喜娥看見了。喜娥翻著小狗樣的白眼把那一幕幕一五一十并且還添了油加了醋地更為嚴重地說給了媽媽聽。喜娥媽聽到此渾身抖得似篩糠,陳年的哮喘病突然發作,這一天險些索了她的老命。

她丟了碗筷強壓著心頭的怒火只等著老許進門。

第六回畏影惡跡老來嫌粉黛蒙辱家不還

從不因為自己形象而自卑的老許一改往日趾高氣揚的神態,第一次縮著禿頭腦袋灰溜溜地進了門。老許灰溜溜進了門,喜娥媽撂倒在床上,鼻子一把淚一把地罵著老不死呀丟人現眼,老天爺啊咋就不長眼,日子沒法兒過了啊,天咋就不塌、地咋不陷!

她翻了個身正巧看見老許,她屁股調了個頭一骨碌爬了起來,狠狠地擰了一把鼻涕往前襟一抹,拍著巴掌捶打著床。把個床震得吱吱響,“老不死的你呀!做了撒子見不得人的司(事)讓鍋(過)丫頭片子撇你的耳呱子?!”老許僵硬的臉極為強迫地擠出了一絲哭笑:“她一鍋(個)丫頭片子我能把她咋樣喏,糟蹋她廖(了)不曾(成)?幾天前她就說了想問我要幾張無票,我礙不得鄰里之間的面子,給她。我好心地提醒她跳完舞就乖乖地回家,不要伙不三不四地男娃娃跑嘍,讓人傳出去以后是很難找到婆家地。沒想到這丫頭把我的好心當了旁地,只管說我對她起了歹心!又不(司)有意滴(的)碰了她滴(的)餿(手)一哈(下),哪曾想一個耳呱子就煽了過來??诳诼暵暳R我耍流氓!”說完,老許倒是一副委屈的樣子,唉聲嘆氣,苦不堪言。

沒幾日公房里刮起了關于麗云的流言蜚語。這天麗云媽到房頭挑水,幾個家庭婦女咬耳根子的話正巧被她聽見了,少了一些含蓄,直截了當———賣身子的,專干那事騙男人錢的。麗云媽囊著鼻子陜北大罵著“哪個驢打哈的缺德鬼在格拉老娘面前胡說八道。老娘查出來非撕爛她的x嘴!”。傳話的人面子實在是掛不住了,一個攆著一個相互抵賴.誰也不承認。其中一個“沾包賴“的婦女哼了一聲撂了一句:“和我們爭這個氣有啥用?你這個當媽的是干什么吃的啊,閨女到底干沒干那事,難道你不知道?這年頭,世道亂,把閨女看好,還是最主要的。無風不起浪,還是回家問問你那寶貝閨女吧!”麗云媽聽此言,臉似蒙了一塊遮羞布,恨不得一頭鉆進地縫兒!撂下水桶轉眼沒了身影。

她家的房子同樣擁擠不堪。一個大間,攔腰打了一睹墻,掏了個門洞,里外互通算是兩間房了。灶房和外屋是一體的,位于房門窗下的角落里。和喜娥家截然不同的是———里外兩個房間水泥地板拖得烏黑油亮,床單一色的白。被子均是緞子面,疊放整齊地擺在床頭的正中間,上面各自搭著不同顏色和面料的方巾。衣柜、沙發雖然陳舊,但是讓人看一眼便會忍不住伸出手,摸一下,感覺它們的光滑、質感。和公房所有人家比,只要房門開著,迎著路人,淡淡的幽香便會隱隱約約地飄過來。

麗云媽看見低著頭把個濃密的黑發一股腦地攤到水盆里的哼哼嘰嘰地唱著“十八歲的姑娘一朵花”的麗云,怒氣沖天,伸手就把她濕漉漉的腦袋托兒起來進而又一掌把她布浪鼓般地還在搖晃的腦袋扒拉到了一邊,麗云的頭“啪”地猛烈地撞到了墻上,這還不算,她又端起溢滿泡沫的水盆直接從門口扔了出去:“我讓你一朵花!你這狗尾巴花往哪里插?你到底在外面都做了啥作踐自個兒的事?讓人把你罵得都要吐到我臉上了!”麗云顧不得頭上泛出的青包,把哩哩啦啦貼在腦門上的水珠狠狠地抹了一把,“我怎么了?”麗云哭了整整一夜。緊接著發生了令麗云媽根本就不到的事———麗云第二天一大早出去后,一夜未歸!

秒針在女兒寂靜的小屋里一圈圈地跑著,讀秒的分針依然給麗云媽做著警惕般的提示。猩紅色的時針在凌晨一點位置上暗藏著將要繼續后移的玄機。往常這個時候或許已是女兒起夜的點兒。麗云的爸爸恨不得一拳錘扁那人樣的笑臉帶著幾許嘲弄的電子表,麗云媽閉了嘴,她那頹廢的狀態徹底坍塌了老王那點指望的精神支撐———“都是你,把這個死妮子慣壞了!”

麗云媽耷拉著腦袋,想到的想不到的、聽過的不曾聽過的各種猜測在她的腦子里逐個過濾。無疑,女兒的離家和這次傳言有著直接的干系。

把女兒已經罵了也打了,懊悔何用?

她和丈夫瘋似地把曾經和女兒有過聯系的所有朋友的家門敲了個遍……她不記得灌了鉛般的腿是怎么拖到自己家門的,在這個漆黑的冬夜,孤單而瘦弱的女兒去了哪里?她會不會遇見了壞人,這一走會不會永遠地離開自己?!她很后悔,后悔平時和孩子的語言交流太少,以至于她小腦袋里隱藏了多少想法,她這個做母親的的一概不知啊。從她素日平淡的表情中,也無從去讀懂到她那掩飾在內心深處的不為人知的想法和感受。她一直認懵懂的年齡不該有復雜的思想,一些生活中發生的不愉快的事情她會很快忘記,是不會烙在心里的,畢竟尚且是個不到十九歲的小女孩子。

麗云爸隨著老許的指引跑遍了市面所有的歌舞廳。已經四天過去了,依然是音信皆無,妻子的絕望更是給他施加了沉重的精神壓力。天蒙蒙亮就出了門,半夜弓著疲憊的身體回家,倒在床上癱軟如泥。里屋傳來的是麗云媽斷斷續續的抽泣聲。

老王心里的怨氣早已蓋過了她的眼淚———“該找的地方都已經找了,我能有什么法子?你這會兒哭頂個球用,平時不是和閨女合穿一條褲子連哄帶騙蒙蔽她每晚的行蹤。完全把我當了傻子!孩子離家是她自個兒做出的決定。整晚泡在歌舞廳能有什么好結果?那種場合免不得結識社會上的二流子!十八歲的人了不會傻得被人販子拐走吧!她能斷然離家出走絕不是一時沖動,或許有人唆使?定有同謀!老王就是這么想的。他心里想,嘴可不敢說,給自己一百個膽也不敢多說一個怨恨、詛咒的字。母夜叉正在氣頭上。老王深嘆了一口氣。一雙開了膠的皮鞋還掛在腳面上,困極了卻又很難閉眼,眼睛呈現了死魚相。一只胳膊松軟無力地垂釣在床沿下;另一只撂在肚皮上,一只手捂著胃部,下壓的動作。妻子唧唧歪歪地低泣他聽了就揪心。是不是應該安撫她?

麗云媽懷摟著女兒的照片,邊看邊哭,淚水肆意地流淌———這個世界因為有女兒的存在兒有意義,如今女兒丟了,她的整個世界毀滅了,老王算什么,他是個家庭的附屬品,自己可以沒有丈夫卻不能沒有女兒,死老頭怎么不失蹤。他若失蹤了她絕對不會找他。她只要她的寶貝女兒麗云。

丈夫的進來她佯裝不見,絕望的眼神兒透著仇恨。老王這兩天根本就不敢把目光定格在妻子的臉上。進來前他心就開始撲騰了,他不敢直視妻子苦大仇深憤恨的雙眼。這個時候,只得安慰她了,可是從哪里開始說,又怎么說呢?木訥的老王頓然沒有了主心骨。她這幾天可是顆定時炸彈啊,炸彈什么時候爆炸那就只等著他這個“炮捻子”了。他可不能充當炸彈的火引子,一但引爆,后果不堪設想!還是暫時避開點兒好,想到此,老王轉身就要退去。

“站住”

完了!火捻子還沒有點就要炸了!老王雙腿一軟———褲襠里一陣潮熱。老王只知道自己怕她,心發顫、腿會發抖,老王為自己很不出息的狀態深感羞辱,罕見的怒火驟然燃起,他憤恨地回擊道,“你奶奶的錘子!我過來咋了,你能把老子吃了?”話音剛落就一個箭步竄到了妻子面前,挽起了袖子摩拳擦掌迎戰的陣勢完全拉開!麗云媽被眼前的陣勢嚇得一哆嗦,忽地坐了起來!抓起枕頭抱在懷里作抵擋,紅腫的雙眼敵視著丈夫,老王被妻子這一自衛性地舉動弄懵了,他眼里的她是個母老虎啊,突然一下子怎么就變成了綿羊。面對自己的這種膽怯是他老王前所未見的。老王緊握的拳頭忽地一下子松軟了,無盡的憐愛占了上風,他軟了眼神兒,坐到了妻子的床邊,把枕頭從她的懷里溫柔地取了下來。起身去給她倒水,玻璃杯的冰冷讓他才發現房子里一切都是冰涼的,還有這兩顆相互蹂躪的心。

沒有了女兒家里就沒有的人間的暖意和祥和;沒有了女兒就意味著沒有了一切。

老王,已經沒了剛才詛咒女兒的意念,頓而鼻子一酸,老淚掛到了他的嘴角兒:“孩子啊,你真個把人急死!”

第二天老王到公安科找了林志剛先是報了案。

麗云的失蹤頓然截斷了梨花和丈夫林志剛之間掩藏不外露的口舌“爭戰”。夫婦倆口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得尤為積極。梨花抽出點空兒就陪著麗云媽四處打探麗云的下落。

是不是鄰居均和專案組受理這個失蹤事件沒有連帶關系。做為公安科干警,這是他的天職。無疑又多了一樁讓他撓頭的案件!

礦上供應科庫房被盜的案件尚未破獲,緊接著井下又丟了八百米電纜。八百米電纜一夜間被盜竊者剝皮盜走,它的被盜直接影響了井下正常生產。賊子的瘋狂乃至猖獗的行為令林志剛的工作特別被動,上級領導施壓,工人們看著公安科忙了一整終無果的笑話,林志剛和科里的辦案人員個個屁股似掛了一團火,偏偏這個節骨眼上麗云這個女子又失蹤了,真的是火上澆油!

老許和她之間的舞票鬧劇,他早有耳聞。

公房巴掌大的地方,誰誰誰家發生啥啥啥事,如同誰家鍋里炸了芝麻煎了帶魚,那香味亦或者腥味一旦迎窗飄散,捂都捂不住。

第七回恐人聞之而嘲己夜半招賊心存虛

關于老許這個人,他不想做任何點評。一是,他年長自己近十歲;二嘛,畢竟因為房子的事情他對他還是有些愧欠的!品行?男人嘛!好—那口?道德的范疇,又沒有構成犯罪,你能把他烤走不成?鄰居與否---在林志剛心里沒有這個遠近之概念,也和林志剛對此事件的積極主動性也沒關系。做為公安科的主要負責人,這是他的職責范疇。

只不過是,這又多了一樁讓他撓頭的事!

一下子出現了這么多事,缺乏人手就更成了一個頭疼的問題。

全科上下七個人。主力軍孫吉利和干事李靖華。

孫吉利警校畢業,提了副科長也不過一年零二個月,是林志剛一手栽培的。林志剛也曾經考慮到李靖華,把二人從勞苦功高、辦案水準、忠誠赤膽、慷慨舍銀的大標準進行細致地比較,分不出高低胖瘦,四比四的平局。倘若再加添加一小點私下交情,孫吉利就超然勝出了!這是因為他的兩個愛女。怎么扯到他的兩個女兒那里了呢?這就得多說兩句了,先從林志剛的工作性質說起:

林志剛的職業很特殊。特殊在于,他終日里和不法分子打交道。保衛科任職四年里他受理的案子幾十件,也不乏重大的刑事案件,參與破案,以及犯罪嫌疑人的現場拘捕。得罪的人當然不計其數,那些坐了牢釋放回來,思想意識徹底改造好了的,會提著禮品登門拜訪他。會痛哭流涕跪倒在他面前,大叔大叔您給了我第二次做人的資格等等盡是感恩之語;相反也有那懷恨在心之人,不從自己思想品行找原因,執迷不悟地認定自己栽到了林志剛的手里,是極其倒霉的事。尋機報復的事例時有發生。被林志剛經常踹得落魄的門早已經沒有了防盜能力。半夜三更,賊子偷偷潛入他家,迷魂藥一燃,一家老少包括他林志剛六口睡得酣然,偷了現金不說把個家再弄個稀里嘩啦,衣服全部扔地下,再踏幾個泥腳印子??尚Φ氖?,賊子臨走時,竟然把老太太的一根兒紅色褲腰帶繞到了林志剛的脖頸上。不等雞叫頭遍,早已沒了蹤影??珊薜氖?,門還大敞著。林志剛第二天醒來看見,家里的慘像,他一下子就猜出了賊子的來意。那是給他顏色看看的,這次,放了你林科長的命,下次就沒得準兒了!梨花說趕緊報案。整整丟了二百塊錢啊。林志剛說,這能報嗎?堂堂一個公安科科長家被盜。讓人笑掉大牙的!那就白白吃個啞巴虧?我還特意保留了窯里的腳印讓吉利過來拍個照!你可算了吧!我林志剛真丟不起這個人!

盡管換了門,但是很長一段時間,林志剛睡覺都得半睜著眼。事情還沒完,梅子一次放晚自習回來,說半路上有個男的總是跟著她。

這不得不倍加林志剛的警惕!

那時,蘭香高三,梅子高一,孩子們都有夜課。夏天時差能長些,即使晚一點,跟著學生“大部隊”一同回家也無礙;只是到了隆冬,下了晚自習,外面已經是蒙了黑布般伸手不見五指,況且偶爾的時候她倆還要參與學校安排的文藝活動,延遲十分鐘,路上就已不見了同學們的蹤影,盡是些詭秘地眼神兒,姐倆看哪個都像壞人。大女兒蘭香相貌出眾,有男孩子追求必是當然。一個男孩子竟然追到了家門口,從門縫里遞了一封求愛信,被林志剛偶爾發現。畢竟這樣的事情在蘭香的身上已經發生。她正值青春妙齡,隨著青春發育,難以避免對異性的好奇,相互之間的好感和吸引一旦產生,若孩子沒有正確的思想引導,做出了“過格”的行為,后果不堪設想;至于梅子,因為老許的肆意亂為,何況梅子和蘭香比起來,自我保護意識更是差了許多。尤其受了她的影響,過于追求表面上的東西多了一些虛榮———一十七八歲的高中生就學會用不同的服飾涂脂抹粉打扮自己,對于一個學生而言,這不是一個好現象。綜合以上因素,她倆的人身安全上更要倍加留神兒。

孫吉利自然成了林志剛兩個女兒的保鏢。

每到潮涌般的學生往校門口流動的時候,必然有一輛雙輪摩托車停在學校不很顯眼的地方:一個穿著警服、別著“五四”手槍的“大蓋帽”,一支腿兒跨在摩托車上;另一只腿兒支在地面上,夾著雪茄,一副悠閑安然的姿態,總是在等著什么人。

這樣的工作,孫吉利秘密執行了整整兩年。除了孩子們休假,兩年里他從沒有一絲的倦怠。

聘任孫吉利為保衛科副科長的紅頭文件機密、迅捷的突然下發令李靖華不能接受,未雨綢繆的一切計劃全部被攪亂了。這措手不及的一招,夠狠!直接切斷了他所有的精心運作。李靖華突變的情緒令保衛科的干事們驚恐。他抓起了那個文件直接沖到了林志剛的辦公室,一拳砸到了桌子上,“這是什么意思?論資格、論經驗、論能力,我哪一點不及他?就算是提他至少也得民主一下吧?!”未等林志剛回過神兒他已轉身而去。他把檔案柜里的所有資料全部抖落了出來,攤到了孫吉利的桌上,“天降大任于斯人也!這個也給你,拿去,統統拿去!”李靖華告病休假,一請就是半個月。

孫吉利遭到的難堪顛覆了他事先的得意。

這看似不經意般地“獲得”著實讓他灰了臉面。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建功歷程,他感覺有些羞于回憶。

盡管如此,板著臉上任,是必須的。

后來,林志剛真正地添了堵。

孫吉利,開始暗地里和他“較勁兒”

“他媽的,這家伙,老子提了他,他卻掀老子的轎子?!边@話是他憋在心里,給誰都沒說,但是不能排除誰誰看不透,他倆之間的別勁兒,科里的人心如明鏡??炊说男υ?,五五開。聽這話像似打賭,其實,在他們心里就是一場無聲的賭局,站在誰的一面,就意味著政權攥在誰的手里,究竟是誰勝誰敗,沒人能保這個票。一個是老資歷,多年積累的人脈關系維護的地位,不可能說被攻克就攻克,說被占據就被占據;一個是后來者居上,先發制人的陰謀手段一旦實施也是可畏的。

于是,看熱鬧的人自然多了份特別的情趣。

把這當了生活中的調味品,巴不得誰趕緊出了洋相,滾蛋走人,無論是他倆誰,一個日塌一個,必然一個取代一個,活泛的是正副兩個位置的變更,職置一旦產生了改變,政權就是有了突變。他倆的擁護者們就有了各自的念想,被重用一把,并非沒這個可能!

針尖對麥芒,林志剛也是這樣判斷孫吉利和他目前的關系。暗想,就當自己是老牛了,好好拉共產黨交給自己的磨,鞏固自己在上層領導心目中的地位??墒沁@個磨,不同別處的磨,出力不出活兒!一連盡一個星期都在辦公室守著,連吃飯的空兒都是硬擠出來的,大案小案排山倒海之勢,全部壓來,縱然你一個林志剛累死,也不會有多大的成效。人家要的是你的結果不會關注你過程,這過程,縱然你是如何地熬夜奮戰,如何忠于職守;如何地寢食不安;如何一夜之間長出多長胡須,蓬頭垢面,統統不管,三個字———拿結果。林志剛千金壓頂之感,他暗自想,但愿梨花和她母親都好好的,這個節骨眼,千萬要安穩,不能讓別人看自己后院起火地笑話。

第八回一念之差撞槍眼鬧巧成拙犯桃花

那個小商店的女人,林志剛和她并不熟悉,只不過買了十幾次煙,而已。她那里的“大前門”比別處整整便宜了五分錢!梨花,也不知聽哪個夜貓子叫了兩聲,就開始懷疑自己和那個女人。那樣的女人,他從沒有仔細看過她一眼,除了遞煙的手看著很白嫩,至于長什么樣他腦海里連她的輪廓都沒有。這么累還不忘開這種小差,林志剛苦笑著搖了搖頭。他又點燃了一根煙,悠悠地抽著,每一根的前三口奇妙的感覺使混沌的頭腦,頓然清晰。他趁興翻起了桌面上半尺高的牛皮紙案宗。打開了第一個人的檔案封口,掏出了一扎厚的備案資料,仔仔細細一頁頁地閱覽了一遍,顯然,盜竊與這個故意傷害罪的前科犯不太吻合,他接著又打開了第二個名叫王強的,王強這個人,林志剛有著清晰的記憶,有盜竊前科史。煙,淡淡地吐著幽藍色的霧一點點向他的手指縫兒逼近,即將燃燒完的煙蒂如不是被他及時發現,泛黃的手指一定會被燒個大燎泡,燒了案宗也不是沒可能,看來這個東西,是個危險品,傷身體不說,還是個引起火災的危險源,煙癮大得已經到了難以戒除的地步了,分析案子找線索全憑它提精神的。若不是這燒腦的職業,他早就想徹底把它戒了!這樣,自己也不用再為節省幾分錢,特意往那個地方去!林志剛的思想又一次拋錨。陜西地方邪,想著王八來個鱉。正在他準備進一步審閱王強的卷宗時,門外突然傳來三下敲門聲。林志剛頭也沒抬,說了一聲“進”。繼續翻閱著有關王強的資料。門很小心地被推開了一條縫兒,一個穿著頗為講究的中年婦女邁著輕柔細碎的步子怯生生地挪了進來,“請問,您是林科長吧?”

“嗯,啥事”林志剛掃了這人一眼,繼續手里的閱覽,忽而他又抬起了頭,急促地一瞥,斷然被高壓電流擊了一般,“哦!是你?”

“沒想到———您還記得我呀?”

“那是當然嘍!每天去你的小商店買煙。不就是你嘛!”

“是啊,是啊。今早我看見您騎著車子從我門前經過……”

“哦!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工作?”林志剛有些臉紅,干咳了兩聲?!拔夷腥苏f的。那天他給我送飯,剛好看見您來店里買煙。您剛出門,他就告訴我您是咱礦保衛科—哦,公安科的林科長!”

“這么說他和我是一個單位?”

“嗯,他是絞車工,運輸區的。我叫田素英。是家屬。小商店是咱單位辦的大集體,這你是知道的?!?/p>

“哦!找我什么事?”林志剛直接攔截了她的話題,很有些不耐煩地問。這個時候被打擾是一種厭煩。更何況他料定一個家屬跑到這里來找他,要么是夫妻吵架了;要么就是鄰里之間發生口角跑來訴苦罷了,能有什么要緊的事兒!那人怯生生地看著林志剛,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她無原由地臉紅,使得林志剛立即把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心無旁騖地盯著桌面支楞著耳朵認真地聽。

“林科長”那女人頓住了。

“嗯”林志剛應著。

“哦……”那女人笑了,欣然地微笑,錫紙薄的眼皮兒只是抖了幾下,長而濃密的睫毛便似翹翅的蝶兒微微震顫。

沉寂的空氣里似乎更加多了一種說不清楚的成分。那女人嘴角兒掛著一彎兒玄妙的上弦月,林志剛的心悸動了,一身鐵馬騎士般出征前的興奮。對話還沒正式拉開,氣氛里漾著一股濃郁的氣息,猶如金秋的果園里熟透了的甜瓜香氣縈繞,經意與不經意,透露的盡是些撩人心魄的粘稠味道。這個情感氛圍的制造者硬是把林志剛的臉憋了個通紅,那辱沒一個公安科長的“紅”融化了他一貫犀利的眼神兒,他的整張臉儼然籠罩在落日的余暉中,恬淡的柔和盡在不言中,“你說話呀?”林志剛標準的男中音非常磁性?!傲挚崎L,我有個事情,向您反映?!边@個“映”字的發音是輕輕上挑的“撒嬌”的語氣。

“哦,我聽著呢!坐,你先坐下,不要緊張,咱慢慢說……”談話正欲展開,孫吉利猛然地推開了半掩的門,他伸著頭往里探了探愣了一下立即關了門,轉身欲走。

‘吉利!”志剛立即喊著一聲。

“有!林科長,您這是會客???我也沒有什么事,您忙!”他轉回了身,扶著半開的門,依然勾著頭沖著里面解釋道。

“你就不能進來?看你一定是有事!”

“哦,林科長,剛才保安打了電話,說樓下有人聚眾鬧事?!?/p>

“一起去看看!”林志剛迅速站了起來。

“科長,恕我直言,我覺得,您還是不易出面的好?!?/p>

“為啥???”

“原因有三:其一,您是咱公安科的一科之長,扛大梁的。是咱科唯一的重點保護對象。那樣的場合,多有危險性,為了確保您個人的安危,您該避開;其二,您是正職,所有的工作只需一聲命令即可,無需親自出面。再說,也避免了上面領導說您手下凈養了些熊包,窩囊廢這類的話柄;其三,您這里還有貴客,更是不能脫身的!”

“哦,忘記介紹,這位是公安科副科長孫吉利同志;這位是,咱礦利民商店的集體工田,田什么?”

“田素英?!彼皶r地補充道。女人早已是面朝著孫吉利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

“我這記性,哦!田淑英同志”

“林科長,那您忙---我下次再來?!碧锼赜⒑苡醒凵刈龀隽烁孓o狀。

“哦,好?!绷种緞傉玖似饋?,這就要送客。

門口又匆匆進了一個人,是一樓門衛的保安。

“孫科長!您快去看看吧!一下子來了幾十個工人,攔都攔不住??!吵著鬧著要罷工!”

“科長您記住我的話??!”孫吉利優美的身姿劃了個弧度猛然一個轉身帶領著剛才的那人蹬蹬蹬轉眼就跑下了樓!

“林科長!發生什么事了?!”女人半張著花瓣嘴唇,一臉地驚恐。

“一個盜竊案還未破獲,緊接著又丟了二百米電纜,影響了礦上正常生產!已經十多天了!生產得不到運轉,礦上原本就拖欠了咱們兩個月的工資。工人被這突然的停產慌神兒了?!?/p>

“前端時間聽俺娃他爸也嘮叨過。但是沒想到這么嚴重!”

“對了,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兒嗎?”

“沒……沒有,我只是看您這幾天沒到我們這里買煙,想著您一定是忙。這就給您帶來了兩條。您若不嫌棄,就收下啊……”說著打開一個白花兒黑底兒布包。那包勾勒的一圈花邊很是扎眼。林志剛想起了開春那陣子,妻子坐在燈下精心制作的也是這樣的布包。他知道,這是《朝陽溝》女主人公銀環帶給大家的新時尚。只不過,她這個包顏色搭配和她的衣著有著很般配的統一。林志剛不懂美學,更沒有所謂的審美觀念,他只是感覺,這個包—洋氣;妻子那個—土氣。

盛情實在是難卻,大老遠人家這是特意跑來一趟,也算是不容易。估計,她這是有事要求于自己,只是看了今天的情形,不便開口罷了,那就?好吧,收下了!”

林志剛大大方方地說了聲謝謝,送她到了門口,止了腳步。

女人當然是不知道的,她今天的來訪簡直是受到了公安科長林志剛對她持有的特一等的待遇!這些年,自從林志剛當了這個公安科長,無論是私事,還是公事,凡是外面的人一旦走進他的辦公室,他都一律是冷著臉,繃著面孔,別說是讓你坐下,即使多說兩句話,也是不可能的事!甚至還有說不了個幾句就來了脾氣直接把人趕出去!

他這個習性,機智多謀而又詭異的孫吉利當然最明了。

……

“我們要生存,我們要吃飯。我們要見礦長?!比寺暥Ψ?,領頭的一個人高喊?!澳銈冞@種方式能解決問題嗎?都回去!”保安擋著大門?!拔覀円呀浀攘艘粋€星期了不見答復,礦長不給話我們就堅決不下井!”“礦長今天外出了,給你們說了幾遍了怎么聽不進去啊,圍在這里有什么用,領導都去省里開會了?!薄安豢赡芏既チ税?,總有幾個留守看門的吧!讓他出來給大伙兒回話?!薄肮惫と艘魂嚳裥??!澳銈冊俨蛔吖部凭鸵ト肆?!”保安呵斥著?!肮部剖歉呻u毛的!一個小小的盜竊案都破不了,別個槍還耀武揚威地肆意耍橫。老子們用血汗養了這一群廢物!”“誰這么狂言,你!給我出來!”孫吉利后面緊緊地跟著三個警衛,匆匆趕來指著剛才說臟話的人?!澳?,叫什么?幾隊的!”“三隊的,在下大名許文強,外號許三?!薄吧虾┑?!好一個許文強!把他給我帶回去”孫吉利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三個警衛一個箭步沖上去三下五除二把許文強扣押了下來,許文強掙扎著上下跳竄?!皯{什么啥隨便抓人,允許你們不人事不允許老子不說人話!”孫吉利從后面對準著他的屁股就是狠狠地一腳。許文強狗啃屎般趴到了地上?!袄献幼屇阕煊?,站起來!”孫吉利又是一腳。許文強耍起了賴,死死地趴在孫吉利錚亮的大頭皮鞋上,逼著孫吉利再次出手??粗鴮O吉利沒了動靜,他干脆“哼”了一聲,擰著鼻子擤出了一串鼻涕泡,用手一劃拉涂抹到了孫吉利的褲腳兒上,孫吉利一蹦二尺高!“這小子,他媽的還來這一招,惡心老子??!”然后拎著他的胳膊把他提溜了起來。孫吉利185公分的塊兒頭,對付他如同老鷹抓小雞。許文強完全湮滅了剛才的囂張氣焰,他服服帖帖地直直溜溜戳到了地上。工友們憤然,“公安科撒野了!動手打人了!”

許文強的妻子翠花挺著大肚子趕來了。

翠花這個活寶,開朗的性格透著女性的陰柔可愛,她以萬般的忍耐力,承受著和許文強油鍋煎熬般的貧困日子,平靜而快樂地沉浸在自己的小日子里簡簡單單踏踏實實地過著,她從不羨慕有錢人,也不鄙視窮人。其實,仔細想想,他們倆口的光景已是墊了底兒了的,再沒有比他倆的日子更窮的了。富人有富人的活法兒,窮人有窮人的過法兒,窮人很多的快樂和幸福富人是根本感受不到的---這是翠花和鄰居們聊天時,常掛在嘴邊的話。

僅為這一句話,許文強就認為自己找了一位天底下最美麗最善良,最聰穎,最賢惠的好媳婦!雖然,她過于直爽的性格,和非常有心計的人比較顯得缺了點“心眼兒”。正是因為,這點“缺”,許文強才覺得她是家里的一個“寶兒”,對她呵護有加,況且,她的肚子里揣了個他的“小崽兒”!

因為貧窮,練就了翠花勤儉過日子的一套本領;因為無能,許文強把現有的一份工作視為生活的唯一保障,使得他早已養成了一個自然而然的習慣———遵守勞動制度,按時上下班。他經常端著飯碗蹲在自家的門口,和鄰居們一邊比拼著誰吃得更多,誰的飯量更大,這樣乏味而單調的生活樂趣,還時不時地在隨意的玩笑中夾雜一兩句格外莊重的話,“—工作是咱的爹媽,工作是咱的兒子。咱們這幫弟兄們命運還不算差,幸好有了份這樣的生活保障!”

然而,自從翠花有了身孕,再也聽不到許文強說工作是什么那樣的感慨了,相反多了份情緒,多了份牢騷!“他媽的,一碗兒面的回報太小氣了!老子早背星星,晚駝月亮,拼死拼活在井下一干就是十七個小時,掙到手里也無非這幾個塞牙縫兒的屌錢,那些官老爺們一年下不了幾個井,照樣吃香的喝辣的過著咱工人想都不敢想的日子,憑什么?老子想不通了,心就是不甘!”,翠花眼看著就要臨產了,整整兩個年頭了,至今連“坐月子”的錢都沒攢下!

“窮人坐什么月子,有口小米粥喝,別叫俺挨餓就知足了!”翠花裹著圍裙,麻利地從屋里小跑著出來,舉著漏勺把美美一坨子面條添到了丈夫的碗里,又跑了回去,把個還有小半碗的鹵子一股腦嚴嚴實實地蓋到面條上。

“唉,你們看我老婆這肚子像八個多月?”許文強回頭在媳婦的肚子上憐愛地摸了一把:“人家孕婦肚囊里裝的啥,咱裝的啥,除了面條,大白菜,就是蒸饃,洋芋片!媳婦呀,再忍忍,等生了孩子,我一定要讓你美美地坐個月子!”

“哼!你就好好吹哦!”翠花嗔笑著羞紅了臉。

轉眼,預產期一天天逼近,一向潑辣的翠花變得膽怯起來,這個“嬌”撒得越來越不像話了,偏個讓許文強整夜摟著她睡覺,還必須是熊抱的姿勢摟,許文強可是一旦沾上床邊就打呼嚕的漢子,他在井下揮汗勞作一干就是一連幾個小時,他哪有那么大的精神,他太累了。別說摟著妻子睡覺,即使多看上她一眼的精力他都沒有。因此,翠花會吵會鬧會落淚,折騰不到深夜,絕不閉眼。更為嚴重的是,小性子使得愈演愈烈,干脆不讓許文強上班,二十四小時天天在家陪著她,不停地提醒著一但有個動靜就趕緊把她送到醫院,并神態凝重地說誰家誰的媳婦只是去了趟茅房就把孩子生到了茅坑里,并警告許文強,你要是不想讓你的孩子從糞坑里撈出來,你就陪我在家乖乖待著,不要亂跑。許文強也沒有見過女人生孩子,聽她這么一說還真是有些害怕,還真的休了三天,真的寸步不離。也只是堅持了三天,第四天就竄了。一樣的早出晚歸,反常的是挨著床不見了打呼嚕,像真個似怕自己睡著了把個心肝寶貝丟了一般,緊緊地摟在他寬闊溫暖的懷抱里一夜不松手。

這個舉止,翠花察覺到了反常。

對于許文強的行蹤她開始特別留意。

許文強看是自己的妻子來了,心里一驚,又蹦了起來,“你跑來干啥,快回去!”

“不!你不回我就不回?!贝浠ㄞD過笨拙的身體雙手叉腰沖著孫吉利就嚷“抓呀,把我也抓了吧。老娘正愁沒處坐月子呢,今天就不走了,把孩子就生到你們禁閉室去!”說著翠花就捂著肚子直喊“哎呦”。孫吉利一看這陣勢頓然傻眼了,一揮手命令警衛立即放人。許文強甩開了他們松動的束縛抻了抻腰身得理不饒人地威脅道,“有膽的別放老子,我也巴不得我老婆把兒子生到你們這里,讓我那快出生的兒子先適應一下環境,先感受一下官僚階層對我們工人階級肉體的摧殘!”“哈哈哈…”工友們捧腹大笑。孫吉利領著幾個部下狼狽不堪。這尷尬局面一時還真的難以收場。孫吉利只好換了一種語氣和顏悅色地對著大伙兒說道:“弟兄們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從五湖四海走到一起來的,能在咱這個礦共事也算是緣分。一些事情盡管不是我孫吉利說了算的,但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我們在兩個月內迅速結案,也就是說礦上隨之會很快投入正常的生產,大家能夠正常地拿到工資!大家都知道,因為設備和電纜的丟失給咱礦生產帶來了嚴重的停產影響,因而影響了咱這兩個月的工資正常發放。你們先回去上班,用你們積極的工作態度配合上級領導的下一步決策方針,我們共同渡過難關!相信我的都回去,明天就上班。今天就算正常出勤。不愿回去的,你可以繼續留下來鬧事,我可要說的是鬧一個抓一個!你不怕家里妻兒老少等著你安然回家,你就大膽的來,關你一兩個月也絕不在話下!”說完轉而變成了另一種目光審視著眼前的工人門。

“走吧,咱就相信他一次,他可是公安科的一把手,他說得話也絕不會是兒戲。咱們回去吧?!蹦挲g偏大一點的工人高聲說道。

“他是二把手,一把手根本就沒有出面!”

“你真是一根筋!能出面的人肯定是說了算!”

“家里都斷了口糧揭不開鍋了。問問領導能不能先預支我們點錢啊,一家老少好幾張嘴??!”

“這個我可以給上級反應!”孫吉利極力地提高了嗓門。盡管他知道反應與應承根本就是兩碼事。

“反應不行,我們要個準確的信兒!”

眼看著眼前這陣勢,工人個個氣勢兇猛。今天疏散不了他們保不準明天就是一個大部隊把整個辦公樓包圍嘍。礦上不能正常給大家結算工資本來就是理虧,咱更是沒有權利扣押他們,咱也只能是嚇唬嚇唬而已。先穩住一時是一時吧。

“好好……一旦有了信兒我在礦區的大喇叭里第一時間告訴大家!”

“這也能行!那我們可掰著手指頭數天天!”看著工人們的背景漸漸遠去,孫吉利終于舒緩一口氣。牛皮已經當著工人的面吹過了,剩下的就是讓他們看戲了。想到此,他無奈地搖搖頭,剛轉眼要走,適才發現許文強和妻子還侯在原地,正要發火,許文強跑了過來:“孫科長,俺老婆恐怕是快要生了,肚子疼得厲害。能不能給俺找個車??!”。孫吉利瞥了一眼那個女人看她彎腰正捂著肚子,臉色煞白,額頭大汗淋漓!他頓覺不妙心里一陣痙攣“他奶奶地,這就真個把禍惹下了!”命令警衛去科里把三輪摩托開來,立即護送中心醫院。

科里僅有的一輛三輪摩托車已被警衛李靖華載著林志剛從大樓的后門,早就駛遠了。

第九回藍布夾襖孕藏身七月早產命歸西

林志剛自己都說不清怎么突然有了回家看看的念頭,而且放棄了習以為常的交通工具自行車,第一次有了坐三輪摩托車的興致!

在即將路過小商店的那一刻,林志剛的眼神兒就探進了“小商店”的門里,連連地提醒著小李慢點再慢點,這一帶的路不好走。盡管小李的速度已經明顯地減慢了,可林志剛終究還是把個不悅籠在了臉上,小李暗想,再慢恐怕這車就倒了。他哪曾想,林志剛巴不得這車就撂倒這里,好整個景,讓店里的那個人現個身影!此刻的林志剛渾身上下像去抓逃犯似的不但全副武裝,特意束了硬板板的牛皮腰帶,別了那支“五四”手槍,那手槍的分量試探著皮帶的柔韌度,一味地壓迫,林志剛扶搶和護頭頂大蓋帽的動作是連貫著。

摩托車以林志剛非常不滿意的速度,匆匆掠過了小商店之后忽地一個急轉彎兒,霸氣的屁股噴出一股黑煙混著塵土撲攆著躲閃不及的后面行人,駛往上道口的公房。

正值公房供水的時辰,大大小小的水桶長龍般占據個巷道口,把個路口堵得嚴嚴實實。人們一個一圪蹴,兩個一伙兒,三個一堆兒地正在散漫地閑聊著,突然不足十米處竄出一輛公安局專用的三輪摩托絲毫沒有減速之勢沖著巷道眼看著就要沖過來:“哎呀!娘嘞!”一張一張手比腳都來得快各自先后落到了一個個水桶上,紛紛挪地!驚厥地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林志剛的身上!坐在車上的林志剛坐姿威嚴,神態凌然。

公房的幾個孩子爭相跑著叫嚷著抓人啦抓人啦抓許爺爺啦!啪!啪!槍斃徐爺爺啦!

老許正準備去解手,出了門,就和孩子撞了個滿懷,孩子的話音剛傳到了他的耳朵里,就看見了林志剛的車癲了過來,再看他那陣勢,真個是要抓人了!暗想,摸了女娃娃的奶子也算是犯法?

老許驚出了一身的冷汗,身體抖得像篩糠,腿肚子直攥筋。

林志剛強迫地給老許擠出了一抹笑,算是給他打了招呼,便從摩托車上跨了下來,轉身進了屋。

“我什么時候再接您,科長?”

“若是有空兒,那就明天九點吧”

“先進來喝口茶?”

“不打擾了?!?/p>

看著摩托車離去,老徐適才緩過了神兒,他急忙回頭快速往家走,到了家里,才發現跑丟了一只鞋子,“他媽地,龜兒子!”老許心里憤然罵道。

許文強的妻子翠花的急劇腹痛確實不是裝的,未等孫吉利另行找車,翠花早已經被小李背到了就地的一個小型醫院。翠花剛爬上產床,腹內的羊水已經破了,她的骨盆已開了四指的寬度。接生護士把剛準備就緒的家伙什兒在手忙腳亂中不慎碰到了地上,等再次準備這些器械的時候,翠花凄慘的哭聲逐漸低弱,已似燕雀哀鳴;下半身毫無尊嚴地裸著,白皙光潔的大腿反襯著大夫和護士愈發灼熱的紅臉,似冰柱射出的一道寒光刺著她們驚厥的目光。從她們的表情里已經確定這是個難產!通過腹壓摸出胎位偏移,至于偏移到什么程度只能用時間得出結論。她們焦慮地等待著。突然一個護士:“嗷”地一聲!來了來了……主任快點兒你看他出來了??!手!媽呀!手??!即將出生的孩子先下來不是腦袋而是一只手,看慣了順產的實習護士被突然伸出來的一只肉呼呼的小手嚇得一聲驚叫。翠花的一聲凄厲說時遲那時快一股鮮血從產道噴涌而出!那血濺了她們一身又一臉。翠花下身鮮血汩汩流淌著被推進了手術室。

四個小時零四十分鐘,通過剖腹的孩子終于被取出,產婦因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死亡。

這也就是老人常說的那句話———女人生孩子,一腳踩的是人間,一腳踩的是地獄。民間的說法稱其為“血歸”

許文強眼看著妻子活生生地上了產床,又活生生地被推進了手術室,卻不見活生生地回來。他蹲在門口捧著頭,泉涌的淚匍匐著爬向他干裂的嘴角,他邊舔著邊嚎啕,“翠花說了把孩子生到廁所讓我看看什么叫屎娃娃,翠花我不怕屎娃娃我怕你不回家,翠花你可別給我開這個玩笑,這玩笑開不起啊翠花。我對不起你,我想讓你過上好日子,我想讓孩子出生時看到一個有錢的爸爸,我想讓你在月子里吃好,我想給你多多買你平時不舍得吃的老母雞,我想讓咱屎娃娃有奶吃,我想讓你出了月子風風光光和工友吃一頓咱孩子的滿月酒席。我還想……”“誰叫許文強”一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從手術室走了出來直沖著蹲在門口的這個男子試探地喊道?!拔沂谴蠓蛭揖褪?!”“準備后事吧.”“啥大夫準備啥后事?”“你這人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你老婆已經不行了。你準備后事吧?!薄按蠓?,我說你是個大夫,還是個錘子!我老婆剛才還在叫我的名字我聽得清清楚楚你說不行就不行了。你給我滾!”許文強伸出手一把推開了大夫,似乎聞著血腥的氣息他不顧一切瘋了似地一頭撞開了手術室。一股強烈的來蘇水味充斥著他的鼻子,這種味兒讓他不寒而栗??占诺氖中g室所有的窗簾拉攏著,漆黑一片,只見四周懸掛的消毒棒晃著幽藍色的光,若夢若幻的陰森布置讓許文強猶如一個幽靈行往通向冪府的地獄,昏暗的光線遮掩著他的視線。他散大著瞳孔四處尋找妻子的身影。手術臺空蕩蕩,周邊散亂著暗紅色器械,血染的棉紗鼓堆著猶如一個黑色的墳冢。左側有一個小偏門,門是虛掩的,許文強的妻子就是從這里被隱秘推出去的。找不見妻子只見這些充滿著血腥的遺留物,許文強俯下身攤開粗糙的雙手攔它入懷,他解開了棉衣紐扣敞開了胸懷把這些面紗緊緊地伏貼在他的胸口上,迎著那個小門滿臉的狂喜,她看見翠花嬌嗔著美麗的大眼睛神情地看著他:“翠花,我的女人,我來了!”許文強瘋瘋癲癲抱著一團沾滿了血跡的棉紗圍繞著醫院的門診大廳跑了一圈后又闖入了住院部的后院,一頭栽進了一個落魄的大瓦房里。他是跟著愛妻翠花若隱若現的影子跑到了這里,翠花靜靜地平躺在地下一張光禿禿的木板上,身上潦草地蓋著已分不清楚顏色的破舊床單,唯一體面的是,上半身穿戴整齊。露出的一張臉,秀美的黑發規整地束攏在一起,一只惹眼的白色發夾別在發髻上,臉上隱約涂著腮紅,唇上似乎還打了潤唇膏。那神態安詳恬靜,似進入了夢境一般,沉迷不醒,墜夢忘返。許文強跌跌撞撞步入跟前,看著翠花緊閉的雙眼,他一頭栽了過來,雙膝跪倒在地,抱著妻子的頭鼻涕帶臉地貼了過去,口涎扯出長長的絲粘在妻子的臉上,他唇齒不清嘴里嘰哩哇啦說著任何人都聽懂的話。一群人緊跟其后圍觀在太平間的門口,淚眼婆娑。醫院頓時炸鍋了,病人們把婦產科包圍了,口中叫罵,義憤填膺!院長被堵到了樓道里,面對著人們的質問他閃爍其詞。給翠花實施手術的號稱外科一把刀的主任醫師一個電話把護士們全部召集到了手術室,審問哪個護士沒有及時清理現場,導致血色棉紗肆意橫飛。這個人不主動站出來,后果恐怕沒有罰款那么簡單!

一位小護士哇地一聲嚇哭了,主動坦白說自己有暈血史,看見那個就眩暈,嘔吐不止,無奈她跑回了護士休息室小坐了一會兒,等她突然想起回來收拾那些污物時,已不翼而飛了。小護士憋紅著小臉牙齒磕絆嘴唇哆嗦?!澳憧梢跃砥痄伾w走人了!這不僅僅是我個人的處理意見?!薄爸魅巍毙∽o士撲通雙膝跪倒在地,“您就原諒我這一次吧,主任。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衛校畢業三年了找不著工作,我爸好不容易托人把我安排到了這里。我錯了,以后再不了……”是小護士邊哭邊解釋?!澳闳タ纯此勒呒覍賾牙锉У氖裁?!他圍著醫院大樓跑了一圈啊,后面跟著多少雙眼睛。你的疏忽給他們帶來了什嘛樣的刺激?!給醫院帶來了什么樣的影響?!今天,它是我們醫院的小問題,明天它就成了社會的大問題!你,一塊帶血的紗布你都見不得,你還能承受得了什么———走吧,哭也沒用!”外科主任憤恨地掃了一眼其他的護士:“她不是第一個,我希望她是最后一個”“主任,我補過了啊,我給那阿姨畫了妝,還給她梳了頭,還給她別了俺的發卡,我就是想讓她的親人看了心里能好受些?!?/p>

“那不是你的義務!更不是你的職責!你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悶慫!”質疑的眼神兒瞥了小護士一眼火速離去。

孫吉利終于等到了騎著摩托車趕來的李靖華,他劈頭蓋臉把他前祖宗后老子地美美地怒罵了一通!直到李靖華低垂了腦袋,適才作罷。等他來到了醫院,翠花已經被推進了手術室。他望著許文強神情恍惚地蹲在手術室的門口,聽他語無倫次的哭訴,他的鼻子一陣陣地酸痛。這種心情他是理解的,女人生孩子雖然是一種風險,但他還是覺得許文強的表現有些過于神經兮兮。剖腹生孩子他也聽所過,雖說他不知道安全幾率是多少,但是他相信醫學,更何況這里又是全市醫療水平比較高的醫院。這場手術應該沒有多大障礙,看她老婆那身板也應該不會出什么偏差!

工作勞累了一天的他,坐在大廳座椅上,小打了一會盹兒。他后悔不該把小李指使走,應該讓他在這里守候著,這樣自己也可以騰出精力為下午的工作去做準備。那幫工人要答復,倘若這兩天再沒有個準確的交代……他忍著哈欠,從口袋里摸出一盒煙,手指一捏,是空的,再仔細扒拉,連個遺漏的煙絲都沒剩下!他起身下了樓,尋往大門的方向,大踏步走出了醫院。

這個醫院就在本市中心位置,附近隨處可見各種大小商店。他找了一家門面看起來差不多的,走了進去。正在專注地搜索著煙柜兒時,頓然感覺后面有人重重地拍了他一下?;仡^一看,原來是多年不見的警校老同學。兩人偶遇,興奮異常。匆匆買了煙后,并肩來到了店外找了附近一處無人的地方,熱聊起來。說了半個時辰的話,那同學問起他近期的工作情況時,此話突然提醒了他,孫吉利猛然抬起手腕趕緊看時間———臉色突變。丟下一句話“后會有期”拔腿就走。一路上,他估摸著手術最長時間,一路上耳朵里嗡嗡著許文強神經質的哭訴。腦海翻騰……許文強蹲在地上……那幾句話?他不由自主地仔細琢磨起來,越想越覺得他話里有話,越想越覺得里面有文章可循,孫吉利啊孫吉利,你的耳朵是用來出氣的?你實足是一個馬大哈呀!

翠花的喪命無疑對孫吉利來說是個意外,他沒有時間去自責,他必須要保持冷靜的頭腦,他要了解手術失敗的原因。上午還挺著身板嗓門高亢腿腳麻利到處跑的一個大活人,此刻說沒就沒了。孫吉利帶著滿腹的疑慮敲開了外科主任醫師的門,主任醫師正在辦公室煲電話,喜形于色的他讓孫吉利腦子一下短了路,喉嚨被雞骨頭卡了般,吭哧了足有一陣子。對方立即起身給孫吉利倒了杯水。不等來者說話,他先做了解釋:“孕婦后期未作胎位檢查及糾正。產婦盆骨曾經受過創傷,已嚴重畸形。生產過程中出現了高壓,生產過程中產道又大量出血,導致心力衰竭。我們給予降壓、補充血小板、輸氧等相應的搶救措施……雖然這種意外不能排除,但是我還是為產婦的死亡深感歉意?!闭f完,他摘下了眼鏡用布擦拭著鏡片,神情凝重:“嬰兒目前尚在育兒室觀察,已經脫離危險。不知死者還有沒有其他的親屬。許文強現在精神失控很讓我們擔心,他的思想梗阻,還得需要你們去疏導,這就拜托您了。首先對您的關心和負責,我代表院方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和感謝!我能說的也只有這些了,對不起,一會兒還有個會……您看?”主任看了看時間。他的一番話已容不得孫吉利二話。

說再過也是白扯,還是處理后事吧!此刻的他只想著幫著許文強把翠花的后事做個安排,至于其他的任何事情,他已完全地拋向了腦后。

孫吉利撥開人群進了太平間,看見了許文強趴在妻子懷里。此刻的他渾身像是灌了鉛,他捏下許文強頭發上沾的草芥,陷入沉默中。許文強突然跳了起來,一雙老虎鉗般的手死死地卡住了他的喉部,面目猙獰,“還我老婆!你把她害死咧!還我老婆,你把她害死咧!”孫吉利對這突如襲來的動作頓然弄懵了,喉結處被箍得透不過氣兒。緊要關頭,李靖華突然闖了進來,一把擰住許文強的手腕用力把它按了下去,他隨身帶的三個警衛也相繼趕到。

孫吉利眼神兒示意小李放開許文強,吩咐民警們協助料理葬禮,搭個簡易靈棚以便親屬哀悼。吩咐李靖華盡快和死者親屬取得聯系,該給死者買的衣物必須準備齊全。由于許文強的情緒極不穩定,外科一位護士長主動給他提供了一個休息室,并特意找了院方的保安對他做了看護。許文強被強行帶走了。

他剛走,孫吉利又仔細地思量了一下,覺得剛才的安排還是不夠周密,李靖華還不能輕易離開,應該讓他和許文強做個溝通,核實一下盜竊案究竟和他有沒有關系?孫吉利把李靖華和那三位民警叫到了身邊,對他們的任務做了重新地安排。

許文強懷抱著血色棉紗蹲在墻角眼晴直勾勾地盯住一個地方,顯得異常安靜。

兩邊的工作按照孫吉利的布置,同時而又各自進行著,靈棚已經搭好,各種祭奠的供品都已準備齊全,聯系家屬的民警各自分頭去找。

夜晚,風襲樹葉凄凄作響,似婦人低沉的抽泣,靈棚前的燭焰飄忽不定,抖落出寒夜的冰冷和落荒。那哭是誰的恐哭?那哀是誰的哀?一張黃裱紙隔開了兩個世界,離去的人,為何步履不堅,孤了身影,冷了容顏,那繚繚的香魂纏繞著昨日的人,愛難卻,悲漣漣!怎個忍心撒手人寰?!

孫吉利不足半個小時就已看了三回表,夜已深,仍不見死者親屬身影,這頭天的晚上,連個守靈的都沒,是沒有通知到還是根本就沒有親人。他縮著腦袋,夾著膀子,蹲在靈棚一側數米處。紅色的亮點忽明忽暗,提醒了警衛這個地方還蹲著一個抽煙的人,走進一搭話,正是上司孫科長。他做了簡單扼要的匯報:“死者除了許文強根本就沒有親屬,從小她父母早亡,她后來被誰寄養?兄弟姐妹是否有?一概不詳。只是有個叔父,也已死了還幾年了。許文強家里倒還有人,后母在,姐姐也在,只是,誰都不愿意出面??崎L,您說———這咋辦?”

“咋辦?沒有人還發不了喪了!”“你去我家把你嫂子接來,讓她帶著錢。明兒一大早和殯儀館的聯系,盡快入殮吧?!?/p>

“科長,家里寬裕嗎?要不,我再湊一些!”

“算了吧,你的情況還比不上我呢,畢竟你嫂子還做了個小營生。這個你就別管了。只管出力就行!你在這里守著,蠟燭在紙箱里,勤看著點,這個快燃完你就趕緊續,不能讓它滅了。那邊路黑,給她多照著點吧。我去看看許文強,那起盜竊案,總覺得和這小子有些名堂?!睂O吉利給李靖華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出去。情緒穩定之后的許文強,看見了剛進來的的孫科長熬了大半夜的胡碴子黑壓壓全部支扎了起來,他喉結涌動著硬是把想要說的話咽了回去,淚珠子簌簌地滾了下來,孫吉利握了握他的手,視線落到了他懷里緊緊抱著的那團棉紗上,上面沾滿的血呈現了暗紅色,凝結在上面。

“文強……你……”孫吉利想說“你別難過”,可又覺得這話和他媽的廢話沒什么區別,真個是喪妻之痛———天突然塌了!即便是鐵打的心腸,又會怎樣?柔腸寸斷??!

“孫科長,俺不能讓老婆孤孤單單地那么躺著,我現在出去陪俺翠花去”

許文強風風火火地出了門,林志剛緊追身后打大步跟了出去。

剛出門,走廊里和他對面走過的一個小護士只是瞥了她一眼丟了魂似地了個扭頭往回走,善于觀察細節的孫吉利,頓然疑云四起,那誰?你站??!

小護士猛然定住了,下意識地扭過頭,又看了一眼孫吉利,這一眼,她的臉色突然變得煞白,竟然蹲了下來捂著臉嚶嚶地哭了起來,小身板還不停顫抖著,孫吉利更是覺得奇怪,三步并兩步走上前去,“女子,你怎么了這是?為啥見了俺嚇成了這樣!俺又不是老虎,吃你不成!”

“警察叔叔,我知道你是來搞調查的……是那事兒和我沒關系,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嗚嗚———”

另有蹊蹺!醫院定是出了事了!孫吉利腦子里做出的第一反應,多年職業習性的他話語布滿了玄機,“女子,你別緊張,叔叔相信你是個坦誠的孩子!有什么話就大膽說,坦誠是揭露真相的唯一辦法?!?/p>

“叔叔,什么真相不真相的我聽不懂您說什么啊我只是對警察敏感從小我就見了警察害怕,一害怕就這樣胡言亂語”

“哦!”孫吉利聽她這么一說也不知是沮喪還是慶幸:“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警察從不來不和好人過不去?!睂O吉利彎下了腰有意識地壓低了嗓音孩子似的擠眉弄眼地咕噥了一句:“專門和壞人斗……嘿嘿,快起來吧,該干啥干啥去?!?/p>

孫吉利不等她再有反應匆忙離去。

他并不知道,這位就是被外科主任開除了的并且給死者翠花暗地里斂容的小護士。

等孫吉利趕到了靈棚,那里已經擺滿了“閣樓”“童男童女”“車、馬、?!钡鹊燃堅难吃崞?。

無疑,這神速的高效率是孫吉利那個被形容為“老將出馬一個頂倆”的老婆所為。夜幕下,她裹著看起來并不厚實的小棉襖站在靈棚的風口處顧不得寒冷,提著十二分已透支了的精神勁兒,周密地給大家分派著明天出殯前的任務。這個喪事,雖沒有戲班子吹個響,但那說不上個姓名的自發而來料理后事的好心人,足以讓翠花飄零的靈魂得以安息。

寒夜中,那窸窸窣窣腳步,顛簸的影子,讓許文強看到了人間大愛的點點足跡,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理由棄于大家的情份而不顧一味地再陷入這樣的悲哀。

孫吉利的老婆和幾位家屬,聚集在昏暗的燭光下,為許文強趕制著孝衣。

針腳不能走樣啊,牽引得密實一些??!千萬不能走樣!這句話,是她邊引著線邊邊說著,嘮嘮叨叨地反復重復著。她解釋不清楚是對自己說呢,還是對著她們說;是給跪在靈堂前的許文強說呢,還是給躺著的亡靈“翠花”說。她把對許文強的同情,對翠花的憐惜夾雜著她斬不斷理還亂的復雜心緒搓捻成一根又一根牢系的絲線,一針針沿著衣縫兒密密匝匝地牽了進去。把因丈夫孫吉利的魯莽行為,導致了這一厄運的突然降臨,一次次地牽動著她對許文強一家三口,淪喪于這生死離別的凄慘悲痛的哀憐,化作了對丈夫孫吉利的無盡指控和孫吉利應該對死者承擔的所有責任的背負,一個針腳一個針腳地縫制著。

一只狗狗不知道以怎么的方式尋覓到這里,它悄悄地湊到了她們的腳邊然后又拱到了桌子底下,最后,一點點地從桌子下面繞道爬行,又悄悄地挪進了亡者的床板底下,它是翠花曾經撿來的一只以流浪為生的垃圾狗,誰也說不準這只狗跟隨了主人,有多久?

而,突然從許文強那邊傳來的一個動靜,讓在場的人更主要的是孫吉利、李靖華、包括那三個小民警,尤為震驚。

一個極其嚴謹而又重大的事實真相,就在這非同尋常的冬夜而又特殊的場所隨著許文強痛心疾首的道白,被徹底地揭了秘,公布于眾。

這一刻的許文強本著一個人必須具備的應有良知,恍然被觸醒般跪在這瞑瞑之中的亡妻面前,把這顆沾滿了污垢被褻瀆的一顆“心”,手術刀般刺向了靈魂破裂的致命處,狠狠地剜了出來,這物質與事態的本質,縱然是黑?是紅?是軟?是硬?是好?還是壞,無一處不是在自相矛盾的并存著而又對立著;感染著而又相互滲透著,完完全全地被他暴露于軀體之外!他等待的是道德與法律的譴責與追究,許文強用著這獨特的方式,進行著自我靈魂的洗禮與救贖。

他是那么的義無反顧,淡定怡然……

第十回一來二去添好感凡心悸動目傳情

林志剛算是翻騰了大半宿,睜眼閉眼腦子里翻騰的總是那個叫田什么英的女人,琢磨不透的是那個女人的行為舉止?難道僅僅就是為了送煙?就是送禮,也得有個說法吧。這兩條煙成了林志剛心里的一個包袱;這個女人成了林志剛心里的一團迷。

平白無故跑來找你,平白無故給你送香煙?她看自己的眼神兒、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總覺得不是那么坦蕩?她想說什么?想做什么?到底有什么事?一不抓逃犯,二不接受上級檢閱,今天自己這身行頭還真有些可笑,他腦子里有飛出了人們爭相搶挪水桶的一幕、甚至還有老許看到自己那驚厥的神情,林志剛借助假咳一聲算是忍住了笑,他嘴角兒掛著自豪的表情,走進了夢鄉。不知不覺呼嚕四起……

梨花,起初給了他一個背,等了很久不見林志剛有什么反應,多少天了,那個,難道他,不……想嗎?

她不知不覺想起了有大兒子林謙的那一年,她和林志剛十六歲定的婚,完全是她的母親給包辦的。

當年,她正念初中一年級,她是學校一千多名同學里挑選出的唯一的一個大隊委,那時候可是風光極了,每次在學校舉行慶典的時候,她梳著兩條粗黑的麻花大辮子,辮子上系著粉艷艷的綢絲帶,黑色的半截百褶裙,上身是白色的短袖,袖口上別著“三道杠”大隊委標志的袖章。主席臺前,站在學生隊列最前面的,英姿颯爽舉手做匯報請示的女生—樊梨花的名字和她這個人,清晰地映到了師生們的腦子里,扎根到了他們的心里。

樊梨花,不但人長得漂亮,更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她的語文數學俄語不曾低過九十分,她歷史地理更是百分之百的滿分!

正當她沉浸在將來做一名考古學家的理想夢境中時,她哪能知道她的母親背著自己偷偷地和鄰居一位叫二嬸子的婦女暗地里做了一個“勾當”

這親事,我說成它就能成,你愿意不愿意都得答應!這婚,你定或者不定都得定!錢和布票、糧票,還有布料,一并放到了你的窯洞里,你看看去,多體面的彩禮,也只有吃商品糧的正式工能拿得起這些,指望旁的什么人,想都不敢想!人家還答應了“上門”做女婿。

你說哈?不干?那就去死!一根兒繩子一把剪刀,你自己選!還有我這條老命!

人家咋就配不上你啦?雖說是個煤礦下井的,可人家是大工人,吃的是國家專門供養的糧食!每個月還有十多塊錢呢!這條件,咱這樣城市不城市農村不農村的外來戶,算是行了好運,貪上了!

念書?你個女娃子念什么書?識幾個字,會寫個信,看懂個信就行了!我們家沒有土地,沒有資產,全靠我一雙手給村民做衣服,能掙個錢供得起你去上學?停!停!停!別再去念了!這些天收拾收拾,把親事定了!

你不是都給俺定了一個嗎?!本村的仁兄!

早都退了,打牌輸了俺半斤玉米面硬是賴著頭皮不還,這樣的人家,你跟著他還不得餓死!和這樣的人家想過個好日子,指屁吹燈!

仁兄,學習好!

學習好,能咋?能當錢用,能當肉吃?

樊梨花跑斷了小腿央求著方圓一里多路的大爺大嬸們向母親求個情,終是無濟于事。

恁你眼淚流干!

他是個啥人?他是個會討好母親歡心的人,母親飲酒,他端杯,母親生爐子他掏灰,母親生病,他送藥端水。

母親咋對待他的?他上班,母親瞞著梨花的弟弟往他布袋里揣雞蛋,他下班,母親端肉拿饃熱稀飯。

這些,十六歲的梨花只能躲在一邊,偷偷地看著。

這女婿更像是給母親說的。梨花看都不想多看那人一眼,拿著筐子去河套邊撥豬草。想到了傷心處,她哭著拔著,拔著哭著,粉嫩的小手剛準備落到眼前的一窩灰灰菜上,一團白光沖著她飛了過來,她低眉好奇地撿了起來,仔細打開,里面包裹著皺巴巴的“五元錢”,梨花立即起身抬頭順著紙團飛來的地方看,那人正站在河堤上抱著臂膀沖著自己肆意地笑!這羞辱之后的怒火逼得她眼冒金星!

樊梨花嫁人了,那天的雪一尺多厚。

村里的人沒有一個前來賀禮的,可是梨花還是看到了他們卷著袖筒,站在雪地里,成了一棵棵蒼老的槐樹,被風雪遮掩的凄楚和痛惜。

有謙兒的那一年,梨花十七歲,林志剛十九歲。十七歲的梨花,天文地理無所不知,十九的林志剛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寫。

梨花是在新婚第二天測試他的時候,在白色的紙張上寫下了三個字,他說是飛機。十多年之后的林志剛,堅決否認有這么回事,說,梨花在糟踐自己,好歹也算是個正科級的國家干部,好歹幾年前在省礦業學院進修了三年!沒有最基本的文化底子哪能去那么高等的學府進修?哪能當國家干部?簡直是污蔑。

有了謙兒(謙兒)這名字,是謙兒自己上了初中后,改的。一生下來的時候,梨花的母親給這個孫子起了個很喜感的名,“來有”顧名思義———來了,一切都有了。梨花起初為這名字和母親瞪眼,母親說—你懂個啥?你那天南海北的名字有個啥名堂,不就是東跑西顛的嘛!

“來有”的出生,林志剛還很不待見,直至第二年,梨花招工隨他進了城,在上道口的公房里都已經安妥了家。他還是執意把這個兒子丟給梨花的母親撫養恁你梨花說死說活堅決不接,孩子沒有奶吃,是當然的。孩子是跟著一頭母羊長大的。在農村,一住就是十四年。十四年也是梨花和林志剛抗衡熬煎的日子。暴躁霸道的林志剛一直占據著主權之地位。把“來有”接進城里上學,還是他林志剛主動提出來的。那是他初步接觸了“文化”,得到了一些文化思想的啟蒙之后,開始冒了個“春芽”,這個春芽就表現在大兒子回城上學方面上。大兒子回來之后,如何又面對了父親林志剛的冷眼和慢待,這又是后話了。

梨花就這樣躺在床上,每天過濾一遍孩子們的成長歷程,每天心思著孩子們和這個家庭的維系。

而此刻,他的大兒子正在外地的高等學府,點燈夜讀,沖刺自己的第一次,考研。

而此刻的他當然不知,她的母親和父親的感情之河瀕臨枯竭,他的家庭如多年失修的老房子隨時都有坍塌的可能。

樊梨花失去了丈夫對她的關愛與凝注,但是,她還有著四個孩子,也許,在這個家里,她的存在與否對林志剛而言已是無足輕重。但是,孩子們卻永遠需要她!永遠離不開她,這點是無可質疑的。這是因為,她身上時刻背負著四個孩子的生活和學習的責任。這責任是一個母親不能推卸的而必須承擔的“職責”,當然這責任不是世界上每個母親個個都能擔負的,尤其自己的母親。

她這一輩子不能像母親那樣活著,不能把對拋棄她們母女倆只身逃亡香港的父親一人身上的仇恨全部遺落到一個個親人們身上,自己還有那個英年早逝的弟弟更是成了母親討伐父親的替代品。依母親的獨斷剛烈古怪的性格,弟弟即使不是意外傷亡,也遲早會被母親活活逼死,無事生非捏兒媳婦的短處,是常有的事;挑唆兒子暴力毆打兒媳婦也是常有的事兒;只因為她和兒媳婦之間的瑣碎爭吵拿著磚頭砸自己的腦袋鮮血潴留,也是常有的事兒;起初對林志剛疼愛呵護后來轉變對他的派遣,斥責,謾罵,也是常有的事兒;對左鄰右舍老老少少倆口的糾紛不做撮合專做分歧挑撥,也是常有的事兒;連個母雞和公雞在一起刨食、公狗母狗們在一起嬉戲她都見不得,拿個掃把非得把個滿院子抖落得雞飛狗跳,甚至嚴重到,連個屋里飛進來的蒼蠅也放不過,恨不得分出個公母來,趕盡殺絕!

這就是樊梨花長大的環境,伴隨著她年年歲歲的母親。

這個母親,就在自己的身邊居住著,隔壁的窯洞里,做夢都在聲討一生都不會做出任何低頭認輸的英烈志堅的母親!

梨花收回了久遠的凝思,落到了自己的枕邊。

她想了好幾想,最終還是按捺不住體內一種莫名的涌動和那密密匝匝柔絲般繚繞著自己的念想,一雙綿軟的輕觸地撫到了林志剛的腹部壓抑不住的心慌,一點點移位.

他是癱軟的。人是癱軟的,那個也是癱軟的,渾身上下,呈現在自己面前的每一處都是癱軟的。

唯有,他的心是堅硬的!無論他是醒著,還是睡著。

一連串的淚,從樊梨花的眼角處流淌了下來,滲入枕邊,除去一注的潮濕,毫無痕跡。

僅此,可以得出,在隱忍方面,她是個非同一般剛強的女人。

睡夢之中的林志剛,做了一個奇異的夢。

夢見了一個女人,狐媚娘般闖入了自己的生活,竟然還和自己……

林志剛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他如做了齷齪的事真正地“偷人”了般,臉上流露出的尷尬掩藏著不易察覺的些許羞愧。

總之,這個覺睡得感覺好極了!從未有過的輕松,愉悅!

無論梨花的母親嘟嘟囔囔指桑罵槐說著啥,林志剛的心情均是和從小院子里跳進來的陽光一樣,愜意,溫暖,燦爛,他沒有感覺到一丁點冬天的寒冷!

聽天由命吧,那些個案子能成個啥就是個啥!

說好了時間讓李靖華來接自己,足足多等了半個多小時,終不見他的影子。

林志剛決定自己走,不等了。

他的胡須刮得特別的干凈,換上了從未上過腳的牛皮鞋。換了另一身嶄新的警服,只是去掉了腰帶,把槍轉移到了腰部被上衣掩藏了起來。

梨花已經把飯菜端到了桌子上,給他拿了雙筷子,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

“案子怎樣了?”

“你能不能說點別的?”

林志剛眉頭緊蹙,一副極其厭惡的樣子。

“謙兒來信了,打算考研”

“嗯”

“蘭香眼看著技校畢業了,這工作還不知道怎么個安排?!薄懊纷?,我看高考也無望,心就沒用到學習上,還有力兒……”

“一大早你給我說這些,煩不煩??”

“你想聽什么?!”

梨花一下子也火了,頓然也來了脾氣!

“工作事情不讓問,家里事情你又不讓說,你說我該給你說什么?”

林志剛起身從衣柜里翻出幾件衣服捆了個包夾到了自行車后座,轉身就要走,“回來!”一個威嚴勁霸的聲音如雷貫耳。林志剛來不及轉身一個趔趄,頓住了。

“你已經十多天了沒有回家了。是賭氣,還是工作忙?把這個家當啥了???!旅館?你大包小包的這是干啥!不過了?咱就說不過是不是也該有個說法?今天你沒個交代,別想走出這個門!”老太太一腳踢開女兒遞過來的拐杖。像似一指即將點入林志剛的死穴般探向林志剛,怒不可遏!

“你還是讓你的女兒給你交代吧!我沒有這個閑空!”林志剛剜了梨花一眼拎著自行車的大梁跨出了門檻。

“我說不能走,你就是不能走!”老太太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死死地拽住了車座,那蠻勁兒顫了林志剛的胳膊,他扭過來的臉鐵青逼出一襲寒氣,梨花不由得膽戰心驚———“媽,讓他走吧”“你給我閉嘴!聽你這話就知道你要下軟蛋!他給誰使臉色?我就不明白了!……你給我滾回屋里候著!”

林志剛并不示弱,撂了自行車,抬腳踢了過去,門哐當一聲脆響,緊緊地閉上了。

“你們這是想咋?鬧騰是吧?好!”

林志剛揮了一下胳膊躋身進了窯,鼻子哼哼地噴著怒氣,斥責道,“梨花,我說你這是啥意思?你這些日子調查完了沒?不是善于跟蹤嗎?你累不累?我真怕你累著!我干脆不用回來了,省卻了你一份心思!”

老太太用拐杖戳著地板好無厘頭的吼道!“你還有臉提她跟蹤?她怎么不跟蹤旁人,偏個是你呢!凡事亮亮堂堂敢于見得了陽光!你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別以為旁人都不知曉!”

“我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今天把話都挑明,往開的說!梨花!你也別裝著一副可憐相,把你渾身招數全部使出來。別背后挑唆老人硬著臉面瞎鬧!”

“你明知道她老實,說不出個理由,我讓你欺負俺閨女!我讓你把她當悶慫看!”老太太踮起腳尖攤開手沖著林志剛就是來回兩個嘴巴子!這兩耳光煽得林志剛臉皮發臊渾身發憷。果真疼嗎?一點都不疼,只道是這分量重似千斤蓋頂!林志剛沒有還手,呆呆地就那么站立著,一動不動!

他不能動,可以用魯莽的語言頂撞老人,可以置于老人的斥責于不顧,只是這個“還手”是堅決不可以。在老人面前,林志剛沒有防御的底線,不僅僅是因為,她是他的岳母,更多的成分在里面融洽。一種比血緣還有牽絆的情愫。

心疼、怨恨,梨花撩起了衣角抹著淚。

回過神兒的林志剛徹底亂了分寸。他一屁股陷進了沙發里,十指栽進了粗黑的發根兒狠狠地揪扯著,雙肩顫抖憋屈了好一陣,不言不語?!皨?,讓他走吧…”梨花淚珠撲簌。

“走?能成!你得跟著!”

“媽———”

“他上班去,跟著做啥?”

“他就那么乖乖地上班?擔保不往那個小賣鋪里鉆啦?!”

聽此一言,林志剛恨不得有個地縫兒一頭扎進去。

“媽!”林志剛禿嚕了軟話。

“我要是有不軌的行為,你把我活埋了都成。那個小賣鋪是個人樣都可以進去。我不是為了看什么女人,我是買煙。一整條不舍得,強制著一盒盒買,這樣也能控制點煙量。一天一盒大前門,已經是慣例了呀。如果再有個應酬,一天兩盒也是沒準的。這些天,案子緊,費神兒又費腦,煙癮不免大了些,我以后盡量不去那個地方了,改換別的地兒!這能成不?”

他這一番話,把老太太的話頂了回去。林志剛看這陣勢,不說上幾句應付的軟話怕真是不行了,他照應著飯桌上梨花的話題,做了這半年來最為關切細致地回應:

“我這次多帶兩件衣服,吃住都在辦公室,你把家照顧好。梅子你精管好。丫頭大了,心自然就野了。收攏著些,對她有好處!對了,還有蘭香,上次回來是幾號?家務活讓她倆多干些!蒸饃,賣糧、洗衣。做飯的事兒,完全可以交給她倆!把力兒的學習抓緊一些。你比我有文化,那些個洋句子你都懂!什么詞兒來著?每天聽寫,省得老師總讓他罰站!林謙,給老林家算是爭了光了!公房里唯一的大學生啊,我老林家的!嘿嘿……可悲的是斷了線了,那三個加起來不抵他一個的腦子!對了,還有,麗云家里什么情況?你留意著點兒!這死丫頭也不知跑到哪里了?!再沒有消息,就徹底要了老兩口的命了!”

“媽———”

“干啥?”老太太抱著拐杖靜坐著,緊蹙的眉頭看似延緩了一些。

“別讓梨花整日的把我當個賊跟蹤了。我一個搞治安的堂堂公安科長,我怎能犯那樣低賤的蠢事!”

“你也知道傳出去不好聽,想要臉面,就一個心思和俺閨女過日子,別想二想三的!”

“什么呀!”

林志剛跨出門外的一瞬間,外面的空氣清新而又透徹,恍然間有了一個真真切切地感受,出獄般地獲得了自由!

這個感受,林志剛不由得一陣顫栗!家啊,這個家,何時成了牢房了?林志剛懷揣著滿腹的心事,騎著車子慢吞吞地蹬著。那個田什么英的女人早被梨花娘倆寒磣得敗了林志剛對她朦朧的念想,此刻的心情顛覆了他最初萌動的絲柔浪漫。

第十一回節外生枝無中有后院起火家難持

真是神經質了,林志剛自己都說不清楚路過那個小商店,他為什么會朝那個小門面房瞭了那么一眼,只是這匆匆的一眼,飛馳的自行車攆著路面滾出了一個彎兒小S,他急速收回了目光,猛握手剎立即從車上跳了下來。他條件反射般地回頭看了看來時的那條小路,一抹苦笑羞煞了兩道濃墨劍眉,他被自己這漫不經心地一連串的動作折騰得尷尬極了,頓然覺得自己是所有過路行人目光的聚焦點。一陣慌亂促使他立即跳上了車子迅捷逃離。所有的尊嚴哪里去了?不等離開小商店的門口,他就扭動了脖子轉移了視線,“林科長!”這熟悉的聲音像猛然在耳邊炸響的二炮雷子,扭過頭,林志剛的心猛然一揪,腿不聽了大腦的使喚,僵住了。立即下了車,只見那女人———純白色絨衣從寬松的袖口里露了出來,站在小商店的門口朝著自己一個勁兒地揮手,林志剛的眼神兒仔細地落到了這個女人身上:從她的眼角處,魚尾紋的粗細褶子看,估摸著面相似比自己能年輕那么個幾歲,臉上隱現著被刻意保養過的痕跡,被化妝品滋潤的面部,綻放出的光澤和肌膚自然顯現的光澤存在著視覺直觀上的區分。一個看起來清爽通透自然;一個觀起來脂粉氤氳彌留,盡管林志剛是男性,盡管妻子梨花素面使然,但是林志剛是誰?他見過靠化妝品粉飾的“不同凡響”的女性多了去了!不夸張地說都是犯罪女性,她們個個濃妝艷抹,媚態百姿,步履妖嬈地種種怪異的扮相和經常來上訪的質樸素顏,脂粉不染的婆娘們相比,從視覺上有著強烈的對比反差。那些缺乏精神氣息,神態疲倦,面容憔悴的女性們,他是厭的;而過分修飾打扮自己的女人,他更是厭的,可偏偏,眼前的這個田什么英,怎地讓人看了一眼便定了真兒呢?神態那么凝注,心里那么舒坦,就這樣想著想著,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她掏煙時肩上挎的那個“銀環”樣式的翻卷著花邊的漂亮布包來!她和妻子多么的不同??!她胖,妻子也胖,但是她胖得豐滿,妻子胖得臃腫;她膚色白,妻子膚色也白,她白得光嫩溜滑;妻子白得慘淡干澀,最大的區別,妻子恐怕是這輩子也沒有的天賦,那就是她對衣服的顏色搭配,衣服樣式與面料的選擇,都可堪稱是最為時尚的、質感的,不失典雅,得體的衣服似給她量身定做似的。時下流行的米色羽絨服,一條黑色的長褲更加襯托了她雍容典雅的身段,一頭烏黑打著卷兒瀑布般披散在她的肩上,那淡淡的香水味兒在兩個人咫尺之間的空隙里纏纏繞繞,一切的一切和妻子梨花是那么大的區別??!這氣息,只是淺淺地一嗅,飲了高度白酒般,醉意怡然,神情恍惚了……這一恍惚,喝了迷魂湯般,迅速地停放了自行車,跟著她就進了商店。

田素英,不能不承認她對林志剛的好感。這種好感在一年的歷程里,公安科長林志剛逐漸地在她心靈最深處刻下了不可泯滅的印痕,驛動的“春心”就這樣悄悄地萌發了。她也不能否認她已經完全地愛上了林志剛,這種癡迷的愛,是一種要命的的單相思,高不可攀,遙不可及的人,使得她白天刻刻地縈繞著他,在夢里時時地魂繞著他,無時無刻地不在折磨著她。她上班,就是為了能見到他,哪怕看上一眼,她心里也是舒坦的、踏實的!然而,這個人,每一次來到小商店,除了遞錢,取煙,別無二話,更無二意,甚至連句禮貌性問候語都不曾給她,這讓田素英尤為失意。每天一門心思,就是期待著林志剛的出現,只因為等他,站了八個小時的柜臺,她也不覺得累,這個人的存在無形之中給了她無限的精神力量,使得她的體力得以如此強大地支撐。無論,老天恩賜她與林志剛見面與否,她都要堅守在這個柜臺里,耐心地等到著,執著地守候著,偶爾地目光奪向門口,吃飯的空兒,都要端著飯碗,眼睛緊緊地盯著路邊,絲毫不敢怠倦一丁點,怕那身影匆忙掠過。她要看他神氣的大蓋帽,威武極致的裝束,傲然挺立的神態,那騎著車子,飚速的帥姿,她這一整天的工作,似乎只是為了等這一刻‘或有,或無”的到來,即使今兒個無望,依舊是明天的期望,1987年的初冬起始,直至1988年的這個隆冬,整整一年了啊,這一年,她就是為了這個人的存在而有個盼頭似地,活著!無奈,陰差之后的又一次次地陽錯,總是讓她錯過了很多完全可以表達心聲的機會。羞怯,是肯定的。

唉,人的一生,有幾個十年?十年里,有幾個一年?一年里,有幾個一月?一個月、里有幾個一天?一天里,有幾個一小時?一小時里、有幾個一分鐘?一分里又有幾個“這么”一刻?一年里,對一個患了相思病的“不惑”之年的人,一個“過來”的女人,竟然還會猛然愛上一個“過來”的男人,還如此地,深深地癡戀,牢牢地牽念?是不是很滑稽?是不是很令人恥笑、唾棄?她也曾捫心自問著自己,可是,她怎么就那么地說也說不清、道也道不明呢?以后的日子里,究竟有沒有,和他面對面地,推心置腹地,好好說上幾句話的機會?她給自己的答案是,茫然。

八個小時的守望和希翼,使得工作了一天的她,疲倦之極。晚上陷入了沙發里,整個身子骨散了架般,癱了。

無疑,她膩歪她的男人,偏偏他卻并不在意她的膩歪,那齷齪的身體紛雜錯落地時刻地橫擋在她的眼前,忙碌著。她對他的厭惡,由他這個人,滲入他肌膚,深處到了他的骨髓,乃至每一個細胞。

他是個愛圍著鍋臺,喜歡干家務活的男人,在田素英的心里,她就是個過于優柔的娘們,天底下似乎只有他活得最委屈,在外面硬是憋著,進了門就發泄的男人。心眼小得就一個針鼻子那么大。

一個愛做家務活的男人,并不意味著,這一點,就可以掩蓋他身上殘存的其它的缺點,況且,在田素英眼里,這根本就不是個優點。好男人好比將軍馳騁疆場之昂然壯志的氣魄。出息的男人,不會依賴于平庸的工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地恪守著單位和家庭兩點一線周而復始、墨守成規、一成不變、作為的男人,也絕不會系著圍裙圍著鍋臺磨圈圈,一天三餐吃什么做什么,毫無主見地請示,生厭已經波及到了他炒菜時,那劇烈地咳嗽;睡覺時,那濃重地喘息。在外面,他也是個手腳笨拙的人,思想呆板的人,單位的人,誰都可以瞧不起他,就連才招工的小毛孩子都可以慢待他無視于他的存在。田素英,看不起他到了極點!

狗肉上不了桌席的是,他連個酒,都不會喝;煙,也不會抽,僅此一點,田素英就覺得,這個人是白托生了一個人,白披了一張男人皮。

二十年了,她對他的生厭表現出的種種態度,他根本就不在乎,這讓田素英極為痛苦。父母包辦的婚姻,哪里是個婚姻?簡直是個事先挖掘好了的墳墓,只等著她甘愿地和他“捆綁”在一起,為他煉獄著,讓歲月一點一點地蠶食著生命,這無疑就是精神的蹂躪和肉體的折磨。她曾經無數次地想著,從這個墳墓里爬出來,可是,她的母親卻堵著死穴的出口用她的所有要挾的形式,逼迫著她點點地退回去。

死心吧,直至咽氣的那一天,她不得不認命。

她以為,她和丈夫這單調乏味的生活,就是以后的幾十年的延續。命運對自己,自始至終的安排,從一而終的歸宿;只是一天的那么一刻,林志剛的突然降臨,她已經死亡的人,竟然復蘇了!

苦熬了四十個冬日的田素英,似乎看到了她夢想中的春天!林志剛的出現,點燃了她生命中所有的激情,映亮了她灰暗的生活世界,她認為這個人,才是她后半輩子攜手相伴的人,他才是她生活的全部依靠和所有的精神依賴。

可是啊,可是,突然來到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并不領悟她的這份情有獨鐘??!這讓田素英痛心疾首,她把這歸結于他的男人,是他的男人造成的,不是嗎?她去辦公室找林科長,林科長那牛氣哄哄的樣子,那是對她的,不屑一顧??!林志剛瞧不起他們這樣的工人家庭,瞧不起他這名運輸區的機車司機工的老婆;瞧不起因為他的無能最終讓自己做了一名,家屬臨時工,瞧不起他們這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小工人家庭。

她能夠用這想都不敢想的勇氣嘗試著把林志剛叫到小商店里,也可謂是“賭一把”了,為了這個賭注,她做了多少次的醞釀,精心策劃。很多的成功是經過自己的執著和膽識,拿出最堅定的勇氣和恒心,贏取而得的,包括———愛情!

走進小商店的林志剛被里面有些昏暗的光線弄得有些發懵,大腦片秒的短路之后鄒然增添了數倍的精神氣兒,混混沌沌的中毅然覺醒,他硬硬朗朗的身板傲然站立在商店的門口處,哪怕多跨出那么一分米,他也堅決不!他的突然止步讓田素英的臉面實在無處可放,低眉的一瞬間,血液頓覺上涌,“刷地”那羞,布滿了她的整張容顏。

“林,林科長……”

“有啥事不能到單位說嗎?讓別人看見,這算是弄啥的……”林志剛別扭極了,臉不由得沉了下來。

“哦,林科長。我,我給您縫了兩雙鞋墊兒,也不知合不合您的腳兒,我的一點心意罷”說著扭進了柜臺彎腰從那個“銀環”的布包里異常小心地掏了出來。放到了柜臺上,并且一對兒、一對兒地,左右對稱了,平平展展地攤了開來。她蹙眉凝做情愁,淡淡的哀傷掛在了臉上,滿眸子的幽怨融入泱泱秋波,淚光粼粼———亦甜、亦苦、亦澀、亦酸,說不出的滋味盡在其中,牽絆的眼神偷偷地撩波了一眼那木樁子般的人,于是這劈里啪啦的淚珠,順腮而落、接二連三地砸到了玻璃柜臺上,那淚透著委屈,閃著光澤,竟也晶瑩剔透!她的頭埋得更深了,雙肩頻頻顫抖,悲切漣漣。

林志剛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止和這根本就不曾料及的情緒,徹底弄懵了!他細長的眼簾,蜂翅般頻率極高地撲扇著,一閉一啟的空隙,眼球里竟然填滿了繚繚血絲,那猩紅和女人的剔透的眼淚竟是如此地呼應,林志剛醒悟到了自己的失態,他強烈地克制著自己的情念,努力地把視線落到了柜臺上,只是這一眼,那渾身的傲骨便是坍塌了,眼神兒就那么牢牢地系在那里,他告訴自己,他的銳氣完全被這個女人廝磨了……

林志剛毅然地踏步前去,雙手果敢地捧起了那個女人的臉,微閉的眼簾由她的額頭往下一點一點摩擦、下移,即將觸碰到了那最柔滑的部位時,兩片微啟的唇隔著視線交錯著間距。

他倆誰也沒有料及,此刻的梨花,正站在門外。

梨花的眼淚肆意流淌,她用袖子不停地抹著,她估計丈夫林志剛就在里面,不但在里面而且和那個女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梨花,你該怎么辦?砸門!不……不能砸,門好砸,這人可丟不起!梨花難以控制這悲哀之極的眼淚,難以控制這怒火心中燒!

梨花,你是不是要鎮靜,千萬要冷靜,即使是這口氣憋死,你也得忍!

梨花想到了把自行車推走,推走?拖走?可是她此刻兩腿發軟啊,如何怎么也恐怕是推不走了!再說,推走個車子又能怎樣?你能阻攔里面的人所有的正在發生或者即將發生的一切勾當!梨花,只覺得兩眼發黑,她就這樣,躲在避人之處緊緊地盯著那個門,她手里心攥著一把一把的汗,那汗和眼淚一把一把地溢出著,逼著她死,逼著她立刻虛脫,逼著她做出無法控制的舉止,逼著她向一只突然發瘋的狗,沖著那門沖去,門啊,你快點打來吧,讓我看看我的丈夫是不是在里面?門啊,你千萬這個時候別打開,我怕我會瘋掉,我怕我會崩潰。門啊,求求你,可憐我這拖兒帶女的女人吧,我不能失去我的丈夫,我真的不能,我不能……

梨花緊緊地屏住呼吸盯著那門。

不知過了多久,那門突然開了!走出來那個女人,手里端著一盆水沖著門口就潑了出去。

梨花顧不得多想,疾步走了過去,“我家志剛呢?”

那女人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臉就變了顏色“奇怪,聽你這話音是找你的人是吧?我怎么認識什么志剛志軟的?!”女人說完給了梨花一個屁股,扭頭進了店。梨花毫不退讓,她的第六感覺暗示她,丈夫就在里面!她緊跟著女人的腳后跟進了屋,依然沖著那女人斥聲問道:“我家志剛你把他藏哪里了?”

“我說了!我不認識你家志剛!出去出去出去!哪來的瘋狗,一通亂叫!腦子抽風啦?”那女人很不耐煩地沖著梨花擺手。

“他的自行車就在你門口!”

“呦!自行車???那能說明什么?你丈夫自行車停到我的門口,就意味著他進我屋了是吧?!豈有此理!我要關門了,下班!你出不出去?再無理取鬧我可要喊人啦!”

“我是親眼看著他進來的!”梨花豁出去了,她確定自己的直覺。

“你把我當什么人啦?我這里是小賣鋪又不是你說的窯子院!你看見他進來了?真有意思!你怎么就眼睜睜地看著你男人進來不阻攔呢?不要單憑你男人的自行車停到我的門口就指定他來我這兒了,指定我偷了你的漢子,把他藏起來了!就算他來我屋了,就算我偷了你的漢子,你擦亮你的狗眼好好瞧瞧,我這里巴掌大的地方,哪里能藏個大活人?要不,你爬到地下往里屋的床底下搜一下?我不怕你搜,可是,我可事先警告你,你若是搜不到你的男人,我可要到法院去告你污蔑!”

笨嘴笨舌的梨花明顯吃了個啞巴虧。她被田素英炮語連珠般地一番轟炸,已弄得茫然失措,正進退兩難之即,田素養的丈夫手里拎著個布兜,突然走了進來!他沒有來得及看商店里站著什么人,就急急火火地走了進來,大聲催促著,趕緊吃吧!你中午都沒有回來吃飯,我怕你餓得扛不住,給你送來!趁熱趕緊吃!”說完,掏出了飯盒擺到了柜臺上,這才騰出空兒看妻子、看妻子面前站著的女人:“你們,你們這?這是……?”,他的直覺,這個女人不是來買東西的,是來吵架的?他掃了一下梨花,不得不扭過頭把視線又落到了老婆的臉上,“嗨!我說,發生啥事兒啦?”不等話音落地兒,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梨花的臉,他質疑。

“這位是大哥吧?我丈夫是公安科林志剛我……”

“哦!林科長家的??!站著干嘛?素英你咋不找個凳子讓弟妹坐?!”

田素英的臉變成了什么色,她自己都說不清楚,丈夫這個節骨眼上突然闖進來,實為讓她狼狽!暗自叫苦,這戲咋是這個演法?得先把這個女人打發走?。?!

“哦,弟妹,你這是咋了?出啥事兒了?”

“大哥,沒……沒啥事兒?!崩婊ㄍ蝗晦D了話題,“我是來…哦,想買盒雪花膏,只是,沒有我要的那種?!?/p>

“這樣??!讓你嫂子記住,等再進貨的時候留個神兒!你坐???別急著走,對了,你吃了飯沒???給你嫂子送的飯多,她也吃不完,素英,快去再拿個碗!”

“別———不了。我吃過了,這就走?!崩婊ㄐ盐虬阃蝗灰庾R到了自己身在何處,她立即轉身恨不得飛出這個令她不敢多想的地方

田素英是看著梨花就那么離去的,離去的梨花,似乎在擦著淚。

田素英一屁股癱到了凳子上,久久地緩不過神兒。暗想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節骨眼上,竟然還派上了用場,若不是他恰好進來,今兒這場子可就難收了!連他的手都沒拉上差點被他的老婆逮個正著,若是和他真的發生了點啥這臉上的黑被他老婆抹得見不得個人也就認了,可偏就那姓林的好像有了第六感應料想他老婆跟著他來了,泥鰍一般的溜走了!枉費了自己的一番精心布局!

梨花渾身已是酸軟無力,上道口的路她一步步挪著,怎么走總也走不到頭了,迎面刺骨的寒風刀子一般剮著她的臉,掛在臉頰的淚珠似乎也已凝結成冰,她的眼前是無際的迷霧,她看不清方向,更辯不清來時的路,她的腿木了,拖不動了,她終于走回來了,推開自己家門的一瞬間,她僵立著,兩孔窯洞,一個磚房,她不知該進哪一個,磚房是母親的,窯洞是兩個女兒的,另一孔是她和林志剛的,而自己和林志剛的那孔,她是絕不會再邁進去一步的!女兒們的,她也不能進;母親的,她更不能進,她不能讓她們看到自己這失魂落魄的樣子,她沒辦法停止哭泣,這個家啊,恍如隔世般已失去了所有記憶的家啊,它已不再屬于自己。

梨花探進家門的腿又退了出去,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她不甘心!她必須讓他林志剛給個解釋?。?!

她要去單位找林志剛。

林志剛知道那破敗的自行車會喪眼!會立即暴露自己的行蹤!可,那又能怎樣呢?不過一個交通工具而已,停在哪里都是它的自由,無從去找個“說法”的理由。即便她梨花逼著說出個理由,即便她懷疑自己去了小商店,那又如何?憑什么說自己鉆進了那個商店,憑什么那個女人關了門,自己一定就在里面?即使他不相信自己地解釋,那么退一步說的話,逮住車子終將比捉住“人”強!今天這一幕,終將逃不出她的審問,且細細思量,搜腸刮肚給她來個無懈可擊的自圓其說罷!

好歹多年的政治思想教育工作早已練就了自己的一套好口才,自己的口才,咋說也在她樊梨花水平之上吧?

“媽!”梅子漫不經心地一聲,梨花猛然打了個寒戰,她頓住了,驚慌的眼神映到了梅子驚覺的眸子里奪不走,抽不回,被它緊緊地套住了,“您站在外面干嘛!怎么不進來?!”

“梅子……”

“到底發生啥事了您說??!快要把我急死了!”妹子扯著嗓子跺著腳。

梨花用袖頭擦著淚,把頭轉向了一邊。

“媽,您這是咋了?”和梨花個頭不相上下的梅子抱著母親的肩頭強行地把她的臉扭了過來,雙手捧著母親的臉,用手背一遍遍給她擦著淚,眼珠子一動不動死死地盯著她探問著,“媽,誰給您委屈了我奶?……我爸?”

“別問了!”樊梨花咬緊了唇。

“媽,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說出來,沉默只能說明您的軟弱和無能!”梅子這個小嘴巴,好似一把刀子,那功夫也絕不是一兩天就能磨練出來的,況且多多少少還有父親身上的某些遺傳基因,還有一些來了脾氣嶄露出的魯莽和霸道!

“不說我就去找老不死的算賬!一定是我奶她又說難聽的話給您聽了!”

“你回來!”

“那是誰!我爸?”

梅子焦急地從母親的眼神中撲捉答案,她眸子里噴射的兇光,梨花膽怯。

“真的是我爸?您說!是不是我爸?”

“你不要用你先人惡神的語氣審問我,你也不要用你這惡煞的眼睛瞪我,你老林家的,我什么都不欠!把你們這些龜孫子生下來是我的罪孽!你先人我都靠不住,這輩子還能依仗誰為我訴苦伸冤!”

“您不要再隱瞞了……你是不是又去了那個小商店?那個女人到底是誰?是不是第三者插足到了咱家里來了????”

梨花不敢相信這句話竟然出自小女兒之口,她驚呆了!“什么第三者第四者你哪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說法??你腦子里天天都想啥呢???”

“想著啥?想你們天天為了她而爭吵不休的那個第三者!想怎樣找著證據去收拾那個第三者!“梅子咬牙切齒地回復道。

樊梨花的突然逆反迫使梅子禁不住地火冒三丈。

梅子的一番話差點讓梨花背過氣!“你去?。。?!”她激將法似地怒吼了一句。原本跨進門的腳又抽了回去,轉身向外走,“你跟著我干啥?回去!”樊梨花狠狠地責令女兒。

“您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去死,你也跟著?”“跟著!您不是找她嗎?那就去吧!萬一她動手打您,我還能幫著!”

“沒你的事兒,你給我回去!”梨花甩不掉梅子,她便站住了。

女兒的莽撞舉措反倒讓她頓然清醒了許多。思慮了片刻,轉身不得不往回走。

梅子攆著腳后跟也轉身往回走,梅子夾著膀子縮著脖兒,她太冷了。她多么希望母親能聽她的一句勸解消了她那莫名其妙的怒氣,跟著她一起回到溫暖的窯里啊,以便于讓這個難熬的一天將就著度過去,明天有沒有太陽天終究會亮,她害怕漫長的后半天再一次拉成冬夜的距離,無盡的黑暗,這個家會滋生許許多多意想不到的災難,不是奶奶,便是父親,或者眼前的母親。梅子怕極了……這樣的懼怕把個不經意的事件推到了極其可怕的邊沿,她滋生了一個念頭,她要聯合姐姐一同去小商店找那個女人,她要和那個女人談判,讓她從父親的視線中立即消失,讓她自覺地退出對父親的糾纏!不管這種猜疑是真是假,她永遠相信自己的母親,永遠站在母親的這一邊,替母親說話!

梅子暫且安撫了母親,瘦弱的小身板頂著凌冽的西北風,走出了家門,她要去學校找姐姐商量此事。

來到了學校,添油加醋把家里的事情一五一十說給了姐姐林蘭香聽。

林蘭香一雙炯炯的大眼睛先是撩起了一層霧,轉眼那層霧里隱藏著死寂了無數年的深潭,潭子深不可測一眼望不到底兒!這陰森的眼神兒讓梅子突然想到了哥哥買回的《封神演義》里的蘇妲己!姐姐在憤怒之時眸子里分明和她一樣燃燒著一團泛著濃濃黑煙,越滾越烈即將燃燒的烈火!這即將點燃的熊熊烈火好似井噴著一千多度的高溫巖漿炙烤著僅離她一拳之隔的距離,那熾熱逼迫梅子的眼睛火辣辣地疼!梅子突然有些后悔了,懼怕了??!

梅子不知道此時的姐姐林蘭香已經不是早些時候的那個低聲細語的姐姐林蘭香了,她已是個有“主兒”的女孩兒了,有了“主兒”的姐姐林蘭香她已經有資本去面對那個老女人,甚至有能力“收拾”那個老女人!即使她不出面,單憑“那個人”就足以把家里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全部擺平!只要姐姐林蘭香勾勾手指,略微地使個眼神兒,連話都不用說,“那個人”便可現身,幫著她鏟平她想要鏟平的一切障礙!“姐,要不,咱再等等?”把姐姐的火點燃的梅子顯露出了退縮的趨勢,“不等!你能確定那個女的幾點下班?”

“我來的時候看那門還開著。估計咱趕過去,她也下班了!”

“先看看去!你先去踩點我隨后就來!”梅子當然想不到姐姐林蘭香這是要去“搬”人了。

梅子她預熱般地使勁兒地往雪地里跺了幾腳,逐漸回溫的兩條腿似乎一下子增添了無窮的力量,交錯有致的雙臂加速地擺動著,像初次參戰“侵襲”的雛鷹,用著懵懂的而又悲壯的方式預演著和“敵人”即將展開一場搏擊前的勇猛沖刺……

林志剛來到辦公室已經多半個小時了,雙手捧著保溫杯左右不停地擺弄著,像他此刻毛躁不安的心緒!焦慮直接掛在他緊蹙的眉頭上,那忐忑的心悸活脫悶在這只杯子里的水,波動著它失衡的狀態。

今天弄得這一出算是個啥事?這是林志剛不停地聲討自己唯一的一句話:這到底算是個啥事兒!自行車明擺著停在她的門口,妻子一定是看見了它,才前去敲門。林志剛那會兒微閉著眼睛雙手捧著田素英嫩白的臉龐,下巴貼服著她的額頭絲滑般地一點點下移,溫厚的唇抑不住內心的汩汩熱浪噴涌著熾熱的氣息向這張覆了一層蜂蜜,馨香而又粉嫩的嘴唇湊近……

林志剛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那“咚咚咚”的聲音夾雜著梨花低吭的聲音隔著一層樹皮薄的木板門一次次傳來———林志剛飽滿的氣勢頓然癱軟了他身體的每個部位,唯有耳根兒是硬的。

“好我的林科長嘞!您可真夠悠閑的??!你都沒看出幾個辦公室就剩下您一個人???”李靖華一陣疾風卷了進來豁出了似地沖著上司劈頭蓋臉就是奚落。

林志剛似偷食的麻雀突然被一聲大喝驚厥地抖了一下身子,余悸未消地反問著小李,“我也是剛進門!發生什么事兒了?”

“我回來取錢,這就趕緊走,一兩句也給您說不清楚!我們全部在醫院張羅著料理喪事!正好科里也不能離人,您就守電話?!闭f完又是一陣旋風呼啦啦地走了!

“他媽的,這一個個龜兒子被孫吉利弄去搞什么名堂去了?莫不是他家死了人?死了人也不至于驚動這么大!想踢老子的攤子!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吧?”林志剛惱火了!

蘭香遠遠地看見梅子站在小商店的對面往自己來的方向焦慮地瞅著,蘭香就確定了此趟沒有虛行。她轉身回頭看了“那個人”一眼,“那個人”瞇著一條長長的眼線接過了蘭香傳遞過來的眼神兒后立即聚集了目光向前方的光亮處,藐去……燈光映照的地方蹲著個非常不起眼的門面房,那燈光側著身子從半開著的房門里迎著路面肆意逃脫,猛然撞在了簌簌降落的雪花上慘敗地抖落出了一地的風霜。

梅子一副尿急的神態抖著身體跳著腳急切地迎候著走近的姐姐,掙扎出了一臉的亢奮!

“那個人”沖著蘭香投去了一個詭異的眼神兒,擺了擺頭努了努嘴兒暗示著蘭香。蘭香立刻領悟了他的意思,用力地推開了門毅然地走了進去,梅子“狗腿子”般緊跟著。

走進來的兩個女孩兒招惹得田素英立刻看了那么一眼,緊接著又是一眼;這一眼,鎖定了她的目光遲遲不能奪回,審視的眼光兒把這兩個女孩兒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齊整整地細刷了一個通體,最后把注意力聚焦在各自的面孔上。兩個女孩兒的衣著裝扮各有迥異,這容貌長相雖不比奪粉爭黛艷麗的女子們那般搶眼,但一個看似文靜一個看似潑辣;最為突出的是,其中的一個皮膚白皙光潔潤澤,齊劉海兒的短發更加奪目了她不媚不炫堅定的黑亮瞳孔,聰穎彌留于眉目之間的那一絲冷傲和微翹的櫻桃小嘴兒形成了一副天生麗質的冷顏素妝,似宮廷秀女姿態萬千,這巴掌大的彈丸之地還有這等清爽飄逸五官相貌如此標志之極的女子?她實為驚異!而此時林蘭香則用那研究不透的復雜目光,以千分之一秒鎂光抓拍的速率對眼前的這個神秘陌生人進行著初印象的鑒定!挑剔的眼神兒嚴嚴實實密密匝匝地纏繞在田素英的發絲、額頭、眉梢、鼻勾、嘴角兒,脖頸直至鎖骨處,最后觸及到了這個女人的這雙能聽得懂深奧的語言會用沉默的方式替代語言交流的眼睛上,那眼睛湖泊般泛著幽悠波光,在燈光下似乎還璀璨?像繽紛的水晶球,更似狡黠妖媚的貓眼兒,這雙奇特的眼睛林蘭香長這么大是不曾見過的,在田素英那一汪眼神兒投向林蘭香時玄妙而又輕微觸碰的那一剎那,她分明看到了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逃逸般地慌亂神色讓林蘭香徒然增添了自信,她回過頭掃了一眼梅子,梅子立即給了一個點頭的示意!林蘭香方才尚且含苞著的嘴唇突然瑰麗出一抹肆意的微笑,嘴角兒挑起的姣美弧形,宛如一彎上弦月,露出六顆皓白的石榴齒,清脆的音律隨之跳躍———

“請問你這里有耗子藥嗎?”林蘭香非常莽撞的一句詢問讓田素英頓然目瞪口呆!

“你再說一遍,要什么?”

“我要耗子藥!”

“你也睜大眼睛仔細看看墻上寫得啥,煙酒食品生活小飾品!買耗子藥?跑錯地方了,去農貿市場吧!———真奇怪,大冬天跑來買什么耗子藥?!”田素英不但瞥了詢問者一眼,還狠狠地把站在她身后的那個女孩兒也捎帶著剜了一眼,顯然怒氣已達到了極致。

“是啊,這大冬天的我們就是來買耗子藥的!最近的老鼠猖獗地狠,奔著撲著地就明目張膽地勾引貓了!這耗子耐不住老春發情不找它的同類,卻把這偷腥地賊眼貼到了高貴無比的貓警長身上,這耗子該不該收拾?!您說,這大雪天兒的該不該買耗子藥?今兒個,這耗子撩騷那貓,她怎么就不忌諱呢?個天寒地凍不宜出門!”

“誰家的女子在大人面前說話這么沒有教養?什么貓啊耗子的,我聽不懂什么意思!把話明處說!”

“明處說?好!為什么要勾引我爸?”梅子梗著脖頸揮著胳膊一竄一竄地湊到了柜臺前。

“你爸?”

“我爸林志剛!”

“別在這里胡說八道!憑什么說我勾引你爸!我自己有愛我的丈夫,有幸福完美的家庭,我干嘛要去勾引他?趕緊出去……我要盤點了!這一個月的收入金額出個差錯就是你倆的事兒!別弄到最后咱們誰都說不清楚!”田素英從抽屜里取出了算盤珠子扒拉得脆響。林蘭香把梅子甩到了身后:“廁所的石頭真是又臭又硬,是不是逼著我上手?告訴你,沒有充分的證據我們就不可能無端地來找你,你以為你勾引我爸鉆到這里沒人看見?你以為偷偷地把他放走,別人不知道?周邊全都是眼睛!我警告你!從今而后,不允許你再勾引我爸,不允許再接近我爸一步!否則,宰了你!”

田素英先是瘋狂地推翻了算盤尚不解恨又一次把它抓起狠狠地拋到了林蘭香的腳邊,料定林蘭香必定上手隨手從柜臺里抽出一把剪刀怒吼道,“再不走老娘的剪刀可就不長眼了!”林蘭香毫不退縮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逼著她伸向自己的喉結,“你以為老娘不敢?”田素英連恐嚇帶威脅那叫嚷咄咄逼人梅子上去抱住了她的腰身拼命地搖晃怎奈那身體大樹般牢牢地扎在地上絲毫搬不動,田素英回轉身兒揚手給了梅子一個嘴巴,林蘭香看著妹妹吃了虧,一把抱住了田素英的腦袋這就要上手,“那個人”熬到了火候似地這才閃了進來,上前一個擒拿穩穩地捉住了田素英的手一把奪了她手中的“兇器”放到了柜臺上,不等田素英掙扎他又反剪著她的胳膊牢牢地控制住了她的身體,把她推到了柜臺處,林蘭香更為歡實地上前一步,兩個巴掌左右開攻煽在她的臉上;梅子也竄了上去一陣拳打腳踢:“壞女人!不要臉的女人!讓你勾引我爸!讓你第三者插足!只要有我們在你別再想著靠近我爸一步!”

梅子的小拳頭每落到這個女人身上一下,她的眼淚就滾出一串,眼淚沖毀了她拳頭的密集,最后落到“敵人”身上是那么軟弱無力。這個女人已經挨了姐姐兩個響光光的嘴巴子,已經被那個男子馴服,那個男子牢牢地抵制著她扭動的身體兩只粗壯的胳膊緊緊地束縛著她掙扎的雙手,那彪悍加之姐姐的姐姐的泛紅的手掌加之自己的拳頭,她掛在曬幫的眼淚凄慘地告訴梅子她心里的屈辱和身體的痛楚,是她的眼淚引誘了梅子的眼淚,梅子再也沒有力氣和狠心把拳頭施加于她的身上梅身體頓然癱軟她滑倒在女人的腳面上她伸出了怯生生的手...最終還是把它們落到了女人的小腿上緊緊的抱住,哽著哽著便哭出了聲:“阿姨,求求你放了我爸爸吧,也別再讓他找你了,你可憐可憐我們一家人吧,我媽說不出個啥但是我媽讓我爸快逼瘋了,她腦子里天天都想著你和我爸爸怎么樣地混在一起,她什么都不管了把家都撂了,天天失了魂兒似地跟蹤著我爸爸偷偷地觀察著你們……”

“梅子你給我站起來!你這沒骨氣的家伙,你憑什么給她下跪!”蘭香照著梅子的屁股就是一腳,“那個人”使勁兒推了蘭香一把:“夠了!阿姨,我之所以叫您阿姨,確實因為您年齡比我母親也小不了幾歲。她們來鬧事固然欠妥,但您也不該動用剪刀做威脅,這種性質是極其惡劣的。蘭香是我女友,我阻擋不了她的行為但是我有保護她的義務,如果不是您主動打人我也是不會隨意介入的。至于你們倆家發生了什么事我無權干涉也不想過問,只是有一點奉勸您,見好就收吧,做事適當為別人多想一些,不要因為自己一時快樂而忽略了別人的痛苦,您說對吧?小妹這樣跪下來求您,您不至于麻木不仁無動于衷吧?”“你們這是污蔑就是污蔑……我會告你們!你們就是把我打死我也絕會把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她媽跟蹤她爸關我啥事?我又沒有到她家搶她的男人!我勾引他我呸!我田素英這輩子沒見過男人?我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我呸!”“阿姨,您把話說到這份上我看咱再說下去就沒意思了!你把我認準了,我叫樊文斌林旭,機械廠的保安,是的,我今天為了我的女友特來保駕護航,從我的角度出發我的行為想必您應該能夠理解……不過不理解也沒關系,您隨時可以到單位告我,我恭候。我呢?單位充其量給我本人一個記過處分,好在我單身一個,也不怕什么名聲不名聲。只是,您若聰明,今天委屈與否您只當是啞巴吃黃連還是默認了吧,本來這事傳出去也不好聽,是吧阿姨?影響面大了恐怕您也丟不起您這張臉!”

“你不要給老娘來這一套,打了老娘還想脫離干系,沒門!你一個保衛人員對國家的法律置于不顧,竟然唆使兩個女娃跑我門上挑釁鬧事!恐嚇住我沒那么容易吧!把老娘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這就想走了?你娘生你一場你若真有種,把老娘弄死到這里!我即便是死了,我也得落個說法兒!否則,今晚這個門誰也別想走出一步!”

“阿姨……我不能說我母親的猜疑是正確的,……可是,我母親說什么不猜疑別人而偏偏只是你呢?你既然和我父親沒什么,為什么見到我們如此激動?既然確定我父親根本就沒來你這里,為什么面對我母親的一句詢問那么大動肝火,把她往外趕?您的這些表現我很不理解。如果你站在我母親這樣一個女人的立場,站在我母親這個令人同情的角度面對這樣的夫妻感情困惑,你會怎樣做?

既然今天咱徹底把事情鬧開了,這個事兒就往桌面上擺———我們冤枉了您,我和妹妹愿意接受您的一切處置;我們沒有冤枉你,你和我父親從此必須有個了斷!”蘭香認為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已經算是很大的讓步了,只是對方的態度如此執拗,處于此刻的尷尬的局面怕是一會兒半會兒難以扭轉。

“我有個緩解問題的辦法,阿姨—不知您聽不聽?”梅子怯怯的眼神兒流露著央求的表情。

“那就說吧———”女人似乎也在尋找僵局的出路。

“您來我家吧阿姨,如果我爸爸和您真的沒什么,您就只當是以好心人的身份來我家,幫助我爸爸和我媽媽講和,化解我媽媽對您的猜疑,這也算是您給我們最大的施恩與幫助—如果您能答應我,阿姨,我一輩子記得您的大恩大德,如果您不嫌棄,我愿意給您做干女兒,侍奉您孝敬您都在所不辭!”

梅子的一席話,讓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搞沒搞錯?梅子這腦子純粹是吃錯了藥?蘭香恨不得把妹妹這荒誕的想法一下子捏死!退一萬步想,那田素英怎么可能答應?

蘭香沒想到的是—思慮了片刻之后的田素英竟然答應了!

第十二回竊案奇破道原委靈堂急轉變公堂

許文強跪在翠花的靈柩前聲淚俱下著———

“翠花,我對不起你和孩子,我做了不是人做的事啊,可我也是逼得沒辦法,我不能看著你繼續和我受著苦,這個是:

人家身孕八個月肚子板油多,

你身孕八個月肚子茄皮兒薄,

人家再窮也有雞湯補,

你是清湯寡水稀飯喝,

一日兩三面條饃,

如花的容顏似病婆,

可憐你撿個窮漢扒叉命啊,

巧手硬是煤堆磨,

撿回黑炭煒爐膛

不抵三寒衣衫薄

“嗚———”

翠花啊———我苦命的妻兒啊.

眼看孩子降生了

你腳踩鬼門把命奪

可憐孤兒降生沒了娘

犬兒張嘴要奶喝

撇下我娃兒你不管啊

凄冷寒夜訴離歌……

嗚嗚———

翠花,我短命的妻兒啊.

窮人不該志氣短啊

違法亂紀把賊做

單位受損民受害

機器變成廢品貨

投機倒把走捷徑

做夢妄想好日過

不想老天多狠毒啊

罪降我妻苦命婆

嗚嗚嗚———

翠花,我無辜的妻??!

孫吉利和李靖華,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得了,這案子不攻自破!

一種極度地自我嘲弄掛在孫吉利的臉上。李靖華目光凝注在上司的臉上,試圖從哪里找出個別樣的內容。是的,他是動了惻隱之心。案子明了,盜賊也才此,偏偏還是個奔喪的人,偏偏還是個喪妻的夫遺孤的父!真個叫復雜的案情簡單化,果斷的緝拿憂慮化,如何是好?

“靖華!你聽……有人在哭?”孫吉利突然轉移了注意力?!斑€會有誰啊科長那不就是許文強嘛!”“是個女的,你仔細聽!”李靖華立即扭頭看靈前那幾個婦女,只見她們懶散地扎著堆擠在一處兒耷拉著腦袋姿態各異地泛著瞇瞪?!笆前?,好像是有人哭,一個女的……像是個小女孩兒?”

“小女孩兒?奇怪了,除了你這幾個嫂子哪來的小女孩!再仔細聽聽?”“這會兒又沒有了”“哦!莫不是這夜熬得咱倆耳朵都出現了毛病腦子出現了幻覺?”“說不清楚“”找個地方瞇瞪一會,離天亮還有兩三個時辰,守在這里也沒用,那小子哭就讓他好好哭!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沒想到給老子惹了這么大一個亂子!后事辦完,你負責把犯罪嫌疑人所有的證據收集齊全,盡快對他執行拘捕!”“尊令......科長,您去休息,我在這里看著,萬一這小子再……?”“哦!我忽略了這點!小子還真你行??!”孫吉利一拳砸在他的肩頭,攤開了臂膀解開了大衣扣子把單薄的他往懷里一摟,攥著他的手,走兄弟---咱就挨著許文強,坐坐......真糟糕這天兒,剛才還是雪,這會就成了雪夾雨!今年這場雪??!比去年來得還是早了點兒……好在,這案子就要結了!也算是個大快人心的事兒。等時候,哥好好給你小子立個功!”李靖華總覺得這話聽著不大滋味兒,暗想———可惜,我哥,你怎么忘記了你也是個配角兒,也不過是個二把手,都是給人家老林抬轎的!老林真他奶奶地有福氣??!還沒咋地,一起那么大的盜竊案件眼看就要結案了!真正即將出風頭的非他莫屬了,別看咱們這么賣力氣,也不過都是給他林志剛做嫁衣的!”二人不等走近,那哭聲又一次傳來,這一次他倆都聽得真真切切,“莫不是翠花?俺爹嘞,科長,半夜真見活鬼啦?!”

“活到這個年紀雖說經歷的事情比父輩們少了點,但也聽過一些稀奇古怪的傳聞,這鬼嘛,都說有,也沒見過,具體啥樣誰也不說不清楚!反正,這地兒不會太“干凈”,尤其“這個”還是個“兇死”,真“鬧騰”起來,也夠破膽的了?!睂O吉利也在暗自嘀咕著,“靖華,你嫂子把那紅布給你了沒?”“給了?!薄八┥砩侠??”“拴褲腰帶上啦,咋了,科長?”“這迷信不可不信但也不能不信,活人嚇不死人,這“死人”還真能把人嚇死……這娘們倒是睡得安實?!薄翱崎L,我小時候常聽老人說炸尸。莫不是這翠花要炸尸?”“別試探我的膽子,這事兒誰見過!”“小李,咱到周邊轉轉?”“轉就轉,咱有槍!”小李假裝輕松地一笑,算是給自個兒壯了膽。

小李應付著抬腳就要走,“小李你看前面!有一團影子像是在那里臥著!”“哦!是有個黑乎乎的東西看樣子還不??!”李靖華抖了抖身體,剁了跺腳,想著是不是能把那個“東西”嚇跑,見沒反應,接著跺腳,“你行了吧!瞧你那點兒出息!別什么都沒有把娘們倒是驚醒了!跟著我”

“嗚嗚……”那哭聲越來越近

“誰?!”孫吉利沖著那團影子低沉地喝道。

“科長!是個小女孩兒!”李靖華一聲驚叫。

“誰家的小孩兒半夜蹲在這里?”孫吉利撥開了女孩兒縮著腦袋捂著頭的胳膊,厲聲道。

小女孩兒抬起了頭,眼前的人拿著手電筒正對著自己的臉照著,強光刺得她立即把臉又埋到了圪蹴的腿上?!霸趺从质悄悖??”李靖華一臉地疑惑,“科長,您?認識她?”

“和許文強從護士值班室出來時碰見的就是她,見到我嚇得立即跑,含混不清地說著什么,像是腦子受過什么刺激,醫院的小護士!”

“哦!我說你叫什么?為啥哭?你家在哪里,為什么不回家?你蹲在這里干什么?你和這死亡家屬……認識?”好奇的李靖華恨不得一口氣把所有的疑慮一股腦地問完。

“叔,我說過那事兒和我無關,我沒有參與。我只是給給她們打下手。那阿姨怎么死的,我也說不清楚.”孫吉利把手電移開,小女兒這才仰起了臉緩緩地站了起來。

孫吉利立即脫了自己的大衣披到了小護士的身上,“走,跟叔叔到棚里避避雨雪”“我不去……我怕!”

“有兩個叔站在你面前,你怕啥!叔有話要問你—表現好,叔給你嘉獎!”“叔,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工作,可是他們開除了我?!薄芭?!”“那,叔叔給你重新找工作!”“真的嗎??”孫吉利這句話算是信口開河,沒想到這句話對小女孩兒觸動竟然這么大!“哦……好吧,真的!叔最大的特點是說過的話絕不反悔!答應過別人的事情絕對照做!”“叔”小女孩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待小女兒情緒穩定,一番問話,不免讓孫吉利和李靖華倒吸一口涼氣!頭發根兒齊刷刷地豎立了起來!

天??!咋會是這樣!

“我看那大哥太可憐了。孩子剛出世就沒了媽媽,他還在保溫箱里,聽她們說能不能活下來還說不準……我看阿姨死得太慘了,我怕我良心不得安生,我媽媽在世的時候經常念叨著,人做事天在看,我若不說出真相,這輩子我也不得安寧。阿姨的骨盆沒有殘缺,也沒有高血壓的跡象,除了胎位不正一切都算正常。當時因為難產,出現了雪崩,可是手術是及時的,血已經止住了,命已經被挽回,只是……嗚嗚”

“別害怕,孩子!你好好說,不論后果有叔叔保護你!”

“可我還是怕……”“叔叔是警察,專門維護正義,專門和一切邪惡做斗爭!說吧,叔叔相信你的每一句話是真的?!薄八麄冊诮o阿姨輸血的時候……出了錯……”“配錯了血型,那血漿剛輸進去不到十分鐘,她就開始錘胸撓背痛苦掙扎、嘔吐,等她們反應上來阿姨就已經咽了氣?!?/p>

小護士說得渾身發抖臉色煞白,孫吉利和李靖華也是聽得一身顫栗?!霸趺磿沁@樣!科長,怎么會是這樣呢!”李靖華完全一副義憤填膺的高漲情緒,孫吉利從衣兜里很費功夫地摸索著,掏出了一支煙夾在唇角,正要摸火兒,小李立即掏出打火機左手護住擺動的火苗湊了過來,“啪”剛點燃這根煙,一股火苗幾近是貼著他的鼻子突然燒了起來,孫吉利立即甩了手腕兒,雪花兒夾持著西北風似有人吹氣般噗嗤熄滅了那火兒,一股濃烈地焦糊味兒沖著鼻子就襲了過來,孫吉利不用看就知道煙被他拿反了。小李急忙從自己的兜里掏出了還剩半盒的煙塞到了上司的手心里,孫吉利不做推讓,彈出一根兒,繼續……一連狠狠地吸了三口,他的腦子似乎才清醒過來,長長地吐了口煙氣兒,緊著著又是第四口、第五口,依舊是沉默著,不做言語?!翱崎L,說話呀?這算是典型的醫療事故??!”小李一點也猜不透上司這異樣的沉穩,他按捺不住地著急?!澳愫笆裁春??這點城府都沒有!還能做個啥?”一明一暗的火星籠罩著孫吉利滿臉的不悅。小李蹲久的姿勢從大腿處直至腳踝,延伸到腳底板,起初是酸脹最后是完全的麻木,小李隱忍不住地抬了抬屁股,強忍著自己的脾性,心里私憤著:“這么簡單的道理犯得上思考嗎?不知道則罷,既然知道了就要把這事兒徹底弄個明白!喪葬費能值幾個錢,這事兒弄好了就是一大筆的索賠!天亮就“殺”到他院長那里討個說法兒!死者不能就這樣活活地丟了命!”李靖華就是這么想的,他感覺到自己的胸腔燃燒著一團火,他的眼球里滾動著一團火,他的嘴巴里噴出的也將是火!這火燒得他快要忍受不住了,眼珠子一動不動直勾勾地盯著孫吉利繚繚的煙,一啟一合的嘴巴,看那上司還是不言語,干脆把火兒發到了小護士這里,“你哭個啥?把我惹急眼了拖你到靈堂去,你對著死者好好去懺悔!”這一招還真管用,小護士頓然哽住?!靶±钅愫诨:⒆痈陕铩⒆右呀浭艿搅瞬恍〉捏@嚇?!薄笆迨鍐柲?,有沒有他們輸錯血漿的證據?或者……”“哦,我們領導意思是問你有沒有保留那輸錯了的血漿殘跡?還有他們的診斷筆錄或者能抓住他們把柄的間接依據?”“我沒有想到那個,病情診斷記錄還有患者血型檢查報告單全部做了更改。我當時血暈,走的時候只聽到了她們相互間匆忙做了這樣的交待。等我緩過來回到手術室那一堆棉紗也沒了,后來看見許叔揣著它們滿醫院跑?!薄芭?!等于說他們已經銷毀了一切的證據……小李,那團棉紗呢?”“早被我點了火,燒了?!?/p>

“任何事情,沒有證據也就沒有了說服力。這不是一件小事兒,憑著一張嘴兒去指控人家,根本就占不住理兒!”“領導,沒有證據,咱有人??!”李靖華掃了一眼小護士?!耙粋€小女孩兒能說清什么?不過是他們的一個臨時聘用的護士,何況,還是被開除了的!看來……不僅僅是因為她犯了馬虎的錯兒,根本就在于她遇到了那樣的事情慌亂了手腳,醫院這是當機立斷,提前對她做了處理,杜絕了后患!”

“那,您說怎么辦?”

“沒法辦……”

“那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那還能怎樣?小李啊,你呀,這些年,飯算是白吃嘍!”“女子,你的心情叔叔很理解。你家在哪里?叔叔先送你回家!”

“我家在山西,爸爸把我送到這里就回去了?!?/p>

“還有什么親戚?”

“沒有?!?/p>

“你今年多大了?看你也不過十七、八歲?!?/p>

“剛過了二十一歲生日?!?/p>

“哦,還真是看不出來呢!”孫吉利話音剛落下便看了一眼李靖華,他笑了。

李靖華似乎從他的眼神兒里看出了一層意思。

孫吉利做任何事情都有他的目的性包括他的眼神兒,即使是漫不經心的一藐,也是有深意的,絕不做隨意浪費“資源”的事兒,他的確想到了一個聯姻。這個女孩兒正值青春妙齡,也是找婆家的最佳時段。她的姿色堪稱中上品,蔥鼻櫻桃嘴兒,小巴微尖兒梨型臉,膚色屬于營養不良型的一種,看個頭150cm上下,典型的小巧玲瓏身材;小李,二十有四,身高175,相貌雖說一般,但小伙子事業如日中天,有的是闖勁兒,再拼個幾年,弄到副科自然是沒問題。家庭條件,姐弟倆個,姐姐雖然比她大了七、八歲,但姐弟倆也是親密無比。更優越的是他的父母是雙職工,而今兒拿著退休金,足已安享清福。老人也多次交代過孫吉利,有合適的女孩兒就給牽個線兒。兩個人的性格也是絕妙的互補搭配,一個溫厚豪放外向,一個文靜賢淑內向,偏偏二人皆屬于性情中人。感情豐富,率性而為。

天色的變化和李靖華整晚上落到孫吉利臉上的每一處細節是同步的,這一刻的天邊更似一只晨醒時分即將赴往集市的魚,混沌之時被驚厥般忽地打了一個挺兒,露出了魚肚白。

孫吉利在為他倆想著好事,而他倆卻木著心,誰對誰也都沒有留意把誰多看上那么一眼。他倆的心境和孫吉利完全不同,都沉浸在許文強喪妻的悲憐之中,而兩個人的悲憐又有著本質的區別:一個是眼巴巴地聽著這奪命的醫療事故,明知天理不容但又愛莫能助;一個是深知事件的內幕卻不能公然站出來揭穿事實真相,前者好似手無寸鐵的將軍無從面對于戰局,后者經受不起生活的磨難失落于生命的羸弱。

李靖華已經看透了孫吉利那點心思,無非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已,私心原本就是一個自私者的本質,而面對著他人的私心,表現出的認可與服從,完全是這個人品質的問題。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種事情能遮掩多久呢?萬一許文強知道了,他能不犯???怎能確保他順順當當地被警方緝拿歸案,他若知道了妻子的真正死因,他能坦然地接受執法者伸過來的手銬嗎?他若鬧騰起來,縱然你調動市區的整個武警中隊,又能如何?畢竟是你醫院愧欠了人家一條命??!也就是說衛生局愧欠了人家一條命,再往大的說,你市長欠了人家一條命!這樣定論,不夸張吧?

李靖華不敢再往深處仔細想,利弊權衡之后,還是做了決定,接受上司的一切指令,配合他完成當下的一切任何。

“你,叫啥名?”李靖華這才看了一眼小護士。

“第五淑芳”

“哦,還是雙姓??!一定是遠古哪個朝代的后裔!”

“我老家在旬邑縣赤道鄉魏落村,村大部分人都這個姓,據說,老祖宗在漢朝的時候就住到了那里,后來因為村里的一次大動亂我父輩背井離鄉投奔了山西一個親戚,在那里落了戶。

“哦,那就叫你芳芳了?”李靖華對這個女孩兒姓氏興趣遠遠地超過了對她本人的興趣。

女孩兒羞而不語一臉的窘迫。

天已經大亮,許文強雙手護著棺尾,趴在那里睡著了。

“哭了一夜呢!”孫吉利的老婆揉著眼,嗓音嘶啞。

“唉”孫吉利一聲嘆息。

“都準備得怎樣了?還是不見雙方親屬來?”

“沒有?!?/p>

“那就趕緊收拾吧,一切準備妥當就出殯!”

“對了,院長送來了一份禮錢,還有一個花圈。說是,一切喪葬費用由他們負擔。殯儀館也已經聯系好,時辰已定?!?/p>

“哦,好的……好的……挺好的嘛!哎?對了,禮錢就交給許文強吧!另外,通知大家每人隨著自己的心意或多或少也都添個禮錢,算是給許文強一點生活上的補助吧?!?/p>

“還用你說?這是大家的禮單明細?!闭f著掏出幾張紙。

“火盆準備了嗎?”

“準備了?!?/p>

“把許文強喚醒,咱這就開始吧?”

“一切禮節,你給他交代著點。怕他也是不懂。起靈的時候,他就趕緊摔盆!”

“這些心我全部操著呢,你就放心!”

“你負責聯系飯店,事情完結,得好好酬謝大家!”

“這個我已經布置給了李靖華?!?/p>

“許文強有我照管,他是重點保護對象,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出現任何差錯?!?/p>

“哐當”一聲脆響,身著重孝的許文強把火盆高高地舉過頭頂,使勁兒拋到了地面,“翠花!我的寶兒,你該上路了??!跟著文強走啊,強在前面給寶兒引路了啊……”

跟著他后面的送靈人,看那恓惶的場面,自然是紛紛落淚,嗚咽不止。翠花的后事算是終于辦完了。

大家吃飯的空兒。許文強已經開始接受了李靖華的審訊。

當李靖華記錄到這臺電機和電纜以廢鐵的價位賣給了一個廢品回收站,合計人民幣三千七百五十元整時,滑行的筆尖在紙面上嘎然止住,一滴豆大的墨水從筆尖吐了出來。孫吉利的心更是揪在一處,絞痛著。這臺電機是井下生產設備的心臟。它創造的價值是以每小時多少功率做計算的。他本身的價值決不低于三十萬人民幣,可這幫喪盡天良的畜生竟然把它們充當了廢鐵賣掉。謀取的這三千七百五十元給一個礦帶來了多么慘重的經濟損失,給三千五百多戶礦工家庭帶來了多少困惑;有多少個孩子圍著父母瞪著期待的雙眼要吃喝;多少個老人為了不給兒女添加累贅忍饑挨餓。想到這里,李靖華放下了手中的筆,從懷兜里掏出了一盒煙,抽出一支點燃,他狠狠地連抽了幾口,憋了半分鐘后濃濃的煙霧沖著鼻孔噴了出來,緊接著又是幾口,這一下它是把它吸食到了肺里,把已沖到嗓子眼里的怒火強行著抵了下去。僅剩了個屁股的煙頭還在嗤嗤地閃著火,他冰冷的手顫了一下,他扔了煙蒂,又一次憤慨地站起了身。

而許文強則完全沉浸在自己寡淡的敘述中。沒有絲毫的恐懼。他原本就是膽大的,膽大得偷了電機賣了錢和哥幾個分了臟,他們逃跑了,而他還依然正常上班,他還和正常人一樣和工友們去鬧罷工。那是因為他有個家,有個可愛的妻子和將要來到這個世上的孩子。娘倆是他的堅強,是他的信念,為了他們,他不能膽怯。雖然那幾天他已從翠花的眼神里看出來了她對他的某些行為所持的懷疑,他相信以他的自我調整能力會很快打消她的疑慮,沒想到休了班去礦上鬧了事,這一鬧卻要了妻子的命。此刻的想法也是真實的--現在剩下的只有一個躺在保溫箱里與他這個父親還沒有打過照面的兒子,不是為這個死娃娃他的妻子也不會死去,若不是他的小貧腿跑得太快,他的媽媽也不會喪命。潛意識里他對剛來到這個世上的小生命充滿了敵意。

妻子沒有了,兒子算什么?別說坐幾年牢,就是現在把他拖出去搶崩了他也決不會求饒。

許文強的這些想法致使他面對李靖華的審問異常的平靜,這平靜倒是讓刑警李靖華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緊接著他交代了和他一起作案的還有一個主謀王強。此人正是田素英第一次去辦公室找林志剛時林志剛正翻閱著一個人的卷宗,而這個人正是王強。倘若不是林志剛陷入的家庭糾紛,此人將是他進一步要提審的重要嫌疑人之一。

許文強選定王強做他的“同謀”,他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他知道王強犯了案子被監獄關了二年出來后膽子變得很小。所以他要做他的“靠山”,要完全地操縱他必須讓他感覺自己很夠哥們義氣,仗義,能夠在他需要自己的時刻依然伸出援助之手。對付王強這樣的酒肉朋友,在他面前要呈現一副闊佬的姿態。

無業的王強在外面喜歡和狐朋狗友玩紙牌,這種紙牌是推拖拉機,一種來錢很快的賭博方式,有人把這種游戲叫飄三葉。因為都是一幫窮混混,所以賭資都很小。這么小的賭資王強都支付不起,許文強就利用這種可趁之機救濟于他。88年的人民幣頂錢用。八塊十塊已不算是小錢了。

久而久之便取得王強對他的信任和依賴。許文強不但具備著操縱著他行為的能力,還具備著駕馭他思想的能力。

王強是一匹烈馬,他能馴服。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王強終于被許文強派上了大用場!首次合作,初戰告捷。許文強和王強當天就分了臟,許文強還進一步做出了再給他六百元酬金的承諾,這六百元只是個空頭支票,它實際就是王強下一次協助許文強作案的一個魚餌。

這六百元的鼓勵,更加激發了王強對許文強的敬畏,對他的博愛充滿又一次的感激。

是的,王強比許文強更需要錢,不是因為賭博,而是因為一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正是失蹤了多日的麗云!

話說,田素英答應了梅子和林蘭香后回到家,她便越發地后悔了,她為什么要去林志剛家?她以什么樣的姿態去?雖然和林志剛沒有更進一步的那種關系,但“肌膚”已經有了染。這一點對于自己或者他林志剛,都已經成為了不能否認的事實。她去他家將如何面對林志剛?如何面對林志剛和梨花?面對他們她說什么?她又能說什么?無論說什么,她的冒昧出現是不對的,三個人置于那種“要命”的尷尬局面,林志剛是絕對接受不了的,那么林志剛會做出怎樣的反應?田素英,呼吸不免一陣急促,心驟然悸動不安,似乎這出戲馬上就要上演。正在煩躁之時,兒子突然進了門。

跑回來的王強進了家門,田素英覺得很驚訝,可是她并不敢多言語,怕哪句話不妥惹怒了他,她惟有小心地留意著他的舉動。

“媽,你覺得麗云怎樣?”王強倒在床上,雙手環抱著頭,眼睛盯著天花板癡癡問。田素英很久沒有聽過兒子叫自己一聲媽了,這一聲喊得她慌亂了神,她不敢相信兒子能主動和她說話。她立即跑了過來,專注地看著兒子。兒子依然盯著天花板。

“你覺得她還可以,就拿錢吧,我準備領她出去,也許這一走就不回來了。以后的事情你就別管了?!碧锼赜]想到兒子要說的話就是要錢。

“錢?你要多少?”

“你說我應該要多少?娶個媳婦的錢需要多少?”王強別過了頭咬牙切齒地說。

“家里條件你不是不知道,你又沒有給家里掙過一分錢,你父親那身體每個月開點錢不夠他買藥的,我一個臨時工不到一百元,我拿什么給你攢錢?”王強呼地坐了起來,“你的意思就不拿了?你們說過的,媳婦我只管找,找著了你們負責給我娶。我現在找著了,你說咋辦?”

“你能不能先和她談著,再熬上兩三年條件好了咱再娶?!碧锼赜⒃趦鹤用媲把谏w了自己曾經的那種希望和真實的想法。

“有機會讓你爸托人給你找個活兒干,聽說井下還要招一批協議工。掙的錢不要隨意亂花,媽每天好好給你做飯,每

月的工資媽替你攢著,兩年多一點這娶媳婦的錢就夠了?!薄罢f的那么輕松,那井下的活兒是人干的?我爸就是個活活地例子!我不干!”

“你先干著,等有機會花錢再把你調到地面上?!?/p>

“我說過了,不干!”王強沖著母親瞪起了眼。田素英一哆嗦,躲在了自己的小屋里不敢出來。

“你不給我錢,我就去搶!”王強下了床拿起了外套氣呼呼地摔門而去。王強這剛一走,田素英心里便開始翻騰了,一是因為自己目前面臨的事情顧不上他許多了,二是這些年來拿這個兒子也實在是沒辦法,他愛怎么地就怎么地吧,對于這孩子而后的命運,她只能聽天由命,坑蒙拐騙偷,甚至燒殺掠奪,那就看他自個兒的"造化",她管制不了他,不等于說沒人管制他,縱然沒有家法,國規還是有的。他若真有那么一天觸犯了法律,自然會有人收拾他,再判他的十幾年她這個當媽的也只能睜眼看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眼看著新的一年,春節即將來到,王強已經答應了麗云,要請她吃飯、跳舞??墒乾F在是囊中羞澀,拿什么請她?

他愛麗云。上次分的錢他領著麗云全部揮霍了。吃飽喝足逛累了,每天回到旅館麗云小臉映著幸福的光暈親昵地摟著他的脖子不止一遍贊嘆地說:“強,你家真富有??!哪像我家這么窮。你看你沒有工作還有這么多的錢花,你爸媽是當什么大官的?”每聽到此,王強心里就不是滋味,這個比他小六歲的女孩兒真清純,她心里是一片透明的天空,沒有一絲的污染,對他的一切都是百分之百的信任沒有絲毫質疑。更傻得可愛是她把他當成了信仰的天神,他去哪里她都會義無反顧的跟隨到哪里。這種信賴讓王強突然間覺得自己很偉大,是個責任的男人。他儼然就是一個富家子弟,每掏出的一張人民幣沒有恥辱沒有罪惡在女朋友面前施展著灑脫,為了這個女孩子他愿意為她打破他沒有做過的一切先例。

在旅館里,他為她打來洗腳水,深夜里,怕冷的他毅然走進雪夜里為她去買零食吃。他為她所做的這些并非是他的天生或者后天的悟性,源于他的父親,父親是他生活中的“楷?!?。那時的他為父親滴水不漏的‘服務”而恥辱,他認為這些行為是低賤的令人鄙視的,完全有損于一個大老爺們的男子漢形象!如今當他面對著這個讓她疼愛倍加的女孩兒時,他突然明白了父親面對著母親在生活中表現出的一些很細節的做法。

那一夜,麗云毫不畏懼地做了王強的女人。王強像一個行在沙漠饑渴的駱駝貪婪地吸吮著她決堤的愛潮;那一刻,他覺得自己一夜間成了一名男人。他明白,麗云把純潔的身體交給他的時候就意味著她把自己的整個人生交給了他,那么他就要為這個女孩的一切著想,為女孩兒今后的幸福著想,他要改邪歸正,做一個真正的好男人,他要憑借自己健壯的體魄,聰明和膽識為自己心愛的女人開創一條能讓她看到好日子的希望之路。而這一切的基礎就是錢,有錢,他就能給她想要的幸福,應得的幸福,而現在說這些完全是空想。他目前要做的是,送她回家,然后籌備錢,接她出來。

他不能把她送回家里就沒了結果,不能讓她寂寥地空熬著每一天,不能讓她由夢想中天堂的生活墜入現實中地獄般的日子。家里的條件讓他看不到前途,惟有大哥許文強是他的光明。

他要去找大哥許文強。

許文強的性格是藏而不露的那種,是那種為了達到個人的私利,做事完全不擇手段。他對工友表現出來的往往是大度而又豪爽,對經常接觸的領導他的表現是乖順,帖服。在工作中總是埋頭苦干,但是在思想上他是一個老謀深算的人,更多的時候他沉浸于思慮,孕育著即將著手去做的某些勾當。他藏而不露的雙重性格連和他同床共枕了三年的翠花都不曾覺察到。工資一個子兒不剩全部上交給翠花。而“富余”的錢卻是靠偷井下的電纜換取得來的。偷盜的行為逐漸膨脹了他的貪婪的欲望,更何況翠花的分娩日子愈發迫近,這花大錢的日子還在后面。電纜換小錢,更是難以應急這迫在眉梢的經濟開支。

于是,他把盜竊的目標轉移到了礦井生產設備上??墒?,自己單槍匹馬明顯是是孤單力薄,他開始物色人選。

面對著孫吉利和李靖華的審訊,許文強淡定自若,講述自己的作案過程如同在陳述和自己毫無想干的一個故事,完畢,一根煙的久久沉默,他提出了一個請求---在他被緝拿歸案之前,他要去見見孩子,最后再去看看妻子。

孫吉利和李靖華彼此用眼神兒做了交流,這個要求完全合乎人之常理,予以準許,為了讓許文強精神放松,陪同他的人換作了另外兩個警衛。

下一步環節,孫吉利開始部署逮捕王強的具體實施方案。根據許文強對此人生活習慣的提供,王強倘若還在本市,他習慣性出沒的地方無非就是兩個場合,賭場和舞廳。白天,他沒那么膽大,夜晚的可能性占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夜幕剛降臨,刑警著便裝兵分兩路事先對兩處做了秘密監視。

王強落不了網,案子就不能結。無疑,這又是一個持久戰。這對于有些急于請功的孫吉利來說,的確有些煩躁了。

這個功,如何請?想想林志剛,他不免又多了無數分的敵對情緒。

只是,這個人似乎消失了般,已經幾天不見蹤影,莫不是病了?科里一幫人料理許文強妻子的喪事,李靖華難道沒有告訴他?

孫吉利望著對桌的空位兒,走了神兒。

“孫科長,孫科長,不好了不好了!”李靖華慌慌張張地跑了報告。

“啥事!大驚小怪!”孫吉利一臉地厭煩。

“孫科長…許…許文強,許文強….”

“許文強咋了?!”孫吉利針扎了屁股般一下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許文強,自殺了?!?/p>

“什么?!”孫吉利噗通跌坐到了椅子上。

第十三回憐君孤秀植庭中細葉輕陰滿座風

麗云跑回來了。

她的回來像一個病毒,公房里的人見了她立即就躲開,并警告自己的女兒千萬不要接近她,好奇的孩子歪著小腦袋問為什么,大人的回話她有麻風病,并說麻風病被傳染上是很嚇人的。其實她的失蹤她并沒有她們想象的那種離奇的故事,可悲慘的結果。她只是跟著她喜歡的男孩兒到了她沒有去過的地方玩了一段時間。那個地方真好啊,如果不是那個男孩一定要回來說還有一些錢在一個朋友那里,他要回來取,她無論如何也不想回來。她要跟著他走得遠遠的,離開這個充滿是非而又貧窮的地方,離開那些老婆子們可以淹死人的閑言,離開他那無能的父親,離開潑婦般的母親。正是這種思想促使她走得很果斷,很坦然,她要把自己交給另一個城市。她希望在她憧憬的另一個美麗的城市里找到一份工作,哪怕是給飯店刷碗,只要有口飯吃,她永遠也再回來??墒沁@個夢,帶著她沒有飛翔多遠,她又很現實地重新回到了她生活的地方。

麗云不敢相信自己才走了不到一個月,她母親的神態宛如一個精神病患者。當她剛進門的一瞬間,她表情夸張得讓麗云誠惶誠恐。母親憤恨的眼神兒向她發射了一支支暗箭,那冰冷而又犀利的目光藏著無數個質問。麗云,逃避了那目光,她放下了包,把快要僵硬的身板重重地撂到了床上,疲憊地閉上了眼晴。

她在想她的男朋友下次出走的日期,希望這個日子早一些來到。

麗云媽對女兒的突然回來呈現的表情如同走散了很久的魂魄又猛然返回了身體,緩過了神兒的她第一個念頭就是沖過去把她狠狠地錘上無數下,直到打得自己精疲力盡為止,這樣才能解她的恨!才能把這些天的哀痛和憋氣完全發泄出來。然而,當她觸及到女兒那目光時,她頓住了。走了半個月,她說不清楚她什么地方和過去不同,但是確實有著和過去的不同,是眼睛?還是那么黑亮,身材,還是那樣。發型也沒有任何改變,穿得還是她過去經常穿的衣服,到底是哪里,麗云媽,暗自搖頭,她確實說不清楚。

田素英管不住兒子,可她卻能管住丈夫。她在兒子面前,任何話都是放煙,可是在夫面前,她的每一句話就是號召、使命、圣旨,他唯有承接、響應、執行。正如此刻,田素英剛好需要丈夫,她需要他的配合與她共同去協調一件事情。

只是如何讓他坦然地接受,而且一定是很愿意接受,并且還要很爽快地樣子去接受,更要屁顛兒屁顛地合著自己的節拍,樂意去接受呢?

這一點,田素英有辦法,不是想多要兩錢兒去接濟他老媽嗎?不是失落了多少個夜晚沒有讓他“碰”過自己嗎?田素英覺得這些是個事兒,它們就是個事兒;她覺得這些都不算個事兒,它就不是個事兒。田素英,今晚以上兩個條件統統答應,今晚就要大方一回“開倉放糧”。

她夫像久旱逢了春雨,暢汗淋漓了一回,終于轉過身兒安穩地合上了眼簾,迷迷糊糊地咕噥了一句:怎么就不能去了呢......討不了一口酒喝,至少也得有一杯淡水茶吧。那可是響當當的公安大科長啊……”數秒,鼾聲四起。第二天的晚飯后,田素英按照梅子說的地址,和丈夫一前一后走進了道口的公房,當不知確定是哪一家的時候,湊巧碰到了喜娥媽,她的一句詢問,足以讓喜娥媽懷疑自己聽力出現了偏差。

她離去的背影成了喜娥媽和幾個婦女點點戳戳的靶向,她丈夫那回頭的一瞥,靜了她們的碎語。認為自己只不過是個過路客的田素英怎么也不會想到,她這個人,這張面孔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早已被這里的人們當成潘金蓮與武松的攥改版本,淫蕩地撲向林志剛的一段皮影兒“戲”,那跌宕起伏的情節被婦女們演繹得惟妙惟肖。

倘若田素英略知一二,料定打死她也不會腆著臉出現在這里吧?

田素英扭扭捏捏地邁進林志剛家門檻的一霎那,從梨花和母親的神態可以看出,梅子和蘭香一定事先對她倆已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否則,這娘倆絕不會如此坦然自若接納她的突然來訪。二人這就打了照面,神態一個冷傲,一個冷艷。樊梨花硬是拗不過大女兒林蘭香的執意,給她的臉上涂了點面霜,被梅子強行抱著給她點了點腮紅,兩個女兒的那點小心思樊梨花心知肚明。當田素英那身毛呢大衣落入梨花的視線時,梨花的呼吸不覺得已變得緊促,一起一伏的胸脯,把一張銀盆大臉憋出了個西瓜紅,看見田素英迎門進來,只管由梅子和蘭香上前迎接,她端坐在那個棕的沙發椅上,唇齒緊閉,相扣的十指緊緊地握著,些許顫抖。

蘭香引領來者落座,梅子忙著沏茶送水,奶奶抱著拐杖身子斜靠在床頭,松眼吊皮的眼睛里透著警覺的光芒。她手里的拐杖好似一個武器,拐頭一探一探地往前竄著,儼然一副時刻朝向著目標驟然襲擊的樣子。

窯洞里,被奶奶持有的敵意撩撥出了一股濃濃的火藥味,似乎還夾雜著一場敵我暴亂之后的血腥。

這情景,田素英真格是活生生地怯了……田素英的丈夫毫無感知,他看不出個啥名堂,這邊問屋里有人沒的話音剛一落地,這廂就聳肩吊膀一邊叫嚷著一邊嬉皮笑臉地進了窯,“林科長家嗎?林科長家??!嗨!這地兒還真不好找,咱堂堂一個大科長咋就住這犄角旮旯的地方呢?委屈了……委屈了??!”邊說邊搖頭?!澳阙s緊閉嘴吧!”跟在她身后的田素英照著他的鞋面踩了一腳。

“哦,這是我孩子的爸爸,跟著我來認個門兒”田素英那即將撐爆的臉皮兒硬是鼓出了一綻笑,她迎著林科長一家人投過來的目光解釋道。

梅子望著這個比田素英個頭還矮半個頭的男人,嗤之以鼻,長相和穿戴更是讓梅子瞧他不起,難怪這個田素英一門心思地瞄準了自己的父親。就他那個慫式子,怎能和自己的父親林志剛擺在一個桌面相提并論?簡直是天壤之別!

“梅子,茶沏好了吧?快給你姨你叔端去”梨花冷臉吩咐。

梅子悻悻地照做著。不過是兩杯白開水就被她倒得撲撲嗤嗤的,很是沒規矩,蘭香端著水杯瞪了梅子一眼,逐個遞到了客人的手中。田素英丈夫顧不得那開水的溫度,立即沿著杯口呷了一小口,禁不住咂著嘴,把個杯子牢牢地端著。

幾個人圍著一個不足二十平米的窯洞羅列坐穩后,梨花說話了,“我們這地兒就是擁擠,幾百號住家戶,平常人家都是一孔窯洞,我家志剛單位特批多給了一孔,六口人住也就不免寬松了一些,也并非他搞特殊化,上級領導看他破案勞神,深更半夜抓逃犯也不僅辛苦,也很危險,所以呢為了給他提供一個良好的居住條件,就開了先例,網開一面給了這種特殊的照顧。哎,扯這些干啥,你們把飯吃個???我這就叫孩子準備飯!田素英立即起身按住了梨花的手,“吃過了吃過了,來時才丟了碗筷呢!咱就坐坐說說話吧……”梨花的手被她碰了那么一下,竟然有種特別的感覺,同為女人的手,人家的竟然這般不同,涂了蜂蠟一般,光滑柔軟。

蘭香把四盤各樣水果依次端到了客人的茶幾前,挑出了兩只新鮮飽滿的橘子塞到了他倆的手里。田素英拿捏的姿態很是讓梅子不舒服,黑白泛動的眼仁挑出的視線藤條一般一下又一下抽到田的傻瓜丈夫身上,一盤橘子被他剝得沒剩下幾個,力兒躲在門后,眼珠子打著晃,吞咽著口水。

“沒有什么好的招待!吃吧!”梨花抓了滿滿登登一大把瓜子遞給了旁邊的這個女人?!畡e客氣!家里這么簡陋,沒多么多講究,皮,就扔地下”。

梅子眼睜睜地看著那男人果真把個桔子皮扔到了腳面泛紅光潔的磚地上。田素英唬了臉彎腰撿了起來,攥在手心里。梨花把皮兒奪過來隨手丟到了紙簍里。

田素英擠出一臉的不堪。兩家原本就陌生的人,突然聚在一起,似乎一下子都忘記了見面的本意,都在努力地繞著不搭界的話題,東一句,西一句,你一句,她一句,沒著沒落。真個有意思極點!

“大哥也是咱礦上的?做什么工作的?”梨花的問話,又一次打破了冷場,

田素英丈夫畢恭畢敬地回復道:“哦,我是絞車工,運輸區的。唉!當了大半輩子的工人,早幾年還有個拼一拼的念想,干了小班長當當,這幾年是徹底泄氣了。眼看單位這光景,日子也不好過,一個月的工資都能壓上好幾個月,干和不干都是一個樣兒,混到退休完事兒!”隨后又補充了一句,“和林科長不能比`!年輕幾歲從精力上和體力上到底不一樣,林科長正是大干的好年齡??!再努力個幾年,我看他當個礦長沒問題!”

“一個科長都把他燒包成了啥樣了!若當了礦長,還不知在外面弄出多大個動靜!”梨花話里有話的一句私憤,梅子明白母親這是拐彎抹角影射田素英,梅子立即瞟了端坐著的田素英一眼,看這個臉皮比城墻厚的女人是何等的反應,然而坐在對面的這個女人仍舊是面不改色心不跳,格外淡定。

梅子很是生氣!除了梅子這種心理極其的厭惡與排斥之外,林家的另幾位又何曾不是呢!梅子想讓這兩口子開門見山說正事,直言不諱對母親致歉,先不說她和母親到底有沒有那回事兒,單說她辱罵母親,并且把她推搡到小商店門外的過分行為,就已經構成她前來謝罪的理由了!可,她卻沒事兒一般,把自己當成了走親訪友的主兒,跑來討新鮮來了。梅子的這些想法,也正是蘭香和梨花以及奶奶的想法。梅子為眼前的兩位來者的表現特別不滿,可她知道,有些情緒只能表露,但不能表達。發泄不出來的心火壓抑著她的叛逆,梅子頗為的失意,梨花滿腹的孤疑,蘭香的頻頻猜測,奶奶的正襟危坐,四個人的心思宛若一盤布局的圍棋———白子與黑子之間的攻心對峙。

貌似曲終人散的一盤和棋?戲中看似有戲,戲中又看似無戲……

此時,都在努力地克制著不說話。似乎,誰先開了口,誰就輸了,勝利永遠屬于聆聽者。除了那個傻瓜男人做著局外人,這里的女人們各揣著心事,自然形成的對立,彼此暗自較勁兒。

田素英舒著嗓子甜潤地笑了兩聲,算是解凍了僵局,她瞄準了角落里坐著的老人,開展了話題,自然先是噓寒問暖,繼而探問著老人長壽的秘笈,田素英的男人與妻子一捧一逗相聲一般這方面倒是很合拍,老婆經意與不經意間吐出的任何一句話他都能應對自如地把它們接過來,攬在懷里,暖出個愜意來。這不,她老婆說起長壽,他就滔滔不絕地論起了養生,一是按耐不住興致,擼起了綿袖這就一招一式地打起了太極拳,在林家展開了他的氣功表演。

這個氣氛竟然被他烘托了,大家伙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這個時候,林志剛突然,回來了。

梅子媽呀的一聲緊緊地拽著姐姐蘭香的衣袖,林蘭香這一刻也傻眼了,她看到父親一臉的肅穆遮掩不住的殺氣!田素英看見了林科長先是一愣,臉頰倏然殷出兩團紅暈,她的身體抖了一下,失去了平衡一般,感覺突然的頭重腳輕,這一刻來得太突然了,她按耐著狂亂的心跳。梨花的心也顫了,是顫抖的顫,娘幾個悄悄運作的事兒,莫不是這瘟神已有所感知?突然的回來弄出個如此這般意想不到的動靜,是殺人還是奪命?田素英啊田素英,你這蟄人不露鋒芒的小蜜蜂!沒想到你這手段這般陰毒,你給他通風報信了是吧?你昨天晚上已經事先運作好了這場戲是吧???!料我樊梨花沒把你看走眼,你果然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想到此,樊梨花再也掩不住她突來的情緒,看到林志剛進門的一剎那,她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林志剛眼神射出一道寒光霹靂一般擊在樊梨花的頭骨上,咬著后牙槽怒不可遏地又把視線繩索一般箍到了田素英和她身邊的那個男人身上,鐵青的臉繃著爆裂的脾氣嚇死個人,反問,“你倆咋來了???”田素英不知如何回復他的疑問,田的丈夫連忙起身立即搶白道,“林科長,我,你不認識;你,我可熟悉得很吶!咱礦上大名鼎鼎的公安科長?!薄澳闶????來家里有私事?”“哦,我和我老婆給嫂夫人捎了瓶雪花膏。昨兒嫂子來店里買,你弟妹還以為沒有了呢,晚上她整理貨,搜出了還有一瓶!這不,就趕個緊送來了,順腳俺也想認認林科長家的門兒?!?/p>

“哦?!绷种緞倶O其反感地掃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摘了頭上的大蓋帽,迅速脫了大衣轉身出了窯洞,進了廚房。

梨花撿了圍裙立即跟了出去。

田素英的丈夫逃回了目光,探尋似地看著老婆,這被冷落的場面早已使得田素英尷尬到了極點,她坐在沙發上扭捏了好一陣子,終于再也坐不住了,碰了碰丈夫的手給了個暗示,兩人一前一后跟著腳這就出了窯洞,“林科長,那您忙,我們這就走了??!”

廚房里不見林志剛回應,梨花濕著手迎了出來,“吃了飯再走也不遲,現成的,馬上就好了?!?/p>

“不了…不了,林科長工作也累了一天了,好不容易回趟家,難得你們說說話好好休息休息,我們兩口這就不打擾了!”“是的,是的,我們哪天有空,再來…再來!”田的丈夫隨聲附和。

倆人剛離開,梅子看見了父親林志剛淡定自若地從廚房里走了出來,他突然發瘋了一般三步并兩步跨到了門口,探出褲腳的巡洋艦軍靴一腳跺在了半開的房門上,那單扇銹跡斑斑的紅漆木門發出巨大的聲響被這突來的撞擊反彈了兩個來回,最后垮嚓裂開了一道指寬的縫隙后仍舊是來回晃蕩著,林志剛又是一個猛烈的反腳門鎖合上了!他猩紅的眼球噴著怒火,他又一次進了廚房,隨即梅子聽見了母親樊梨花一聲凄慘地慘叫,她和姐姐林蘭香從窯洞里跳了出來同時沖進了廚房,梨花的母親抖著身體從窯洞里顛兒出來的時候,林志剛已經從腰部卸了手槍,子彈被他一顆顆推到了槍膛里……

“你他媽的鱉孫子!我讓你打我閨女!我讓你平白無故地打我閨女,今天我這條老命豁出去了,和你一命頂一命!”顫顫巍巍的老太太抬起了拐杖鉚足了勁兒沖著林志剛的腰部就狠狠地劈了過去!拐杖頓然成了兩段兒飛了出去,老太太身體一晃,趔趄著栽倒在地,

“老林!你住手??!”麗云爸爸老王推開了門跑了進來緊跟著的是麗云媽,喜娥媽,老許。喜娥尾隨最后,她把圍著看熱鬧的鄰居們扒拉到了門檻外,立即關了窯門。

“大娘!…梨花!蘭香……梅子!我的天啊,這一個個都滾爬在地這到底是咋了???!老林??!你哪根兒神經不對了?有啥大不了的事情不能好好說啊,作孽!”麗云媽已經顧不上去拉誰了,跳著腳叫嚷著,惟獨林志剛僵尸般直挺挺地站立著,手里還握著個手槍。惡鬼纏身般他的面部已經完全扭曲走形,喜娥躲在墻角處嘴唇一個勁兒地抖,老許捂著心口窩子一時緩不過神。喜娥膽戰心驚地推搡著老許往前面靠近,老許探兩步往后縮一步,這陣勢他這輩子都沒見過他也怕??!林志剛的槍可不長眼萬一這走了火兒!

“老林,共產黨給你配的槍是讓對準的是自己的骨肉親人是不是???你個沒出息的東西發生了多大一點兒事兒如此這般歇斯底里品窮兇極惡!一大家子過日子,誰這輩子還不犯了錯兒!拉開這架勢想干啥???去去去,回屋里去,回屋!”‘麗云爸老王扳著林志剛的手腕兒,使勁兒把他往窯洞里推,“這冰天雪地的院子里老少幾口都趴在地上作啥孽了受這等罪呀!麗云媽你趕緊把大娘.梨花扶起來,愣著干啥呢!”

林志剛收起了槍轉身進了另一個窯洞,踢開了門反手上了鎖,老王拼命砸著門,“老林!你把門開開!心里有憋屈給哥說,哥向著你一準兒向著你…兄弟給哥個面子……你快開門!”老王聽見里面是唏哩嘩啦的剝離彈殼的零落聲,麗云媽拉著蘭香的手,“蘭香啊你和梅子都快叫門吧怕是你父親要尋短見了!”

“爸你開門啊,爸,你快開門,我和梅子給您跪下了啊,我們不該惹您生氣,爸,爸!開開門啊,開門吧…我們做錯了,爸爸,我和姐姐都錯了,只要你開門我以后一定要聽您的話再也不胡作非為了,一定要好好學習不再惹您和我媽生氣了啊,爸!”懊悔的梅子跪在門前雙手扒著門使勁推,哭得撕心裂肺,“爸,我和妹妹給你跪下了啊,爸饒恕我們吧,再不敢那么做了??!”蘭香沖著緊閉的門噗通也跪倒在地,尚未開啟心智的力兒也跟著跪下,“志剛,你孩子們知道錯了,你看在孩子不懂事的份上繞了她們一回吧,???”老王嗓音嘶啞幾近絕望的勸解。

門里突然有了動靜,不等老王耳朵貼門縫兒辯個仔細,林志剛拉開了門毅然地走了出來。他把頭埋到了老王的肩上嗚咽著,“老哥,這都弄得什么事兒嘛!把人丟雜咧,我還有什么臉面人前人后掛搭著,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好了好了,兄弟,你把事情看這么嚴重分明是和自己過不去!居家過日子哪有鍋勺不碰鍋沿兒的?你和梨花倆口前世的姻緣今生的連理,和和睦睦過一輩子是老人和孩子們的福氣!風平浪靜就不叫個生活,哪有那么多的安安生生,誰家的日子不是在大風大浪中闖過來的,夫妻兩口拌個嘴瞪個眼翻個臉也都正常,哪個有了錯,哪個當面指出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不要斤斤計較窩在心里和對待階級敵人似的揪著不放再也過不去了!一句話說開了,心也就敞亮了,居家過日子,咋會沒有個磕磕絆絆的,相互理解多包容,多大個矛盾我就不信它化解不了???遇事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沒有趟不過去的泥水河,今兒這事哥說了算,到此為止,就讓它過去了。戳事弄非的事兒公房里的娘們沒少干!別聽婆娘們瞎嘚嘚,老爺們的血性雖然剛烈,也有明理的時候!走走,到哥屋里坐,哥還藏著一瓶兒好酒呢!咱哥倆美美喝它個幾十杯!喝醉了蒙頭睡一覺太陽爬上了山,看看暖燦燦的日頭,生活總會好起來,啥憂愁,啥痛苦,啥煩惱都沒了?!崩贤跎扉_胳膊攬著林志剛的肩膀,往自個兒懷里擁,鉤林志剛拂去了他的手,“改天吧,老哥。我這還有點兒事,你和嫂子都回去吧……許哥,許嬸兒,你們也別再陪著了,都回去吧……沒事兒了,放心吧,沒事…能有啥事兒呢?”最后一句,林志剛的戲謔與自嘲。

老王和老許看林志剛情緒已恢復平穩,他們揪著的心也就放下了,喜娥媽麗云媽各自攙扶著梨花和老太太進了窯。

這場家庭風暴,來得兇猛走得也迅疾,一切看似已恢復了平靜……

林志剛到了辦公室,剛一落座,便覺胸口開始疼痛,異常憋悶。

這樣的事件,一起由公安科長掀起的家庭內亂,今后,有何臉面面對部下給他們安排工作?有何臉面站到上級領導面前人五人六地匯報工作?有何臉面在公房里耀武揚威地走進走出?再說,自從這后院起了火,案子的進展到了何種程度,科里上上下下都在忙著啥,作為他們的領頭羊整天糾結于家庭矛盾的糾紛與征討,著實把個工作打了彈弓,這難道不算是極大的瀆職嗎??這種違反原則的過失行為如何向領導去做網開一面的請求與解釋?想必組織找自己談話的時日不久了,指日可待了!

他心是不是個滋味。一人就這樣呆坐在空寂的辦公室里,樓里到了輸送暖氣的時間段,暖氣管道嘶嘶地作響并且冒著熱氣,室內的溫度足以讓他迅速褪去厚實的外套,可林志剛并沒有這個想法,禁不住打著冷顫,心理凝結的冰點已經完全凍結了他投入于工作的所有熱忱與興趣,思緒似火焰駒,卷著圖騰的狼煙,掀起了一幕又一幕難以揮去的記憶,在清晰可見的腦電波里逐一回放:六歲沒了娘,十三歲又失去了爹,無處投靠的小林志剛,找到了一家私人小煤窯,幸運的做了一名童工。

那年他十四歲。那個年代的小煤窯巷道又矮又窄,他和工友們爬著進去,拿著一個小竹筐一點點地用雙手扒煤,長時間趴在地上,肚皮磨了一塊足有碗口大的水泡,水泡破裂以后沒有醫療條件處理,致使傷口大面積潰爛。他用浸了鹽水的爛布條攔腰捆綁,跨時一個月的傷口終于愈合了。十八歲那一年,他通過工友的介紹找到了這家國企煤礦。三年后,從一名協議工轉為正式工;六年后,調至地面做了一名護礦隊員;八年后,又從一名普通的護礦隊員被提拔為隊長,后來礦上成立了保衛科,他自然而然地被編制,成為一名保衛科干事。勤奮好學,工作積極推進,政治思想覺悟又高,不久就入了黨,多次獲得了先進個人嘉獎。連續五年青年突擊手,獲得了局里的十佳勞動模范以及優秀共產黨員的稱號,他是大家學習的榜樣,工作中的勞模,事業上的典范。被推薦到了省礦業學院為期三年的專業人才的培養塑造。

這些榮譽的獲得與身份的轉折等級地位的提升只有林志剛自己心知肚明每走一步是何等的舉步維艱砥礪前行,當然,也不可否認站在他身后的樊梨花多年以來默默的支持與付出。

如今啊,往事如夢,恍若隔世,余生,注定了生活發生的動蕩,將產生別樣的轉折,注定了難逃的宿命即將被時運改寫。

他這個公安科長的形象??!徹底被樊梨花和孩子們摧毀了。他已不再是宏大煤礦公安科的林科長,也不再是那個公房里人人敬畏仰慕的男人堆里傲然一竹的林志剛!

林志剛掐滅了手里的煙,攤開了稿紙,毅然地寫了一份“辭職報告”緊接著,他又起草了一張離婚協議書。

做完這一切,他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辦公室屬于自己的用品,關門的最后一霎那,他回頭又看了一眼,鎖門的一瞬間,喉頭更堵,噙在眼眶的淚水被他逼了回去。

“離婚吧?!被氐搅思依?,他對著低頭干活的樊梨花推送了一句?!翱纯催@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指明,還有哪些附加條件需要補充的,我這就修改?!崩婊ǘ⒅矍暗囊豁撔偶?,她的心一下子被它揉碎了!

“我不同意!”梨花解下了圍裙一頭栽進女兒們的窯洞里,坐在床沿嚎啕大哭。林志剛跟著她走了進來“,你我矛盾已經鬧到了不可能再化解的地步,兩顆各自受傷的心也已到了無法愈合的程度,另起灶臺分攤過也是必然。四個娃,你任意領養,你也可以把最負擔的留給我。房子是公家的,又是我的名戶。我本人考慮放棄,至于法院怎么裁決,那是他們的事,我無力干涉。過了這些年,養活這四個孩子和一位老人,你我也沒攢個積蓄。幾件家具,你隨意挑吧?!?/p>

“姓林的,你壞了良心?。?!頭頂三只有神明,你做事這么狠毒決絕就不怕遭到老天的報應???”梨花捂著臉放聲痛哭。

“該來的,都已經來了;沒來的,遲早也會來。死,我都不怕,還怕什么報應?!绷种緞偟鼗貞?。

“和我離婚,不就是為了去找那個小蜜蜂嗎?這個心你存在多久了?天知地知我不知!”

“你無聊透頂”林志剛嘴角獰出一絲譏笑,轉身走了出去。

“姓林的,你個喪讓良心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這個婚我不會離的!就是死,我也絕不會離!共產黨就是這樣培養你的?我這就去找你礦長去!”

“晚了,我已經給上級遞交了辭職報告!我也即將和宏大煤礦解除了勞動關系!從今天開始,我是個無業游民自由身了!”林志剛舒緩地吐了口氣。

一摞摞衣服,被一雙力量的大手一并塞到了麻袋里。

梨花的母親坐在過道的角落里,靜靜地聽著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就這么走了嗎?”

“是的,媽?!?/p>

“不能心平氣和坐下來,好好談談?”

“沒什么可說的了?!?/p>

“把我送回山上!”

“那是你閨女梨花的事?!?/p>

“我就要讓你送??!”

“那,改天吧!”林志剛緩沖的方式做了面子上的退讓。

收拾完了衣服,林志剛從腰上卸下了一串鑰匙,取出兩把,放到了茶幾上。

望著女婿離去的背影,她老淚縱橫。

第十四章棒打鴛鴦拆伉儷宿命無緣難成雙

失蹤了那么久的麗云雖然跑了回來,回來后的她把自己嚴嚴實實地關在小屋里,不出來。

麗云媽偷偷趴在窗戶邊往里窺探,發現她在不停地整理著自己的衣物,不知何時偷偷準備的旅行包被裝得鼓鼓囊囊地攤倒在地上。麗云媽臉色一變,立即回頭去拉老王讓他也過來看看,老王用手語示意她出去說話?!拔铱?,這丫頭背后有什么人指使她,看這情形還準備再跑。這樣,你在家盯著她,我趕緊去找林科長去?!闭f完老王扭頭就走。他到公安科沒有找到林志剛,圍著辦公樓急得直轉圈。忽然看見孫吉利和李靖華正好朝自己的方向走來,“孫科長,麗云昨天回來了。她今天在收拾東西,看樣子還要走,你趕緊想想辦法吧!”

“靖華,我看這孩子的幕后還有一個人左后著她?!?/p>

“會是誰呢?”李靖華眼珠子一動不動直勾勾地盯著上司。

“你問誰呢!”孫吉利看著他那瓷麻瞪眼的樣子突然來了脾氣。

李靖華懊喪地垂下了腦袋。

“你女子多大了?談戀愛沒?”

“二十二周歲。這個,我這個當爹的還真不知道。平時她和她母親鉆到一起咕咕濃濃說三道四的,啥事情都瞞著我,這方面的私事從沒見漏過一個字兒?!崩贤醯谋砬榭雌饋砗苁菒j惶。

“唉,你還是回去好好和她娘倆溝通,尤其是你女兒!繼續觀察她的動靜,有什么情況及時匯報”孫吉利沖著他擺了擺手。

“我說,孫科長,有情況??!她收拾了包袱,看樣子還要離家出走??!”

“你這個當爹的啊……說你什么好呢?真不想刺激你!”

“我也是沒法子。嬌生慣養的孩子,野慣了?!?/p>

“打過她嗎?”

“我哪敢上手,那母夜---哦,孩子的媽媽不是擋就是護?!?/p>

“不打不成器??!好孩子打小兒就是打出來的!老人說得好哇,棒頭出孝子!”

“那怎么辦?我總不能再派個人把你家也給監控嘍?何況,這也是違反法律章程的事!”

“教你一個辦法!湊過來”孫吉利在老王的耳根處咕噥了一句。

“記住了嗎?”

“我…你說的啥我沒聽清。我怎么聽著你好像是說讓我自己想辦法?”老王擠眉弄眼地怯生生地回答著孫吉利,那神態頗為滑稽。

“你快回去吧。小李,咱走?!?/p>

望著孫吉利和李靖華匆忙離去的背影,老王呆頭鵝一般木木地站立著,樹上的一只烏鴉抖落了一團積雪,砸到了他的頭上。正當他抬頭仰望的空兒那烏鴉呱的一聲沖著他戲弄般地一叫,撲棱著翅膀向灰蒙蒙的天際邊飛去。

老王滿眼的神往和羨慕———做個鳥,該多好。

“云,你不能走??!你再走,可就是要了媽的命了!”麗云媽拽著女兒的衣袖哀求著遲遲不丟手。

“媽!我求您,讓我走吧?!丙愒瓢抢赣H蒼白的手,竟也是止不住的哽咽。

了嗎?“咱家不好嗎?媽媽沒有給你溫暖嗎?你從小長到大,你缺吃少穿了嗎?生活上媽媽哪一點虧待你了?你到底是為什么???老許,你許爺爺,現在也不是過去的那個徐爺爺了,他早已改掉了過去的那些壞習慣,你不在家的時候,他還劈了一些柴火給咱家送來。他還給喜娥,單獨蓋了個小木屋。說是,姑娘大了,擠在一處住,總不是個事兒。喜娥,天天抱著他伯伯的衣服,沒完沒了的漿洗。咱這公房啊,現在的風氣一天比一天好!大家爭著比著,把日子往好的過!

孩子啊,心里有個太陽,你的眼前就是個太陽,朝著陽光的地兒走,不能總往陰暗處跑??!你再耐心地等等”

“媽,我懂,您的話我都懂,女兒已經不是您心里那個打小就瘋瘋癲癲的丫頭了,看看您的白發有多少根兒,女兒的心事就有多少……”麗云臉上掛滿了淚珠。

“孩子,倒是發生了什么事兒?我是媽媽啊,你不給我說,給誰說???這個世界上,除了我,還會有誰比我更心疼于你!”麗云媽用手給孩子擦著淚,自己卻控制不住地掉著淚。

“媽,我有了?!?/p>

“你有了?有什么了??”

“那個男孩兒,王強的孩子?!?/p>

“你有了孩子?!云!”麗云媽眼前一黑,跪倒在地。

“媽,您不要再逼我了。讓我走吧。我已經答應了他,我們走得遠遠的,等我們把日子過好了,再回來?!?/p>

“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我傻得不透氣的瓜娃啊…你拿刀子在剜媽的心那…你咋那么作踐自己??!我的天那!我哪輩子做得孽啊這輩子讓我遭受這樣的懲罰啊……”麗云媽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隱忍了經年的底線此一刻被麗云徹底穿透,儼然世界末日已經來臨。麗云跪在她的面前用毛巾不停地為她擦著淚。她突然伸出了枯槁的手一把抓住了麗云的胳膊,“云,不管那個小子是誰,你趕緊和媽去醫院把它給我墮了!咱現在就去!現在就去??!”“媽!你胡說什么??!你在逼我死嗎?!”“是你在逼媽死??!一個黃花大閨女一夜間肚子里揣了個孩子,你讓媽媽這張老臉往哪里放喏?!你不答應,我就死給你看!”說著就爬了起來,推開了門就往外沖。門檻外的人失神落魄,門檻里的人怒氣沖天,從外面剛回來的老王正要推門往里進,此一刻兩人相撞,受損的正是身單力薄的老王,他一個趔趄匍匐在地,干癟的肚皮刮到了門框上,呲牙咧嘴的樣子甚是痛苦不堪,“你這是瘋啦!”“瘋了瘋了就是瘋了??!你給我爬一邊去!”麗云媽的高跟鞋一腳踢到了他的手背上,跌跌撞撞出了門。老王“騰地”站了起來一把把她拽了回來,又是一掌把她推到了床邊,麗云媽一個屁股蹲撂倒在床上。

“真個要翻天啦!急眼了我一把火把這個家點嘍!王麗云!出啥事了?你給老子說!”。麗云猛地一個寒戰,她不由自主捂住了小腹,蹲在地上,臉色突變。

“怎么啦,突然都啞巴了???剛才不是還在鱉反壇嗎?”

麗云媽屁股如吸盤牢牢地貼到了床鋪上,一言不發。

“你怎么也啞巴了?剛才不是還尋死覓活嗎?去呀……去呀?咋就不去了呢!”老王叉著腰,眼睛瞪得牛蛋大。

屋里滴滴答答的水聲,石英鐘整點報時----這是一個飯點的時辰。

三個人,各自揣著心事,不同程度的熬煎。這日子,究竟怎么個過法兒?

麗云媽的心墜入了冰窟窿,探不到底兒?!胞愒?,我可告訴你,從今天起這個家門不允許你跨出一步,死也要死到屋里!你把收拾好的衣服給我原地兒放回去?!崩贤跤嗯聪?。

麗云原地兒紋絲不動。

“你聽見了嗎?”老王不依不饒。

“你們捆住我的腿捆不住我的心。我要結婚?!?/p>

“你說啥?”老王從沙發上猛然彈跳了起來!

麗云別過了身子,嚶嚶哭泣----真個似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我要和王強結婚?!?/p>

“結婚?連什么是愛情都不知道的丫頭片子竟然提到結婚?你開什么玩笑!”

“爸……”麗云上前拉住了父親的手,她溫潤的小手捂住了父親寬厚的掌上摩挲的同時她已淚如雨下。第一次這般親昵地撫摸著父親這粗糙的手面,麗云的心,好疼,“爸爸,咱父女倆能不能好好說說話?”。老王的眼前看到的是女兒的一雙明亮真摯的眸子,那里面凝注著一汪碧湖,清澈而又恬靜,又分明隱藏著一種執著和堅持。老王低了眉順了眼,一聲哀嘆,彈了彈衣袖了塵土,落座沙發,“說吧?!丙愒妻D身泡了杯熱茶雙手遞于父親,老王木然地坐著,眼皮只是抬了抬。麗云把茶杯小心地放到了茶幾上,她屈膝單跪伏在了父親的腳面,淚珠吧嗒吧嗒滴到了父親打了補丁的棉襪上……“爸爸,對兒對不起你和媽媽……養育了我整整二十二個春秋,那么不容易……曾經的不懂事,我也很是懊悔??墒?,爸爸,事已至今,我已沒了退路。我和王強已經好了一年零三個月了,前段時期,我們……我現在有了他的孩子。

爸爸,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盡管他還不知道此事,但是我相信他即使知道了也是滿心歡喜的。我媽媽執意讓我把孩子做掉,這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我知道未婚先孕是很丟人的事,所以,我必須離開咱的家。爸爸,求你,讓女兒跟他走吧”

“他多大了年齡?在哪里工作?他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家在哪里???”老王恨不得翻開他的祖宗十八代家譜逐一細查。

“比我大五歲。目前……沒有工作。但是不能排除他以后工作的可能。他父親是咱礦運輸區的,他母親是大集體,就在咱上道溝口的那個小商店。他家…”

“他母親姓田?叫田素英??”麗云媽突然攔了話。

“是姓田,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這個親事不成??!”一聽此人姓麗云炸鍋了!

“咋就不能成?他家就他一個獨子,父母都有工作,條件不比咱家差?!?/p>

“你知道他媽媽是個什么人嗎??他媽媽……唉!”

麗云媽激動地站了起來。

“管他媽媽是個啥人。我和他過日子又不是和他媽媽過日子?!?/p>

“老王,你告訴麗云她媽媽是個啥人!”

“你扯著嗓門叫喚是想讓鄰居們都聽見是吧?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老王早已否了曾經被麗云媽嚇得尿褲子的歷史,儼然一副家里“大拿”的高姿態。

“你說說,他那樣的家庭麗云跟他怎能成?”麗云媽拍著巴掌,咬著青紫的下嘴唇把嗓門強壓了下來。

“麗云,即使不考慮他的家庭背景,就他本人現有的條件也是很大的缺陷。一個女孩兒可以沒有工作,但一個男孩兒沒有工作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柴米油鹽溫飽都是個問題!你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你無法想象窮人的日子!孩子,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一輩子要走的路長著呢,你不能為了一時的快樂,喪失了一輩子的幸福生活。聽爸爸的,趁著他還不知道,讓媽媽領著你去醫院把孩子做了?!?/p>

“媽媽給你找個好大夫。不會太受苦。云,媽媽忘了問你,有兩個月了嗎?”

“快三個月了?!?/p>

“不能再拖了!明天咱倆就去!”

“不!我不會去的!我們以后的日子我早已想過了,我倆都有自己的一雙手,我們都還年輕,趁著現在孩子還小,我完全可以找個臨時活兒做,我都打聽好了,一家飯店要個洗碗的,王強也可以找活干,他身體強壯,什么體力活都能做。我和他已經說好了,不舉辦結婚儀式。隨便買兩件冬衣就行。我們也不和他父母住,自己租房子。房子也已經找好了。不過在郊區?!?/p>

“你說得咋那么簡單???!你是我女兒!我有權利干涉你的一切!不能由著你的性子眼睜睜地看著你往火坑里跳!想走出這個門,除非去醫院?。?!”

“媽!我求求你別再逼我了……難道你忍心看著女兒死路一條嗎?實話告訴你,我已經準備了安眠藥。你若不答應我和王強的事,我就不得活了?!?/p>

“好!你死!你去死!你前面喝藥我后面就去法院告他王強!”

“您告他什么?”麗云一臉地詫異。

“我告他———強奸我女兒!”

“媽,中國的法律還有一個罪名———誣陷罪?!?/p>

“老王你瞧瞧,你瞧瞧!你這女子什么德行?養虎成害啊,真個是養虎成害我這是!……云,媽給你跪下了!求你……把這個孽種做了吧!王家不能留下他??!你知道王強的媽媽是是什么貨色嗎?她勾引你志剛叔叔??!好端端的一個家,都快被她踢踏散了!和這種人家聯姻,你讓上道口的人把我們恥笑死?讓我們的老臉往哪擱?這個孩子你若不做,我和你爸爸現在就離開這個家,離開這個地方,天南海北去流浪!永遠不再回來!只當我們全都死了,你也只當你父母從沒有生你這一場!”麗云媽說著就步態趔趄地進了里屋大衣柜前,掏自己的衣物。

老王吧嗒吧嗒地吸著悶眼,沉默。

“媽,您怎能忍心看著醫生把一個鮮活的生命墮胎為泥?我是您身上掉下來的肉吧?您也是為人之母,您也有那一時刻做母親的欣喜!即使,您的骨肉是這樣極其不爭氣的人,可您還是疼愛的??!如今,我也做了母親,我也有了我自己的骨肉,我要用我一生所有的力量保護他,呵護他!即使我的孩子在驢糞圈里降生,在草窩里生存,我也要為他撐起遮擋風雨的草棚。他成不成才,有沒有作為,那看他將來的造化,我這個母親永遠不會對他有過于奢望的要求,唯有看到他能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成長。媽,前前后后我都想了很多很多,自從發現了自己有了這個生命,我度過了無數個不眠之夜,我在想,一直在想,苦苦地想,想著和孩子逃出上道口,逃出人們視線,逃出一個唾沫星子足以淹死人的是非之地!這樣,您和爸爸不會遭到白眼絕不會蒙受羞辱……倘若……有好心的阿姨嬸子問起,您就說女兒在外地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工作,有很不錯的工資,足以養活自己,每一天都在創造著自己的幸福生活……”

“別說啦…媽媽此刻的感受你怎能體會得了?萬箭穿心??!云……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娘倆抱在一起早已哭成一團。老王吧嗒吧嗒,任憑眼淚打濕著衣襟,那眼淚若果落到了地板上,它便是驟然凝結的冰。

“留下吧!是貓是狗,是騾子是馬,來到了這個世界上,自然有來到的道理!爸爸,支持你,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云,既然已經這樣了,咱也不怕丟人了,誰愛看笑話就讓誰看去!咱又不靠她們吃喝,何必要看她們的臉色!咱該干嘛就干嘛!爸爸答應你,你也要答應爸爸!你哪里也別去乖乖地在家呆著,一會兒我和你媽媽去那個小商店找王強媽媽,和她好好商量一下你和王強的婚事,這節骨眼兒上她總得拿出個辦法吧?!”老王穩著情緒用商量的語氣和女兒說道?!爸竿芟氤鍪裁崔k法?她的心操在哪里,可想而知!”你就別指望和她商量什么!依我看,咱倆直接找他王強.不是想娶麗云嗎?好,我不管你什么條件,什么形式,先拿出一萬塊錢來放到我這里!其次,再說談婚論嫁的事!他若不拿,可以!把孩子做掉!和他一刀兩斷!”麗云媽和老王唱起了反調,泄著私憤?!皨寢?,您這態度是商量事情嗎?您是把事情往大的鬧。王強家即使條件再怎么好,他也們也拿不出這一萬塊錢。如果,您覺得養我這一場虧得慌,我給您“我缺你這一萬塊錢的欠條?你到現在還是不理解老娘我的心?我是讓你而后和他的日子有個生活的保障。不至于窮困潦餓死街頭”“媽,實不相瞞,我已經給王強說過,不要讓他過于難為家人,不問他父母要一分錢,我們自食其力。我也不會拖累您和爸爸,我今天必須走。您就放我走吧,可憐可憐女兒吧,命運已經把我交給了王強,這輩子做人做鬼都是他王強的人!這是任何時候都已無法改變的事實!”麗云站她了起來,她要說的話全部已經說完,下一步她要做的事,按照和王強提前說好的,收拾妥當,她要走人。不定王強已經在他們的住處等得一定很是心焦!老王用眼神狠狠地砸向老婆。麗云媽慌了神,連恐嚇帶威脅,軟硬兼施無濟于事“.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還是攔不要走的恒心的決心,你走吧......”?!鞍?!”麗云再次跪倒在地給父親磕了個頭,緊著又走到了母親身邊正要膝屈,母親一把撐起了她的胳膊,臉早已別過了一邊,哽咽道:“你現在也是雙身子的人了,別再折騰了。要走趁著天還大亮你就趕緊走。見到他,安排了妥當,一起回家看看我和你爸爸。咋地也得讓我們時不時見上你這一面......”說著起身走到里里屋從柜子里拿出個包來,“這是二千塊錢,你先拿上。置辦著被褥先湊合著把家安頓下來?!贝騻€欠條,算是賠償”

“媽,我不能要,這是您和爸爸積攢的過活兒錢啊?!?/p>

“讓你拿你就拿!趕緊走吧,趁我現在還沒有改變注意!”

“嗯?!?/p>

“云,那小子若給你氣受,你就立即跑回家來啊,千萬不要硬挺著委屈了自己!”

“嗯?!?/p>

麗云拿了包袱剛走出門,老王長長一聲悲嘆,“唉!這弄得是個啥事兒??!貼個騾子搭頭驢。而后啊,就等好兒的吧!有她哭的日子!”

老倆口各自呆坐著,門外有人敲門。老王讓麗云媽去開門,麗云媽頹廢了般耷拉著腦袋就是不動彈,老王的身子骨也沒了支撐,兩腿只發軟,也是癱到一處不想動。

又是三下敲門聲?!拔堇镉腥藳]?”

老王急忙起身。

“老王!在???”

“哦!小李??!你怎么來了?”

“林科長已經好幾天沒有上班了,我過來看看,家里只有老太太。問了半天也聽不懂說了個啥,似乎家里發生了什么事兒!看你的門兒沒鎖,順腳過來看看?!?/p>

“進、進,進來說話?!?/p>

麗云媽忙起身倒茶。

小李在門口脫了大蓋帽用它抖了抖身上的塵灰,這才進了門。

“志剛倆口子一直鬧別扭,前幾天鬧騰得烏煙瘴氣的,差點出了幾條人命??!”麗云媽把茶杯送到了小李的手里。

“哦?!”

“咳!清官難斷家務事??!都說是好端端的日子不過,硬是鼓弄出個第三者!把個家折騰得雞飛狗跳的!估計日子過不成了,志剛鬧著和梨花離婚吶!”

“有這等事?”

“小李,這事兒能隨意開玩笑???若不是徹底鬧大了,誰敢胡說八道??!”

“那第三者?”

“唉,沒法兒說??!再多說上兩句,我這老臉可沒處鉆了?!崩贤跻桓彪樀木綉B。

麗云媽搶白:“小李是公安科的,啥事兒沒見過。事情都到了這份上了,還有必要再藏著掖著的!那女的叫田素英。我女兒麗云跟著的那個小子就是他兒子王強?!?/p>

“你女兒呢?!”

“走了!死活要走,找王強去了?!?/p>

“王強在哪里??”

“說是在郊區租了個房,八成在那里..怎么?你認識王強?”

“你們說的這個王強正是我們這些天正要刑拘的盜竊嫌疑人。你女兒若是跟他,那就壞事兒了!”

“?。。?!”老倆口頓然呆若木雞。

許久,麗云媽方緩過了神兒,一聲凄厲的哀嚎:“天神啊……”

第十五回回首向來蕭瑟處一紙休書透絕情

兩起盜竊案合并一起終于圓滿結案。這對于宏達煤礦來說是件天大的喜訊,此案孫吉利立了一等功,被公安處授予“優秀刑警”的勛章。單位評他為“陜西省十佳勞?!?,個人事跡上報材料已經由專人連夜撰稿。緊接著,他被任命為宏達煤礦公安科科長職務。小李也立了功,被提升為公安科副科長。另有一個文件下發《關于免去林志剛職務的通知》。

林志剛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只是這一天來臨得如此之快,突然讓他受挫的心沒有絲毫喘息的機會。

林志剛對黨政的決定沒有做出任何異議,他只是覺得很狼狽,面對著眾人的眼神他實在是無地自容。他這個功臣一眨眼成了人們唾棄的罪人。都知道他在外面有了外遇,后院的一場大火差點出了人命。有沒有的事情已被傳得滿城風雨以至于黨委組織不得不對他的人品和生活作風產生了質疑,通過調查肯定了人們的說法。組織上對此事倘若沒有個處理的結果何以嚴明黨紀?何以正確樹立黨員和干部的思想作風?林志剛自從免職文件下發之前,他就已做好了離開單位的決定。

街上到處是彩燈迷漫,各大小商場店鋪為他們的商品打著霓虹燈樣的廣告吸引路人的眼球,招攬上帝,人們的臉上洋溢著節日的喜氣,采購著比平日高出一倍價位的東西。元旦快樂的,新的一年也是快樂的,街道是快樂的,滿街飛揚的音樂也是快樂的,那首歌《女人愛瀟灑,男人愛漂亮》更是快樂的。生活在小城里的人們也都是快樂的,唯獨低著頭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的林志剛,他一點都不快樂,他的內心深處仿佛寫滿了無盡的冤屈和感傷。是的,他已經向法院遞交了離婚起訴書。明天法院就會向梨花傳票,開庭的時候她到底能不能來還是未知,來不來該判還是要判的。對這個婚姻他的心已死,現在縱然是一百頭牛的力量也挽不回他這顆執意離婚的恒心。想到此,他的心理有一種平衡的欣慰。沒錯,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他快要掙脫了這桎梏與枷鎖,即將解脫了!

家書內容簡明扼要,以家急電報的方式被梨花寄了出去。她已顧不得這樣的電報是否嚇壞了兒子。她迫切需要兒子的救場。

前面已經說過長子林謙在大學校府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靠自己的實力每年都能拿到學校獎勵的助學金。林家,他是梨花全部的希望和寄托,他是樊梨花這個做母親的精神依靠。

林謙接到了加急電報立即向學校請了假,立即坐火車往家奔!

梨花給兒子備了他最愛的酸菜餡兒豬肉水餃,趁著孩子吃飯的空隙,她把家事向兒子講述了一番,這頓飯是攪拌著母親樊梨花的眼淚入口的,林謙難以下咽。

父親的嚴厲、刻薄、獨斷,自私……這樣的詞語是他這個做兒子為父親量身定做的,唯有不及而無過之。林謙的聰明源于他過人的記憶,他永遠不可能忘記父母怎樣地把他遺棄到了農村奶奶家,領著兩個妹妹急匆匆的回了城。他們這一去,他在農村和奶奶一住就是六年。六年啊,陪伴著他每一天成長的是竹筐和土炕。多次遭受同學的排斥,在同學們的眼里他是個外來戶,他們不僅不愿意和他做朋友,還經常打他。因而童年的生活對他來說是孤獨的,屈辱的,令他從小心靈就受到了創傷。這種成長環境注定了他性格的孤僻。奶奶喂養的一頭豬是他唯一可以靜靜聽他說話的小伙伴兒。他無論是蒙受了同學的欺凌還是獲得了老師的表揚,他都會第一時間想到這頭老實而又溫順的小豬,他在外面受了氣,他就用“打猴”的鞭子發泄到它身上,一下又一下數著數,看見嗷嗷叫的小東西東躲西藏,他別提有多痛快。一番取樂之后,他立即會把滿滿的憐愛落到這頭小豬身上,他拾起竹籃子一口氣跑到山上,給它拔四月長得正在瘋頭上的灰灰菜,苜蓿菜吃。這個基本上只在嘴巴上動心思的家伙,面對這突來的誘惑,早已忘卻了皮肉之苦,及其愿意用體罰的代價換取美味的獎勵。豬的痛苦與快樂,也是林謙的痛苦與快樂,豬有它自己的童年,豬的童年是相對于林謙的存在而存在的,是忍辱負重的童年,是好了傷疤忘了痛的童年,永遠源于一框美味的施與,用逐漸成長的身體和骨骼,報恩與林謙和奶奶,以及林謙童年的記憶中那個整日整夜疲于奔波勞碌了十多年的舅舅,舅舅的英年早逝,給他原本就灰色的童年涂鴉了永遠也揮之不去的一抹血腥。

他被母親接往城里上道口已經到了他上初中二年級的時段,母親在父親的極力反對下執意把他從農村轉到了這里。剛步入城里的他對這個家很是生疏,他餓了不敢主動要吃的,每當他看著妹妹們手里的把玩的小東西,眼神泄露著他的渴求和羨慕,他知道他沒有資格擁有它們。她們見父親回來會撒嬌地攀爬于他厚實的背上肩上時,他遠遠地躲在犄角旮旯捂著明亮的眼睛透過張開的指縫羞怯而有好奇的偷看著,他怕父親老鷹一般突然投過來的目光把他這只小雞捉個正著。慢慢地,他小小的心里萌芽了一顆叛逆的種子,他學會了用同樣的眼神一次次抽打在父親身體的所有部位,這樣的敵對與仇視激怒了父親,無厘頭的遭來一頓暴打。他上課打盹,迎來了班主任的家訪,老師的語重心長捎帶著他的殷切希望,只有樊梨花明白,兒子林謙得到了老師的重點栽培,然而,林志剛卻認為這在整個上道口是件丟人的事情,給他這個父親的臉上涂了鍋黑,當晚不僅斷了林謙的口糧,他被懲罰他站在院門口淋了半個時辰的雨。那一夜,林謙突然明白了不好好學習,他今后的下場會比這一切更慘。他忍著低燒從被窩里爬了起來,借著手電筒翻開了書本,從此開始了徹夜苦讀。他很有志氣,初二第一學期他的成績全班第一,第二學期全年級第一。他這飛速提高的成績,班主任以及所有的代課老師都認為不可思議,后來的一次期中測試,校長都為之震驚。他是全校的重點培養對象,他是學校的榮譽。他用自己的眼淚和汗水,第一次迎來了父親林志剛的傾注,破天荒一般,把他自己腳上的一雙高腰翻毛牛皮靴親手穿到了他的腳上。

然而,這種態度轉變得太快,這種愛來得也太遲。林謙并不因此對父親持以丁點的好感與施恩。

中考結束,漫長的暑假碾壓著等待的焦慮,這天,林謙突然收到了某地航空學校寄來的錄取通知書,他表明了自己的選擇,老師和校長攆到了家里苦苦相勸,讓他繼續上高中,說他是大學的好胚子。他舍棄了自己的想法,聽從了所有干涉者的建議。

高中兩年他把自己又埋進了書堆里,高考他一舉奪魁,考到了一所理科重點大學。終于實現了他的夢想,離開了讓他無法用“感念”這樣的詞藻去品讀的家。

聽了母親的一番哭訴,林謙對父親又增加一層厚厚的仇恨!他不知該用什么話來更好的安慰眼前這個可憐巴巴孤立無助的母親。他得知“父親”林志強已經向法院遞交了離婚起訴書時,他緊咬著嘴唇,蠟黃的臉色冷卻了他彼時的憤慨:“媽,啥都不說了,咱堅決和他離!”

他認為既然事情已鬧到這個地步已經沒有挽回的必要。父親對這個家庭原本呈現的就是一副冷血動物的態勢,他在林家“過度”的三年里,母親一人操持著家務忙忙碌碌的每一天,他咬著圖繪的鉛筆就那么靜靜地看著,感受著,他見到的是太多的關于父親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剝削階級一般的丑陋,他聽到了“父親”林志剛太多的三冬寒般的謾罵和詛咒,看到了無數次他對母親投過去的類似那種“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憤恨。他由三年的生活細節一幕幕走讀與注解父親二十年來給這個家庭,自己孩子們,成長的歷程里身心帶來的種種傷害。

梨花萬萬沒想一封加急電報把大兒子林謙叫回來,得到的是完全支持她和他們的先人林志剛解除婚姻關系的看法和決定。

林謙看母親有些猶豫,他加重了語氣,最后一次堅定的表態:“媽,必須和他離,這種婚姻早該解體了??!”

“離,還是不離?”樊梨花陷入了更深的痛苦與反反復復的糾結中……

法院開庭的傳單寄到了梨花的單位?!瓣愂烂肋@是徹底把路走絕了!”梨花狠狠地往地下吐了口唾沫禁不住怒罵道!她面對林志剛這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架勢,硬著頭皮準備應戰??!

她早就做了最壞地打算,即使離也要和他斗個魚死網破!姓林的既然不顧二十年夫妻一場的情面,那她樊梨花也絕不會手端豆腐心慈手軟。她要把該維護自己和孩子們的權益全部爭取過來,該屬于自己和孩子們的家產全部奪回來!

其實她和林志剛生活了這二十年,除了攢了一堆床單被褥舊衣衫之外,所謂的家產無非就是一個大衣柜里和那對兒棕椅,另有一對兒不銹鋼椅子以及三張木頭床板和兩袋面粉,一袋子包谷面粉,一袋子小麥面粉,一筐土豆,三口鐵鍋,小一號的是炒菜用的,大一號的是煮面燒水用的,更大兩個號的,是蒸饃用的。唯一算得上值錢的家當就是一臺“魔星”牌雙卡錄音機,那輛加重自行車。若說存款,羞于啟齒。

若說負擔,也就是除了林謙之外尚在念書的三個孩子和一位已是花甲暮年的老人。

梨花在林謙的陪同下,毅然地登上了法庭。那場面她以為像電影里演的那樣,寬敞而又高大,沒想到只是一間不足三十平米的空間,除了審判席那一排長條臺案以外,觀眾席上擺著幾張桌椅和板凳。林志剛一流的口才在威嚴的法庭上派上了大用場,梨花無力辯駁連連頹敗。她的腦袋和身體似乎已經完全分了家,她不知自己都說了什么,甚至連林志剛給她立了四條罪狀,她都以無力還擊的態勢被認為默認。她被自己的笨嘴笨舌急出了眼淚,她求助的眼光探尋林謙,兒子的表情是剛硬的,他緊握的拳頭和青筋凸起的額頭裸露了他骨血里噴薄的仇恨。渾渾噩噩的一場審判,樊梨花在離婚判決書上簽了字。

林志剛刻薄的言詞和絕情的表態使梨花屈辱的眼淚如夏日突來的冰雹顆顆砸在她的心窩里。這個和她同床共枕的丈夫露出了兇殘的嘴臉向自己捅了致命的一刀。她敗得慘不忍睹。四個孩子,她領回去兩個撫養,老人是梨花的生母,當由她贍養。幾樣老家具歸她,果不其然,房子判給了林志剛。

梅子開完了元旦聯歡會臉上洋溢著興奮的光彩,這次演出她們班獲得了校長和老師們的熱烈掌聲和一致好評。劇本更是得到了贊揚。她成了年級里真正的才女。哥哥回來梅子是知道的,只是她專注于晚上的節目沒有過多和他說話一味忙著自己的事。她走在路上第一件事就是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哥哥,讓他得知她的進步和獲得了這小小的成功,然后再和哥哥好好聊聊讓他美美的說一些他在大學校園里新鮮的事情。當她興致勃勃地跑進了家門時,眼前的一片狼藉讓她不敢深慮,她驚呆了!

家里的東西該收拾起來的全部打了包袱,她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哥哥把她叫到了一邊:“梅子,咱媽已經和他離婚手續辦了,你和小弟已經判給他撫養”“你打住哥哥,你說的他是誰?”“他是你爸爸”“難道不是你的爸爸?“昨天是,但是今天已經不是了?!薄澳俏沂钦l?”“你這瓜女子說這話是什么意思?”“我昨天是你妹妹,今天我也就不是了,是這個意思嗎?因為我判給了我爸,從今天開始我們是兩家人,是么哥哥?”“你死丫頭,胡說什么!”“咱爸和咱媽已經是兩家人了?從今天開始他倆是陌生人了。哥哥!我沒有同意他倆離婚!任何人沒有告訴我他們要離婚,這是為什么?”“離了就離了,給你說,你懂個狗屁!”“我沒有權利決定他們是否離婚,但我有權利選擇跟誰!”“你跟誰已經不是你能決定得了的“”那我誰也不跟“”你的翅膀還沒長硬,你還得靠那老東西養活?!薄拔也豢克材軌蝠B活自己!”“不準你瞎鬧,你和小弟跟著他,日子會比我們過得好的多,至少他是個科長,不缺吃穿,還有住的地方。我們就不同了,現在就要搬出去,房子已經判給了他?!薄案绺?,你和奶奶媽媽搬出去住哪里?”“這你別管,我會想辦法!”“哥哥,你還有一年才畢業呢,媽媽的收入那么低,怎么繼續供你上大學?我停學,不上了。明天就去找個飯館干雜活兒,管吃管住的那種?!薄拔铱梢郧诠€學,勤工儉學你懂嗎?我可以養活我自己!我可以給學習差的學生輔導功課,我不用出力靠知識就能掙錢,你靠力氣活,累死一天也掙不了三塊錢,你該爭口氣好好讀書,大學你是唯一的出路,否則你就是他說的那樣,你是個廢人!”林謙在氣頭上,沒有經過考慮此話脫口而出?!案?,你把剛才的話重復一遍好么?”“我。。我說讓你好好學習!”“不是`!你說咱爸說我是個廢人!”“聽明白就好。你以為老東西是什么人?他不配做咱的父親。他沒有責任,他自私自利,在法庭上不是法官調解,他是無論如何不要你的,他說你身體不好,愛生病,他負擔不了!”“胡說,爸爸不會說這樣的話!”“你和誰這樣說話,放肆!”林謙一個嘴巴子煽了過來:“我是這個家里的長子,我說了算!”“你說的是狗屁話!你不回來,爸媽還不會離婚,你這一回來,媽媽就同意離婚了,你在爸媽面前沒有起到好作用!”‘你給我滾!”“我滾,這是我的家,該滾的是你!”“梅子,你說話怎么這么可憎!還沒有怎樣,這就成了你的家了,你眼里的母親死了?”“你們都不要我了,我一下子成了這個家多余的人,你們是不是認為我該死了!我身體不好,我不會拖累你們任何人,你們把我當做負擔相互推卸,我走,是死是活絕不會連累你們!”“妹妹,你別哭了,哥剛才不該打你,可是咱這個家真的散了,咱媽也顧不上你了,你跟著老東西過吧,還有小弟和你作伴。咱媽也沒有辦法,把你倆都要來她也負擔不起,還有咱奶奶。你還不懂事,不要再給她們添亂,總要讓咱媽活下去,只要有媽媽在,這個家永遠都在。哥會找你和弟弟。你爭氣,好好讀書,早日離開那個老東西,不再看他的臉色!”“可是哥哥,天都黑了,你們要到哪里去???”“咱媽已經和她單位的主任說好了,騰出了一個庫房在那里?!薄懊魈彀岵恍忻??”“我們是有志氣的人,我們不稀罕住這破地方”“哥你們這一走,我還可以去找媽媽和姐姐還有奶奶嗎?”"可以,不過你要在家把飯吃完再來找她們。不要給咱媽她們增加負擔,她們以后的日子更不好多。如果懂事就多替她們想想?!薄岸?,我吃咱爸的!我連吃帶拿,只要有好吃的,我就偷給奶奶吃!哥,你啥時候回學校?”“把咱媽和咱奶安頓好,我就走了?!泵纷油茸约号植涣藥捉锕鞘萑绮竦母绺绾湍赣H奶奶拿著他們收拾好的包袱即將離開這幾個家,看那情景感覺他們像逃荒,內心頓覺一片凄涼,把守著門不讓他們出去:“把我也帶上,媽媽求求你把我帶上,我跟你們一起走,要苦咱一起苦,我不愿意和爸爸過好日子!”說著一屁股坐在門口處嚎啕大哭。

“老林!你這是何苦呢??為啥這般順勢而下難為自己???”孫吉利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性,費解地追問。

“假若換作你,你會怎么做?”

林志剛突然地反問,孫吉利來不及回應。

“聯系的單位是哪里?接收單位是否保留科級?”

“幸虧我的運氣不是太差。你不會陌生,長虹煤礦,房產科,負責全面工作?!绷种緞傔@般介紹的時候,略顯得有點難為情。

“哦!太好了!老林……實不相瞞,這兩天我真的是寢食難安??!總覺得在某些地方做事還是很欠妥,許許多多對不起你的地方,我自己都不能原諒,我也在努力地想一些辦法,想去找礦長求求情,替你挽回職位,即使不在公安科干,換個別的科室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我今天來,正是為這事兒和你商討,聽聽你的想法。聽你這么一說,我的心終于踏實了,也算是徹底釋懷了!這個退路好,這個退路好?。。?!值得慶祝,值得慶祝,天無絕人之路,可喜可賀啊,可喜可賀?。?!哎,你瞧瞧這突來的喜訊把我給弄懵了,差點忘記告訴你另一件喜事兒———許文強和翠花的孩子,我已正式收養了!”

“哦?弟妹兒的意思?”“嗯,我也是這么想的,不謀而合,一說就成了。家里兩個丫頭片子,正好缺個帶把兒的!這也叫兒女雙全吧,只是,看著這個小可憐我這心里啊,就不是個滋味,畢竟———”

“生有時死有命,不是你的錯。不過,養個孩子沒那么簡單啊,如今單位這效益,你大家子自身的溫飽都是個問題,再領養一個男娃子,而后,困難的地方多著呢,你如何負擔?”林志剛很是擔憂地提醒著。

“辦法總比困難多,想做的事情難不倒咱,我和屋里的已經想好了辦法,給她在房頭置辦一個小賣鋪,賣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增加一份收入,多養過一個娃多添一雙筷子一張嘴不成問題!一天不多掙,弄它個十多元也沒一點兒問題吧?!”孫吉利無比的興奮。

“看看,又快被快樂沖昏了頭腦,還有一件大喜事兒,咱科的小李就要結婚了,喜日也定了!”

“哦?!誰家的女子?”

“嘿嘿,半路上撿來的?!?/p>

“合適就行!小李也算是事業、愛情雙豐收了?!?/p>

孫吉利聽出了林志剛稍帶的話語中,些許酸澀的成分。一個弓著背正待起身,另一個已經站了起來,相互拱手算是做了道別。

李靖華沒有給林志剛發婚宴請帖,這是林志剛早已料定的事。地位和處境是一對兒胞弟,市儈捎帶著現實一并打包“饋贈”給了當事人。

人情世故,林志剛早已看得太透。他也沒有過多的精力回味過去,短短的幾天,命運來了個大洗牌,翻天覆地的變化,也著實給了他這般始料不及的安排。連日來,他疲于奔波自己的路子,他忘記了上道口公房里的所有人,忘記了解散不久的家庭,忘記了“妻子”樊梨花合她的母親一切他的“一幫”孩子們……

送走了孫吉利,林志剛洗了洗把臉,鎖了宿舍的門,步履匆匆地回到了家,人間有煙火,林家已空人。林志剛恍然大夢初醒般,他清醒地意識到,妻子和老人還有他的孩子們已經人去窯空,林志剛再也無法抑制內心襲來的悲痛,他置身于和梨花同住的窯洞里,站在那個大衣柜的穿衣鏡前,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突然捂著臉,放聲痛哭……

林志剛脫下了無比熱愛的警服,他知道,從這一天起,就意味著他已經沒有了資質把這樣的標配有模有樣地穿在自己的身上,出現在上道口的小街上,出現在公房的人們面前,再也不會特意站在穿衣鏡審視大蓋帽是否戴得端正,警徽的位置是否別得周正,凝注于無數目光的姿態,出現在上道口的那條小街上,出現在公房里人們的眼前……林志剛不敢再往更深一步去想,仿佛生活給自己開了個劣質的玩笑,把他從慘敗的夢境里脫了出來,繼而又拽了進去。以至于回到了現實里的自己再也找不到現實里的那個自己,那個曾經耀武揚威,盛氣凌人的自己。

日子翻開了新的一頁。修養了些許日子的林志剛,這一天起來得特別早,一番洗漱之后,他從衣柜里取出了多少年不曾上身的便裝,挑選了一身認為還不錯的,把個里里外外全部換了個徹徹底底,沒有個大蓋帽,頭反倒覺得多了一份輕松,似乎頭腦也清晰了,他對著占據了大半個衣柜的警服深深鞠了一個躬,對著它們喃喃自語道:“原以為我能陪你們一輩子,原以為至死我都不會離開你們,沒想到,感覺到這才剛剛開始,就已經做了結束。因為我的失職,讓你們從此受了再也見不到陽光的冷落,我林志剛向你們說句———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呀……”,似乎還有許多許多話要對著它們說,說上它個昏天黑地日月無光,說他個一千零一夜,然而,此刻的他,噎語涕淚,悲滿喉。

這一天,是恢復了元氣的林志剛必須以充足的精氣神赴往新的工作單位,前去任職。

到來之后的感受不及他來之前設想的那般美好,這個煤礦遠離市區,很是偏遠,交通也很不方便,源于人煙稀少,故而公交車的過往并不頻繁,始發與終點間隔的時間段是一個小時,這就注定了林志剛要常駐沙家浜了。

這個單位在三年前已經走了下坡路,每月百分之50的工資發放。一部分職工已經流失,到了其他的地方另尋出路,余下的工人生活習慣守舊,思想滯后不前,他們的想法是混不到吃的就是死也要守著鐵碗,耗在這里哪也不去!你不給我碗里添食兒,我這兩眼兒就要直勾勾地盯上它一輩子,他們二楞子似地和單位的管理機構較著勁兒、對峙著,他們懷著仇視敵對的情緒,以-“小我和大你,看咱們誰能把誰熬倒?”的工作態度———倦怠、自由散漫,不著邊際、肆意橫生的低俗語言,把個日常中吃緊的“五?!别嚮?,升級為肢體暴力的行為傾向。崗位制度與各種規章,早已被貧窮的他們拋之腦后淡漠了。以野生放養的還原姿態,掀起了一次又一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罷工熱潮,別跟工人階級講官僚主義的大道理,管理層按部就班上綱上線,羅列個123456789、10的紅杠,工人們兩眼一閉直接就論它個二五一十,單位給多少工錢他們就干多少活兒,橫豎就是這一堆,任他怎樣也終是無可奈何吧?

林志剛初來乍到,對這種混亂的局面唯一能夠做到的是多謀善斷,貫微動密,他是新官,新官兒有新官兒的一套整改思想和對付的辦法!

林志剛以長虹煤礦房產科長的身份第一個落腳點就是單身宿舍樓306房間。接待與安排他食宿的是手下的女職員姓吳單字妍。

他跟隨著吳妍來到了職工宿舍306房間,門被吳妍打開,映入他視覺的是差不多15個平米的空間,一張單人床,簡單的被褥,兩把木椅和一張辦公桌。一套簡易衣柜和一副臉盆架,架子上面篷著一個印著“雙喜”字樣和圖案的搪瓷洗臉盆,就這還是文書兼內勤吳妍特意從她自己家里拿來的,順手帶了一條嶄新的毛巾和一塊包裝花哨的香皂,這種生活用品,女人自帶儲備天性,這個女人做事周密細致,林志剛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她30、5歲上下?身高不足一米六,或者1米五六的樣子,穿著很是樸素略顯得體———圓臉,膚色微黃,直發垂肩,眉頭突兀兩眼深邃,額頭顯寬略微前探,鼻梁微趴鼻頭稍翹,嘴巴厚實略顯寬大;笑起來,朝天小鼻孔翹翹的些許精靈,些許乖恬,些許調皮;笑起來合不攏嘴,很奔放很坦蕩。泛著弧光的小鼻梁更增加了她的活潑和爽朗。林志剛眼里的這個小女人,有幾分可愛,雖然她并不漂亮。

吳妍選了個最佳位置重新把臉盆架擺放好,然后從包里掏出毛巾和香皂。她把香皂湊到了鼻子跟著嗅了嗅:“嗯,很香!這毛巾和肥皂是我爸退休時工會給發的,已經半年了,香味還是這么濃!林科長,看您臉上的皮膚屬于油性,正巧這塊香皂去油效果極好!”“哦,讓你費心了!小吳,多少錢我拿給你?!薄傲挚崎L您說得什么話???我不賣,要買你自己去商店買去,我把它拿走!”吳妍佯裝生氣,好看的小鼻尖聳了下來?!昂煤?,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收下了!看你年紀不大啊,父親怎么都退休了?”“哦,確實到了退休年齡,他已經六十五歲了,我家姊妹多,我排行老九!”“呵呵,九個孩子是老人一生的寫照??!”“林科長,您的語言很文學???喜歡看書?”“我不懂文學,看的書都和職業有關。你是說我用的寫照這個詞語?我經??匆恍┕伯a黨的事跡這樣的宣傳書,經常有寫照這個詞,這里就借用了,哈哈哈”“您真謙虛!您今年有?”“哦,也過了天命之年了!”“呵,您可不像!看起來最多也不過四十多歲!”“真的嗎?老嘍!歲月不饒人??!滄桑都掛在了臉上?!薄傲挚崎L問一句不該問的話?”“你說?!薄澳趺凑{到這里?這是個已經破產的單位。聽說您過去是刑警!”“哦,工作需要吧!”林志剛面對著這個對他的一切充滿好奇的小女人有些不知所措?!靶前?,以后科里的事情你多給我提醒和指點,你是這里的老員工,有豐富的工作經驗?!薄傲挚崎L,聽您的口氣還想在這里大干一番?”“你說呢?”林志剛的臉沉了下來,他最討厭把工作當兒戲的人?!懊靼琢?,科長!我一定努力!您忙吧,我走了。有縫補的活兒您就吱聲,被褥衣服就交給我洗。下了班我在家閑著沒事?!薄安宦闊?,不麻煩了。我自己能做?!薄皠e這么客氣林科長,我們以后在一起的日子長著呢!”吳妍笑著掩了門退了出去。林志剛感覺這個小女子不太好對付,和他并不很熟悉,僅僅初次見面,就一連串地問了這么多關于他的私事,真是個機靈鬼啊且伶牙俐齒。

這個吳妍,她對他接手的工作以及個人的生活帶來了非同凡響的影響,注定了他以后的運勢里,與這個女人的相識,冥冥之中,她儼然成了林志剛宿命里不可缺少的女人。

上任半個月后,林志剛就遇到了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老工傷戶為了房子再次跑到礦上來鬧??诳诼暵曇姺抗芸崎L。林志剛首次接待了他?!澳闶莿偵先蔚牧执笕税??”林志剛聽他把自己稱為林大人就感覺有些滑稽,怎么聽都有些像古裝戲里斷案的縣官?!澳f老師傅?!薄拔蚁雴枂柲?,我井下工齡三十年,現老少三代僅住不足三十米的平房,我為礦上犧牲了一條腿,如今該不該給我解決住房的問題?”。按條件應該可以考慮,可是礦上為何遲遲沒有解決呢,林志剛不能只聽他的一面之詞?!靶?,這位老師傅的情況咱這里有沒有備案?”林志剛把視線轉移到了對桌吳妍那里?!八那闆r比較特殊,還有一些遺留的問題沒有處理完?!眳清那膾吡艘谎坶T口站立的老漢?!疤厥饽銒寕€屁!沒有你們這些烏龜王八蛋在這里稱王稱霸,老子也不會受這么大的憋屈!”吳妍的一句話把他激怒了,頓然火冒三丈?!袄蠋煾?,您不要激動,有話咱好好說,有理不在聲高嘛,在這里張口罵人可不文明啊,小吳和你的孩子差不多大,你這樣很過分??!”“我也不想罵人,林大人。都是被他們逼得!”“這樣吧,針對你剛才說的我會認真調查,如果情況屬實,理應給你解決?!薄傲执笕税?!您可是為民著想的好官啊”老人撲通就跪倒在地?!澳@是?快起來,老師傅!您這不是在折我的壽嘛?”“好,好,我起來。林大人若真給我解決了住房問題,我的家就有救了!”“這話怎么說?”林志剛很想多了解一些老人的家境?!白晕覂鹤臃噶睡偘d病以后我兒媳婦的心就不在這個家了,硬是說她晚上睡覺我偷偷看她。天大的冤枉啊,我一個老人面對小輩怎能做那低賤的事情啊,我知道她是故意找事,可我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啊。連我的老伴都不相信我,罵我肯定是心懷鬼胎了。我那是個什么家呀,五十平米的空間能有多大,我們老兩口只能和她娘倆拉一道簾子做隔斷。她晚上上床時我早早就出門先避開,早上提醒著點兒趕早就出門,為的是避嫌??墒潜M管這樣還是不行,有一次她半夜起來我不輕易間看見了她的半個腦袋。天老爺啊,我的罪過就來了啊,硬是說我偷看她了,說啥都要領著孩子出去找窩。眼看著快過年了,這不是明顯地逼著我們老兩口離開這個家門嘛!”老人鼻涕眼淚一模糊。林志剛知道貧困戶的難處,可是面對眼前的這位貧困戶,他家發生的事情何止是尷尬簡直是怪異!‘這件事我就管到底了,我會很快給您一個答復,您在家等候!”林志剛送走了老人,接過了吳妍端過來的一杯水,試了一下溫度合適,一飲而盡。

“林科長!”吳妍忍不住開始發表自己的意見?!澳脑捇氐眠^于直截了當了,簡直是沒有了退路!他的房子是上面領導有意識不解決的?!薄八米锪苏l?一個老實巴交的工傷戶有必要難為他嗎?”“并不是他的原因,而是他的兒子!”“他兒子怎么了?”“他兒子是單位的刺兒頭,因為長期礦工部門分管領導處罰了他,責令他停工。從那天起他就開始以各種方式寫匿名上告信,說他們主管有瀆職嫌疑,私自把矸石粉末加入原煤里外賣。這封信落到了上面手里,紀委親自派人來調查,調查結果是他的話純屬污蔑,一派胡言。調查小組一走,他就慘了。被主管一紙令下讓其滾蛋。他不服,竟然坐了火車去了北京!到了天安門,腰系炸藥聲稱要死在天安門前,讓毛主席看看他有多冤。北京警衛把他抓獲,關到了拘留所。然后給咱單位拍了個電報,一張頭等臥鋪票把他接了回來。國家安檢局說如果再發現類似的事情就直接拿領導問罪!咱礦已拿他沒辦法,以擾亂治安罪給予形式拘留。在看守所里,他竟然咬舌想自盡。贗本不是很大的事情讓他自己鬧得沸沸揚揚,根據其種種超乎常人思維的表現,礦長咨詢了神經科醫生,大夫認為他已屬于精神分裂癥?!眳清v故事般一口氣說完,她已說得口干舌燥,捧起一大杯水咕嘟咕嘟喝了起來?!艾F在人在哪里?”林志剛像破案般依然追著線索詢問?!肮λ牢伊?,我要說出來,您管保也樂———精神病院!”吳妍剛喝了一口茶水噴了出去?!坝心敲纯尚??簡直是胡來!”林志剛挽起了袖口,轉身拋了一句:“辣子一行茄子一行,兒子犯事兒與老人何干?就事論事,既然涉及到住房的問題,就要從房子這事兒進行核查,摸底,落實!”。林志剛命令吳妍即刻起,整理這位老工傷的所有材料。

針對這個住房困難的民事糾紛“案”,他必須承接。

第十七回窮途方知天地窄停薪留職勇下海

梨花和長子林謙還有老母親以及蘭香老少三代擠在一個大庫房,湊合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梨花就給兒子買了車票,讓他立即返回學校。兒子林謙淌著淚,鼻子揉成了紅羅卜頭兒他看著一大家子這般不上不下的沒有個穩定的住處,說啥都不走。盡管態度這般執拗,也絲毫沒有阻攔母親樊梨花執意讓他回校的決心!

站臺上,林謙緊緊握著母親粗糙的手。

“謙兒,你放心的去吧,這個家只要有媽媽在,它就倒灶不了!”

梨花站在月臺上,與長子分離的那一刻,已碎了十幾瓣兒的心,硬是被她的堅強與倔強捏成了一個好似完好的整體,她呈現了一副安然淡定的樣子,努力地擠出了一抹微笑拋給了那漸漸駛去的綠皮火車……

一切都已經考慮好了,梨花來到了單位,她要面見小吃部的師傅,她要說出這幾天自己的想法。

“花兒,你不會是在開玩笑吧?你要辭職?!”師傅睜大了眼:“師傅,我已經決定了。我要自己想辦法!我把門面地址已經選好了,是一家準備轉讓的飯店。我想把它盤下來。只是得需要一大筆的錢!”“轉讓費是多少?”“八千”“八千!你瘋了?投資這么大的飯店你也敢接?你拿什么接?生意一旦做賠了你拿什么還??這可不能靠一時的沖動??!你可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梨花看著師傅張著大嘴夸張的樣子,她無奈地苦笑道:“師傅,家里的情況擺在這里,拉扯四個孩子不說還有一位老母親,六張嘴巴要吃要喝,您說我怎么辦?我145塊8毛2的工資,大兒子每個月的生活費用壓縮到最低至少也得五十塊,您說這點收入我怎么能維護六口之家的所有花銷?”“梨花??!日子實在過不前去,有我和你師母呢!我們的條件相比較能好一些!”“師傅,俗話說,救急不救貧。您和師母幫我,一天兩天可以,可這日子常著呢!更何況,我現在又是個離異的女人,不能頻繁叨擾,別說師母就是放在任何一個女人心理,不可能不忌諱……我……已經決定的事情,就這么定了。不過…我確實需要您幫我一把?!薄拔抑?,是錢的問題。梨花啊,不是師傅說你,這八千確實不是個小數目。不怕你笑話師父,這是個大事兒,我必須回去和你師母商量商量,看她能給你拿出多少?”“哦!師傅啊,有您這句話,我就很感激了!若真的能給我多湊一些,我一定連本帶利雙倍償還??!”“好大的口氣!誰敢想你的利,本金能不能還還是兩可,不是師傅我說你,生意哪有那么好做的?你這野心也太了,這么大的攤子鋪出去可就收不回了!豁出去的賭注,你贏得起可輸不起!你可一定要千思萬慮,各個方面都要權衡?!睅煾颠@忠言逆耳的規諫,徹夜縈繞在梨花的耳畔,她反反復復地掂量著它的分量。

該借的、能借的都已經列入了其中。明天就要把八千元如數點清繳付給前店主,晚一步,這個店就落到了別人的手里。梨花翻開了筆記本,數了一下,借了八家的錢,共計六千元整。還差兩千元———把她難為住了。

梨花的母親做好了小米粥盛了一碗,讓她趁熱吃了。梨花看著碗里冒著熱氣的飯,發呆。老太太張了張嘴,又閉上,她最終還是憋不住了:“你弟弟死時給我留了一點錢,是送我入土的。你也不要為難了,我拿出來你…先用??!薄皨尅崩婊@詫地看著母親。老人噯了口氣,起身紙箱子里拿出了一個大包袱,手伸了進去探了探,又掏出一個小包袱,又從小包袱里的夾層里掏出了一個布包,扒開看了看里面的一摞子紙幣,顫著手捧給了梨花。梨花宛若面對一個初生的嬰兒般,她勾起了雙手,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承接過來。倏然間,她的眼淚簌簌簌簌雨點般滴落了下來,她知道,這是弟弟當年用命換來的。而母親,竟然把這筆錢慷慨地奉獻給了她,梨花十分的感激與愧疚!感激的是母親的傾囊相授,愧疚的是她不能違背當年向弟弟做出的承諾:“媽,這錢您還是自己留著吧,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動!”“你拿著,錢躺在這里是死的,拿去用了,它就活泛了。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眼看著沒有別的路子可走。成也是它,敗也是它罷!你只需給我打個欠條,也算是對你死去的弟弟有個交代。按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日子過得好與不好,都是她自個兒的事兒,和娘家無關??晌也蝗绦目茨阕麟y!他林志剛想當初是倒插門到的咱家,那時候,他是咋樣跪在我的當面發的毒誓??!如今,他個狼心狗肺地東西把所有的話都忘記了,把這個家扔了,成心是想看看咱娘伙孩兒們咋樣地活活餓死!人活一口氣,佛爭一縷香??!我女兒的命難道真的就到了如此慘敗的地步?!我看未必?。?!媽支持你做這個生意!我要給你這個壓力!沒有壓力就不會有動力!錢,不是那么容易賠地,閨女!你必須用你一萬倍的努力去打拼!你必須為你老娘我的后事有個體體面面的安排把這筆錢還上??!女子怎么了?女子堅強起來也能撐起頭頂的一片天?。?!”干裂的嘴唇被梨花快咬出了血,:“媽,我打這個欠條!”梨花拿起了鋼筆,剛毅地寫下了一行字———

《借條》

今借母親人民幣貳仟元整,借期一年。明年今日,連本代利全部還清。

借款人:女兒樊梨花

這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這個夜晚,梨花坐在倉庫里臨時支起的簡易床上,頭頂是一束昏暗的燈光,花花綠綠的紙幣被她從書包里掏了出來,一股腦攤到了床上,仔仔細細一連數了三遍,一分不差正好八千元。這八千元明天就要交到店主的手里,這八千元一旦給了出去就覆水難收了,這八千元是單位同事們的一顆顆心啊,這筆錢有可能如師傅所說,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會落個血本無歸。樊梨花摩挲著這一張張借款,宛若燙手山芋般拿不起又放不下。

這真是一個徹夜難眠的夜晚,未來的路子是憂是喜是福是禍難以預測;這特殊的一夜,她把后大半輩即將要走的路,用無盡的憂愁與思慮,試探著每一步。

第十八回寄語鴻雁敲心門佳人有約夢成真

自梨花和林志剛離婚以后,看看這個家孩子們的各自命運吧!我還是從他們離婚前的生活境況說起吧:前面早先交待的———和林蘭香妹妹一起去小商店公然找田素英挑釁的“那個男子”名叫樊文斌。

在樊文斌第一次發現學校有個林蘭香這個女孩兒時的那一刻起;保安樊文斌加快了追蘭香的步伐,他決定把暗戀實施為行動。

他本人長相并不是很帥氣,而且走路的腳形是外八字,優點是身材已經突破一米八。一米八是八十年代少女擇偶身高的標準。在學校他表現的是沉默寡言,喜歡他的女孩他從不在意,而他喜歡的女孩他卻埋藏在心底。他是一個性格非常城府的男孩子。蘭香在學校的這三年很少接觸他。也沒有過多去注意他。引人注目的蘭香讓相貌平平的樊文斌感覺她是一顆奪目的鉆石,自己僅有觀賞的資格,卻沒有得到的資本。這讓他不知渡過了多少個不眠之夜。為了這封信,他是煞費苦心了,熬了近一個通宵。他沒有書面的華麗詞句,僅僅是一些發自內心的真誠表白。一開始,他找來了很多關于寫情書的參考書。這些資料是他在地攤上一次次積攢的,感覺不錯就買了來。心想總有一天能派上用場。抄寫了一半,他覺得牛頭不對馬尾。那些??菔癄€非他這等性格人所能說出來的。華麗而浮躁,很容易讓人懷疑他的品性。草稿揉了重寫的時間已是凌晨一點三十五分。等換成自己的話時,他的筆如脫韁的駿馬已經開始在遼闊的原野上馳騁。用十六開信紙洋洋灑灑寫了五張半,清秀的字體他自己看了都感覺賞心悅目。寫完了這封信,他又以審視的態度把它從頭到尾小聲地朗讀了一篇,當他掏出一根香煙點著把它含到嘴里深吸一口的時候。這封信在他的審核下算是過了關。信,是讓同學陳曉帶去的。陳曉和樊文斌是鄰居。樊文斌知道林蘭香最要好的朋友就是她了。當第二天一大早,他把信交給陳曉時,陳曉的心卻忍不住狂跳起來。她羞紅的臉半天沒有憋出一句話,只顧著捂著嘴兒笑。樊文斌被她笑得很不好意思,燃在手里的煙被他夾在手指上打著旋地轉著,茫然而又好奇地看著她,陳曉羞澀地低聲埋怨:“何必如此麻煩呀,有什么話語不能直說,害得浪費紙張?!狈谋髳灹藘煽跓?,仰脖吐了一個大大的煙圈兒,解釋道:“當面哪敢說啊,林蘭香眼睛一瞪我就沒了魂了?!标悤砸宦犚浑p丹鳳眼狠挑了起來?!澳銊e嚇著我了??!文斌,你愛上蘭香了?我是在做夢還是你在做夢?”“你覺得很可笑是嗎?我喜歡她,喜歡一個人是我的自由也是我的權利。林蘭香如果沒有男朋友,那么相信我就是她唯一的最佳候選人!”“我不想打擊你,林蘭香這幾天情緒很不穩,估計這封信她不會要?!薄澳呐掠星Х种坏臋C率我也要爭取?!狈谋笮攀牡┑┑卮舐曊f?!鞍パ?,還死心塌地,雄心壯志的??!”“那是必須的!蘭香在我心里已經揣了兩年零十一個月了。眼看著快畢業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飛了。即使被拒絕我也要大膽的去追?!薄斑@些話給我說沒有用,說給林蘭香聽吧,只有她受用了,才不算是廢話?!标悤詭е鴰追执滓獬錆M著怒氣拿起了信狠狠地白了樊文斌一眼扭頭離去。陳曉酸澀的眼淚幾次欲出,她一直在等樊文斌向自己表白真情,她每次從他家門口路過都會刻意地往他家瞟上一眼,尋找他的身影。她經常無話找話地去校保安室找他聊天。她以為樊文斌心里也已經有了她。只不過是時機不成熟,他尚未表露而已。陳曉在耐心地等待著這一時刻的到來。沒想到等來的這一結果,并不屬于自己。他說他已經懷揣著林蘭香二年零十一個月,他想沒有想過,自己暗戀他也已經兩年零十一個月了。聽起來感覺多么荒唐、可笑,一個追一個;一個并不知一個。走在通往學校的那條小路上,陳曉摸著褲兜里的信,滿腹委屈。這封信,她決定讓它永遠躺在自己的褲兜里。

少女們的愛情能結出一枚怎樣的果實?沒有用眼淚和真實的生活去體驗難以得出結論。只有那些經歷了一場轟轟烈烈愛情洗禮的人們,才能得出來同一個結論———這枚果實包含著甜蜜、苦澀、悲歡、離合。這果實,在蘭香和樊文斌的戀愛歷程中演變成了一種催人淚下、裹滿了人間悲劇的一顆苦果。

晚上不上自習,陳曉約蘭香到市里跳舞,林蘭香拒絕了。她滿腹的心事哪有心情放飛自己,她只想靜靜在宿舍里呆著,把家里的事情好好屢屢。她找不到父親和母親的感情矛盾到底起源于哪里,單純地說只是因為那個女人好像沒有說服力,畢竟她和父親的那些說法母親也只是懷疑??墒莾H僅是懷疑就已經把父親的名譽完全毀滅。父親對母親的行為已經嫉惡如仇,他堅決不肯原諒母親的過失,他們的感情已出現了裂痕,他們婚姻的殿堂將搖搖欲墜。如何補救這個家庭蘭香把希望投入到了外地上學的哥哥身上,他是長子,他在父親心目中的分量舉足輕重。想到此,蘭香決定給哥哥寫封信。她從床上坐了起來,拉開抽屜拿出一支筆、一疊稿紙。鋼筆是在她上技校的前一天母親贈送的,這疊稿紙是父親去年送給她的,她覺得用它抄寫筆記太奢侈于是把它放到了宿舍的抽屜里,一多半已經讓宿友偷偷取走了。今天,它第一次被派上了用場。蘭香盯著紅線勾勒的一排排空格,眼神發呆,寫了一句問候的話語就不知下文該如何說起,提筆又止,淚水順著腮幫悄悄滑落。同學們用它傳遞情感和友誼,而自己將用它來披露家里的丑聞。多日不見家書的哥哥收到這樣的信心情可想而知,蘭香有種家庭即將被摧毀的預感。這摧毀來自于社會上的流言蜚語和輿論,而這些流言蜚語和輿論的制造者卻是母親自己和妹妹。自家人搬磚砸自家的腳,自家的屎盆子往自家頭上扣!她已沒有勇氣寫這封信。屈辱和憤慨頓涌心頭,蘭香放下筆懊悔地抱頭痛哭。

同學們三五成群該走的已經走了,沒有出去的是性格很孤僻人,他(她)們把自己圈在宿舍里和外面的環境徹底隔離。她瞧不起這樣的人,活得沒有思想沒有品味,行為古板而怪異。他們就是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她也絕不會和他們說一句話。高傲的陳曉想起了去找樊文斌。剛一提起這個名字的一霎那她的心猛然被蜇了一下。從昨天開始,他已經不再屬于她了,他是蘭香的。她的夢里不再有他的身影,她對他的那種眷戀已經隨風消亡。被自己的清高孤寂了的陳曉圍繞著學校的操場轉了一圈,又回到了樓上。走到樓道她遠遠地聽見林蘭香的哭泣。她加速了步伐推開了門,蘭香猛然把臉抬了起來手絹在臉上劃拉著,極力想掩蓋著自己悲傷的情緒。陳曉看著她紅腫的雙眼,淚痕滿面的凄楚神態不由得心里發酸。走過去掏出了自己的手絹輕輕地在蘭香白嫩的臉龐擦了一下,勸道“什么大不了的事啊,這么傷心。心里委屈你就說出來,我也不怕你冷言我,我是不忍心你再這樣折磨自己了,今天到現在你一口飯都不吃。我以為把你能約出去我們吃個飯,跳場舞你心情就能好一些??茨氵@樣我是邀請不起了??茨氵@模樣我不心疼也是有人心疼的?!眲赃@句話一出口就覺得有些好笑,怎么聽有些紅樓夢林黛玉的語氣?!叭?。。去。。去,我就受不了你酸不啦嘰的樣子,我的事與你們何干?什么你不心疼有人心疼?你把話說清楚了,別含含糊糊的!”陳曉看著蘭香溫怒的眼神,一賭氣就把兜里的信掏了出來?!斑@個是別人讓我給你的,你自己看吧。希望它能帶你帶來好心情!”陳曉酸澀而又帶著幾分祝福的語氣說完轉身離去。蘭香驚異地打開信紙,一行行展翅欲飛的字體跳躍著映入眼前。

“香:當我提筆欲書的時候,我滑潤的筆頓澀了。時間從指縫匆匆流過,我怕很多的來不及讓我追悔莫及。今晚,我終于鼓起勇氣向你說出我埋藏在心里兩年零十一個月零三天的話。也許你對我的印象很淡薄,這我不介意,因為你是眾人追逐的偶像,同學們注目的焦點。性格較孤傲的你當然無視我的存在。但是從今天開始,我要求你記住校保安樊文斌這個人,他將是和你一起尋找幸福生活的親密伴侶。從今天開始,樊文斌將是你生命中的守護神,他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你,不允許任何煩心事騷擾你,不允許你憂慮的眼神,不允許你悲憤的話語,不允許你寒冬臘月不添加棉衣,不允許你孤獨地來往于回家的路…有一百個堅決的不允許,我相信從明天開始你將是咱校最幸運的女孩兒,幸福和甜蜜時時刻刻地圍繞著你。我不想用任何人都會說的話贊美你,我想說的是他們只看到了你美麗的外表,而我卻通過你美麗的外表看到了你純凈的本質。你與眾不同的氣質和上等的人品令我仰慕已久,你秀麗的容顏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你的身姿如柳婀娜。你是我心目中的女神,白天,你是我的太陽,晚上,你是我的月亮。夢里,你是我的笑容。生活中,你是我的精彩,人群里你是最璀璨的那顆星。蘭香看到此,淚水變成了花兒打濕在信紙上,一滴滴透著晶瑩與純凈。她笑了,笑得第一次這么羞澀而動情。香,別責怪我的稱呼甜得發膩。其實這是我心里一萬次的呼喚。我喜歡你的芳名,香———香氣宜人,芳香四溢,香味撲鼻,暗香疏影,香不勝收。再加上一個蘭,那更是了不得。蘭———蘭艾難分,蘭艾同焚,蘭薰桂馥,蘭桂齊芳,蘭花花開花紅艷艷,也有你這個蘭字??吹竭@里蘭香終于掩不住笑出了聲。早就聽說這個樊文斌是個怪才,他為何怪沒有誰能說清楚,只道是言語幽默搞笑。今天她是領教了。一個蘭字竟然有這么多的詞組。換作自己一個也說不上來,僅一個蘭花花就已足矣。這便是他的才。怪在,香不勝收她沒有聽過這個詞組,蘭花花開花紅艷艷她也是第一次聽說。蘭香對這封前言不搭后語的信頓然有種濃厚的興趣,她忍著笑一個字一個字耐心閱讀,細心品味。

香,記得有一次你從我身邊走過,我的目光追隨著你走了很遠。后來一起的哥們碰了我一下,我才回過了神兒。你猜第一句話我說了什么,我說哥幾個看清楚了,她將來就是我媳婦。哥幾個哄然大笑,說我那個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回敬他們,不信咱走著瞧。蘭香看到這里,腮幫子頓然鼓了起來,暗想好大的口氣!有這么寫情書的嗎?那你就好好等著吧。剩下的一目十行敷衍著翻閱最后把視線落到了落款上,有個英文字母———KISS you。這是她長這么大收到的第一封情書,她以為會是百靈般的歌唱詩句,她以為是花前月下小橋流水般的贊美詞語,她以為是朦朧般初戀情懷,她更以為是承諾般的豪言壯語。沒想到,她收到的信就是這樣的開門見山般的直白,最后還是土洋結合的英文字母。蘭香不加任何思索三下除二把信紙撕了個粉碎,扔到了垃圾筐里,還嫌不解恨,又在垃圾筐上踢了一腳,還不過癮,又撿起了筐推開了窗戶從窗外把它飛了出去。樓下一聲哎呦,林蘭香驚慌地趴在窗欄往下尋,只見樊文斌抱著頭翻著白眼正往樓上看。幸好垃圾筐是個小塑料桶,里面除了一些碎紙片也沒有什么贓物。樊文斌拍拍上衣,抖了抖頭發。撿起了筐發現里面還沾了幾片碎紙屑,伸手把它們撿了出來感覺那不是一般的紙片,有很熟悉的字體,盯眼觀看,那是自己親筆書寫的信??蓱z了我這**信啊就這么夭折了!他仰著頭朝樓上開窗的方位瞭了一眼,好你個林蘭香,還真有個性。拿起了筐三步并兩步急速上了樓。林蘭香一臉驚慌,怎么砸的剛好是這冤家。這下好了,把人家的信撕個粉碎讓本人逮個正著。都知道這個他脾氣暴躁,軍人出身,擒拿格斗樣樣精通,他一個手腕過來自己就不是個兒了。林蘭香慌了神,轉身藏到了門后面一緊張忘記關門。樊文斌敲了敲虛掩的門看房子里沒有動靜端直走了進來,往門后一瞅,伸手把蘭香拉了出來。小家伙!你能躲到哪里去?隨手關了門,雙手環抱把林蘭香舉了起來,在房子里轉了三四圈不肯丟手。林蘭香雙腳踢騰著,兩手在他臉上拍打,樊文斌哈哈大笑?!拔易屇泐I教一下我樊文斌的厲害,你不喜歡假的,我就把真實的自己給你?!闭f著,把林蘭香放到了小床邊,伏在她的耳畔輕柔的語氣:“香,給我個機會我會爭??;給我一些時間我要擁有你。你是我的省略號……”林蘭香這顆少女的心融化于這激情的火焰中,這是愛情嗎?它如夏天的暴雨來得迅捷、兇猛而又執著!

林蘭香無數次問自己,這難道真的是愛情?那么愛情是什么?愛情是趁虛而入?愛情是在一個人面對著灰暗的日子看不清方向的時候,一縷幽暗的光線伸了過來,一個聲音劃破了天空,來吧———到我的懷抱里,再也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做你心靈的慰藉者。難道不是嗎?樊文斌把自己攬入懷中的臂膀是那么堅挺而又有力!他的氣息,一個男人腋窩里泛出的松軟軟熱氣騰騰的股股氣息足以使林蘭香活泛的思維逐漸混沌,萎靡。林蘭香嬌小綿軟的身體被樊文斌高大寬厚的身板兒伏貼著,她有些窒息。她的雙眸泛著著紫葡萄般的光澤,不逃脫不回避,就那么在零距離的對視中,她的瞳孔聚焦在樊文斌的眼鏡片上,那綻放出的光芒直勾勾地刺入隱藏在鏡片后的那汪眼神兒里,那眼神兒分明溢出了一絲慌亂,頓然羞澀,此一刻已沒了彼一刻的堅定和銳利———樊文斌窘態十分,也正是此刻,林蘭香有了新的發現,樊文斌的臉蛋上竟然一邊一個極為對稱地鑲嵌著兩個酒窩!在他羞澀的時候,那不經意間的莞爾一笑,尤為明顯。

這酒窩抑或者說是羞澀,是不是林蘭香猛然愛上這個男人的一丁點理由?

林蘭香此刻需要是保護,而不是占有……然而對于這一時刻的樊文斌,他最想要的唯有一個結果———直抵目的地。這個目的地就是他三次試探性游移彌留于最險要的地方,他想象著這個地方是一簇郁郁蔥蔥的植被,這茂密的植被,被伊甸園密密實實地遮掩著,隱秘處定是一泓清泉,溢著甜蜜。他抑制不住亢奮把個滿懷的激情全然不顧般豁了出去,他渾身一陣痙攣,完全失去了自控力,欲望,占有,這兩種心因性的感覺完全來自于體內的某種化合物質,一股熱流在體內肆意涌動迫切地尋覓著井噴的突破口,破敗與狼狽已是他無法顧及的事兒,即使是犯罪!美原本就是一種隱患,布置著一個危機四伏的雷區,一旦涉入,它足以使明理的人瞬間失去理性,這種隱患林蘭香有著深刻的感知,這一刻,她死死地捍衛著一方沃土,一個誓死不能動搖的意志———決不做第二個麗云!

“香……為什么呢……為什么不能給我?”樊文斌沙啞的音質在她的耳旁諾諾地呢喃著:“香……我真的愛你!”

“樊文斌!你放開我,求你,我知道我的反抗是無力的,就算是我接受你的愛情,我也不能就這樣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的身體給你!就讓時間給我一個逐漸了解你的機會,這句話是認真的,鄭重其事地和你說!你必須聽!”樊文斌來不及思慮,蘭香已經掙脫了他的懷抱猛然地坐了起來!

樊文斌頓然從恍惚中清醒,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切,都已過去。

林蘭香和樊文斌,開始戀愛了。在整個技校,這已經不再是個秘密;同時,大家背地里撿拾著陳曉遺漏的笑話,她替樊文斌傳遞求愛信的那件事兒,被演繹得淋漓盡致、惟妙惟肖。

圍繞著兩個女孩兒之間的愛情,樊文斌一下子成了全校傳奇人物,向他取經的男孩子圍成了一桌。

緊接著,走漏了風聲的第二個事件,也炸個鍋———說樊文斌去上道口毆打了一個老女人。一些好奇的女孩子想從陳曉那里獲得點準確的信息,都碰了釘子。陳曉心里標立著做人的底線,林蘭香和自己是鐵桿兒姐妹。面對緋聞,她永遠是林蘭香忠實的捍衛者。

梅子再一次去姐姐學校的時候,她和姐姐都已經成了社會里單親家族的兩個分子。

姐姐和陳曉餐廳里并排坐著吃炒面。

蘭香看見了妹妹,二話沒說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起身去給她打飯。

陳曉站了起來拉著梅子的手:“快坐,一定沒有吃飯。我這盤面還沒動,你先吃?!泵纷尤鋭恿艘幌伦旖莾?,算是回應,梅子其實很想哭。為了不讓陳曉發現自己的悲傷,她扭過了頭,硬是把溢在眼角兒的淚溘了回去。陳曉疑惑不解地問道,

“沒,你怎咋沒去學校上課?”

“不去了。逃學了?!?/p>

“為什么呀???”

“學不進去,又考不上大學,上那個學還有什么意思!”

“你姐姐說你學習挺好的??!還是你班里的語文課代表呢!離高考預選還有大半年,說不定使把勁兒也就通過了!只要正式參加了高考,單憑臨場發揮也能湊些分數,中??疾簧献畲我材苌蟼€技校,以后也不愁工作。為什么要突然放棄?”

“陳曉姐,我父母的事情你不知道嗎?”

“知道一點兒,你和姐姐還有那個誰……”

“他們倆離了?!?/p>

“是因為那個女人?莫非你父親真的要娶她?”

“諒他也不敢!他若那么做,我就和那個女人拼到底!想代替我母親的位置,沒那么容易吧??!陳曉姐,那個男孩兒是我姐談得男朋友嗎?如果是有好了!”

“為什么?”

“他敢面對邪惡保護我姐姐,他就是一個具備著正義感的好男人!”

“你……懂什么呀!什么男人女人的!父母既然走到了這種地步,那也只能聽天由命了,他們的事情你也干涉不了,你聽姐的話,回校安心讀書,一定要堅持到畢業。七月份我們實習結束順利通過考試,也就正式畢業了。校方已經在給我們安排就業?!?/p>

“真的?”

“哪還有假!”

“姐姐,這可真是個好消息,我這就去告訴我媽和我奶奶去,哦,忘了說了,我媽媽接了一個很大的飯店。這幾天就要開業了.我尋空去給她幫忙做小工,端個盤子掃個地啥的?!泵纷拥难劬α辆ЬУ木`放著光芒。

“哦!你姐姐是保密局的啊,這么大的事情竟然沒有聽她提及一個字??陲L真緊!”

“那個男的,姐姐一定會跟他嗎?”

“我又沒有長前后眼,無法預測,不過,近期看,他倆處得還不錯,按這樣發展下去,離你姐姐進他家門的時日也就不遠了。不過,我可知道,他那個老媽特別挑剔,以你姐的性格,那個老刁婆可不太好對付!”

“我姐姐配不上他?”

“倒不是這個……”陳曉垂下了眼簾,斜眼瞟了一眼炒面,提醒梅子:“吃吧,快涼了?!?/p>

“你和我妹妹聊啥呢?看你倆一直嘮叨個沒完?”蘭香端著面走了過來。

“香,你妹妹說你媽媽的飯店就要開張了!這么大的事兒,我咋沒聽你說過?”

“哦。這事兒還沒確定下來,一直在商談?,F在可以正式告訴你,已經搞定了。樊文斌出面幫我媽媽撮合的那個生意。民威飯莊的前任老板是他朋友的老爹?!?/p>

“哦!”陳曉又是一個驚訝。

“梅子,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兒?”

“咱爸調到了一個新的單位,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他?!?/p>

“我沒有空兒?!碧m香板著臉。

“我知道你有吃有喝,有人管,不需要生活費,可我呢?”

“咱媽的飯店不是就要開業了嗎?你還擔憂沒地吃飯!”

“我是判給咱爸的,他必須給我生活費!我憑什么吃咱媽的,他這個父親當得也太輕松了吧?就這樣把咱們一扔了之?”

“我聽說……他的日子也不好過。那個單位離破產已經不遠了。你還問他要生活費,他連自己都包不??!”

“他活該!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我不管,我就是要生活費!掏不起就去借!”

“那你去??!去吧!我下午還有事兒,沒空聽你發泄!”

“那個樊文斌都把你的魂兒勾走了!自從你有個他,你把咱這個家徹底忘了!”

“我每天和咱媽忙活飯店的事兒,多少天了連頓像樣的飯都顧不上吃,我倒要問問你,你在哪兒?”

“我在上道口住著!”

“咱爸都已經搬到了單位住,你還賴在那里干嘛?”

“我要替咱媽守著咱的家!”

“守什么?”

“守咱爸!”

“你可真是孝順!那就對了……去吧,繼續守著,也別再提什么生活費了,他若有能力顧及你,不會讓你餓肚子的?!?/p>

“我才不稀罕吃他一頓半頓的!我要的是錢!”

“你去要??!還啰嗦什么?”

“姐!你是我的姐姐嗎?你怎么這么冷酷無情!”

“不是我冷酷無情,而是你根本就是個然醬子(陜西話寓意是頭腦不清晰)上道口的家早已散了伙兒,咱媽已有了自己的落腳兒地兒、有了自己的事業做;咱爸也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歸屬地。那個家已是人去窯空,你還守著那個破窯洞,你腦子是不是真的進了水?我都懷疑你這些天都在干什么?上學沒??!在哪里混飯?”

“我在喜娥家,晚上陪喜娥,我倆作伴兒!”

“???!喜娥家的飯你也能吃下去?喜娥家的門你也敢進?你不怕老許把你……”

蘭香把后半句話硬是咽了回去。

“徐伯伯早都不是過去的他了!改邪歸正了,給喜娥單獨蓋了個小房子?!?/p>

“那你告訴姐,你守著那個破窯洞想做什么?”

“看著咱爸和那個女人!他和咱媽這一離婚,沒準兒會把那個女人領回家里!”

梅子這一句話剛說完,蘭香眼圈兒一紅,落了淚?!翱蓱z的梅子,你煞費心機啊-----就算是咱爸也愛她,你能看住嗎?上道口那么多雙眼睛都直勾勾地盯著,還用你去看著?再說了,即使他們住在一起,我們做兒女的又能怎樣?除了跟著丟人,沒別的辦法!”

“樊文斌,那個女人是怕的!”

“別再提了!那件事兒樊文斌已經受到了處罰!若不是他的態度端正,反省深刻,早被學校辭退了!”

“那,姐,我該怎么辦?”

“你要明白你的身份是個學生,一個學生的精力應該全部放到學習上!而不是胡思亂想!咱爸咱媽已經離婚,十頭牛也拉不回他倆各自走遠的心。我都沒有辦法挽回,你又能怎樣?”

“自從我住在上道口,就沒見過咱爸回來,我想咱爸了,我去他現在的單位看看他吧?我不要錢,看一眼就走,還不行嗎?”

“這是你的事兒。我管不著。你好好上你的學,考不上大學,至少也得拿個高中畢業證吧!”

“哦!”梅子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面,她毫無胃口?!坝辛沐X沒,姐。我現在就坐車看咱爸去!”

蘭香掏出了五塊錢?!敖o你買個皮套兒把頭發扎上,一個學生披頭散發的!若不上晚自習,每天下午放學去咱媽的飯店,揀點零活兒干,這些天快把她累倒了!另外———你看喜娥能來就讓來,呆在家里創造不出一分錢的價值,讓她來飯店做刷碗工,你回去問問她媽媽。繼續和她泡著,你的學業也就荒廢了!給她找個事兒做,你的心也就收回去了?!泵纷佑X得姐姐這個主意不錯,若喜娥同意去,母親也算是為社會解決了一個待業青年。

梅子坐上了駛往長虹煤礦的6路車,沿途一路,客車搖搖晃晃一路顛簸,她的心情特別低落?!鞍职?,你真的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了嗎?來到了遠離市區好十幾公里的地方,荒蕪人煙不說,塵土還飛揚?!泵纷油高^車窗望著荒涼的窗外,惆悵滿懷。

“唉,小姑娘!叫你呢!車都不走了,你還愣著干嘛?不想下車就把你再拉回去!不是免費的!”

梅子恍然醒悟,驚厥的眼神兒逃脫了乘務員兇神惡煞的臉,撲撲通通下了車。

坎坷的泥土路,梅子深一腳淺一腳前后左右地環顧著,這附近也沒有標示著“長虹煤礦”的牌子??!她一路尋著又往前走出了一百米,看見了一個“油庫”的路標。再往前十幾米,一個很大的店面孤零零地把守著路口的一端,從里面走出幾個駝背彎腰松松垮垮的男人,一身礦工的裝扮,那張臉煤礦工人的標志,她急忙趕上前去:“叔叔叔叔,停一下,請問長虹煤礦辦公樓在哪里?”

“哦!前面一個路岔口往左拐,再往前走個二十米就到了。黃色的大樓。你……要找誰?”“趕緊走你的路吧,搞得和真的似地,白樓里你能認識誰?除了門衛哪個不是當官兒的!”

“別把當官兒得說得那么高不可攀,老子還真認識幾個!嘿嘿,不過人家可不一定認識我?!?/p>

“叔叔,謝謝了??!”

“瞧……都叫咱叔叔了,能有那么老嗎?哈哈哈”

梅子羞紅了臉,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的煤礦工人原來都是這樣的??!

其中一個工人突然手指著正前方,“你看,過來了個白樓的人!叫吳妍!你要找的人,她一定知道,你直接問她!”梅子朝著前方眺望著,他說的那個女人,呢子面料駝色半大衣,踩著一雙跟兒不是很高的半腰皮靴步履匆匆地一路走來。她看到梅子的那一霎那,愣住了,半天緩不過神一般直勾勾地眼球看著梅子,她這樣的反應把梅子嚇住了!“她是誰?干嘛這般盯著自己!”梅子警覺地逼視著她,四目相對,那個女人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歉意地笑了,“你是林科長的小女兒吧?”“你怎么知道?”梅子更加驚訝。

“嘻嘻,你這雙明亮的眼睛泄露了機密哦!神態和你爸像極了!”

“你認識我爸?”

“哈哈,不僅認識我和他還很熟嘞,我和你爸一個辦公室,我是他的部下。你爸爸在辦公室經常說起你和你姐姐,說他有兩個聰明漂亮的乖巧女兒!今天有幸一見,果真八九不離十!”吳妍淺淺地笑,顯得格外和藹可親。梅子對面前的這個陌生女人并不友好,她反唇相譏:“上司和部下的關系有這么親密嗎??他竟然啥話都對你說,連我家的私事也一并脫出,我爸調到這里才多久?你就套上了近乎,你們的關系發展得不錯,還挺快?你現在是他的什么人??”

吳妍驚愕了,這個看似外表柔弱而嘴巴卻一把刀的小女孩兒,語言的殺傷力令自己始料不及,和這樣的女孩子說話,倘若沒有一定的承受力和強大的抗壓力,怕是早被氣得一口氣上不來,背過去了!吳妍畢竟是吳妍,她噗嗤一下笑了,面對梅子突來的質疑,她有權不做解釋,她抱著臂膀佯裝很不介意的樣子,嘆了口氣說道:“我一猜就知道你是來看你爸的,他這會兒還在開會,我帶你去他的宿舍,你在那里等!”

“在哪里等是我的事兒,無需你指點。你只須告訴我,他在哪里!”梅子討厭她看自己的神態,宛若圍著一處籠子新奇地觀賞一個小動物,梅子轉了話題怒斥道:“上班時間你脫崗,我爸這個領導咋當的,連你都管不???”吳妍被她這句突來地奚落給噎住了,她的眼睛和嘴巴同時配合著她此時的心理感受,可謂目瞪口呆,換了好幾口氣,待到情緒平靜下來,這才凝重的語氣說道:“我在勞動紀律方面對自己的要求是嚴格的,在工作崗位中也是自律的,被領導指名道姓提出批評,是丟人的,領導管與不管,都要做個忠于職守,表里如一的優秀員工;正如你作為一名學生,遵守學校紀律,不遲到不曠課,是一樣的道理!你說是不是?至于我現在準備做什么,你一會兒見了你爸爸,問問他,便就明白了!”

“我為什么要在我爸面前提及一個與我們家毫無干系的女人!你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別擋著我的路,走開,我自己能找到我爸!”梅子繞開了她,這就往前走。被她甩在身后的吳妍提高了嗓音:“你順著這條道兒走,往右拐看到那個黃色的大樓左拐過一個丁字路口,經過一個小橋再左拐看到一個水房后你再往右拐前行十米就是一個職工宿舍樓。你爸爸在三樓直對著樓梯口右邊的第三個房子。你聽見了嗎?”

梅子停止了前行,轉過了身,緊緊地蹙起了眉頭。

“瞧,迷糊了吧?還是我領你去吧?!眳清o跟幾步追了過去,梅子并不搭理她,悻悻然地說:“剛才那兩位工人已經告訴我了!前面的岔路口往左拐,再往前走個二十米就到了辦公樓,沒你說得那么復雜!”

“別相信他們的鬼話,那個地方是荒廢的油庫,枯草長得一人高,沒人敢獨自往那個地方去,何況你這一個小姑娘家,不是嚇唬你,這里治安很差!”

梅子聽她這一說,再回想起剛才的兩個人,越發覺得賊眉鼠眼不像是個好人,她渾身的汗毛禁不止豎了起來!立即站住了腳往吳妍的身后移步,腳跟著腳地緊緊地尾隨著她。

第十九回新官上任一把火直抵灶臺印堂紅

散了會,林志剛還沒走到辦公室,守在走廊里的工傷老漢突然上前攔住了他,話未說出口,這就跪倒在地?!傲执笕?,您可真是世上難找的好人??!我老漢活得這把年紀做夢都沒想到,我一家人有了大房子住,還是簡直裝修過了的,你是我一家人的救命恩人,讓我……咋感謝您……我先給您磕三個響頭吧!”“使不得使不得,你這受傷的腿??!不要了嗎??使不得呀!老師傅,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應該的這可是我應該做的!快快起來,快快起來??!”

“好,好……我起我起,不過林大人要答應我一件事情!“哦?還有啥事兒?”“再過十多天這就要春節了,我聽說林大人也是孤獨一人,這里也沒個親戚,林大人若不嫌棄,就來我家一起過個年吧!這可是我和老伴倆個人的意思!”老人怕眼前的恩人跑了一般,握著他的手,任何人都別想把它掰開。親和力源于對一個人的深切感知,此刻的林志剛對這位老人持以別樣的感情。老人家誠懇與熱情,傾注了他萬分的感恩之心,質樸而又厚道的言行,深深地觸動了眼前的林志剛,被動變主動,他緊緊地攥著老人家的手,一股暖流涌向了彼此的心頭,雪域風霜的華發以及傷殘的一條腿,標塑著一個煤礦工人歷經了怎樣的艱辛與磨難,還有多少個如他這般居于弱勢的家庭,這一切的困苦是否歸附于命運的安排,這半輩子的悲歡是否趨于命運的使然?人啊,活在這個世上,各種各樣的不容易了,可還要掙扎著往前奔,這究竟是為了個啥呢?

想到此,林志剛喉頭一緊,他差點又要落淚了。

面對老人家的盛情邀請,林志剛再三婉言謝絕?!笆裁茨瓴荒甑?,外面弄兩個菜,開瓶酒。聽別人家山響的炮竹,杯空人醉,倒頭便睡,什么也不想一覺到天亮。年三十也就這么過了。春節最講究的不就是新舊年交替的那個時間節點上嗎?88年過得這般灰頭灰臉不如人啊,89年又能怎樣??林志剛送走了老人,看看表這就到了午飯的時間,這灶上的飯啊,他想了想便沒了食欲,宿舍里還有幾包方便面,一包涪陵榨菜,這就成了。他一身疲憊進了宿舍樓---上下班的這段路程,兩點一線,他閉著眼都能摸回來,下午一大堆的任務還在等著他,他加快了上樓梯的速度。

“306......老哥,我回來午休嘍”林志剛沖著自己的房門戲謔地咧了下嘴,從屁股后面取下了鑰匙串。鑰匙插孔,轉了兩圈,推門,門不開;再返回兩圈,推門,仍不開。林志剛抽回鑰匙仔細辨認,突然門自己開了。林志剛倒吸了口涼氣,正疑惑———

吳妍站在了門口,捂著嘴兒沖著自己笑。

“林科長,請您原諒,我讓服務員打開了門?!?/p>

“哦?”

“您快進來呀,別愣在那里,看看誰來了!”

林志剛看著她一驚一乍興趣斐然,掃了她一眼這就進了門。

“爸爸。!”

“梅子!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林志剛眼前一亮。

“爸爸……”梅子起身小跑過來拽了林志剛的衣袖,與父親的久違,增添了她十二分的親昵,自持清高的樣子故意做給眼前的這個女人看!“梅子,瓜女子,這么遠的地方,你咋找來的?一定餓壞了,走~和阿姨咱一起到飯館點幾個菜!”林志剛岔沖著女兒興致地說到?!芭?,林科長,我知道有一家既干凈廚藝又不錯燴菜館,菜價不高又量又大!就看梅子喜歡吃不……如果同意我這就提前去訂餐,您和梅子隨后就來!”此話剛說完,梅子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張嘴說話不給任何人表態的機會就擅自作主!高高在上的姿態,誰給她的權利?一定是爸爸,把她抬得太高,毛病慣出來了,梅子把敵對情緒轉移到了父親這里,松了他的衣袖,轉身坐到床沿上,撅著嘴,生起了悶氣!林志剛懂得女兒的心思,他立即對吳妍說:“吃個家常便飯還要搞什么預約?直接過去不就行了!”“哦,您平時不怎么在外面吃飯吧?!這家的生意是咱們礦區一條街生意最好的,每到飯點客流不斷去晚了根本就沒有空坐?!薄芭?,吃個飯也這么麻煩,我看還是算了!你不用顧及我父女倆,你趕緊回家,屋里還有老人和娃,我領著梅子去職工灶,灶上也有小炒,口味不比外面差!這樣行嗎,梅子?”“爸爸,我不餓,要吃你自己去,我繼續給你打掃宿舍衛生,垃圾框里的方便面袋子都已經裝滿了,我倒了一回。咸菜也壞了,你咋吃得下去,你多少天沒吃肉了?過去,你的紅燒肉我媽啥時候給你斷過?爸爸!好歹你也是這個煤礦的中層干部,是房產科科長,多少也算是有實權的,為啥把自己吝嗇成這樣?方便面怎能頓頓當主食?!咸菜吃多了腸胃怎能受得了??你這是勒緊褲腰帶準備給迎娶的女人攢錢吧?”

“梅子,你怎能和爸爸這么說話?!”吳妍宛若一只雌性的大鵬鳥,突然張開了羽毛,把林志剛護佑到自己的雙翼下,以獨斷獨行的態勢抵御林毅美對他父親施加的語言暴力?!靶?,很抱歉......我這女兒太任性了!自小就被她媽媽寵壞了,你快走吧,一家人還在等你做飯呢!”林志剛看著吳妍,眼神里充滿著倦怠,那樣子很是疲憊?”“爸爸,我就是沖著她說的!”梅子毫不退卻,依舊叫囂著?!啊泵纷?!你過分得很!你這是在和誰說話??你太放肆了??!你這是來看望我嗎?你是故意跑來氣我,替你媽討債哩!”竭力克制著自己情緒的林志剛,此刻已忍無可忍,暴烈的脾氣終于爆發了!“林科長,您息怒,千萬不要生氣......我不會和一個小孩子計較的,孩子畢竟是個孩子,按說也怪我,見了女孩兒就沒命,這輩子就喜歡女孩子,見了誰家的女孩子我這腿就挪不動,特別想湊到跟前多說幾句話,就好像是自己家的女兒似的,毫無生疏感?我的過于熱情,孩子一定是誤會了!”吳妍急忙打著圓場,如此這般地解釋道。

“你走吧,小冤家!你別再讓我看見你,你就當沒你這個爸了,你爸他死了!我不再需要你們任何一個人跑來看我!同情也罷,安慰也罷,我已不再需要了,只求求你們行行好,放過我這個罪人吧,別來找我的事兒了,別再來討伐了,你把這句話也務必轉告給你姐,對于你們,我,受夠了……”林志剛無盡的悲泣。

“你可以不認我這個女兒,我也可以無視你的存在,但是你記住法庭把我判給了你,你必須擔負撫養我和力兒的責任,我倆也不靠你吃喝,我倆也不拖累你的后腿,但你必須給我們生活費!一個多月了,我在哪里混飯,力兒靠誰撫養,你過問過我們嗎???如果不是我媽心疼她的骨肉,放不下她的兩娃,我們恐怕早就餓死街頭了!這個生活費不是給我,而是給我媽!她憑什么替你養活我們?”梅子滿腹的怨氣借此時機也爆發了。

“多少錢?阿姨這里有,先替你父親墊上,以后他再還給我?!眳清f著從皮包里取錢。

“一萬!你能給得起嗎?包括我和小弟的精神損失費!”

“我活了這三十歲,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孩子。小小年紀疑心還挺大,你知道嗎?你父親對你的容忍已經到了極限,你的一言一行連我這個外人都已看不過眼了,我告訴你,路上碰見你的時候,我是公務在身,為的是按照你爸爸的指示,給一個困難工傷戶騰房子。我不忍心看著你爸爸剛一來,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還沒燒起來,便被工人燒了,你爸爸是因為啥和你媽媽離得婚,我不知道,但我看到了他來到這里,是多么的可憐!一套衣服穿到現在我就再沒見過他換過身,一雙黑布鞋,就沒下過腳!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老林,你一定是晚上洗了搭在暖氣片上,第二天再穿吧?因為,我看到你這從沒替換的衣服總是干干凈凈。一輛老得沒有牙了的自行車,辦個公事兒跑個遠路,來來去去地推著騎著,連個公交車都不舍得坐……”吳妍說到這里,凄楚的眼睛看著林志剛,她早已控制不住突來的同情,已是淚流滿面。她哽咽著繼續說道:“一萬塊錢,我就是把我家當全部變賣了,也支付不起。這……一百元錢,我個人的一份心意,也算是第一次的見面禮,和你爸爸無關,我說過,我喜歡女孩兒,我當然對你也沒有免疫力,如果不嫌棄,讓我認你個干女兒吧?生活費我支付不起,但撫養你絕對沒問題!你看,這樣好不好,以后周末就來阿姨家吃飯!我會做很多好吃的呢!”

不等梅子任何反應,吳妍把錢塞到了她的手里,離去的一瞬間,她又回了頭沖著梅子補充了一句“認不認這個干媽,你隨意,我可不強迫你哦!趕明再來,領你認認阿姨家的門?!?/p>

梅子攥著被吳妍塞進手心里的那一百元錢,戳在原地,許久才回過了神兒。

這真格是,叫花子給逃荒的要飯吃,光景到了絕路了。正如姐姐林蘭香所說,父親的日子也并不好過,今天若不是她跑來探望,若不是聽了吳妍親口這么說,她還真不敢相信這事兒是真的。

梅子想好了,她要去母親的飯店給母親打工,用自己的雙手掙母親的錢,用掙來的錢先給父親買紅燒肘子吃,買衣服和鞋子穿!

“那個吳妍似乎還不錯?她和田素英那個老妖精是兩個完全不同類型的人,也不同于母親!”梅子腦海里翻騰著父親身邊的這三個女人,一時清醒又一時糊涂,斬不斷理還亂,心似波濤,思緒洶涌。

原本是跑來探望父親的,豈料惹出如此這般一連串的恩恩怨怨是是與非非糾纏不清的口角,一分錢的生活費沒要來,這一百元還是別人給的,明天放了學,她肯定要去母親的飯店,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她該不該向她主動交代她去看望了父親;她若不說,她又覺得自己這吃里扒外的行為對不起生了自己這一場,又養了自己這一場的母親,作為他們的兒女,她感覺自己太難了……

第二十回暖雨晴風初驚夢柳眼梅腮芳心動

辦公室,吳妍給上司沏了杯熱茶,倍加小心地捧給他,林志剛連那一眼都懶得掃了。吳妍哀嘆了一聲立即又感覺不妥急忙用手心捂了嘴兒,她起身想出去以便在這個尷尬場面做個暫時地回避,可又感覺這個時候自己的離開,顯得更不合適,于是又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對桌而坐的林志剛,像是把即將擠出的話強壓在舌根下借用咂嘴兒空隙給自己一個成熟的思想表達?!翱崎L,您別再難過了……。孩子都有這么一段叛逆期,我的兒子也是個難纏。知道他爸爸不好惹,就總換著法子和我斗。性格異常倔強,不讓他做的事他偏要做,讓他做的事反倒任你是嘴皮子磨破他也是無動于衷。想和他說一句話吧,還得看他的心情,想得到他的一句搭訕,還得顧慮著我的話迎不迎合他的心思,說沒說到他的心坎里去??傊?,那些顧忌無形中都成了溝通的障礙,我總是為他的一切而擔憂,他卻把整個小心眼用到了我的身上,很多話,我還沒開口,他就知道了我內心的想法,你說如今的孩子怎么都那么敏感,小心思還那么縝密,你出拳他拆招,小腦袋瓜精靈古怪,他的一方偏袒自然成了另一方的對立?!?/p>

林志剛苦笑了一下,嘴角挑出一抹哀愁,他禁不住自我嘲笑道:“你說的不就是我的小女林毅梅嗎?和你兒子的性格無異?!崩^而深深嘆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總結道:“在我們的婚姻里出現的情感糾紛,我們很多的時候也并不能說得清,一些矛盾的起因究竟始于哪里,我們都在指責對方的錯,可我們很難靜下來認真想想自己的錯,或者自己的錯更多一些,是否勇于主動自覺地承擔起自己在一個家庭里肩負的責任,婚姻啊,也是一門學問,也存在著用心經營的問題,人家夫妻打打鬧鬧一輩子,不是照樣嘻嘻哈哈過了一輩子;為什么我林志剛卻經不起一丁點的背負和傷害,選擇了一條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不歸路?在孩子們的心里,真理掌握在弱者的手中,同情弱者不僅是我們的天性,孩子們也具備著這樣的天性。離婚,是我提出來的,拋棄他們娘四個以及老人也是我林志剛做出來的,在這一點上,我就是那個家的千古罪人?可,有誰知道我的痛苦,以她媽媽的個性不允許別人說她一個不字,不僅好強,還特別愛鉆牛角尖兒,從不理性的角度看待問題,感性做人做事。離婚,原本我就在氣頭上,嚇唬嚇唬她和孩子們,那事兒也就過去了,誰知,假戲成了真做,大兒子陪著她母親去了法庭,我頓然沒了退路……”吳妍追問道:“您是想說,夫妻雙方的性格都過于強勢?在換位思考這張答卷上,原本就失了分?您不該和她離婚,您后悔了?”林志剛凝結的眉頭舒展了一下,不易被察覺的微笑堆積在眼角,千分之一秒的波動之后,眼睛里泛起的一道波光在與吳妍黑亮的瞳仁對視的一瞬間,來不及的躲閃就這樣的被吳妍牢牢地系住了。她凝眸深望,壓在心里許久的探問也一并揉進了他急欲逃脫的眼眸里:“老林,我……”她期期艾艾的語調林志剛似乎已猜出了她這情感的突變,她驚到了他?!皡清?,別,你別這樣!”“為什么?”吳妍頓然的委屈化做一泓清淚,順腮滑落,林志剛借用搪塞的繁衍,躲閃著她凄迷的眼神兒,逃避著她的探問!

林志剛的祖上談不上什么門庭,和“家業”這個詞丁點邊都不沾,一切源自于林志剛毫無社會背景的家庭出身和他的生長環境以及所接受的文化教育,這些都是最為原始而又底層的。

吳妍的家庭也沒有什么背景,唯一在政治身份上和林志剛的父親有個本質的區別。他父親是名共產黨員,以正科級身份離休的黨政干部。在最為艱苦的年代,把自己金貴的黃金段奉獻給了企業,兢兢業業工作了四十年,為他的享年譜寫了最為簡明而又扼要的悼詞。吳妍的母親自嫁給她父親的那一天起,戶口本上“家屬”兩個字已經涵蓋了她附帶性的一生。

論學歷,吳妍也只不過念了個高中二年級。趕上了好政策,她頂替了父親退休的名額,參加了工作。父親超理念的覺悟,潛移默化地植入了她追求思想進步的意識里,積極接受著黨組織的培養與熏陶,一年之后,也入了黨,經過六年的歷練,她終于成為行政辦公室的一名優秀骨干。

吳妍與在生命的歷程中逐漸走下坡路的林志剛相比,已經抵消了她身體與相貌上的所有的殘缺和不足。這一點,使得吳妍的個人條件高高地居于林志剛之上;也正是這一點,在同事們的評判里,倆人永遠存在著年齡的代溝,不可改變的上下級關系。若想結合在一起根本就沒那個可能;想避開人眼悄悄相愛默默相守,依然是難上加難;退一步,吳妍的婚姻倘若也存在著不幸,但她若想逃脫他丈夫對她的束縛,怕是沒那么容易吧!

她知道林志剛,離異后一直獨身;而自己呢僵尸婚姻。涉及婚姻的隱私,吳妍從未向林志剛透露過個一個字,有關此信息,倘若繼續閉口不提,他林志剛無論如何也不會得知吧???想到這里,吳妍的眼睛濕潤了。

“謝謝你小吳!”林志剛突然的一句道謝打破了沉寂。

“科長,您謝我什么?”吳妍俏皮的眼睛眨了眨,偽裝出的輕松?!疤嫖医鉀Q了那么大的一個難題,難道還經不起我的一句感謝?只是,讓你孩子的爹也一并受了委屈。令全礦多少人羨慕的住房你無條件地捐獻了!我還真不知道以何種方式當面向他致以萬分的感謝。他,喜歡喝酒不?趕明我弄瓶好酒找他聚一聚!”“林科長,免了吧。他,性格內向,不善于人際交往,脾性很古怪。何況,以他的水平和層次,他也能和您這位曾經是刑警的大科長做到一個桌面上呢!”

“小吳,話不能這么說,夫妻之間,尊重是相互的,不要搞獨裁主義那一套!換房的事情,這么輕而易舉就解決了,看來你背后給他做了不少了的思想工作??!”

“不用給他做什么思想工作,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我說了算,他也從不過問。這個家他也沒創作出什么價值。這兩年,他也不安心上班,東跑西顛的在外面打零工!”

“哦……這么說,房子一事,他并不知道??”

“無需他知道!即使知道,又能把我咋?房子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如何地使用與分配是我的事兒!與他無關!”

“小吳,你我都做了件荒唐的事!如此處事很是不妥!很不妥?。?!”林志剛再也坐不住了,他站了起來,手里夾著煙躁動不安地在辦公室來來回回踱步,面部呈現的表情決不亞于和女兒激烈爭執時所產生的那種極為強烈的抵觸情緒?!斑@不是胡鬧嗎?這簡直是胡鬧!你們年輕人做事就是不過頭腦!這不是明擺著又將掀起一場家庭風暴?”

“小吳!你趕緊把吳書記找來!趕緊去!我現在就起草報告,給你重新調換房子!”

“您這是干什么呀?調換房子,說得容易,拿什么調換?我在這個單位工作了六年,這里的情況還有我不知道的嗎?單身宿舍被一戶又一戶工人的家屬們霸占著,把滿山的狼都全部吆來也轟不走她們,還會聽你們領導幾句話的指使?現有的六座家屬樓房都已擠得滿滿登登,根本就沒有閑置的房子等著你來做安排……他一年回不來幾趟,能住幾個晚上?我和孩子住那么大一個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不是資源浪費是什么?”

“資源浪費?我看你他媽活著才是資源浪費?。?!”吳妍的話剛一落地,從辦公室門口突然闖進了一個人來,此人體型彪悍,一身油漬的深藍色工作服,頸部以上的皮膚被白色素斑斑點點地吞噬著,花斑鹿一般,鼓著喉結,脖子碗口粗,臉似關公,嘴里媽逼長媽逼短地吐著臟話,進了門一把揪住了林志剛的腦袋二話不說就是一陣猛湊。吳妍的臉立即變了色!

不錯,此人便是吳妍的丈夫陸小虎!

“你就是那個姓林吧?你瞪什么眼老子打得就是你!老子這才走了幾天他媽都快找不著自個家的門了!新官上任這一把火就燒到了我頭上了?憑什么讓我老婆把房子讓給別人?看我不在家好欺負是吧?你給我去———命令那個老雞巴燈現在就給我搬出去!”

“老弟…老弟,有啥話咱慢慢說,好吧?房子的確是我讓小吳換的,不過是暫時的,絕對是暫時的,我向你保證!給我兩天……兩天的時間好嗎?我一定給你一個最為妥當的安排!”林志剛一把扔下了吳妍捂過來的毛巾,用手背劃拉著鼻孔里竄出來的兩股鮮血努力地做著一連番的回應?!拔艺f現在就現在!你不去是吧?好———”陸小虎熊抱的姿勢展開了雙臂,等吳妍和林志剛回過神兒,他們倆個的辦公桌已被掀翻到了門外,轉眼,房子里的辦公用具被摔得稀里嘩啦,一片狼藉!

“你……你簡直是瘋了?日子,你還要不要過了…你還要不要過了!”吳妍步態趔趄用手指著他渾身電擊般顫栗?!斑^不過你說了都不算!老子要過!可不是這種過法兒,老子沒死吧?腦子沒癱吧?把老子當了弱智了?你配合著一個單身上司整這個景,打著開展工作的旗號,把窩都捐獻了,你真那么高尚嗎?你目的何在?沒想到我突然會回來吧?我操———我自己都沒想到我今天會站到這里!我沒有白活吧?我還算交了幾個哥們,我這一趟出去才多久,給我傳信兒的人鞋底兒都快磨透了!知道背后怎么說你和他的嗎?想不想聽?我呸———你們他媽真不要臉!老子和你過了這幾年怎么就沒有發現你是個破鞋?他才來幾天這就鉆他懷里去了?”

“你放P?。?!”吳妍終于忍無可忍第一次用最為粗俗的話回敬了他?!鞍炎雷釉趺窗岢鋈サ木驮趺唇o我搬回來!”“小吳,你先回家,你不要插話,你先回家,我和他說?!绷种緞偫艘话褏清阉T口推?!澳悴粶逝鏊?!當著老子的面還在拉拉扯扯?”

“香!”一個男子沖著林志剛和林蘭香跑了過來。

“你干什么呢,我等了好久不見你上來!醫生點了好幾次你的名了?!?/p>

“哦———好,我去…”

“這位,是?”

“鄰居!”

不等樊文斌看個仔細,林蘭香扯著他的胳膊轉身就走。

大女兒的一個介紹,掏空了林志剛原本就所剩無幾的那點源于血緣的牽掛與惦念。

第二十一回利欲熏心經叛道殺人抵命法不容

孫吉利所在的礦上掀起了一起殺人案。警方把整個礦區的家屬樓全部包圍。這場殺人案令整個市區四十幾萬人民為之震驚———后勤礦長蕭虎把經營礦長王翔宇和他的妻子刑敏殺害了,行兇地點是家屬大樓A座三層主臥室。

蕭虎半夜殺了他倆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就直接就去了派出所投案自首。他殺人手段之殘忍讓現場取證的警官不寒而栗。男女雙雙兩具肉體赤裸裸地扭在一起,男的頭部已經和肢體分離,他的下身生殖部分被切割。死者面容猙獰。相比之下,女的死相算是幸運,除了眼睛是怒睜著之外身體沒有任何刀傷。脖頸之處有明顯的勒痕,是被繩索窒息而死。

來到了提審室面對著刑警隊長威嚴的面孔,蕭虎癱坐在椅子上低垂著腦袋捂著臟兮兮地臉,聲淚俱下:

“過去兩家關系甚是親密,平日里相互交往很是頻繁,我和王礦長稱兄道弟,她妻子和我老婆鄭娜拜了干姐妹?!?/p>

“你們倆家最初是怎么認識的?”隊長盤問仔細。

“1980年5月,我還是一名房產科的一名普通科員。1983年我被提拔為房產科副科長,1984年扶正.一次春節酒宴上我和經營礦長王翔宇因酒量不相上下,脾氣對口,聊得甚是投機。那天,我倆互相留了各自家里的電話。從此,王翔宇成了我家的座上客。他的每次到來,我和妻子王惠就熱情款待。偶然的一次,我發現這個混蛋看妻子王慧的眼神很貪婪。當時的我也沒有多想,暗想妻子年輕貌美招致這樣的目光不算是奇怪。日子久了,我感覺到了他行為的異常,總是趁著我不在家的時候登門拜訪。這是妻子主動告訴我的。這一點很讓我惱火??墒?,他是礦長,職位高高在上。我是敢怒不敢言。更何況他也沒有作出過格的事情讓我抓住。后來的半年里我們夫妻關系急劇惡化。我不知道是何因,妻子總是沖著我發一些無名之火,并且口口聲聲拿王礦長和我比較。聽這些話我只能窩著火忍讓著。那時起,我就多長了心眼開始了對他倆的留意。終于一天,我把他倆堵到了床上!我氣得要吐血,妻子和他雙雙下跪求乞,我丟不起這個人,我殺了他倆又沒有勇氣。我當時就想到了離婚,可是妻子緊緊地抱著我的腿死活不同意??粗鴥蓚€幼小的孩子我也于心不忍。王翔宇那天向我承諾調動一切人事關系鼎力推薦我候補后勤礦長的空缺職位。在金錢和權利前面我動搖了。老婆已經讓他睡了,這是個秘密不說誰也不知道。大不了以后自己也在外面找一個,這樣可以找到心里平衡,一但日后我提了副礦長的職位我要什么有什么,不愁美女投入我的懷抱。于是,我和這個人面獸心的家伙拿自己的老婆做好了這筆交易,另外他支付了我十萬元作為精神補償費。1988年初,我被提拔后勤部礦長。實現了夢想,我的心是痛苦的。他完全在周末剝奪了我和孩子們回家的權利,我和孩子只能到我母親家度假。我的家成了他和妻子尋歡作樂的場所。為了報復妻子我周一至周五變著花樣地蹂躪著她,還不許她給任何人說,并用死亡威脅她。妻子忍受著我的折磨,竟然封口如萍。小姐我在外面找著,各種美色我用金錢和我的權利享用著。我認為活到這樣的地步我是值得的,我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得多。我和他王翔宇一樣人前顯貴人后是鬼,只是我這個小鬼不及他這個大鬼!沒想到,他更加地作惡多端,十惡不赦!上個月十號晚,他利用我當晚值班的空隙,和我妻子發生了關系后偷偷給她的水杯里放了安眠藥,最后××了我的女兒!”

……

暮靄沉沉,氣氛凝重。

同情與憤恨吞噬著刑警隊長的情感細胞。這些冠冕堂皇生活在社會上層的人物,那緊密包裝的丑陋和罪惡被現實里的裸露的破綻暴露于光天之下,撕開了道德淪喪的裂口,在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的鐵證面前,切割、粉碎。

此兇殺案很快就結案了。蕭虎依法被逮捕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給予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在執行槍決的那一天,游了街。

最前的是一路鳴笛的警車帶路,后面是有關殺人犯刑事案件的宣傳車。大喇叭迎著冷冽的北風激揚在小城的上空。人們熱潮般忽地從四面八方洶涌而至,大人們伸著腦袋相互推擠著,小孩子們從大人的屁股面拱到了前面。只是這看熱鬧的人群里有兩種人,這種現象頗為怪異:一類是懷著一種新鮮與好奇的看熱鬧的閑人;另一類卻是默默地為殺人犯送行的親友。蕭虎站在中間的一輛卡車最前方。他的兩邊是綁押他的士兵,槍支彈藥全副武裝;后面一輛卡車上是架著的重機槍,齊刷刷的一排士兵目光如鷹,警覺銳利,一動不動盯著正前方,兩邊同樣也站立著端槍的士兵,最后同樣是鳴笛的警車護衛。只見蕭虎面無表情,目光呆滯。

一根煙的功夫警車押送著死刑犯走遠了,梅子也夾雜在人群的中間,這種場面把她嚇得已是魂飛魄散,她清清楚楚地聽到站在她前面的一個中年胖女人,沖著駛去的警車高喊了一聲:“大哥,一路走好!”。梅子不由得擠到了她的面前,有意無意地瞥了她一眼又一眼,梅子看不出她凝聚的眼眸里有什么微樣的變化,梅子隨著散去的人群低著頭走在往回母親飯店的路上,她一直想不明白,分明就是一個令人深惡痛絕的殺人犯,那個女人為什么要為他送行???這個問題,一直纏繞著梅子,理不清,搞不明白。

礦領導們的晨會提前一個小時在調度室召開,今天的會議室空氣很透徹,煙霧繚繞的凌亂局面蕩然無存。他們的精神卻是異常的倦怠,眼睛泄露了自個的心事和徹夜的不安。黨委書記的講話挖地三尺般地深入。這是一個反省與自我檢討的會議,黨風建設與整風運動是必要的,只是這樣的自查自糾來得太遲了。

孫吉利下了晨會就緊接著在科里又開了個礦黨政會議精神傳達:會議要求每一位干警書寫各自的職責承諾書,廉政建設保證書,自我糾錯反省書。舉報箱在辦公大樓門懸掛,礦區上下每個骨干心弦繃得異常的緊,面對頭頂上懸浮的烏紗帽工作管理不敢再有一絲精神上的松懈和倦怠。

此事,林志剛心碎了無痕。

第二十二回無傘身撐一片天缺金全憑雙手添

梨花的店面門臉上方高高地掛起了一個牌子,它位于市中心繁華地帶,承接店面的一霎那,梨花第一個念頭就想到了“死鬼”林志剛。她想這個地方是他上下班的必經之路,睜大他的狗眼好好看看這個招牌“民威飯莊”。一個他認為一輩子只能做家庭婦女的人,一個被他厭惡至極而最終拋棄了的人。想到此,梨花暗自和自己叫著勁兒?!拔依婊ú怀晒Ρ悴怀扇耍。?!”

梨花聘請的兩位一級、二級廚師,是曾經在本市較有名氣的飯店主廚的兩位師傅,幾年前因為單位營生不景氣,也就去了市區的一家私人飯店包廚,他倆是樊梨花高于前任老板薪水的一倍,挖過來的。跑堂的服務員需要招六名,前來應聘的已有五名,還差一名,女兒蘭香想到了喜娥,樊梨花自然而然也想到了麗云。提及麗云,梨花一聲哀嘆,想必這性情綿軟頭腦靈活長相清秀的女娃娃,頓覺得這是大材小用,來這里做服務員,她未必看得上。

喜娥媽自從得知梨花開了個大飯店,她也尋思著讓喜娥去,正巧,梅子捎來了話。她聽說讓去做洗碗工,這心里有點添堵不大舒坦,認為洗碗工不及服務員體面,何況,洗碗工與服務員相較,那活兒太累。梨花婉言拒絕了她的提議。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娃,梨花對她怎能不熟知,打小就嬌生慣養干活兒手腳不麻利拖泥帶水,個人形象也欠佳,不適合做服務員,也只能刷個碗。其實,飯店對一個洗碗工也有一定的嚴格要求,手腳勤快是先決條件;其次,眼里必須有活兒,份內的活兒即使做完了,也不能干坐著,找點別的活做,比如給配菜師搭把手摘個菜洗個菜,這明顯是喜娥的短板,因而,能應允蘭香的推薦,喜娥媽的請求,在十多個洗碗工候選名單里,把錄取的標準降低了好幾個檔次,破格錄用喜娥,已是念及了曾經鄰里鄰居的情面,網開一面了?!鞍?,娃畢竟是個娃,嬌生慣養自是必然,提供個就業的機會也是讓娃重新塑造,得以鍛煉,何況,這娃也不笨,可以調教!”樊梨花深深地緩了口氣。說心里話,她寧肯雇傭不知根不知底的外人,也不愿意動用上道口的人,更何況還是右的鄰居,因為她看見那里的每一張面孔,她會心痛,一顆受傷的心會再一次被撕裂的感覺,他們會讓那個在她的心里已經死了很多年的林志剛冒然復活……

喜娥媽雖然沒有讀過書,但她懂得人情世故,她知道憑女兒的自身條件和生活習性,她一定是被拒之門外的,社會上待業青年那么多,待在家里游手好閑,哪來那么多就業的機會?別說正式工,就是臨時工的活兒也不好找??!她走進了梨花的飯店,紅樓夢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般,看什么都晃眼,沒有她不稀罕的東西,店面的豪華裝修,精致的餐桌不銹鋼座椅的配置,令她目不暇接,嘖嘖驚嘆!再去后廚轉一轉,媽媽天兒啊,那空間可真大,一眼望不到邊的感覺,就面案菜案以及說的鍋碗瓢勺摞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小山。廚子們都戴著奇怪的白帽子,就像文革時期打土豪反劣紳時讓他們戴的那種高腳帽子!再看那灶臺上,四個并排的爐膛,火舌從灶臺舔出來,映紅了自己的臉,滾燙滾燙的!花兒??!我的乖乖,你這哪里是飯店,你分明是借用了神仙的力量,把一個金山搬來了!再看那個白瓷磚壘建的洗碗池,和電視里的小游泳池似的,那么寬,那么長,水龍頭冒出來的竟然還是熱水?。?!女兒在這里做工,自己算是行了八百輩子的好運,替她修了個好命。她更沒想到的是,工錢給的也多,別人家的小飯館一個小工,一天也不過是3元,而梨花竟然開出了一天5元價!這樣的工資,哪里去找??喜娥好好干,一個月咋說也能掙個一百二三十元!這筆收入給家里的過活兒增加多少倍的貼補??!這種恩情,喜娥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想盡一切辦法,用自己的行動報答樊梨花。喜娥媽想到了每天來飯店,自行找雜活兒干,盡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去做,也是變相的幫助梨花,她不要工錢,她無償勞作,女人掙她的錢,就已經足夠了,人心不能太貪,這么大的攤子,費用自然不會小。一個女人家,僅僅靠自己的雙手,打拼著這么個事業,恁大一個飯店里里少說也有十七八個人。那么多的飯碗兒那么多張嘴,全部要靠梨花自己養活,一個人相當于幾十個人的苦力,她多么不容易!喜娥無須培訓,光榮上崗,碗筷洗得那叫一個干凈,梨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姑娘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女兒表現得很出色,喜娥媽臉上自然添了光彩,她前忙后跑得屁顛屁顛兒,以至于紅色的褲腰帶順著麻袋口粗的腰圍探了出來,隨著她肥胖身體晃動的節奏,搖頭晃腦肆意地擺動著,她竟然渾然不知,老許趁著店里沒人伸出手在她肥碩的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斜著眼撩著那物件兒狠狠地撇了一下嘴,喜娥媽連忙低頭尋去?!芭哆?,丟死人噻!要不得,要不得!”連忙把個濕漉漉地手伸進了褲腰里,沖著老許慍怒地瞪了眼:“你一會兒混口飯吃了,就回去吧??!”喜娥媽店主一般沖著礙眼的老伴兒下了逐客令?!薄澳愎茑?!你說了不算,你看你那式子,水襠尿褲的,還厚著臉皮攆我走,我比你強了百倍!我走不走你說了不算,再說我是來幫忙的,不是來混飯的!”兩個人有來必回,這就斗起了嘴掐起了架,梨花胳膊上夾著算盤,兩手抱著一摞票據從前廳經過?!笆?,您又在數落嬸子呢?”“哦,沒有,沒?;▋?,干干歇歇,別太累著!我和你嬸子在夸你能干?!薄笆前?,是啊,花兒,你真能干啊,現在在咱上道溝你呀已經出了大名了,大伙都知道你當了大老板兒了!”兩個人討好般地迎合著,掛在嘴邊的笑極其喜感?!€不是要飯的,什么大老板??!”她深深地感覺到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自己和這些鄰居無形中有一道深深淺淺地隔閡,他們讓她無法克制地又回憶起了過去,又想起了上道口的一幕幕,她的內心世界頓然一片蒼涼,泛起了無盡的酸澀與感傷!

梨花雇傭的員工共十五人。其中兩名大廚,一位熱菜(一級廚師)一位涼菜(二級廚師),一個刀工配菜(三級廚師),他是一級大廚帶來的。另有四位面案師,四位跑堂服務員,一位洗碗工,還有一位采購,他是梨花的娘家表舅,是梨花的母親執意讓來的,說,外人能能在這里找口飯吃何況門里自己的本家親人呢!另外還有兩名專職負責早點。梨花選定了一個黃道吉日,一切籌備就緒,準備開業!菜譜是兩位大廚連夜趕制出來的,很醒目的一個大牌子在店門口立著上面寫著:南北風味美食,粵菜川菜大全,承接高中低檔酒席,承接婚宴,壽宴,生日宴,本店隆重推出特色面點小吃:三鮮餡小籠蒸包

梨花選定了大廳餐桌的一角,打開了他倆擬寫的菜譜:一排排龍飛鳳舞的字體映入眼簾,她一數涼菜四十八道,熱菜六十八道。一直在貧困線上掙扎的她,哪些見過這等架勢,看著這些菜名,有的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可謂琳瑯滿目,眼花繚亂,又禁不住食欲頓開,遐想連連。其中幾道菜名不知因什么而起,有的很是離譜,梨花把兩位廚師叫到身邊討教,聽其解釋方頓悟,一般的家常菜起了這些個名竟不是所云,華而不實的表象讓人逆反。對一個普普通通實實在在的飯店來說這種虛頭巴腦的做法實在是要不得。顧客講究的是實惠和口感,而并非這種一看菜名遍令人感覺高不可攀的擬名。兩位師傅初來乍到,飯店尚未開業,便遭到了梨花毫不客氣的批評。倆人相互交換了個眼神,涼菜大師吐了吐舌頭算是歉意。他接過了菜譜重新整理。兩人通過菜譜事件首次了解了這位女老板做事的嚴謹與率真,更加了解了她的人品和大家氣質的風范。然而,這僅僅是梨花給他們上的第一堂課。

爆竹響徹市區的半個天空,梨花整體的外觀形象與過去的裝扮判若兩人,時新燙染的短發,打著咖喱定型膏的劉海側偏著隆了起來,略施粉黛,顯得更加高貴而又端莊典雅,腳踩一雙鐵銹紅平跟兒短腰靴,外搭一件與短靴同色系的羊絨大衣,里面是一身深灰色西式套裙,她精神煥發,神采飛揚,懷抱了一棒鮮花與店員們一雙恭候迎接嘉賓們的到來。他們有初次結識的工商所朋友,有單位的同事和領導,她把上道溝的鄰居們也一并邀請了來。工商所的幾個干事抬著一個很闊氣的牌匾款款走來,單位領導也送來了花籃,鄰居們也捧來了滿滿的熱情與祝福,雙卡錄音機里,蘭香播放的是迎賓曲,二十桌的酒宴,靜候賓客入席。飯店的氣氛格外濃烈,迎來了街道的行人絡繹不絕爭相圍觀,以便湊個熱鬧沾個喜氣!

蘭香家的飯店開業這天,一連喝了十幾杯酒的樊文斌終于招架不住,躲避了所有慶賀的來賓,跑了出去,蘭香緊緊地跟著?!跋?,牌子終于掛上了,真沒想到辦個營業執照竟然這么難!”“唉,誰能想到媽媽和單位沒有脫離勞動關系不可以搞個體呢!不過,聽我媽媽說,相應了國家政策,鼓勵企業職工積極踴躍走下海經商的道路,有關我媽的停薪留職,很快就要批下來了?!?/p>

“哦……”

“還真的感謝你母親,若不是她同意以她的身份資格辦理一切經營手續,恐怕至今飯店都不會開業!辦理營業執照的時候,她是有言在先的!只允許我們以朋友的身份相處!”

“別搭理她,只要按照我們的意愿做我們自己的事情,能辦成一件是一件!不就是你的工作問題嗎?最新可靠消息學校已經給你們聯系好了單位,過完年,就分配了!”

“看把你興奮的,我一點感覺都沒有。你的母親反對的不僅僅是因為我目前沒有安置工作,更重要的一點……你是知道的?!?/p>

“別拿你父母失敗的婚姻說事!我樊文斌娶的是你,不是你媽!這一點你們都給我搞清楚“斌,你真的那么愛我?”

“女人為什么總把這樣的話掛在嘴邊,是不相信我們男人還是不相信自己?”

“我覺得世上的男人,都不可靠?;橐?,是什么?不過是在一定時期了斷一件前世的塵緣。塵緣即是舊緣,稀罕夠了,熱勁兒過了,日子久了,便麻木了。我父母就是一個鮮活的例子?!?/p>

“又來了……你是打算把你父母婚姻的失敗掛在嘴邊說上一輩子?我最不喜歡無病呻吟的探討什么人生感悟。今生的緣分和前世有什么關系?何況我不相信天命論,更不相信人活著有所謂的“三生三世”之說,那些全部都是自欺欺人的鬼話。再說,緣分也是通過自己的努力爭取而來的。愛情是什么?西方人說它是丘比特之箭,而我認為它就是一枚手榴彈,括號,僅有一枚??礈是胺?,瞄準目標,毫不遲疑地投過去!劍射中的也只不過是一顆小小的心臟,而手榴彈的效應便大了去了,硝煙彌漫??!威力加上震憾力,絕對的征服力!我要的不只是你的小心臟,我要的是你全身上上下下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每一根兒毛發,愛情是貪婪的,自私的,就是無盡的擁有!你可以理解為占有。沒有我曾經連番轟炸的侵襲,哪有你今天徹底的降服與妥協?哈哈……”

“你不但要我的身體,還要我的靈魂,你的愛情觀念好壟斷!一旦看準了我,就是讓我的人徹底顛覆?包括我的主權我的尊嚴?這便是拒接你的惡果了?”

“沒錯!人性一點的話,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獵人。你,這輩子已注定無法逃脫我的視線———你是我的靶向,槍眼里愛情的命脈?!?/p>

“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

“可以這么說吧。寶貝兒,死亡離我們太遙遠。我只在乎活著的感受。在乎,你此時此刻的感受,這種感受是全心全意依附于我樊文斌的感受?!?/p>

“你很可怕……”

“不,是很可愛,非常非常的可愛!你輩子你擁有了我的愛,是你的幸運?!?/p>

“這種幸運我寧愿放棄!太霸道了簡直!你的愛情觀太自私了!”

“香……咱們回宿舍吧?”

“干嘛?”

“我想了……要你……現在就要你?!?/p>

“不可以……”

“為什么?”

“你剛才說的這些話,我總覺很別扭,我得好好想想,認真捋一捋你樊文斌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還用想嗎?我是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人!香,你今生注定了是我樊文斌的人,上了我這個船,就由不得你了?!狈谋笤诹痔m香光亮的腦門上撩指輕彈了一下,藏在眼睛片后面的小眼睛笑成一條縫兒。

二人站在飯莊的門前,任憑飄零的雪花落在了他們相擁著的胳膊上,脊梁上,落在了他們仰起的臉上,鼻尖上,路人的目光,在樊文斌的眼里已是多余,早已無暇顧及,林蘭香此刻的大腦依舊保持著十二分的清醒。誰說女人在熱戀中智商是零?從樊文斌這里,她完全推翻了此話的定律。正如此刻,樊文斌摟著林蘭香伸出舌尖舔著空中飄過來的雪花,完全自我地陶醉在無限的幸福之中,林蘭香警覺的眼睛大大地睜著,看著每一位匆匆掠過的路人。

“我爸!”樊文斌被林蘭香突然的一聲高叫打了個寒戰。

“在哪?”

“剛過去?!?/p>

“在哪在哪?”

“走遠了?!绷痔m香直勾勾地盯著前面十米處那個灰禿禿的背影,冷言道。

“我未來的岳父大人到底長啥樣,我一直好奇!你總是把他藏著掖著的,怕我見是吧?”樊文斌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方一臉費解。

“一個鼻子兩個眼兒,一個再過幾年便到了年過半百的倔老頭子,有什么好見的?!?/p>

“為什么對你父親的意見這么大?”

“家庭矛盾,你沒必有搞那么清楚。好好想想,我們倆今后怎么相處,你母親的思想工作該如何疏通,你既然認準我是你的媳婦,那我問你什么時候訂婚?什么時候娶我?沒有個準確的答復,咱倆就干脆早點了斷,了卻我一番心思!”

“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回家?”

“干嘛?”

“我當著我媽媽的面,把咱倆的事情挑明?!?/p>

“你瘋了?”

“我豁出去了!”

“你想鬧出人命?”

“有這么嚴重嗎?你早晚都得進跨進我劉家的門,如果,我樊文斌這輩子娶的不是你林蘭香,我肝腦涂地!”

“別胡說??!至于嗎??娶不了我,只能說我沒有嫁給你的命?!绷痔m香在地下一連吐了三下,立即捂住了他的嘴,未等自己的話說完,這就嚶嚶地哭了。

“香———我說的是真話!我樊文斌不怕死?!彼廊恍攀牡┑?。

“你腦子有病?????我媽的飯店今兒個剛開業,你這里要死要活得,多么不吉利!”

“好了好了。寶貝兒,不說了不說了。我今晚就回去,好好坐下來和我老娘長談一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就等著好消息……”

“嗯!我相信你!”

第二十三回心力交瘁染重病癡情婦人闖林宅

吳妍的丈夫這一攪合,林志剛為了緩和這尷尬與被動的局面,他暫時告假休息,騎著自己行車經過梨花的店面,梨花那高高懸掛的牌匾,他看見了,飯店門前絡繹不絕的食客,他也看見了,生意不是一般的好,超好……這一路上,五味陳雜,他心里說不出的痛,全部化作了悲苦與憤恨,他恨這個世道不公,悲痛這個世界人情寡淡輕薄,煩惱與憂愁———蔓藤一般在他的心里瘋狂的滋長。他加快了速度,前行。

還是那個上道口,還是那個公房,還是那兩孔窯洞,唯一不同的是,短短的兩個月,打開門,一股潮濕的霉氣撲鼻而來,林志剛極力地屏著呼吸,窯洞的角落結了一張碩大的蜘蛛網,地面上的潮蟲像一只擱淺在旱地的小船支紮著無數毛細纖腿艱難地游移,它的目的地是前方突然出現的兩只巨大的腳面,那將是它們又將占領的一個高地。林志剛盯著它們樂此不彼晃動的小身體,他突然聯想到了自己———想哭!

灶房上一只鐵鍋已是銹跡斑斑,這意味著他想燒口熱水,都難。灶是涼了,火是滅的,水壺是空的,房子是寂寞的,惟剩下沉悶的老家具和自己一樣茍延喘息。

林志剛坐在布滿了灰塵的沙發上,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多少根煙,令他窒息的煙霧像幾十股奪命的繩套勒索著他的咽喉,撕心裂肺般的嗆咳似走火的子彈,胸膛里熱燒的是逼仄的火焰,家庭與社會形成了一體對抗與排斥他的力量,以排山倒海之勢向他猛烈地侵襲,他被狠狠滴擱置于一個無人的孤島中在凜冽的寒風中殘喘著,茍活著,連這空氣也被這世道的風氣污染了,他瀕臨窒息不能存活。手槍沒了,威風沒了,平日總圍著自己拉近乎的朋友也沒了,一切都沒了,心力交瘁。他大病了一般,倒在光板床上,閉上了眼睛。就這么死,沒人說,不可以??闪种緞偯院羞€是極力地提醒著自己,不能就這么睡去,把眼睛睜開,要睜開,睜得再大一點,他要看清這個世界里兩個鮮活的林志剛前半生與后半生跌宕起伏的命運變遷,他要看清楚這個是非顛倒的世界到底能不能把他這個180公分傲骨錚錚的漢子,生吞活剝骨肉蠶食?!他還要看……是的,本著他這個尚沒有被生活劇場清退的旁觀者,他還有權利觀看人世間這個大舞臺,形形色色的人們各種精彩的表演和演技。正是這種永不泯滅的執拗,使他增強了無窮大的求生欲望!連續高燒了三天,靠著自己頑強的毅力,終于挺了過來,他慶幸自己沒有死。

活過來的林志剛環顧了一下四周,開始注意家里的整體環境和布局。他打算把散亂的家伙什重新規整一下,把死角的垃圾清掃出去,再給留下來為自己服務的家具洗把臉,最后把爐火點燃,最終他要給自己煮一碗大米稀飯。正要起身,這時候外面傳來了節奏有序的敲門聲,他看了看表上午十點一刻。這個時候找自己會是誰呢?他打開了們,看見眼前這個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田素英扛著一個大包袱氣氣喘吁吁地看著自己?!澳恪氵@個是干什么?"林志剛目光冷峻對峙著她?!拔襾磉^日子,閃開讓我進去?!碧锼赜⒚畹目跉庾尰帕松駜旱牧种緞傄粫r不知所措,不等他遲疑田素英溜著門縫兒把個大包先填了進來?!敖又?!”林志剛條件反射般不由得伸出了手?!斑@還差不多……哈哈哈!終于到家嘍……”林志剛還在發愣這個女人已經一陣風扭到了里屋,他急步緊跟了進來?!澳阏@么荒唐!你這樣子大大咧咧地跑到我這里鄰居們會怎么想?你讓我怎么在這個公房居???讓我這張臉往哪里藏?”林志剛抱著包袱大聲斥道?!澳愫ε铝??我是個女的我都不害怕,你一個鐵錚錚地男子漢怕個啥?你以為你現在什么都沒有了?錯!還有我———田素英,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女人,明天咱倆就去結婚登記!”“笑話,我老林一輩子不找也絕不會找你!”“找我是你的福氣,你個大傻瓜!”田素英咧嘴笑道。林志剛被她的這種莫名其妙的自信弄懵了,他的嘴巴此刻像沾了膠布,這個女人一句緊似一句的話語讓他無力還擊,他長吁了口氣一臉地無奈:“我真不知道你這是啥意思,你總得把話說清楚吧?”“我也離婚了!那死人的日子我早過夠了,王八兒子又進了監獄,判了六年,許文強這個主犯一死,盜竊案的全部罪過都歸罪于他了!你說,這個家還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你不要混淆法律概念,他判六年是以罪量刑,和許文強的死沒有任何牽連?!薄斑@般處境了,你還向著共產黨說話!”田素英翻著白眼道?!澳氵@個人是個糊涂蛋!簡直是胡攪蠻纏!你快把你自己的東西拿走,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你離不離婚和我有屁相干!”誰敢用語言詆毀組織林志剛就敢當面置于她(他)的難看,林志剛鐵青著臉下了驅逐令。田素英感覺自己腦袋碰了南墻鮮血淋漓,她強忍著眼淚哽咽著:“沒想到你的心是鐵打了。我為了你把家都扔了!你只感受了你的傷,你有沒有看見我流的血?為了你,我和老頭子鬧翻了,為了你我一個女人家不顧眾人的歧視勇于走進你的家里,為了你我忍受著“狐貍精、騷女人這樣綽號的辱罵我厚著臉皮走在人群里。都說你的家庭是我挑散了,是我田素英勾引你上床了,你林志剛自己說這兩條罪過我犯了哪一條?你是被屎盆子淹了,我是被徒有虛名毀了。你能夠心甘情愿忍受說明你已經默認,那我呢?是不是也該默認?好了,我今天就默認!我堅決不走,今天就睡到你這里,死也要賴著你!”聽她一言,林志剛感到自己的腦袋“嗡地”一聲似乎要炸了!

他此時的眼睛里采集吸納而又包容了街面上很多的新鮮的事物和怪異的東西。一下子變得豐富了起來,光芒了起來,他發現了一家理發店張燈還在營業,他想到了要把自己把一頭蓬亂的蒿草修剪了,理順了,那肆意瘋長的胡須鏟除了,讓面部恢復他的整潔與莊重。不等他走進店門,一個細柔的天籟之音縈繞于耳畔。一個美麗的女子已經撩開了門簾,兩眼清澈,眉梢間洋溢著迎客的熱情與喜悅。

“麗云?”

“林叔!”

“這店兒是你開的???”話趕著話,林志剛一句你媽媽爸爸可好剛說出口,麗云噎住般喉嚨里哽了幾哽,淚珠撲簌撲簌地順著腮幫滾落了下來。

“閨女啊別哭,別哭,咋這就哭了呢?”原本故作出儀態十分的林志剛即便慌亂了神兒,面對著自己的女兒一般,已是顧不得許多伸出了衣袖急忙給麗云抹淚。麗云條件反射般別過了身子撿起了一條毛巾,一把捂住了臉,嚶嚶地哭出聲來,“我媽媽過世了……”

“什么??”林志剛很是懷疑自己的聽力。

“被我氣死的?!?/p>

“……”

麗云的這句話,林志剛一點都不質疑。他呈現了一副比即將過世的彌留之人還要凄婉哀傷的膏肓病體、眼神渙散地垂落了一地,朽木般戳在那里,冰冷而又僵硬。

圍布,阻止了他所有的語言。

剪刀、剃頭推子,也同樣以它對特的方式替代了麗云所有的語言。

無盡的心事,分別隔斷了幾曾相近的鄰里距離。

末了,林志剛掃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迅速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百元的鈔票放到了臺面,匆忙從衣架上取下大衣轉身就走。

“林叔叔!”麗云顯然有話要說。

“錢,你拿上。替我給你爸爸買幾瓶酒吧。過些日子,我再去看他。你們沒有搬家吧?”

“我爸爸,一個月前去了外地,被外地的一個煤窯老板雇走了,礦上一同去的人還有很多?!?/p>

“你爸爸也去了??”

“您知道那個地方?”

“嗯?!?/p>

“說是能掙大錢,那個地方到底好不好????”

“他沒有來過信嗎?”

麗云一臉的無知。

“哦———無需擔心,你爸爸肯定沒事!快過年了,沒準兒這就在回家的路上了?!?/p>

林志剛腦子里翻騰的是孫吉利說的那個事件,那個煤氣中毒的人。無論如何,麗云爸爸和后者的那個“他”儼然是毫不相干,可他竟也和那些農民工背井離鄉混在了一起,陷入了那樣的困境,這很是讓林志剛心痛。

“實在是放心不下,和你孫吉利叔叔聯系一下,或許,他能給你提供一些你爸爸的近況?!?/p>

麗云要送,林志剛擺了擺手,頭也不回地出了店門。

就在他的身后,一個男子高挺的身形晃進了麗云的發屋。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公安科副科長李靖華。按孫吉利的話說,是一門心思想著法子挖自己墻角的人,按林志剛的話說,什么樣的師傅便有什么樣的徒弟。

人海茫茫,世界之大世界之??;小城40余萬人口,一條街道,人來人往,有緣執手相牽,無緣擦肩而過,有緣無緣,上帝使然,善緣惡緣,終有因果。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職場也罷,情感也罷,大抵都如此。

李靖華和第五淑芳的結識源于一個巧合。兩個人攜手步入婚姻的殿堂,這種偶合是他們幾經蓄意而生的結果。對于一個平庸的人而言,人生三大步驟———求學,就業,擇偶。一個良好的婚姻是男人的事業興與衰的先決條件。一個妻子的學識與內涵,品行與氣質是開啟夫家興旺門庭的一枚金鑰匙。這條理論是李靖華從自己家的“拐彎兒”親戚———紀檢委副書記的夫人身上總結而來了的。這個紀檢委書記是小李本家所熟識的家族里混得最有“成就”的一個,也是直接在他力圖往上發展的事業中給予他唯一幫助的一個人物。無疑,小李是他家的???。一個知性的風韻典雅的女人,成了小李頂級膜拜的女神。女神身上具備的一些特質,另小李無形之中和妻子第五淑芳進行著方方面面的對照,無疑,霄壤之別。他也無數次地用心打量著這個紀檢委書記,除了天庭飽滿地闊方圓的面部長相,決定了他是個做官的人,其余的外表與內在,無一處能顯示出他是個精英志士有膽謀與策略的人!然而,這樣的一個人,即將接替被后勤礦長史文虎殺了的王翔宇曾經就位的經營礦長一要職。那么,他為什么有這么好的官運,有如此青云直上的潛質?他的夫人,是解釋這一切的唯一依據。

想想這才娶進門不久的妻子,形象如侏儒不說,腹內沒有多少文化,一個不用費心思做任何猜測,便知是個地地道道的家庭婦女的妻子,無論從哪方面去比較,她配不上自己。

李靖華愈發地感覺自己婚姻的這條路上選擇了他作為一生的伴侶,是荒唐的,錯誤的。

這是李靖華剛從紀檢委書記家喝酒回來,在路上的又一輪回滿腹的怨氣和牢騷。

如果可以,這個家,他暫且是不要回的……

第二十四回佳偶難成母反對見利忘義生邪念

樊文斌果真按照自己事先和林蘭香商定了的想法試圖和母親推心置腹地長談。

吃飯的時候,他滿腹抑郁的心結和晶瑩剔透無比磊落的米粒成了強烈的反差。母親給他的碗里時不時地夾著菜。清蒸鱸魚的鮮味充滿了整個餐廳。倘若避開埋藏著隱患的“話題”。這頓飯怎么吃,都是靜謐的祥和的??上?,這樣的不消得十分鐘的祥和,被母子之間不輕易間的一句話給沖毀了———

“媽,蘭香的工作就要分下來了。您怎么看?”

“哦,那可是好事啊?!?/p>

“我倆的事情,您怎么看?”

“這個沒有協商的余地?!?/p>

“我就不明白了,這到底是為什么??!您怎么橫豎看她都不順眼呢?”

“你在和誰說話?別這么沒有家教!……我已經說了不止一次了。咱家和他們家實在是不合適?!?/p>

“合適不合適,是我的個人的事兒。我打算,這幾天就委托媒人去她家下聘禮。這錢,不用您出。到時候借用您一間房子,我們把婚先結了。過了年,我們再到外面找房子搬出去住,不打擾您的生活,絕不給您添亂?!?/p>

“哦———!你和林家這都商量好了?”樊母感覺到了事態的嚴峻性,她干脆放下了筷子?;⒁曧耥竦囟⒅鴥鹤拥淖彀?,生怕一句話聽不真切出了漏子。

“還沒有和林伯母說,這是我和蘭香兩個人的想法?!?/p>

“我的兒啊,我們和他家做親家,還不讓你那些大姨大媽笑話死!聽說他爸爸更不正經了,這一離婚簡直是變本加厲了,把那個舊相好弄到家里住了!嘖嘖嘖…。他爸爸那么花哨還不是感覺他自個兒幾分相貌?俗話說子隨父性,林蘭香相貌那般出眾,你能擔保她而后沒有他父親的秉性?基因是遺傳的!我的乖乖!”

“若真如您所說,基因遺傳,那我爺爺活了95歲,我爸爸怎么58歲便撒手西寰了?我爺爺風流倜儻了多少年,沒少折磨我奶奶,我爸爸卻老實憨厚了一輩子,基因,更多的時候,也在變異的!成長的環境,人在接受各種教育的過程中所樹立的思想理念,這和后天的行為意識有著密切的關聯。蘭香接受過中等學府的教育,在學校成績也非常優異,連續兩年優等生,還是校團支部書記,她是個不善于社交的女孩子,性格優柔些許孤僻,和她相識186天,她的點點滴滴,她的一切思想行為,對我而言,都是透明的。她的人品我是了解的!她是個和他的爸爸完全不一樣的人!據說———”

“什么?”

“他爸爸并不是如您所說的那種人?!?/p>

“您也別豎著耳朵頗為興趣地聽。我不想參與父輩們之間的是是非非,夠了!聽到這樣的話題,我腦子都要崩裂了!媽,咱倆好說好商量,為這事兒,母子倆徹底弄僵了,也不好。我意已決??v然您再說什么,也絲毫動搖不了我娶林蘭香的決心,除非我死了!”

過于激動一忽而站起來的樊母,聽了兒子這慷慨陳詞,一屁股又坐到了椅子上,渾身直冒虛汗。

“看來……事情遠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沒有那么簡單??!我的天!”劉母連番地哀嚎,“這刀子簡直是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啊,不同意就要出人命啊……”

“可是,孽種??!你讓我怎么辦??我已經答應了鄰家蘇嬸子,后天你和她女子見面!人家是專程為了見你,特意從杭州趕回來的。這會兒就在返程的火車上!蘇家嬸子,是好得罪的嗎?一言九鼎的事兒,說推翻就推翻了?!”

“既然這事兒如此重要,您為什么不事先和我商量再做決定?”

“今天這清蒸鱸魚,三碟子四碗的是白做的嗎?我這特意把你叫回來,不就是商定這事的嗎??”

“大不了讓那登上門指著鼻子惡罵一頓,也比您弄出個人命案強!”

“好,好,你這就威脅起我來了???”

“媽,這會兒您吐到兒子臉上,兒子都不會有任何的抗議。比起我和蘭香迫在眉梢的親事,那都算不得什么!您無需擔心那個,自有我去做個解釋?!?/p>

“唉———!事已至此,我還能說什么???你讓我再說什么!訂婚結婚你媽媽我無條件妥協!但是,我得有個條件!”

“別說一條,若兒子我能夠做到,十條我也答應!”樊文斌拍了拍胸脯,自信地說道。

“她媽媽那個店,執照是我的,我現在有了新的想法?!?/p>

“哦?”

“讓她媽媽退出,飯店的經營與管理權是咱們的!”

“這個……媽!您想什么呢???”樊文斌眼睛都直了!

“只許你給媽媽來個初一,不許媽媽給你回個十五?你說,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媽,想不想聽我的一句真話?”

“說?!?/p>

“您這是逼著兒子去做不要臉的事兒?這不是趁人之危傷天害理是什么?把蘭香家老老少少逼上絕路嗎?眼看著飯店生意剛有起色,您這就要演起了雙簧釜底抽薪,您難道不知道她們還欠著巨額的債沒來得及還呢?????”

樊文斌眼珠子冒火嗓音嘶啞,“媽,您這個想法,太可怕了,放棄吧?!闭f完,他把頭栽到了飯桌上,雙手抱住了頭。

“有那么難嗎?執照原本就是以我的名字辦理的。經營者變成了她媽媽,根本就不合法!”

“咱不是事先已經商量好了嘛,以后每個月給您不同程度的提成。飯店才支起了鍋,您這就要砸攤子。您讓我怎么在蘭香面前張口,怎么解釋??再說,她媽媽領著蘭香的兩個弟妹還有她的奶奶,指望這后半輩子的營生全部傾注到了這個飯店上。您突然變卦剝奪飯店,趕林伯母走,這不是斷絕了她們一家人的活路是什么?這不是逼著林蘭香撕破臉和我徹底決裂老死不相往來是什么???再說,您的營業執照攤了多少的成本?人家投資的那可是血本??!飯店從開始籌劃到現在順利開業,歷經的每一步,你兒子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回收飯店,說得那么輕巧?就算我支持您的想法,再退一萬步,林蘭香也支持您的想法,那林伯母呢?她甘愿放棄嗎?一個破執照就成了您侵占人家飯店的資本,根本就是沒有道理的事情!無論走到哪里,給誰去說,都是占不住理的!”

“工商所那一關,她就說過不去!”

“您這意思,還準備去揭發?”

“兒子,媽知道撐起那個飯店不容易。也知道,她們攤進去了多少錢,開店是有風險的,你能確保那飯店一定盈利不貼賠,趁著這個節骨眼上,讓她知難而退,咱給她兩倍的錢,不怕她不動心?!?/p>

“媽,我明白過味了!感情您是害了紅眼病了!怕人家生意好了,一不留神兒,飯店火了,您嫉妒了?”

“媽還不是為你著想?你天生也是個理財的好料,你一萬的股票盈利了兩倍還要多!保安,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個看大門的,有什么出息?你找林蘭香,不就是因為工作環境差了一些嗎?倘若,你開個大飯店,即使她林蘭香隨了他爸爸的性子,變了心,你也是有底氣的,怕她不成?讓她媽媽退出飯店經營管理權,飯店就算是給了林蘭香,你把林蘭香娶回家,那飯店不就名正言順是你你的?!媽也去搭把手幫幫你們,當然----她媽媽若真的找不著事兒做,沒有飯吃,可以考慮她來干個雜活兒!”

“媽,您是我媽嗎?我怎么突然覺得您咋這么陌生?你的慈愛,你的寬懷,您的仁義道德,都哪去了???”

“別指責我!這事兒就這么定了?。?!林蘭香想進我們樊家的門,就得做出讓步,就得讓她媽媽退出飯店!否則,只要有我活一天,她林蘭香就休想進我樊家的門!你若不聽,你們的婚期就是你媽媽我的死期!”

“媽,別再逼我了,好不好?就算兒子求您……”樊文斌一只手捂著胃部,另一只手持著筷子把個盤子敲得碎了七八片,抽搐的臉變了形,“知道嗎?您這一招難倒不了別人,卻足以把您的兒子置于死地。凡事隱忍,它都是有限度的?!蹦袃河袦I不輕彈的樊文斌第一次為了捍衛自己的愛情,保護心愛的女孩子一家人的權益,他在無比偉大而又尊嚴的母親面,哭得捶胸頓足,痛不欲生……

絕望如瀕臨死亡的燕雀,道盡哀鳴。

樊母拾了碗筷進了廚房,給了兒子一個堅硬冰冷的后背。

這一夜,樊文斌房間的燈一直亮著;她母親的臥室里,隱隱約約的鼾聲。

“世界上,有這么狠心的母親嗎?何以至此?!”樊文斌精神徹底坍塌了,軟弱無力的肢體越發像一盞即將豆油將近的燈盞,眼看著已是奄奄一息。

命運的捉弄與百般刁難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求乞而放棄它營造的罪惡源。面對厄運,能否豎立起堅定而又頑強的信念去戰勝它,這完全取決于一個人的成長歷程與自身所處的生活環境,無疑,身為八十年代堪比珍貝的獨生子樊文斌,注定了他必須接受的失敗與一顆晨星過早的隕落。

樊文斌,能不能安然無恙地度過這個坎呢?且聽后話。

第二十五回瞎子斂財眼睜開優勝劣汰遭排遣

“蘭香,8號桌結賬,蘭香,3號桌結賬……小籠蒸包,兩個五斤!”相貌姣好的陳曉纖細的腰肢間系著滾著花邊的白色圍裙,廳里廳外腳不停息來去穿梭,清脆的嗓音引來了后廚朱師傅歡快的炒勺敲盤子提醒服務員們上菜的催促聲。

兩位大廚盡職盡責,一把好廚藝,招來了市區八方來客,更多的是沖著“三鮮小籠蒸包”慕名而來。飯店整體員工民心團結一致,梨花把他們每個人的工資不同比例提高了幾個百分點,他們獲得了分值等級的獎勵,一個盯著一個,一個效仿著一個,一個趕超一個,這干勁別提多大了!

“老板兒,外面有來了個扮相奇特的來客點名找您?!泵χ陂T外和收啤酒瓶子的小販討價還價的喜娥跑了進來立即通報。

“您忙,您忙,后天這酒宴俺們就在您這里預定了。根據您提供的方案,按四十桌備席。不過,各種海鮮,都得有哦?”

“那當然沒問題,我們盡力做到實惠的基礎上更加經濟,酒席質量當然也是上乘的!一定做到我們招牌上所承諾的物美價廉?!?/p>

“好好好,我們相信你們、完全相信你們.您快忙快忙。我們再坐會兒?!?/p>

“好的,好的!陳曉,給這桌客人端上兩大盤水果,挑撿最好的!”

“好嘞!”

喜悅之色鑲入眉梢。梨花把這看做是天大的幸福和快慰。是的,飯店是她的命脈,是她的精神支撐,是激勵舉步維艱的她從泥濘的道路上艱難地跋涉中,為扭轉命運勇敢邁出這第一步的最為基本最為原始的應有動力。

“老板兒,外面來了個穿戴特別的老頭要見您?!泵χ陂T外和收啤酒瓶子的小販討價還價的喜娥又一次跑了進來連番向梨花通報。

“知道了,我這就來了。嗨,我說陳曉兒…”梨花把她拉到了一邊,帖在她的耳邊一陣耳語。

“放心吧,我這就叫面案的提前準備?!?/p>

“一個古怪的老者,是誰呢?”梨花暗自尋思著這就疾步向門外迎去。

正當梨花小聲喚著:“來者在哪里?”。只見挨著門口的一個椅子上,早已端坐著一老者———看那穿著打扮,原是一位出家人。梨花是個信佛之人,今天看師傅徑自登門,自然毫無抵觸之意,反而心中一陣欣喜,一杯上好的茗茶梨花親自端到了面前,來者毫不謙讓,呷了一口,閉目片刻,微閉的雙目豁然睜開。閃過一絲明亮的精芒,笑顏綻放,道:“施主此番開業的時辰擇的好!觀施主面:似銀盤,雙目慧聰,毛發稀少乃應貴人不頂重發之言,施主步履輕盈穩而不急,料定是個遇事不亂,處事不慌賢達之人,看整體,施主性格綿善之中隱含剛毅,是女兒你當是女中豪杰,是男子你當是馳騁疆場常勝之將軍。只道是施主生來薄命,自幼孤守一娘親,一脈相系一兄弟乃和你半個血緣,本是同母異父之親,可惜英年早逝。施主報來生辰八字……按施主生辰八字再推算,你本是在年輕之時會遭遇到多重阻礙,但不須縐眉,也不用發愁,因為一到中年之后,幸運之門便會敞開———名利雙雙而至。只是,一句話當講不講,這里老衲直言不諱,你闖錯了婚姻之門,此生將注定獨守。說來,也是有跡可循的。這本是施主的性格決定了自身的命運、氣度影響了整體大格局。老衲送施主一句話:切記!切記!凡事自信自我,對事對人寬懷仁慈,遇事不測之事當保持清醒頭腦,不可慌亂,理清事態頭緒,萬不能憑空捏造,生疑多慮。大智慧才得大回報,大回報更應大奉獻,此余生方得大自在,幸福然也!善哉,善哉,阿彌陀佛?!闭f完起身拂袖而去。梨花還沒有回過神,師傅已款步走遠。

梨花墜入夢境般,許久都沒有緩過神兒,禁不住地暗自嘆道“,那個———竟也算了出來。莫不真的是前世已經注定好了的?誰之過?何之錯?當仁不讓他林志剛,也是錯???性格決定了我的命運,生來,命已注定這樣?”

面點師攤著滿是面粉的雙手氣鼓鼓地跑出來口口聲聲“我非問個清楚不說!她一個跑堂的,得了寵還得了勢了?她的話能隨意當真的???找老板!……老板!”

“怎么了?一驚一乍的!”梨花飄遠的思緒被冒冒失失的女面點師猛然揪了回來。

“老板,陳曉拿了七八個食品袋給訂酒席的客人裝包子,一分錢的帳都不走,說是你吩咐的,我不信!向您求證!”

“哦———是這樣的。四個人,每人一斤。你這沾著面上就這么跑出來多不雅觀,快進去?!崩婊@然對頗為莽撞的她些許不滿。

面點師褪去尷尬莞爾一笑,算是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了??蛇€是一味地攆著梨花的腳后跟進了后廚,“老板,咋說咱也太大方了。原本咱這優質小籠包利潤就低。十斤才能掙回這二斤,您這白白地給人家送上這四斤,相當于咱這包子白忙活了這一上午??!趁著陳曉還沒有給他們,您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吧?!?/p>

“決定的事情,不能改變。他們那可是四十桌酒席??!現在巴掌大的地方,只是飯店你數數有多少家,招牌一家比一家響亮,廚藝一家比一家高超,咱這個初入道的,憑借什么收攏顧客的心?除了保證質量,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讓利!只要有大訂單,不怕沒得錢賺。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p>

“老板,咱這個店兒的前任老板,他的經營方式和您一點都不一樣。他可沒有您這么大方。羊毛出在羊身上,他讓給顧客十塊錢,下一次人家再來吃飯,他也得把那十塊錢的虧損補回來。那些年,也沒說人家缺了顧客,少了錢掙,生意照樣紅火很??!”

“那他為什么最終還是干不下去了,把這個店轉給了咱們?”

“后來,吃飯的確實越發稀少了。不過,他也把錢撈夠了。據說掙了上百萬呢??!”

“人家掙再多的錢咱不紅眼。你是他家的老員工,他飯店存在的一些走下坡路的弊端你是再清楚不過的了。我這里要廢除他的經營管理模式,標新立異樹立起我的管理機制。使得“民威飯莊”做大、做強?!?/p>

“哦,老板!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梨花笑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嘻嘻———”

“噓!”

“哦哦哦!”

“看看人家這態度!一個菜還沒點,這就連吃帶拿的!這小籠蒸包,聞著都香!”

“是啊是啊,這老板為人真個叫大氣!”

“這而后的生意啊,差不了!”

“是,差不了!差不了??!”

四個人,各自拎著袋子興致勃勃地跨出了飯店。

一簇禮炮如雷灌耳,撒歡的爆竹傳遞著一對兒新人的喜慶飛竄于民威飯莊的半上空。賓客簇擁著新郎、起哄著新娘風風火火地進了飯店。服務員穿梭于操作間與前廳之間,夸張的動作打碎了一摞搪瓷湯勺;大廚張師傅單手揮動著炒勺亮相著絕活,急性子的他還嫌火力不夠硬,在起鍋之即快速挖了一勺菜油沖著爐膛澆了進去,火焰一竄三尺多高,火苗映紅了他高漲的臉;二廚朱師傅手腳麻利調劑著眼前一盤盤鮮香撲鼻的什錦涼菜,他的味覺遠比顧客還要挑剔,幾盤菜調完之后,一瓶小磨香油已剩少許,拿在手里的松花蛋們的命運在舉手之間,剝落得稍有虧損立即扔掉;面案女師傅趁人不備塞了一小塊兒牛肉麻溜地藏到了背包里。這一切,沒有逃脫梨花聰慧明亮的眼。

三天后的早晨,似乎有了喘氣的余地。兩位大廚分別和面案的女師傅口無遮攔肆意地開著玩笑,小服務員粉漲著小臉直躲避。從工商所交完地稅的梨花,帶來了她的決定———民威飯莊自行停業一天,勞動紀律大整頓。

店員們忐忑不安,面面相覷。

梨花表舅的舉止遠沒有大家磊落坦蕩,他躲在大廚張師傅的后面墻角處。

“表舅?!薄班拍?,表妹,你說?!薄霸劬桶阉衅綍r沒有說過的話全部亮到這里。表舅,你當著大家伙的面把近三天的菜價報一下。表舅是個心細的人,這些帳不會沒有數吧?”梨花眼神兒蒙了一層灰色忽地暗淡了下來,“這…表妹,所有的采購單都給你了,你每天不是都看了嗎?!北砭烁煽攘艘宦??!百~單,都在我這兒。您給大家念念。以后您若有個事請個假什么了,大家也能臨時代替您打理,讓他們也了解一下市場菜價行情?!崩婊ǚ_了一個厚厚的本夾,拿出了一疊采購明細遞給了過去,梨花的表舅伸出的手懸在空中打著顫接了過來,不等放到桌面上,桌上的一杯水被他在一時的慌亂中碰倒,水順著桌沿滾了下來,他一雙寬厚的手在上面趕著緊地劃拉著。大家齊刷刷的目光攏在他的臉上,眼神充滿了質疑。表舅捧著采購單顫巍巍地念了起來?!?988年2月3日購菜單,豬里脊肉十五斤,每斤2.8元,后腿肉四十斤每斤1.5元,優質牛肉十斤每斤5.2元鯉魚四十條65斤每斤……”他這一念,店員們一陣陣噓噓,。店員們的伙食雖然一日三餐在飯店,但是民以食為天,對每天家人提回來的菜籃子是關注的,價位也是明了的,有關日常的菜價他們個個心中有數。連小喜娥都知道市場的大蔥每斤1毛三分錢,并不是1毛五分錢。二廚是個機靈鬼。梨花的表舅前面念,他在后面暗自心里核算。這一算不要緊,前一天的采購列出的價位與市場真實價位凈差額十八元,還不算肉、蛋類。他每個月的應發工資只是采購這一項,他一個月下來個人的贏利就是六七百元??!小喜娥半年的工資。大家辛辛苦苦每天的汗水都變成了肥料施進了他的自留田,哪個人心里能夠平衡?眾人義憤填膺———老家伙要錢不要臉!張師傅的臉憋出了紫茄色。

梨花的視線從每一個人的面容一一掠過,她心口一陣作堵。這個店是自己負債累累支撐起來的,如果說起始開創的目的是為了自己的一家人,六張要吃要喝的嘴;那么,當一個個可憐巴巴的來到自己門前的店員們用著一雙雙期待的眼神望著自己的時候,她又是為了誰?生意才剛剛起步表舅就克制不住貪婪的物質欲望把這雙黑手伸向飯莊的這口大鍋里暗地刮油??v然莊稼再怎么肥沃也難以抵住害蟲的侵蝕;縱然收成再怎么好也難以抵擋田鼠的偷竊。飯莊雖為個體,但是它一但服務于社會,它就是一個群體。它不但利于己更要利于民,利于那些尚在貧困線上掙扎勞苦百姓。今天能開個小飯莊解決了七個人的就業和經濟來源,明朝就能開個大工廠解決小城無數個待業青年。那將是怎樣宏偉目標和夢想!可是,飯莊這樣的局面談何理想和追求?自己背負著這樣沉重的心情如何闊步向前?當梨花的視線靜止在小喜娥裸露在袖口外的那腫裂的雙手時,心底的內疚像一把銼刀難以隱忍的疼痛。

“表舅年紀也大了,已不適合再打工,還是在家修養為好?!彼练€的語氣決定了她執拗的態度?!澳阋褯Q定好的事情,我沒什么說的。只是,你母親還沒有發話。是去是留我等她一句話!”梨花表舅態度顯示出了蠻橫?!拔蚁M宄?,我是本店的承包者,一切都是我說了算。您收拾一下就可以走了?!崩婊ú辉倏此?,目光定在張師傅的臉上。張師傅給以堅定的目光肯定她的決定?!傲硗?,喜娥你上午去買二斤優質牛肉交給你面案的李阿姨,她家條件不好孩子又多,算是我的一點補貼。以后大家生活上有什么困難直接說出來,我梨花鼎力相幫。另外一點我要強調的是小衛,你的活兒沒有做到位啊,火力不夠直接影響了你張師傅的炒菜質量,你這方面一定要多操心。我們的家業不是太大,很多的材料在加工過程中手法和刀法盡量找準,邊角料完全可以回收,扔掉是最大的浪費。服務員存在的問題我這里就不說了。今天安排你們再去購買一些碗碟回來。下午的任務是大掃除。眼看著快春節了,飯店在放假之前衛生一定要搞徹底,否則會給細菌遺留下生存和繁衍的機會。在飲食衛生上梨花要求得特別嚴格。這也是民威飯莊贏得顧客們滿意的最重要的一點!”

“梨花!好歹也是你的表舅,你說不要就不要了?”梨花母親不知何時早已站在了門口一手叉腰一手拄著拐棍瞋目切齒地厲聲問道“,讓他干不干你說了不完全算!“”媽,您也別站在飯店門口喊呀,容不得我回家再做解釋嗎?“”不中,現在就說個清楚!你表舅母一把鼻涕一把淚都找到咱的門上了,你知道不?!說你見了利就忘了義,說你這是殺雞給猴看,說現在的小花已了不得,成了大事,就忘了本了!”

“她愛怎么說,隨他們的便!媽,您也別在這里攪合了,讓師傅們笑話?!薄芭伦屓诵υ?,就別拿你表舅說事!能有多大的錯兒?容不得!不就是眼睛昏花,看錯了秤盤,眼睛昏花了嘛!不就是腦子不好使記錯了菜價嘛!還逮住了這點短處抓住不放啦?!薄斑@話是表舅親自給您解釋的?”梨花笑著反問道,嘴角兒漾起一抹嘲笑?!拔业浆F在還沒見你表舅呢!八成在家生悶氣呢!這是你舅母說的!”“媽,您消消怒,咱找個地方心平氣和地說這事兒?!?/p>

梨花把母親引領到后院臨時搭建的簡易棚里,她母親四下環視沒有一處干燥之地可以安然坐下來歇腳。棚里犄角旮旯擺放著幾只大小不一的盆子,里面顯然接的是融化的雪水,盡管前幾日只是一場稱不上規模的雪,但是依然是有一搭沒一搭錯落無致的滴漏聲。潮濕更加降低了這里的溫度,似乎比外面更加刺骨逼人十分?!澳憔驮谶@里歇息?”“感覺身子扛不住了,進來喘個氣兒?!薄斑B個床也沒有,你和梅子在哪里???”“就在餐廳。我們娘倆用椅子當床,擠在一起也挺好了,娘倆互相取暖不感覺冷。等掙了錢了,給咱買塊地皮,蓋上一院的房子,別說咱一家四口就是八口也沒問題?!?/p>

“可,苦了你了?!薄皨?,您女兒是女人肉身男兒的筋骨。這苦,能吃著呢。女兒對您沒有過高的要求,唯求您好好支持我開店,辭去表舅是有原因的,他報假賬已經成了習慣。買誰家的肉要看誰給的回扣多,前四兩后半斤的零頭都是他的,就因為胃口愈發的大,得罪了一個長期給咱供貨的主家,人家跑到咱的店里來揭發他。您說這種人我們還敢用嗎?”“竟然有這等事?”“是不是事實,您可以親自問他!”“他的日子過得也不好,吃點小利也無妨,本是自家人的?!薄澳且膊恍?,這樣下去飯店還不亂套了!這些漏洞再不補救,我們別說掙錢,賠錢恐怕都是眼跟前的事兒,一屁股帳不等還完,就得關門了!”“根本是你鉆到錢眼兒里了六親不認了。表舅是看著你長大的。不該為這點蠅頭小利翻臉得罪了人,好端端幾十年的親戚眼看這就成了仇人。僧面不看也該看個佛面。全看在你舅母的情面上,過去的事情不必記在心上,給個話兒,我再把他叫回來。這下,讓他干別的。不采購了還不行嗎?”“這樣吧,我每個月給舅家貼補二百元,雖然沒有他在這里“掙”得多,但終究是我的一份心意。也比他沒了事兒做,坐吃山空強些。我的話,您給我帶過去,讓舅母也別生氣?!薄澳阈∏屏四隳莻€舅母了。你舅舅做這樣的手腳,她能不知道?小恩小惠動不了她的心思,一下子斷了財路,心里能舒坦?原本就是個難纏?!薄案揪褪撬麄冏隽吮×嗣娴氖聝?,還怨了咱了?您若這么說,我干脆一分錢的補貼都不給!愛咋就咋!”“咱就是負債,黃了攤子,也不能得罪了你的舅母!”

“剛才您看著女兒的境地,還同情來著,怎么說到他,您又跟我急眼了?媽!您真糊涂??!您忘記了咱的日子是怎么過的?”“我沒有忘,是你忘了。咱們就是因為過著苦日子,你更要體諒你表舅一家人的不容易。你舅母一個病身子,做不得苦力,還養著一個半癡半傻的兒子,一個人全靠你的表舅了?!薄胺寝o不可!有困難再說困難的事,剛才我已經說了在生活上可以給予他補貼,但是堅決不能再用他!”“你憑什么你說了算???這個飯店還有我的一部分!沒有我那二千塊,你開個狗屁飯店!”“媽!我是您的女兒?”“你趕走你的表舅你就不是我的女兒!”梨花眼看著把話說了一籮筐,也絲毫動搖不了母親留下表舅做工的念頭,無奈之際,跑到了后廚,找來張師傅,“張師傅!眼看中午就要上飯了,快把我媽先扶走!”梨花母親邊哭邊往地下坐,服務員剛拖過的濕地飯她就地兒打起了滾兒,散亂的白發支紮著,渾濁的眼球死死地盯著眼跟前的張師傅,枯槁的雙手揮舞著,“誰敢參與我家的事兒,我和誰拼老命!可憐我死去的兒呀,你姐姐現在忘本了呀,吃里扒外啊……有錢了,看不起娘家人兒了??!她攆了你可憐的舅舅這個親人??!我碰死她面前給大伙兒看呀!”店員們不知該如何是好,滿堂慌亂。

梨花表舅躲在門外向里面偷窺,疵著黃牙竊笑:想攆我,沒那么容易。我就是走了,也決不會讓你認錢不認人的死妮子好過!”

糊涂的母親為何在女兒憔悴的弱體上再加上一份精神重擔?我的精神動力何在?唯一的母親都不了解自己的疾苦,怎能指望他人給予同情?都說天無絕人之路,為何我梨花卻無路無走?!這一切該歸罪于誰?林志剛,你林志剛是罪孽之源,罪魁禍首!

房檐上往下一滴滴滲著雪水,順著縫隙跌落在這個簡易棚里的盆盆罐罐里,梨花勞累過度的一張臉上也布滿了水滴,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雨水。

寒夜徹骨,絕望從心底一絲絲泛起。

第二十六回除夕之夜奉愛心心凝千結倍思親

忙碌了近一個月籌備年貨的人們,終于盼來了年三十。

1990年歲末的最后的一天對于喜娥家來說,是和平快樂而又溫馨的一天,停止了勞作。午飯剛過,喜娥媽就拿出了對聯和公房的人家比著,趕著那就一個“早”跑到門口去貼。紅彤彤輝映著金粉的對聯貼在喜娥家的門檻上顯得格外喜慶。老許剛從街里回來。他臉上籠著節日的喜氣興沖沖地進了門,“老婆子,我今天挖了個寶貝,你快看看??!”“什么寶貝?”喜娥媽一聽是寶貝立即從廚房跑了出來。老許神秘兮兮地從懷兜里掏出了一個小布包?!皝?,對著它吃口仙氣,它就變!”“噓!”喜娥媽鼓著勁兒配合著,她的眼珠子瞪得牛蛋大,她的眼神跟著老許的手把那布包慢慢打開。一條紅紅的褲腰帶映入眼簾?!袄掀抛?,新年來了,沒什么送你的,可別笑話我吝嗇。你那褲腰帶已經用了有五六年了,今年又是你的本命年。我給你買了這個!來,給你系上!看來看去啊還是我家的老婆子好,咱這二婚組合的家庭也不比一婚過得差。我嘛,過去有一切不安分的想法,如今呀眼看著一年又過去了,這歲月不饒人啊,你我已經是奔六十的人了。我以后也不再有雜七雜八的想法了,和你安安穩穩地過上這后半輩子。從今往后啊,你就被這腰帶牢牢地拴住了,跑也跑不了嘍!”不等他說完,喜娥媽早已感動眼珠子磨著圈兒地轉,極力地克制著眼淚,“嗯,不跑,一輩子都不跑,你不栓我都不跑。嗚…”喜娥媽孩子般地伏在老許的肩膀上哭了起來?!翱迋€撒子呦,我看著這對聯貼上了,就咱家的最惹眼!來。。來,咱倆開始包餃子嘍!閨女哪去了,讓她準備放炮!”老許這輩子破了先例,第一次摟著老伴兒走進了廚房。

劈里啪啦的爆竹在各家的院前響起,小城沉浸在節日歡快的氣氛里。黑白電視機被紛紛打開著,它向世界傳遞著中國即將迎來了一個傳統而又隆重的節日;傳遞著那充滿著文化底蘊的國土散發的五十四個民族齊心協力的萬眾的凝聚力。

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一年,它是我國改革開放的第二年。這一年祖國的步子邁的多么艱難啊,畢竟她的身體是羸弱的,可是她的信念卻是堅定的,她是十億兒女的先驅,她率領著人民大眾迎著光明,星月兼程勇往直前朝著幸福的時日攆著奔著。

梨花在改革開放的潮流里成為了一名新時代的弄潮兒。盡管她是多么的被動。因為貧困因為不幸的家庭處境她被迫地停薪留職下了海。淹死與否,終歸各有個說法,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終須無,梨花唯一信奉的是命。

海水有多深她用后半輩子的生命做了丈量它的標尺,尺子上標得是生與死的刻度。

創業依然和往昔一樣艱難。她的生活環境依然那么寒酸。整整一個下午她和女兒梅子守在空蕩蕩飯店,落寂又一次向她娘倆襲來?!懊纷?,現在是幾點了?”“媽,您都問了三遍了。北京時間十八點三十分?!薄芭?,梅子。媽想把爐火重新點燃?!薄包c它干什么?今天是大年三十誰還會吃飯?”“有啊,肯定有。一定有無家可歸的外地人吃不上年夜餃子。媽想給他們包一些餃子?!薄芭?,媽您真財迷,這個時候了還想著掙錢!””不,孩子。今天的餃子不收一分錢?!薄皨?,您不累嗎?你看還有誰人的除夕過得像咱們這么可憐。姐姐去了陳曉家,奶奶被舅爺接走了,小弟鉆到了同學家,就剩下咱倆了…”梅子想哭,她同時也想起了爸爸。

這個除夕之夜梅子和媽媽包了十八斤水餃全部賣完,沒有收留客人一分錢。

林志剛徘徊在梨花的飯店門口,看著出出進進的人們,他羨慕不已。他多么希望自己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不吃餃子哪怕看上一眼梨花和孩子們就走,他就滿足了。雖然這一步咫尺距離,可是對于他來說那是那么的遙遠。他沒有勇氣邁出這一步,他怕他會得到完全可以想象的驅趕,怕妻子攆他像攆一條流浪的野狗。也許自己就是一條狗,這狗咬過人。雖然他是委屈的、含冤的,可是當時失去了理智的他在法庭上沖著他們娘倆張開了血盆大口!這一口好兇殘啊,他活脫脫地撕下了梨花心窩里的一塊兒肉。當判決書握到了他的手心里,他不忍心去看,那寫在上面的白底黑字似一顆顆握著挖著心臟的刀鮮血淋漓。林志剛走出了法庭的那一刻,他醒悟到了自己靈魂深處透出的卑鄙,他的自私再一次在現實面前暴露無遺。梨花也同樣有著這一張血淋淋的“控訴書”。一想起這個,他整個心臟都在顫栗。他鮮活的每一個細胞都是時刻吞噬梨花精神的瘧原體,僅僅這一點他就犯了滔天大罪,這罪無論對于梨花還是老人還有孩子都罪大惡極的,不可饒恕的!尤其是小女兒梅子。在法庭上他義正詞嚴要放棄對梅子的撫養權。沒有原因。如果執意要說明原因———那就是她懶惰、多病,無業的她是這個貧困的家里最大的負擔!自己微薄的收入支付不起她的每年的三番兩次的醫藥費用,她將來的就業更是個天大的難題,更何況她以后的婚姻大事……他沒有能力為這么個體弱多病的女兒找婆家,找不著婆家誰會負擔一輩子她的生活?漂亮的容顏不當飯吃,他作為一個父親看不到女兒身上的任何優點,更多的是無數的缺點。這算不算是放棄小女兒的理由?林志剛想著當時自己放棄梅子的這些理由,望著櫥窗里效仿著她母親的樣子腰間也系了一個花布圍裙,林志剛的凝望變成了一潭子秋水,央池于眼窩深處,羞愧把他冰雕成了一個慘敗的背影,遠離著妻子的飯莊,在暮色的天際里,縮小成了一個蝌蚪,毫無目的地向遠方移去……

“媽,給我二十塊錢吧?!薄耙X干嘛?”“我想去看看我爸?!薄八e下什么大德了值得我為他花錢?我沒這個閑錢給你?!崩婊ㄊ樟藬傋优ゎ^進了柜臺。梅子緊跟著走了進去,“求求您了,媽!聽說我爸病了很長時間了,我都不知他現在是死是活…”梅子忍著眼淚不讓它落,“算我借的,我以后掙錢會還您.”“你拿什么掙?不好好念書,閑在家里眼看著就成了廢人!你必須上學,我已經決定了一所學校,等過完年,就托人給你辦理入學手續。你不要瞎跑了,在家安心復習,到時候還要參加入學考試?!薄笆裁磳W校?”“中醫學院招一批委培”“不談學習,我想去看我爸,給他買些肉,這個除夕也不知他一個人咋過?!薄八档媚闳サ胗泦??”“媽,我不管您和爸爸怎樣,可他畢竟是我的父親,無論走到哪里他永遠都是我的親生父親,我永遠是他的女兒。您和爸爸形同陌路已視為了仇人,我就應該和他對立為敵嗎?”“一邊去…別影響我干活?!崩婊ㄒ巡辉敢庠俣嗫匆谎圻@個“吃里扒外”?!皨?!不給,我就到外面借!我要借錢去看我爸!”梨花一聽借錢二字氣不打一處來,“從今以后,你認他就不要認我,認我就不要認他!”說完,從柜臺里取出了二十塊錢丟給了梅子。梅子揣了錢跑了出去,盡管臉上還掛著委屈的淚花兒,可想想寒窯里孤身一人的父親,她攥著二十元錢,硬是跑出了滿身的汗。

上道口這條熟悉的小路梅子是一步步走大的,記不得離開這里是哪一天;記不得從何時起甜蜜記憶的恍然間變成了心酸的回憶。這里來去匆匆的人們和自己一樣彼此都成了生命的過客,生命里有沒有再次輪回的時機讓所有不情愿的分離重新相聚。梅子留戀上道口,留戀這里一起長大的伙伴;留戀上道口貧困區擁擠的住宅;留戀曾經歡聲笑語、充滿著家庭溫馨的那兩孔窯洞;留戀那個曾經屬于父母親的家。

走近了那個公房,梅子已顧不得好奇人驚訝的目光,顧不得迎接自己的是誰家的小狗。她掩著眼淚和熱心的人們打著招呼,她的心已提前飛到了那所窯洞。他希望父親站在門口迎接著女兒的到來!

房門緊閉,她什么也看不見,她敲著門喊著爸爸,一下…兩下…三下;一聲…兩聲…三聲…門終于開了,一張嫵媚的臉閃了出來。梅子看見了這張深刻在記憶里的猙獰面孔,眼里頓然噴發出萬丈仇恨的怒火,恨不得這怒火立即焚毀了這個陰毒的女人!

梅子提醒著自己一定要冷靜,再冷靜,不能再犯上一次那個錯。那一次已經給父親帶來了災難。這一次她一定要強忍,可是她一看見眼前這個表情冷傲的女人,她的情緒抑不住又一次激動了起來,眼晴發射出一道銳利的寒光,“我爸呢?”“哦…你爸他沒有回來?!薄澳阍趺丛谖壹??他娶了你嗎?”梅子言辭刻薄,她在維護母親的尊嚴?!斑@…還沒有?!碧锼赜⒊尸F了尷尬遠沒有了那些日子的理直氣壯。梅子的厲害她已領教———她一發怒就敢上手,這一點她怕極了?!拔野旨热粵]有娶你,你住到我家算是干什么的?即使當保姆--也輪不上你,我家不需要雇一個品行不端的人當保姆!”“你…你這丫頭真沒教養!”田素英被激怒了?!澳阌薪甜B嗎?我媽媽因為你的介入被迫和我爸爸離了婚,我和姐姐、弟弟因為你失去了自己的家,我媽媽才離開這里你就搬到了我家填補她女主人的位置,你的教養何在?我現在沒有時間和你磨嘴皮子,你現在趕緊收拾收拾你的東西,走人!這個家還有我的一部分,我要回來??!”梅子伸手把她推到了一邊直接進了門,她從房子里搜出一個大包抱著它沖著門口僵立的田素英扔了出去,“告狀去吧,告訴我爸我把你趕走了!我等著爸爸來收拾我!”梅子一腳把房門鎖上了,田素英被關在了門外??礋狒[的鄰居笑得嘴巴扯到了耳根。田素英恨不得有個耗子洞鉆進去,她從圍觀的人群擠出了一個縫兒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見天見地,沒有見過這么個不要臉的女人!自從她住到這里,就沒有見過老林回來過!”

“多好的一家啊發生這么大的誤會,夫妻還是原配的好。咱們得想辦法勸梨花回來!”

“鍋勺哪有不碰鍋沿兒的,他們兩口子本來就沒有多大的仇氣?!?/p>

“是啊,是啊…”

梅子坐在家里的沙發上聽到了鄰居們這些公平的議論,她的眼晴濕潤了??磥砀赣H和那個女人根本就沒有什么,是那個女人一直在自作多情!“爸爸,您在哪里?女兒給您送肉來了…”梅子捂著臉嚎啕大哭,想起過去的一幕幕,她越哭越傷心,越傷心就覺得越對不起爸爸,這眼淚永遠也洗不掉對父親的傷害,這樣傷害是一家人一輩子致命的痛?。?!這種痛,一生都不能自我原諒。

梅子把家里重新打掃了一邊,她還在每個房子里撒了花露水,她要把那個女人身上殘留在這里的異香徹底滅絕,這種香讓她將要窒息,它充滿了狐貍精的妖氣。梅子的視線又落到了洗臉架后面的那個小框架上,上面擺放著那女人的牙具和化妝品。她伸手把它們扒拉了下來,打開門全部扔了出去。在梅子的眼里這些東西似動物腐爛的尸體它時刻散發著可怕的瘟疫。媽媽的家是干凈的而又圣潔的,這是綠色的田園,這種傳染源攜帶的污染簡直是對它的玷污和踐踏。媽媽似一柱純潔清透的百合花,即使凋謝了,也依然散發著她獨有的清香———她的容顏天然玉雕,她瑩白的膚色無須用任何化妝品去粉飾,她通體無須人工香水浸染自然萌發著一種芳香,這種香是秋季迎著晨風搖曳的麥浪流淌的暗香。通過這種比較,母親那圣潔秀麗端莊的形象在女兒的眼里閃爍出了無比高大的光芒!此刻,梅子感慨萬千,痛心疾首。她為自己過去的一切行為深深愧疚;她不該追究于華麗的外表和同學爭比吃穿;不該在最佳的黃金時段放棄自己的學業;不該用那種缺乏文化修養的語氣和母親說話;不該在她面前呈現出傲慢的姿態趾高氣揚;不該時刻把父母推到自己設想的審判席上稚嫩地點評。梅子啊梅子,你問母親要那二十元錢的時候想沒想到過她日夜操勞的艱苦和辛勞?你孝敬了一方卻又忽略了另一方,你給父親買肉,可曾也想到給母親買上一雙厚實的手套?看看吧!她那張著一道道裂口的雙手!梅子今天徹骨的深省使她眉宇之間驟然凝重了數分的成熟。她像塵封在冬季的一粒種子,經過這無數次冬雪的洗禮,她增強了生命的意志和堅強的信念迎著春天的第一縷晨風開始萌芽。

梅子替父親把家收拾干凈,并留了一張紙條:

爸爸

您的襪子破了個洞,我已經給您補好了,床底下的那雙鞋也開膠了,您先委屈幾天,等我再來給您帶一雙新鞋子,我給您買的肘子在面板下的小盆里筘著。嘿嘿,我媽給的錢!您多保重。

小女兒:梅子敬上。

即日

梅子把門小心地關上。她在離開這個房子的一瞬間,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她的鼻子一陣發酸。但愿,這種離別是暫時的,或許用不了多久這里又將恢復到往日的歡聲和笑語,分離的一家人會重新團聚。梅子從家家戶戶的門口穿過,聞著那一陣陣從窗戶里飄出來的油炸的面點香氣,她禁不住放慢了腳步。去年的這個時候,母親是這里家家戶戶的主角兒,她們笨拙的雙手做不出一道像樣的面點,都是請母親幫忙。母親忙碌于她們的廚房,一家還沒有干完,另一家就已經排了隊在等候……“梅子,快點,幫媽把袖口再挽高一點…梅子,你又躲哪里了,快告訴你高阿姨讓她再耐心等半個小時,你徐奶奶的麻花快炸好了!梅子!”。從一家的廚房里傳來了嬉笑聲。梅子仿佛透過那一個個小窗又看見了母親那布滿額頭的汗水和她那勤勞而又忙碌的身影。一條小花狗竄了過來,蓬松的尾巴像舉著一面小旗幟歡快地搖擺著,伸著舌頭歪著腦袋靜靜地看著梅子。它對梅子太熟悉了,只是不見了她手里揚著的食物。梅子蹲了下來,撫摸著它的腦袋,喊著“來寶”。來寶乖順地在她的腳下臥了下來?!皝韺毎?,來寶,你真幸福?!泵纷诱^續對著小狗說著什么,忽然聽見門口有腳步聲,她立即站了起來,用袖口擦去了淚跡,沖著來寶擺了擺手,笑里隱藏著眼淚,扭過頭轉身大踏步向巷口走去,來寶跟在其后,窮追不舍。為了擺脫來寶,梅子小跑了起來,來寶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止住了腳步直立著上身蹲在路口,遠遠地看著梅子,它不知道這一別又是多久,何時才能再次相見,再一次相見的時候還會不會分離?

梅子一口氣跑到了母親的飯店,趁著沒人的空兒溜到了飯店后院的簡易房??粗桥枧韫薰藿拥牟坏攘康挠晁?,再看著門口處那雙打著補丁的藍布鞋,內疚使然,她蹲在地上這就落了淚。

第二十七回往事縈繞伊人醉繡球藏身單面拋

正月十五過后,年就不知不覺就那么走遠了。麗云和往常一樣,她關了理發店的門,不想回家,她獨自來到了那個小餐館。這里有她和王強曾經遺落的足跡,有他倆曾經洋溢的歡笑。只是這歡笑早已隨風飄散和迷失,王強的聲音似乎在她的耳邊輕輕回蕩。

“云,你知道我喜歡看你什么?”

“什么?”

“你的眼神!”

“眼神有什么好看的!”

“我看到了它的憂傷,它是一種凄楚的美。為什么?難道你有一段波折的往事?我覺得你這花季的年齡不該有多么復雜的經歷。你的家就你這一個寶貝兒女兒,你的生活環境應該是幸福的!幸福的女孩眼晴里綻放的應該是無盡的甜蜜?!?/p>

“我不懂文學,更不懂得觀察別人的眼神。說話別這么文縐縐,它不是你的風格。來…為咱倆的緣分干杯!”

老板娘看見了麗云迅速走了過來,她洪亮的嗓音充滿了熱情,“呦。。呦,姑娘來了啊,好久沒見了啊,忙什么?今天怎么是一個人,帥哥呢?”麗云被她的一聲驚叫驚醒,方回過了神兒,沖著她勉強露出了微笑,“哦,最近生意好嗎?阿姨?!薄懊銖娋S持了,過去全靠王強撐攤子,他總是把他的朋友往這里領,現在也不見他來了,這里一下子就冷清了。他這些日子不在本市嗎?”“哦,我倆吹了,他的近況我不知道?!薄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你看我這張嘴!你,吃點什么,我讓師傅給你做?!薄斑€是那個素拼盤吧,兩瓶啤酒?!薄皟善??你能喝完么?”“老板!”麗云的臉色沉了下來?!昂谩?,我這就去準備?!辈藳]上來,啤酒剛啟開,麗云就拿起了酒瓶子嘴巴對著口就咕嘟起來。兩瓶過后她已失去了一個文靜女孩兒原本的姿態。猩紅著眼睛瞪著老板娘?!鞍⒁?,拿…拿酒來?!薄皠e喝了,姑娘!”“不,我還要喝,這不是酒是水,不是水,是馬尿?!薄昂昧恕昧?,我知道你心里苦,再苦也不能用酒傷身體啊,你沒有酒量?!薄罢l說的?你怎么和那個盜竊犯說的是同樣的話。阿姨,你不能這么說?!薄罢l是小偷?”“王強啊,他是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卻不知道,哈哈哈,賊!”麗云的笑映在臉上,面容表現出了媚態,嫵媚的眼神透出了她的心跡,“我喜歡小偷!呵呵呵……”麗云趴在桌子上已爛醉如泥。

公安科的李靖華背著一個包匆匆進來。他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這個女孩兒———這不是老王家的女兒麗云么?

李靖華看著趴在桌上的麗云稍有幾分遲疑,然后毅然地扶起了她,“我送她回去吧,外面剛好有我的摩托車?!崩习迥锪⒓磻手矌椭鴶v扶,麗云乖順地被他們架著走了出去。麗云倒在車斗里睡眼惺忪,“王強,你怎么溜出來了,我知道你小子在那里不安分的,你不忍心把我丟下是么?王強,你咋不說話。你啞巴了?看來你真啞巴了,你欺騙了我,呵呵。我也欺騙了你,你的孩子沒有了,化成了泥巴沒了。你這該死的東西啊,你不是個東西!我恨你!”麗云突然在車斗里搖晃起來,她要站起來去抓那個負心郎?!皠e鬧了!兩瓶啤酒至于去耍酒瘋?你把眼晴睜大了看仔細,我是誰!”“管你是誰!你不是王強是龜孫子,我只認識王強,不認識你!你讓我下去!”“老實點,再不老實我把你扔出去!你看我敢不敢,還反了你,一個女孩子家喝成這樣成何體統?像樣嗎?再胡翻騰,就拿銬子拴了你!”李靖華極力地把著車頭飛速地駛向上道口。到了公房,麗云已經在車里睡著了??粗两谒瘔衾锏陌踩蛔藨B,李靖華禁不住怦然心動。他真的不忍心驚醒她,真想讓她就這么睡著,看她那神情,那夢一定很甜蜜。甜蜜的夢最怕被催醒?!靶∩倒?!多冷的天啊,回到家里躺在溫暖的被窩里再好好睡吧?!崩罹溉A敲開了麗云家的門,然后俯身抱著她進了屋。

老王被李靖華的突然來訪很是驚了一下,具體地說被他和女兒兩人這看似成雙成對兒親昵的動作著實地給嚇著了,女兒緊緊地摟著李靖華的脖頸,一副五迷三道的沉醉,教他這個父親不往偏處想都不行。他怪異的眼珠子釋放了360伏特高壓般硬是把個愣頭愣腦的李靖華靈醒了。他把麗云剛往外屋的小床上那么一放,他算是明白過來了自己不經大腦的這一系列舉止。生來就薄皮兒的臉蛋兒,又被活活地揭了一層般,火辣辣地逼出了一團團即將滲出血來的殷紅,他想立即給個很有必要的解釋,可又突然腦子一片空白,就那么伯父伯父…..我…不是麗云……那個王強…嗨!說不清了簡直是說不清了,他交叉著十指不停地抜著筋骨,和老王四目相碰的一瞬間,他竟然結巴了。

“簡直是一等的好事!”老王中了頭彩般眼睛瞇成了一道縫,禁不住的竊喜無以言表。讓座、倒茶,自是一番超熱情的客套,“這又跑哪里去喝去了,醉成這樣!李啊,你可是個大福星??!她交你這個朋友真是她了運了!麗云打小就被她媽慣壞了,固執、任性,做事獨斷獨行,跑錯了道還不聽人勸。前段時間我外出打工,她委托旁人給我捎了口信,說讓我準備一千塊錢,還說什么十萬火急的事……沒成想她弄了這么一點店!等我跑回來,人家剪刀都已經上了顧客的腦袋了!咱就是擺個地攤兒買個褲衩背心襪子什么的也比開這個美發店強吧?可我的話她能聽進去嘛?整天抱著男人的頭鼓搗來鼓搗去,想想這個,我都覺得臉臊……她媽媽這一甩手,家里這爛攤子就撂給了我。以后啊,我的任何話到她這里就成了煙了,看這個世道誰還能把她攏瓜??!李,這下我可把心放到肚子里了,有什么看不慣的,你就直說,別像我一樣寵著她由著她的性子。你好好給她講些處事的道理,結識朋友多加留個心,不能隨隨便便,你社會經驗足,提個醒兒多引導!”

“王叔叔,對你們而言子女有個固定的工作算是立地生存的法寶,所以把職業看得比自身存在的價值還要金貴,好好工作本本分分過日子,是你們老一輩根深蒂固的思想理念和舊的生活模式,社會要發展,人們首先要做到的是挑戰自我,必須勇于打破老一代一成不變的自我禁錮的舊式格局,適應大環境就得改變小環境布局自身的心里環境,和時代所需求的科學生產力接軌。麗云敢于調整自我,適應著改革開放的大氣候搞個體私營是多么高遠而又超前的覺悟!勞動是光榮的,憑著自己的一雙手獲得經濟收入,沒有尊貴與低賤之分,您不該以她選擇的行業作為評判她一切行為的標準。麗云的過去……我也算是有所了解,如今能有這翻天覆地的改變,算是她在這人生的道路上邁出了最為風采而又漂亮的一步!您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嗨,你說的這些大道理我也略懂一二,可我不是怕咱這街坊鄰居的笑話嘛!我知道我閨女憑著一雙手掙錢,靠勞動混口飯吃,我也知道我閨女為了提高自己的技藝,私下里在家里演練著琢磨著下了多少苦???,看著那些個男男女女從她的店里出出進進的,一個個打扮得怪魔鬼樣的,不定別人會怎么議論呢?!?/p>

“為什么要刻意地去注意他人的感受?叔叔,你為什么不能用賞識的眼光去發現您女兒的美?在您的心理,原本就對她抱著一種偏見和鄙視……您這個做父親的,不能不說,對孩子的教育上存在的嚴重的問題!”

老王搪塞了言語,剛才直觀上的喜形于色這一刻已是蕩然無存,一種糾結的目光交織在李靖華的身上,小李的一番話使他陷入了更為深刻的思慮,良久緩不過神兒。

“叔叔,我不能再久坐了,晚上還得準本一些資料應付明天的一個重要的會———關于小煤窯私自來我礦招聘勞動用工的情況追查?!?/p>

“哦!聽說孫科長也牽連了進去……我敢用我的老命擔保他絕沒有按人頭收取“回扣”的不端行為!”

“誰都知道你們是鄰居,這事兒您能說得清楚?叔叔,公家的事情遠沒有您想象的那么簡單??!”

“那他會受到什么樣的處置?”

“誰會知道呢!”李靖華索然無味地敷衍了一句,起身就要告辭。

“等等……”麗云突然一咕嚕從床上爬了起來,沖著小李喊道。

“謝謝你送我回來。不過,我要說的是---你簡直是多此一舉了。沒有你,我一樣閉著眼睛也能找回自己的家門。把你剛才對我爸爸說話的那種高姿態拿出來對待孫吉利叔叔不可以嗎?”

“麗云!你怎能對李科長這么說話!一點都不懂道理!”

老王用手指著女兒第一次以一個父親至高無上的尊嚴和不可抗拒的力量一并向她襲來,粗暴的態度決堤了他這些年對麗云的放縱和容忍。

“我對虛偽的人就是這種態度。我和你沒有過多的交往更沒有過深的交情,你憑什么送我?我不會對一個愛表現的男人持以任何的好感?!?/p>

“小李,你快忙去,別搭理這個狗屁不通的東西!撒起潑,這股子勁兒和她媽一樣一樣的!”

“哦,叔叔,沒事兒。讓她說———咳咳,麗云,看來你是對我有偏見。我不是個教條的人,更不會專政。真理面前人人平等。你說完了吧?容我說兩句?“謝謝你送我回來。不過,我要說的是———你簡直是多此一舉了。沒有你,我一樣閉著眼睛也能找回自己的家門。把你剛才對我爸爸說話的那種高姿態拿出來對待孫吉利叔叔不可以嗎?”

“麗云!你怎能對李科長這么說話!一點都不懂道理!”

老王用手指著女兒第一次以一個父親至高無上的尊嚴和不可抗拒的力量一并向她襲來,粗暴的態度決堤了他這些年對麗云的放縱和容忍。

“我對虛偽的人就是這種態度。我和你沒有過多的交往更沒有過深的交情,你憑什么送我?我不會對一個愛表現的男人持以任何的好感?!?/p>

“小李,你快忙去,別搭理這個狗屁不通的東西!撒起潑,這股子勁兒和她媽一樣一樣的!”

“哦,叔叔,沒事兒。讓她說,咳咳,麗云,看來你是對我有偏見。我不是個教條的人,更不會專政。真理面前人人平等。你說完了吧?容我說兩句?我是共產黨員我信神信鬼信釋迦摩尼佛信普羅米修斯信圣母瑪利亞信萬事之源乃緣分。相信,那個酒店那樣時辰那樣的場合我遇見了你不搭理你都不行,喝得酩酊大醉的你滿口是隨心所欲的話,為了不讓你在公眾的場合弄出笑話,我不得不挺身而出英雄救美……這會兒看來,我是杞人憂天了。完全不了解你這種自身“排毒”的超神速功能。孫科長的人品我當然清楚,只是還有一句話:一個人做每一件冠冕堂皇的事情不要被它的結果所認可,要看他做事的原始動機。很多的事情我本不愿意多說,既然這里提及了孫科長,我不得不多了幾句,知道許文強的老婆翠花什么原因早產?知道林科長的工作為什么那么被動?孫科長為什么要主動領養許文強的兒子,難道是真因為他膝下無子嗎?看我,和你說這個有什么意思,你不一定能明白,即使說透,你也未必能懂?!罢紊稀钡囊恍┒窢幉皇悄阋粋€女子關心的,復雜著呢!一個聰明的人能夠做到的是始終擺正自己的方位,明白自己是做什么的,安穩開好你的美發店提高你的理發技藝是你需要投入精力用心思考的事情,其他的任何事情,和你無關!.關于情感方面的經歷,有時候,回憶真的是一杯毒藥”

“你咕噥了一句什么?”

“沒什么,今天算是我冒昧地打擾了,如有失禮之處,多多見諒。不早了,你和叔叔早些歇息吧?!?/p>

“麗云,還不快替爸爸送送小李!爸爸這眼睛啊,真不爭氣到了晚上就不好使了?!?/p>

“不用,叔叔,車在門外呢!”

“哦,巷道路基又窄又不平,多加小心??!”

“好嘞!”

“空閑就來家坐坐,下次我做幾個菜咱叔侄倆一定要喝上幾杯!說不定,你志剛叔叔也回來了呢!”

“哦!好的好的,下次,我一定來!”

李靖華騎著摩托走遠了,麗云接過了父親遞過來的暖水瓶,不知不覺噗嗤噗嗤地把這九十度的熱水倒了美美多半盆,一雙腳眼看著就要伸進去了老王竭力喝止道,“燙豬蹄兒呢??”

麗云臉色突地一變,方回過了神兒。

“李靖華,好奇怪的一個人……”

“爸爸?!?/p>

“嗯?”

“志剛叔叔有一陣子沒回過家了吧?前幾天,我給他理了一次發,他的胡子啊都能生虱子,猛一進來,還把我嚇了一大跳,像個被通緝的逃犯?!?/p>

“唉!”

“王強的媽還在他家住著?”

“聽說被梅子攆走了?!?/p>

“梅子回來了?”

“嗯,她可不是善茬,做起事兒來殘活著呢,撿巴撿巴就把她的包袱扔出了門外?!?/p>

“活該!上梁不正下梁歪??!上行下效?!?/p>

“您這話咋聽著都不對味兒,她雖然是王強他媽,但是她是她,王強是王強?!?/p>

“判了六年徒刑的人,你還有想法???”

“有!不就是六年嗎?我等他出來,六年出不來,就等十年,十年出不來,就等二十年,一輩子不再嫁人”

“六年你多大了?你想過沒有,人這一輩子有幾年的好時光?一個種子在剛發芽的時候就走了樣。你看他結交的都是些什么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不去勾引人家,可扛不住人家勾引他,等他出來和那幫賊再混到一起再去作惡禍害人?你是活脫地把你爸爸這張老臉丟盡了!”

“誰家的鍋底兒不是黑的,誰笑話誰?遠處不說,咱就說咱身邊的,我志剛叔叔,我梨花阿姨,我吉利叔叔,喜娥一家子,誰家的日子不是熱鍋上的螞蟻,油鍋里煎的臭雞蛋?您這一棒子把人家拍扁了,別說他是個賊,他就是個……我也不會嫌棄,死也愛他。西葫蘆配南瓜,彎刀配個瓢切菜,烏鴉落到豬身上,我不嫌棄他黑,這就叫有錢難買我愿意!”

“小冤家呀!過日子可不是說話那么簡單,不要再感情用事了,你也不動個腦子想想他六年出來你都多大了??好端端的人都找不到個工作,哪里還能要他一個伏法坐牢的人?以后再生個娃,上了學,難道也像電影《流浪者》里說的那樣,賊的兒子永遠都是賊???”

“孩子,別一條道跑到黑,婚姻是每個人一輩子的大事,別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把自己的好年華給糟踐了。如果能碰上個好人家,讓你有飯吃有錢花有房子住,過上好日子過,你還是往前走一步的好!這也是你媽媽生前所期望的!她豁出去了自己的生命試圖換回你的覺醒,你難道還要繼續執迷不悟辜負她在天之靈的寄托嗎?你若還有一點良知,你該為你死去的媽媽想想,為你這還有一口氣的爸爸想想,女兒,不能一時的沖動留下一輩子無法挽回的過失,你就算不為我和你媽著想,那你至少也該為你今后的出路想想,這就這么草率地把自己的一輩子交給王強,是不是對自己太不負責任,太自虐?”

“自虐?你們逼著我打掉我們的孩子不是自虐嗎?那一刻你們恨不得五花大綁把我捆綁到產床,這不是自虐?一個小生命就那么被扼殺了,他何罪之有?墮了胎,就可以抹去了我和王強真真切切的一段戀愛史嗎?打了胎,就能恢復我原本的女兒之身嗎?真滑稽啊,爸爸”麗云突然大笑。

孫吉利的臉色成了桌角兒的破抹布蒙了一層灰。處理結果已經很明了,降級、降職已是他早已預料的事。除了體力上的不支,他的情緒沒什么異樣。這一點,令李靖華些許安慰。他已經想好了,他將走的是和林志剛同樣的路,先是借機病假,然后另尋出路。實在尋不得出路,就把臉別到后屁股兜里,繼續混搭著,干上幾年能退便退

此乃應驗了那句話: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在沙灘上。只是把自己這風風火火地這些年,仔細捋捋,似乎比老林還強了五分。畢竟自己婚姻還算是美滿,家庭和睦。到了半百的年紀,這一點應該是比什么都重要吧!

“孫科長,這事兒弄得人真不好意?!崩罹溉A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緊著解釋。

“和你無關。你該怎么做就怎么做。在真理面前,事實善于雄辯。我沒有證據證明我的無辜,這個世道根本就容不得真理。我現在才琢磨出個味兒來,信人不如信上帝,留點余地給自己。是非不論功與過,任你英豪終狼藉?!?/p>

不等李靖華做出回應,孫吉利已揚長而去……

如何時間的畫面在某一時空來個對接,這個絕妙的諷刺便坍塌了彼時的自負與炫耀。

李靖華沿著孫吉利的足跡登上了正科的寶座。孫吉利當初上任的時候是如何地抓科治礦,如何雷厲風行地大干一番贏取新的政績;可李靖華卻不這么想。接到了紅頭文件的那一刻,毫不隱瞞地直白,他想到了“休妻”。妻子不是自己永久的專利,倘若把她看成是一個物件,既然在家里成了擺設,況且這擺設毫無雅俗共賞的丁點可取性,那么她除了有礙于眼球之外,別無可取之處。

約麗云吃個飯,不是多么困難的事情吧?理由當然非常充分且又不失體面!

第二十九回閉月羞花誘垂涎黑幫識趣釋麗人

“姓樊的,你咋那么卑鄙那么無恥那么下流那么自私呢?!你竟然和你媽聯起手來打飯店的主意,咱當初是怎么承諾的你忘了嗎??”林蘭香容得樊文斌做絲毫地解釋,劈頭蓋臉地把所有辱罵他的話全部拋了出來。

“你這不是一個潑婦嗎?活脫一個潑婦了!張口就罵怎么就容不得我解釋呢?我若支持我媽,估計我絕不會是這種方式給你傳話吧?實不相瞞,從開業的那天起,她就有了想法,只是我不能告訴你,壓著壓著再壓著。為了躲避她的步步緊逼,我幾乎不敢回家!我夾在你們中間,承受著三方面壓力你知道我的感受嗎??那邊是我母親,這邊是你母親,我更多的是還必須顧及你,你是我樊文斌誓死都要娶進家門的婆姨!如今,所有的矛盾全部聚焦到我一個人身上,自己的母親討伐我,即將成為我的老岳母鄙視我,再加上你一味地責罵我,你說讓我如何做出抉擇?我唯一的辦法,只有和你先做商量,可你連這點體諒都不給,還要抖出這么多難聽的話擠兌我。我現在最大的感受是活著真他媽的難!”樊文斌用袖頭狠狠地抹了淚,跨上了摩托車一腳油門風馳而去。

“你給我回來!”林蘭香攆著他的背影一路猛追,樊文斌加油了油門,散亂的長發遮擋了林蘭香哭泉般的雙眼,她已顧不得許多,指著樊文斌離去的方向歇斯底里地呼喊,“你這就撂下我不管了嗎?樊文斌我除了對著你發泄我又有啥辦法???你給我回來……”

樊梨花手里的算盤珠子在指尖兒彈跳,呆板的阿拉伯數字在這個木框框里有了生命一般活躍了,這一天的營業額是客觀的。

餐廳里二十多張座位基本已坐滿,后廚的小籠包子明顯已經供不上了,陳曉急得團團轉,連聲催促著,喜娥臨時調到了面案前去支援,大廚二廚明灶起火,提醒服務員上菜的炒勺敲得山響,小衛一把菜刀在手中光怪陸離宛若一道閃電,一個個小面積子在面案王師傅的雙手里打著圈的旋轉,這個時候的飯店就像打仗!時間就是金錢,時間就是效率。蘭香是整個餐廳的總指揮,少了她,梨花的飯店也就少了一個核心力量。沒有人會注意一個角落,坐著一個面相四十開外的男人,他一直看著吧臺里忙著算賬的梨花,一張國字臉看起來很是親和。

樊梨花撩起了圍裙在臉上抹了一把,擦著額頭的汗,吃完飯結賬的散客三三兩兩排起了隊??腿俗吡艘徊?,又進來了一波,一疊餐巾紙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從窗口處被一只男人的手遞了過來,梨花猛然抬頭,定睛的一剎那,這不是先前母親曾經給自己訂的第一樁娃娃親世雄嗎?!

一窗之隔,掩不住激動的梨花聲音都變了調:

“沒想到是你?你咋找來了!家里一切都好嗎?”

“哦!來了幾次了,沒敢進來,怕打擾了你,今天終于按耐不住嘴饞,特意吃你店的小籠蒸包,果然名不虛傳,都上了報紙了!我可是慕名而來的,家里都好,都好?!?/p>

“大娘也好嗎?”

“好好!你呢?一切也都好?你的大名,報紙電視臺都做了宣傳和報道,你現在可是咱市里的女強人嘍!當年的你扎著兩條羊角辮穿著燈芯絨的花布鞋,在班里你這個大隊委可讓我們這些男娃子傾慕不已??!小家碧玉的你搖身一變成了當代的花木蘭!真是不簡單!”

“瞧你,和小時候一樣說個話還是那么文縐縐!來了就吱一聲,你就是我這里的貴賓座上客!冷落了誰也不能冷落了你啊,我還記得你給的窩窩頭呢!”

“別提,我是舍不得吃留給你,你卻看它不起給了別人!為那事,實實地記恨了你一陣子呢!覺得你太瞧不起人了!嘿嘿嘿嘿”

“哈哈哈,咋辦?粗糧換細糧給你補償,帶上兩籠蒸包給屋里頭帶回去嘗嘗!”

“她,已經過世了?!?/p>

“哦,啥時候?”

“去年春上走的?!?/p>

梨花紅了眼仁,“哦!還很年輕,走得太可惜了,那你也很不容易??!”

“挺過來了。兩個孩子也都自食其力了。我現在一家電廠任了個小職,日子過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還是很知足的?!?/p>

“這就好!”

“你,家里的,也都好吧?”梨花聽得出來他問到的是孩子的父親。

“嗯,好著呢!”梨花一句搪塞繞了話題,我們鮑魚魚翅燕窩沒有,其他的生猛海鮮還是不缺的!下次來嘗嘗我們新推出的海鮮火鍋,可是我們大廚的絕活!”

“好,一定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看著梨花如此忙碌,他也就不便再打擾,匆匆地做了告辭,梨花讓陳曉裝了兩籠包子追了出去。

故事的開篇已經說過,這個人就是她母親曾經給她訂的那一樁娃娃親,因為兩親家玩紙牌麻將,樊梨花母親嫌對方輸了一斤玉米面,賴賬不還,故而推翻了這樁親事,果斷退了婚。

“老板!和你說沒用!找你老板過來!”八號桌吃飯一個“光頭”突然一聲高喊,挽起了袖口露出了半個胳膊瞪著眼沖陳曉瞪起了眼。陳曉雙手在圍裙上反復捻搓著面對此人也是一臉的驚慌,“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們老板是怎么教你的?水平真他媽差!老子這羊毛衫可是新買的.”“我給你洗,一定洗得干干凈凈的?!薄跋??你怎么洗?!”“我…我…”“你什么你!你以為我大哥穿的是件普通的水洗毛衣嗎?夢特嬌—你聽說過沒有?你個蠢貨!還不快去找你老板?今天你老板不把這事兒處理好,哥們把你們店給砸了!”

“我這就去叫。先讓我出去!”“讓她走!”光頭”抱著臂膀一臉的囂張,圍在她面前的人呼啦閃出了一條道,來者不善,看來要出大事了!”陳曉急忙抽身向后堂奔去。

蘭香疾步走過來,未曾說話,一個小混混附在爆炸頭的耳邊小聲說道,“民威老板的大千金,名叫阿香!”

“有對象沒?”

“聽說快要訂婚了!”

“哪家的龜孫采了這朵鮮花!走了狗屎運!”

“嘿嘿,哥!您說她是誰的她就是誰的!在這地盤兒誰敢當您面擰刺兒!若真的看上,今晚就把她弄你門上!”

“滾你個蛋!”

此人轉眼瞄向了林蘭香,悠悠然道,“叫阿香是嗎?估計剛才那一幕你也看到了,噥,這里,你看仔細了?衣服倒是無所謂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只是我胸脯上能擼下來一層皮兒!我把衣服脫下來你過來瞅瞅?有沒有最好的燙傷藥?”

“隔壁就是藥店,我這就去給您買!”蘭香正轉身“你站??!”“哥哥我不是瘟疫吧?你躲什么躲?快要訂婚的人了,你啥沒見過?別在異性面前裝得那么清純好不好!看看你哥哥我的胸肌有沒有你男人發達?來呀……你過來,我吃不了你?!惫忸^說著在蘭香的大腿上擰了一把,林蘭香疼得溘出了眼淚,她咬著嘴唇極力地控制著情緒“我先給您買藥好嗎?我馬上就來!”一個混混伸出了腿兒絆住了她?!澳憬o我回來!”蘭香一個趔趄。餐廳頓然騷亂,食客紛紛離席。眼看這陣勢愈發不可收拾,梨花和大廚連忙趕了過來:“孩子。讓阿姨看看,這細皮兒嫩肉的一定是燙得不輕!”梨花母親般無比慈愛地拉住了他的手,爆炸頭驚厥地掙脫了她的手,擼拉了衣袖?!安挥昧瞬挥昧?,阿姨……我們也不是故意找事兒。你們這服務質量確實太差!今天也就是我,換做別的人,或者是個什么工商局領導之類的人物恐怕這局面就不好收拾了。當面不說什么,背后不定使個啥絆子的,您這店兒估計是開不了的!也就是我們這樣的人,咋呼一氣,圖個你們好態度,我們倒也沒個啥….是吧,兄弟們?”

“大哥說了算大哥說了算!”

“燙傷呀,羊毛衫之類的,咱就不說了。既然老板娘出面,這事兒就撂下了。只是……您算算這桌飯多少錢?大家出來吃個飯都是湊份子。我的錢不一定夠?!?/p>

“不收了,阿姨一分錢都不會收你們的,今天算是阿姨請客了!你給阿姨這么大的面子,阿姨也該更加豪爽一些不是嗎?阿姨這店兒以后還要請你們多多捧場!”

“好嘞!阿姨這一番話我愛聽!那就真不好意了?阿香,今天咱們就算交個朋友,今后有啥處理不了的事情你就給哥哥說一聲!”說著正欲離去,“等等”梅子鐵青著小臉不知何時站到了他們的面前。

“就這么走了?沒那么簡單吧!三百六十塊就這么白吃了嗎?哪有這么白撿的好事!”

“呦呵,從哪里拱出來的黃毛丫頭?還挺橫的??!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哥哥我是干什么的!”

“管你是什么人,沒有錢就別來吃飯!不給錢就是不能走!”

“給我滾遠點!再往前湊?看我不摔死你!”

“你們還沒王法了,你敢動我一根指頭!試試?”梅子毫不示弱指著自己的鼻尖厲言道

混混眼珠子一瞪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領老鷹捉小雞般把她拎了起來,梅子呲牙咧嘴不停地蹬著兩條小腿仍然是滿口的臟話,這下更是惹怒了此人,只見他臂膀一揮美美地給了她一個耳光,梅子的臉蛋頓然出現了五個血紅的手指印,候在一旁的大廚似見了仇人一般再也無法抑制心中的憤怒只見他上去就一腳,那人急忙捂著腹部,梅子瞬間跌落到了地板上,禿頭秒間拔出了隱藏在馬靴里的藏刀。

“要出人命了!”吃飯的人們亂成一團,爭相逃散。

二廚貓腰進了操作間拿起肉案上的菜刀沖了出來。小衛也撿起了一根爐鉤跟著跑了出來。其余四個混混也非等閑之輩應急參戰準備來個一對一肉搏戰。

梨花見時遲那時快急中生智抱起一個暖水瓶狠狠地沖著地面砸去!“嘭”地一聲,剛灌滿的開水瓶爆炸了,碎片四處飛濺,兩邊的打手條件反射般地一連后退了十幾步,分出了一條通道,梅子連滾帶爬這就躲避,那料想母親梨花說時遲那時快一把拽過來了她隨即揪住了她的衣領揚手又是一個狠狠地耳光,并怒罵道:“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打死你都不虧!我讓你逞能!我讓你人來瘋!能!能!讓你能不夠!打死你?。?!”

這巴掌扇得梅子是眼冒金光,她想不到母親會沖著自己來這一招,還這么狠,梅子又一次跌坐在地板上,她抱著頭眼淚鼻涕稀里嘩啦地糊了一臉她放開嗓門拼了命的嚎哭。

光頭和他的弟兄們頓然驚呆了,被老板娘這出其不意的舉動弄懵了!

只見她緩了神兒,長吁了一口氣,道,“孩子們,今天實在是讓你們受了不少的委屈,你們是看得起民威,才來到了這里,錢多多吃,錢少少吃,咱這十里長街大大小小飯店挨著數都數不過來,若不是我樊梨花走運,若不是民威飯店這大牌子撐起著我這張臉,我一個婦道人家何德何能讓你們主動選定了我們的飯店成為這里的座上客?你們來到了這里,已經是給我們抬了面子添了氣場,理所應當好好招待…..今天這事兒也不能完全怪我們服務員,都是我本人在細節上做得很不到位。保證以后絕不再犯今天這種低級的錯誤,小女言語多有冒犯,你們當大哥哥的高抬貴手多多包涵,看阿姨我的面子饒了這個任性、無知無畏的娃?”

“姨,您真是我們的好姨!剛才……剛才也是我們的錯兒,遇事沉不住氣使了性子!這幾年四處游蕩,也都壞了脾性,吃不了丁點兒的虧,看不慣任何人的臉色,早知道傷了這么大的和氣,忍忍就過去了。唉,既然您這里把話也都說開了,我們不必再得理不饒人了,這頓飯錢,您該算多少就少少,我們絕不討價還價,放心吧,一個子兒都不少給,付現金不掛賬,包括剛才打了的水壺都算我的?!惫忸^豪爽地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說道。

“這怎么行!我說過的話絕不反悔!你們今兒個要掏錢算是駁了阿姨的面子!除非你們決定永遠再來了!”這分明就是自己的一句客套話,沒辦法,話趕著話事兒攆著事兒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硬上。

“阿姨,瞧您說哪去了!只要有我在,民威飯店就是我們的指定!您開多少年,我們就吃它個多少年!是不是伙計們?”

“嘿嘿嘿嘿,是的,是的!”

“我的這幫兄弟都是好哥們,除了性格暴躁外,還算是俠義。都和我一樣,吃軟不吃硬---經不起幾句好話……哈哈哈哈”

“今天這錢您若不收,我們以后不會再來了,您拿上,一定得拿上!我求您拿上!”四張一百硬是塞進了梨花的手上。

“大侄子,咋說走這就走了吶!等等,阿姨給你們裝些包子……”

“走了?”

“走了!”

“哦,終于把這幫人打發走了……天!那刀足有六寸吧?”

“都是些亡命之徒??!”

“老板,我這才打聽清楚了。那個挑事兒的在黑幫里號稱黑市長,綽號毛耗子。公安局的人見了他據說都要給你三分的面子!我們根本就惹不起!”

“哦!開飯店,啥人都要面對!遠遠沒有你買我賣那么簡單!”

“今天您若不是手急眼快來了個苦肉計,假戲真做美美滴給梅子了一個嘴子,恐怕這個圍還真不好解!賠了錢是小事,弄不好還要搭上幾條命!老板,您真了不起!我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對您算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可別這么高抬我了??!捧得高摔得重,以后還會遇到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事,就不得而不知了??!梅子,今天給她單獨開個小灶炒給她做個拔絲香蕉,算是給娃壓壓驚,她這忍辱配合得也好,也算是犒勞———呵呵,兩個耳光挽回了四百塊錢的損失!想想,都心疼的!”

“好,這就去!”

受了莫大委屈的梅子仍然在哭。

姐姐蘭香和陳曉連番安撫

而此刻,令蘭香和梨花做夢都想不到的是———一場綁架事件就在當天的晚上醞釀著即將上演。

毛耗子住的地方遠離市區二十公里,對于僅有十里長街的小城來說,這里算是郊區了。三層樓房的結構,三百六十多個平米矗立在這里,很是惹眼。能建得起別墅的,在小城也沒幾個有這樣經濟實力的人。小耗子靠什么發的跡呢?這個還真是個迷。不到三十歲的他“幾進宮”這個也不詳。僅僅聽說他贍養著七旬的老母親,這老母親被他安排到了市區另一處地方居住。吃喝拉撒全部由專人供奉。毛耗子手下大大小小百多人,享有這種特殊“使命”的絕非二般的人,早就有奇聞不脛而走———那老太太真牛氣,從住處出來進去面盤一般大的臉都能舔到天上去。為啥?自豪唄。應了一句話,“不成才便成人?!彼坪跤植粚?,誰說人家毛耗子不是個天才?走黑道的人能混到他那種地步還真是罕見。還有人說,等好吧,此一時彼一時,他早晚會栽的。這句話是否應驗,這是后話。

客廳裝修的那叫一個氣派!所有的燈全部打開,金壁輝煌感觀之效應。毛耗子嘴角叼著雪茄,翹著二郎腿,錚亮的皮鞋反襯著天花板的光華,“侍衛”恭立在一旁,忍不往他的灰色的棉襪上歇息了好幾氣,那皮鞋實在誘得他直恍眼。毛耗子有個怪癖,他飲茶必須有人端著,呷一口,遞一次。就這,他的心腹們爭相搶著伺候。能夠挨著毛耗子坐著的也僅有一人,就是在飯店里掐著梅子衣領的那個。他從懷里掏出一只精致的鍍金鐵盒里彈出一只香煙,拿起了毛耗子剛用過的打火機,一連彈了兩下,看著火苗竄了出來,他又按下,再彈一下,火苗又竄了出來。這種聲音,帶“啷”。美妙極了。

“你真看上她了?”

“什么?”

“別裝糊涂了,兄弟我早看出來了,看不透你那點心思跟了你這些年算是白混了。要我說,你眼光還真毒!論姿色在咱這小城里也算能數得著了,我看帶勁兒!”

“雖說是殘花,畢竟也是有主了。大姑娘滿大街有的是,我看上的人沒有一個能逃脫的吧?可我肆意亂為了嗎?我毛某人再混球,也不至于奪人之愛。兄弟,你還真把我看扁了?!?/p>

毛耗子推開了伺者遞過來的茶,臉蠟像般塑了起來。

“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欽佩大哥獨具慧眼啊。我撲捉到了您看阿香時的那種奇特的眼神兒!怎么說,電流,不對,電波!嗖嗖地,像鏢瞬間飛了出去!我也看到了阿香回應你的眼神!也有一種光波在流動,你說奇怪不奇怪?難道真是應驗了文化人說的什么心有靈牛?那個字也太認識,反正就是兩個人對上眼了的意思吧!眼球同時盯著一頭牛,都直勾勾地看著,你說能不對眼?”

“我說那個字念尿,你又怎么解釋?”

一聽頭兒說念尿,他拍了一下大腿興奮地站了起來,不等他解釋,自個兒咧著大嘴嘿嘿嘿地笑得身板直顫悠。

“笑什么?你這動靜像屁崩了似地,有那么顛覆?”

“您說這靈尿是啥意思—盡管展開您的想象吧,哈哈哈哈!”

“奶奶地,我看你小子八成是活膩了,竟敢戲耍我?!”毛耗子抬了抬屁股,眨眼的功夫,眼跟前的人便趴在了他的腳面上,下巴頦硬是伸到毛耗子的鞋尖上。

嘿嘿嘿嘿,此人還是抑不住地只顧著笑。

“古人啊,真是夠遭怪的,發明的每一個字啊它都要個來頭,嘻嘻嘻嘻嘻”

“再笑,脫了襪子堵了你的臭嘴!”

“不笑了不笑了,我哥,放我一馬。搭個手快攙我起來,剛才你踢到了我軟骨上,這會兒還發麻著!給你說正經事兒,管保你猜不到的事兒!”

“直腸子的你還給我繞了彎兒了?有屁快放!”

“兄弟已經找好了車。無牌的黑車?!?/p>

“什么意思?”

“那個阿香,我已經派人盯上了。今晚就動手!”

“你想干什么?”

“大哥,別用裝糊涂挑戰你自個兒的智商!你說我想干嘛?”

“你過來”一陣耳語

“真那么弄?”

“哪還有假!”

“飯店幾點關門,她幾時離開那里,我已經了如指掌!”

夜色一黑,說干就干,不出十點,把人給您送過來!

“我要她身心依從!我還要她毫發不損!”

“前者看你和她前世的造化,后者我用自個兒的人頭擔保!”

店員們清理完畢各自包攬的衛生區域,匆匆離開了飯店。

喜娥手里的活總是慢一些。梨花挽起了袖口,胳膊伸到了碗池里,幫著娃。蘭香盤點了最后一筆收入,合了賬本,“媽,地痞們這一鬧騰,二十多個散客逃了賬?!?/p>

“逃就逃了吧,過來過去都是一些熟面孔,算是一次對老顧客的回贈吧?!?/p>

“媽———”

“嗯?”

“那張報紙還在嗎?”

“不知道放到哪兒,怎么了?”

“您說,我爸爸……他會看到嗎?”

“記者咋問我就咋說,實話實說?!?/p>

“我奶奶曾經是地下工作者?”

“抗日戰爭給八路軍送過子彈。你說算不算地下工作者?”

“嗨!”

“陰陽怪氣的,有什么可懷疑的?”

“我想知道當時記者是怎么問您的,怎么又提到了奶奶?”

“問到我家庭出生背景,自然而然就提到了她”。也算媽媽多了一個心眼,沒有提及你的外爺。以防再來了運動啥的,還得受牽連?!?/p>

“怎么會呢,國家都改革開放了。連市場經濟都搞活了,面向海外招資引商。您說得那個“整人”的時代早一去不復返了?!?/p>

“畢竟是媒體。少說一些為好?!?/p>

“那又怎么……提到了我父親?小編該圍繞著您開飯店訪談,您積極給亞運會捐款、給市水利工程的建設主動募捐這樣的主題訪談,編寫。不該觸及到個人的家庭隱私,更不該對這些隱私肆意地大做文章?!?/p>

“那篇報道你看了?”

“您把那張報紙藏起來,我就不知道了嗎?喜娥說,連她媽就見了。在菜市場地攤上撿到的,上面寫著我爸爸的名字,把他說得一無是處。說他拋妻棄子,忘恩負義,是當代的陳世美,忘了您如何地教他識文斷字,如何地把他培養成了一名共產黨員,國家干部……”

“是那么寫的!有損你父親的面子了?人家那也是站在我正義的立場,對你父親行為的看法。以道德的視角看待社會存在的不良現象,謳歌善舉,遏制邪惡,沒有錯!”

“我不怕人家對我們指指點點……我是考慮到了我父親,他能不能承受那樣的報道……”蘭香抑制著即將滾落的眼淚。

“活該,那也是對他的懲罰。咋了,他嫌丟人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媽,不要再沒完沒了地聲討我的父親了,別再當第二個祥林嫂了。恩恩怨怨都讓它成為過去吧!您這樣做,不是徹底置我父親于死地是什么?總得給他一條活路吧……”

“六顆子彈一人一發被他推上槍膛的那一刻,他給咱們活路了嗎?傷了他的臉面一紙民事訴訟書把一大家子告上了法庭,就是為了達到他離婚的目的,他給我們留活路了嗎??冰雪連天里把我們統統從窯洞里趕了出去,他給我們留活路了嗎???梨花越說越說激動,難以遏制的憤怒-使她如母雞般面對著突然倔強不聽從指揮的小雞,忽地豎起了她硬茬茬的羽毛,以一千倍的抵觸沖著小雞用力地懟去。

蘭香怯怕了。

心口沉悶,呼吸緊促,她感覺這一刻的自己快要窒息了!

“你干嘛去?”

“出去走走。順路回去看看奶奶”

“喜娥和你順路,你等她一會兒,天晚了,我也不放心,讓她給你做個伴兒?!?/p>

“不用?!?/p>

后面的話蘭香已聽不進去。

面對著苦大仇深的母親,作為她的貼心小棉襖,第一次對母親的看法以及做法有了分歧,一向傾向于偏袒與母親的心門,就在剛才和她的交談中,徹底地封閉了?;蛟S,以后她和母親的對話不會再有關于父親的只字片語;或許,除了生意,她和母親不會再有交流的話題。

就在蘭香即將走出飯店的那一刻,一輛黑色的桑塔納轎車停在公交站臺斜對面的不被人注意的地方,毛耗子的死黨透過玻璃窗緊緊地盯著飯店的門口,眼睛一眨不眨等待著從民威飯店。后排的兩位隨從叼著煙卷,眼神兒同樣朝著一處掃描著。

“來了!出來了!”

死黨來了精神忽地坐直了腰身!

“我去???”

“等等,不能暴露目標!準備好頭套!我一發話你就上!”

“好!”

“動作麻利,下手要準。老大交代,傷了一根兒毫毛拿你倆的人頭試問??!”

你們要干什么……”第二句還沒有說出口,一塊黑布袋就套住了蘭香的腦袋,身輕如燕的她端直就被抱了起來,陌生人濃烈的體臭使得她幾乎要背過氣,她突然意識到了自己這是被綁架了!她踢騰著腿劇烈地掙扎,手在那人的臉上瘋狂地抓撓著,那人忽地一下把她塞進了車廂里,蘭香感覺到了車在飛馳---絕不是一個人,他們到底想干什么?要錢?索命?都不像是。她突然腦子晃出了飯店鬧事的幾個混混,看來這伙人已是預謀好了的。

“你老實點,不要再鬧騰了,也沒用!別害怕,我們不會把你怎樣,只要你乖乖地配合我們,過幾天會讓你順順利利地回家!”

蘭香從這人的語音里判斷出了自己的猜測。

“弄疼了我,放開我!”蘭香被他們反剪著胳膊,她竭力掙扎。

“……”

在蘭香被綁架前的當天下午,他就去了市區頂級的外貿商廈購置了它們。當他以極其挑剔的目光定格在一款內衣上時,他抱著臂膀一番審視后又思忖了良久,最終還是打消念頭,甚至連那件原本動心的睡衣,他也放棄了。

……失蹤了整整一天的蘭香另母親梨花以及店里的所有員工焦慮不安。樊文斌瘋了一般他跑遍了市區所有的公共場所,以及她的同學和親朋好友。

終是無果。

樊文斌,去報案。他來到了派出所,筆錄完畢,他拖著疲倦的雙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噗通”一聲一頭栽倒在床上,那75公斤的重量足以把個床壓散架。這種心境就叫“精神崩潰”。

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為什么一點征兆都沒有!難道與店里鬧事的那幫人有關……和那個叫毛耗子??樊文斌腦細胞高度運轉著,一點睡意都沒有,這整個夜晚,教他如何安度???

……

梨花,沒有眼淚。她經歷了太多太多意想不到的打擊和突如其來的災難,尋找女兒的同時,還得咬著牙繼續維持著飯店的運營。

……

毛耗子站在蘭香的面前是第二天的下午晚飯之后。

他看著保姆端來的飯菜和水果被蘭香拒食,不由得心生憐愛,“你…難道不餓嗎?我可知道,一個人面臨著饑餓,所有的堅持最終都會頹廢?!泵淖尤缤蕾p著一件雕琢精美的工藝品,她的那股子韌性,無以阻攔,一個特別剛毅的女孩兒。毛耗子內心由衷嘆服,他不再說話就那么靜靜地看著林蘭香。他的眼睛會說話,是老天賦予給他的天賦,有一種穿透力的鋒芒,探到了林蘭香躲閃不及的眸子里。這種謙誠以及儒雅,林蘭香怎么都無法把他與“黑社會”“死黨”“混混”之類的代名詞聯系到一起。她,軟了眼神兒,嗔怒道,“尊重是相互的,你的手下人三下五除度把我押送到這是不是很荒唐?就算他們是受了你的派遣,你是不是也該問問我是否愿意?”

“沒錯!那么……我現在補上,是不是還不算遲?我不是部隊首長,你不必站著行軍禮姿勢。你坐下?!?/p>

“我,在你的眼里……有那么可怕?”

“或許你的人不可怕,可你野蠻粗暴的行為簡直能把人置于死地更可怕!”

“呵呵—好一個置人于死地的用詞!野蠻?粗暴?用在我身上,是不是不太公平?”毛耗子笑出了幾分認真與凝重。

“無牌黑車、黑頭套,是我虛造的???”

“哦,那可真是迫不得已。如果,沒有這兩種可愛的道具,你能乖乖地出現在我面前嗎?沒有它們,走在大街上,擦肩而過,你會記得世界上還有我毛耗子這個偉大的人物嗎?你真可愛!”

“你到底想把我怎樣?”

“你說呢?你想要我把你怎樣?”毛耗子點著一只香煙,悠悠地吸了兩口。

“那幾件衣服,合適嗎?”

“不稀罕!”

“那足以見證我的一片真心和誠意?!?/p>

“勿以物質而取勝,衣服再怎么昂貴,只不過一層皮,生帶不來死帶不走?!?/p>

“別那么消極,世界對我來說,有著太多誘惑的東西,物質的擁有是自身價值的體現,像不斷增加的籌碼。為了這些可愛的籌碼,很多的犧牲,是有必要的。我說的這些,你不一定能懂。當然,這并不重要,不影響我對美好愛情的選擇和向往。比如,你———阿香。眼緣,真是個奇妙的東西。遇到你之前,我以為我在感情上會是一位“圣人”。這句話,你應該不難理解?!?/p>

“眼緣也是相互的。也是受著自身現存的條件限制的。前提是,我有自己心愛的人,我的未婚夫!并且,我的人我的身體我的靈魂都屬于他。這是無從剝奪和侵占的!”

“看來,我們倆道雖不合,志卻相同!你有著很大的潛力可挖啊,不,你是我理想中早已塑造就了的藝術形體。如果我說,此生,我非你不娶,你會怎樣?”毛耗子犀利的目光挑釁著林蘭香。

“想聽真話?”

“當然”

“想要我做你的人,除非———要了我的命!”

“不,-你的命沒有那么廉價!”

“我的愛情高貴于我的生命!”

“……”毛耗子蹙起了眉頭,最后一襲煙霧吐得看似異常沉重。

沉默…….

“你……現在可以走了?!泵淖右魂噯芸?,臉憋得通紅,“阿香…如果,對我的用心良苦尚有一絲好感,請你把我的心意帶走?!?/p>

“什么…?”

透過幔紗的一縷霞光猶如驚鴻那輕佻地一瞥,林蘭香的素顏便涂了淡淡的脂粉般愈發顯得瑰麗嬌艷,毛耗子瞳孔里也微波氤氳著同樣的色澤,溫潤,絲滑。

“我……能不能……親親你。真怕再也…..”

“這個,對不起,謝謝你!謝謝你如此對待我…..這是———我熬過了這二十二個小時,唯一沒有想到了?!碧m香閃亮的眸子透著無限的感激。毛耗子濃黑的眉毛輕輕一挑,顫動的睫毛撲簌出瞬間的俏皮,溘然閉合的眼簾封閉了彼時的心思。

“好吧!”毛耗子長吁了一口氣,頓然恢復了常態,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你算得可真精準,確實囚禁了你二十二個小時,不過,又劃過了十分珍貴的60秒。它值得我永久回味———你呢?想聽一句真話?!泵淖泳o緊地抓著最后的一線希翼,這稍縱即逝的別離是他發自內心的不舍。

林蘭香用冷漠回應了他。

“如果我派人送你,你會質疑。那么,你自己走出去,前面的路口左拐不到100米即是車站。北京時間十八點零五分,半點,最后一趟末班車。不吃飯至少帶幾塊點心。我讓劉媽已經給備好。如果我猜得沒錯兒,她這會兒已經到了車站,正在等你,當然,你回去后,可以直接打報警電話。這個地址,你應該記憶清晰?!泵淖愚D身出了門。

蘭香遠遠地看著那個被毛耗子稱為劉媽的女人,站牌兒處,回頭朝著自己的方向張望著,此刻的林蘭香像一只突然被放飛的小鳥,剎那間—獲得了生命的自由!只是這種意外的獲得,令她驚詫,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并且還令她的內心掀起了小漣漪,以及柔柔軟軟的祝福與牽掛……

派出所來到飯店搞調查。耗時一整天,吃了兩頓大餐,毛進展也沒得。一個干事拿著酒杯硬是湊到梨花的柜臺前誠摯地邀請碰酒。梨花實為慪火,但還不能碰他這個“瓷兒”,擠出一抹笑意茍且對付?!疤m香消失了整整一個晚上零半天了,老板眼看著眼珠子都快擠出包來了,這些死玩意兒左一頓右一頓這就吃個不消停,不怕撐得拉不下屎來!”二廚倚著門框沖著餐廳瞥著眼斜去。

“中場還打了幾圈麻將呢!”陳曉譏笑地回應了一句。

“哪里來的麻將?”

“自個帶的唄!”

“靠他大爺的,他們都忘了做什么來了!我看這蘭香今晚再不見影十有八九……”

“會怎么樣?”

“噓———”他沖著梨花的方向弩嘴。陳曉縮了脖子溜進了后廚。

面案師小王心無旁騖地揪著面積子,帶著一種惆悵,反反復復揉搓著,“我看,兇多吉少?!?/p>

“我昨晚去了各個舞廳?!毙⌒l撩起了長圍裙擦了把汗。

“結果呢?”喜娥追問了一句。

“瓜皮,你說呢!”小衛回了他一個等級落差般地白眼仁。

“我說啥都不對,橫豎都嗆我!”喜娥眉頭和鼻頭一起抽搐著,久違的鼻涕又竄了下來。

“惡心死了,別掉進碗里!”小衛做出惡心狀,背過了身子。

“掉你的碗里,看著你吃,咋了?!”喜娥就要被他氣哭了,眼圈這一紅,她緊緊地抿著嘴硬是把羞辱的淚憋了回去。

眾人七嘴八舌一陣議論之際,樊文斌僵硬的臉攜著一襲冷風而來,他們嘎然止而各自閉了嘴,用表情傳遞著共同的擔憂。

“有情況嗎???”梨花把毛巾遞了過去,樊文斌極其反感地推開了,沖著那幾個喝得正在興頭上的辦案人叉起了腰,動了粗話,“老子實在是受不了啦!必須攆那幾個狗日的趕緊滾蛋!”

“你還嫌不夠亂嗎?最后還不是要指望人家!本地這么大,你說讓我們到哪兒去找?”樊梨花急眼了

“我打聽了一個伙計,他說見過毛耗子的一個死黨經常出入的地方。再問就不說了!”

“香一定在他手里!”

“要不,我向他們問一下知道不知道毛耗子這個人?就怕……”樊文斌壓低了嗓音,“都說,現在黑白兩道明是明對立暗一家?!?/p>

“媽!我姐姐她….她…她她回來啦!”梅子突然從外面跑了進來,揮舞著小手沖著所有的人磕絆出了一連串的磕巴。

這一聲尖叫一不要緊,猶如一顆炸彈,轟地一下,每一個人的面部表情倏然生動了!

樊文斌后牙槽咬得咯吱吱響———這個死妮子!去哪里了??快把人急瘋了?。?!

幾個辦案人表情各異,絕對有掃興的成分。

“案子還立不立?”一個文書夾起了公文包。

“立呀,為什么不立?失蹤的人回來了,而且……看著樣子是安安全全回來的!不管以什么形式!皆大歡喜!有了好的結果和破了案子無二區別!至少也算個“政績”吧?”

“誒喲,要雞不帶八!聽起來真別扭”翹著蘭花指的文書十足一個女人的媚態,捂著嘴兒偷樂。

“去,去…去!你真能瞎幾把聯想!”

四人隨意和梨花應承了一下,走在最前者打著飽嗝做出掏錢的樣子,被梨花阻攔了。于是,無不感慨地奉承道,“老板娘,大氣!不虧女強人!人氣、人品絕對一流!你們說,是吧?”

“那是!絕對是一流!一流的!”跟在后面的點頭哈腰立即回應道。

送走了這幾個人,梨花渾身癱軟,她靠著屏風想小站一會兒,陳曉立即搬來了椅子。喜娥端來了一杯滾燙的濃茶。

“把蘭香給我叫過來!”梨花這才算是喘了口氣兒。

“老板,蘭香被樊哥接走了”

“我還沒問清楚到底去哪了!這就走了???”

“嗯!我看,樊哥臉帶殺氣!”

“換做誰,都不會正常。唉———真是兒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女子大了不可留!再留,就是害!趕緊把她嫁出去!日子定了立即張羅!瞧,我這些事兒哦—都是些什么事兒!”梨花坐直身子,握著拳頭在腰部錘了幾下。滯冷的氣色稍有緩和。

“阿姨,要不,你打個的去我家休息?和我媽媽說說話,你好久沒有回上道口了!她們很想你?!毙∠捕鹦奶鄣卣f道。

“訂單又來了。三天后三十桌酒席??烧鏇]有這個空兒。好在蘭香也回來了。今兒你回家去,帶我向你媽媽你伯伯問個好,說我也很想他們!”梨花說到這里,眼神兒忽而閃過一絲哀傷,隱隱地,淡淡地,不被任何人察覺得出的一句話,心底泛起,“如果那個姓林的不離婚,如果沒有那件家庭糾紛,也許他早已自然而然接替了前派出所長的職位,成了名副其實的派出所所長,量那些混混一百個膽也不會把個店兒鬧騰成那個樣子吧?唉……我想到哪里去了呢!如果不離婚,還有我樊梨花今天的創業嗎???那個林志剛……孩子的先人,他過得怎么樣,還好嗎?!

第三十回有緣無分化煙雨自古悲情勞燕飛

吳妍終于向林志剛表白了爐火般熾熱純真的愛情,林志剛刻在臉上的冷酷刺疼了吳妍的心。林志剛沒有絲毫愧疚之意,這一點令吳妍甚是惱火。這種惱火,還不能像突來的疾病一樣立即呈現出痛苦的發作,只能壓在心底,哪怕逼迫出汩汩鮮血,也只能隱忍著任憑它肆意流淌,托付給時光持于的撫慰與憐憫,給自己一個慢慢療傷的過度。

吳妍當然不知道,林志剛剛強的表面深埋著輕輕一觸即可碎了的玻璃心,這顆心就是他極力地去保護,使之永遠不要裸露的自尊。

吳妍,一個動不動就用眼淚宣泄自己情緒的女人。面對著林志剛遞過來的毛巾,她別過了身子,因為過于委屈,一聳一聳的肩膀抖動得更加劇烈了。林志剛第一次發現,她還有這種心因性的毛病———容不得勸。于是,掩了門,走出了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辦公室。

“憑什么?為什么?”吳妍沖著門口歇斯底里地喊著給自己聽。

這句話,林志剛聽得很是清亮。

是啊,我林志剛沒有為什么只有憑什么?

這次,并沒有發燒跡象,林志剛還是很不情愿的走進了醫院,掛了內科專家門診,推開了門縫走了進去。

半個小時之后,林志剛的臉扭曲得變了形。

他和專家的談話內容是這樣的:

“總是咳嗽。近期比較厲害,晚上也咳,甘草片消炎藥吃了半袋子,止不住?!?/p>

“哦,還記得咳嗽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嗎?”

“小半年了吧?!?/p>

“還有什么癥狀?”

“說不準間隔多久,痰里會有血絲?!?/p>

“嗓子有異物的感覺沒?或者,吞咽———困難,什么的?”

“這個倒是沒有。就是突來那么一陣,會嗆咳。昨天,半夜咳嗽得幾乎就無法睡覺……第一口痰里,又發現了有血?!?/p>

“有沒有吸煙史?”

“這個還真戒不了?!?/p>

“哦,年齡?”

“54”

“……”

“……”

所有的的問題,林志剛一一作答。

你再好強,逞能,走進醫院面對著大夫,你的自以為是也都成了“弱勢”人群里的一分子了,林志剛苦笑地調侃著自己。自己。

初診完,他拿到手里的就是這么一張“CT”影像報告單。那個符號后面打了一個問號,這種畫面林志剛在電視劇里看到過,還是鏡頭拉近的那種特效,醫生是懷疑自己———肺癌???

林志剛憑借著回憶,延續著繼續的路途,在夢醒時分他猛然意識到了,自己剩下來的時光,已不多矣。

“躲避”吳妍,是必須的。

回上道路的腳步,似和時間在賽跑。

林志剛一路急速。

……

吳妍圍著辦公樓、宿舍、路口,急得轉圈圈———這個“金剛”整整半個下午不曾出現。若真的為了昨天的“拒絕”羞于露面,那好———他即使鉆到耗子洞里,我吳妍也要變成一只厲鷹伸出利爪把他抓出來!

吳妍一路探尋,終于找到了上道巷口。無疑,她的初現,公房又炸鍋了!

“又來療個女滴!找林子噻!”好奇,對于喜娥媽而言,是天生具備的自然習性,無從善良與邪惡之說。

“他在家嗎?”鄰居接應快捷。

“拉果曉得呦!一點動靜莫嘚”

“又一個田素英?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那是說女孩子的話。今兒這世道是咋了?到處是有主的女貓滿滿世界“叫春”不定,也是個有家的人!老林這是咋了?就是找也得找個正兒八經的單身,才可靠呢!”

“無拉果(沒有那個)漂亮,道似比拉果年輕噻,比林子,小八、九歲?”

“在哪?在哪?”

“喲呦,往啦里瞅呦!大活人,門口豎噻!”喜娥媽搗著她的胳膊瞇著眼沖著林志剛的門口給她遞了個眼色。

“我的天吶!那么高的鞋跟兒支著,脫了能有多高?”

“噓!有人,開門了!”

……

林志剛決定開門的一瞬間,他想起了田素英。他已經做好了不下三種的“迎戰”策略。充其量和她來了魚死網破。

看著林志剛的神情,吳妍很是得意?;貞种緞偟难凵駜?,有股逼人的銳利。

進屋———

房子里的一切構造與布置雖然看似簡約幾盡寒酸??稍趨清难劾?,一切都那么新鮮奇特!

感覺一個人,從賞識至接納到包容是怎樣一個循序漸進蛻變的歷程,這歷程中的一個個步驟,被時間的溶劑依次化合,腦體分泌的多巴胺,激活了吳妍熾熱的愛情,她不顧一切地沖著呆立著的林志剛奔了過去……

假若這是部電視劇,這突然而至的鏡頭竟也如此搞笑:

林志剛猶如誓死捍衛晚節的“老太”在吳妍緊箍的雙臂中強烈地反抗與掙扎,吳妍玩命地抱著他的腰十指相扣,死也不松手———“夠了?。?!”林志剛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抽出雙臂,把帖子自己懷里的吳妍狠狠地推了出去。

突然被安靜的吳妍,雙肩顫栗,“為什么?。?!…….我不配?????”一掬清淚,順腮滾落。

這種“欺弱”般贏得的“勝利”,林志剛深感不堪的狼狽。面對著吳妍委屈地叱問,他實為有些羞愧—

“妍,和配與不配根本就是兩碼事。你是個美麗的女人??墒?,我要告訴,世界上美好的一切只屬于敢于追求幸福的人,這些人,心存著美好和希望,而正是因為這些希望,才使得他們在殘缺的事物中探尋美挖掘美,哪怕是僅有的一小點,也會在他們的顯微鏡下無限地放大。聽我說,這樣的人,是有條件限制的,有資本的。資本是什么?你懂嗎?你永遠不懂?!?/p>

“我不懂那些深奧的哲理,可我有愛,無盡的愛,我愿意賦予!在對的時間有幸結識對的人,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給他!尋愛的路途又那么艱難,我什么都不怕!哪怕刀山、火海!縱然是粉身碎骨,煉瀝成灰,我也絕不退縮!”

“你是個憨子,天下獨一無二的憨子。你的理智都被你的感性迷惑了。這分明就是一個小女孩子稚嫩的嬉語一個不諳世事不食人間煙火的瓜女子!”

“難道,你不覺得我的傻……很可愛?”凝視著吳妍頗為嬌嗔的大眼睛,不得不使林志剛在心里上又一次拒他于千里之外,在吳妍俏皮般眨眼的空隙,他轉移了目光。

“以后,我來照顧你的生活。咱倆一起上下班!”

“可能嗎?你在開什么玩笑!”

“哦,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前段時間,我已經拿到了離婚證!你說—我有沒有這個資格???”

“為什么離?”這個消息對林志剛來說確實有些詫異。

“我不能掩蓋事實。你的確是一個因素。其實,我們早已埋下了感情分裂的隱患,十年前,我們就已經分居了,因為兩地分居,年頭久了的緣故。你在我心目中的存在,是我毅然做出抉擇的催化劑?!?/p>

“十年前?那他為什么還和你鬧?那一次,他來單位大鬧,不正是為了捍衛你的家庭,他把我當成了第三者?!?/p>

“他真的是為了我?為了保護我們家庭?多么滑稽,你真的忘記了還是故意轉移話題?你應該記得很清楚,他闖進辦公室說的那句話是什么吧?他是沖著什么而來的!”

林志剛無語。

“說,我們可以???我今天只要你一句話,一句足矣!”吳妍期待的眸子逼出一道犀利的鋒芒,林志剛躲閃不及,他身子一晃,腳下失了根基。

“老林!”

吳妍鄒然變色,一聲驚叫,伸出了雙臂抱住了他。

“無礙,頭有些昏。扶我坐會兒?!?/p>

一米陽光躲在窗棱處,實與虛,很是晃眼。林志剛不支的身體癱于沙發上,手支撐著頭。吳妍費了一番心思找到了一只電熱杯。刷洗干凈,蓄上水。扯了一條破舊的床單,一半做抹布,一半做圍裙,系在了腰間。

家里收拾利落,林志剛閉眼斜靠在沙發上喘息濃重,逶迤的鼾聲,告訴吳妍,他已墜入深度睡眠。

吳妍從衣柜里取出一床棉被,搭著沙發扶手的另一端輕輕地覆了上去。拿包的同時順手撿起了茶幾上一張看似廢棄的報紙,撫了灰塵,折疊好,放進了包里。掩門,走了出去。

她完全是被上面的一個醒目的標題吸引了。里面的內容一定有她迫切想要了解的,一個“局內“之外的觀者頗為關注的事情。

“訪談”是在她回自家的路上,一口氣看完的。

這是他拒絕自己的原因嗎???吳妍揣著心事,介于是與否之間,她無數次地探問!

然而,這種正面的宣傳兼容著負面的報道,并未消除吳妍對林志剛所持有的一切好感,并未退縮她對林志剛的傾慕與愛戀,反而更加激起了她一往直前的執著追求??!

第三十一回肝腸寸斷痛別離云沉雨散淚暗滴

梅子再一次見到姐姐的那個時刻,她無法形容自己當時的驚恐。

姐姐蘭香順著墻根兒趔趄著一步步艱難地挪進了店里。

她看到了一塊白色的手絹沾滿了血水,那不斷殷虹的血水比梅子第一次初潮時的那種種更可怕,她面無血色,“姐———你這是咋了??”“別叫,小心把媽媽吵醒?!薄敖?,你可別嚇我啊,你到底咋了???”梅子一著急從自己的褲兜里掏出了一團紙覆到了她的手絹上。血殷殷滲出。蘭香一把拽住了梅子,把她拽到了門外。

“不要再喊了,你看到的,不要告訴媽媽,姐姐算是求你?!薄澳阕驳侥睦锪税???傷成這樣你快要急死我了啊,沒看血還在流啊,文斌哥呢?!他為什么不直接陪你去醫院!你一個人跑回來不要命了嗎?”梅子邊哭邊嚷。

“你要逼著姐姐去死,你就這么大聲喊,好好喊!你若真的心疼姐趕快閉嘴,扶我去后倉房,去端一盆涼水?!?/p>

“要冷水干嘛,那血能止住嗎??”

“能,小時候鼻子常流血,咱媽就用冷水拍我的額頭?!?/p>

“姐姐姐姐—我害怕你會死,你真的會死!”早已慌神的梅子傻愣著,她越發說不出話了唇齒磕絆渾身顫栗

“你聽見了沒,快去??!”

媽媽的土辦法果真靈驗,林蘭香鼻孔里不斷流出的血終于止住了?!敖憬?,你現在感覺怎樣了啊,怎么不說話了??”

“哦,妹妹—姐姐累了,想睡會兒,好嗎?姐姐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好困好困……”梅子在這里給她用鋼絲床臨時支了個床,林蘭香和衣而臥就那么睡著了,梅子給她脫了鞋子,身上搭了一床厚被子,又守在她身邊坐了半個時辰,看她已熟睡,這才離開了倉房,回到了餐廳。趁著她母親后廚還在勞作,她已經提前把“床”和鋪蓋卷全部準備就緒,就等著飯店關了門,她母親直接休息了。

第二天,梅子悄悄來到后倉房看見蘭香還在睡著,她怕母親進來,想著盡快讓她起來,哪曾料想,蘭香睡得很沉,她用手背試了試她的額頭,糟了!姐姐在發燒!慌亂的梅子再也顧不了許多她急忙叫來了母親,蘭香被送往醫院。

樊文斌和幾個哥們酗了一夜的酒,幾個哥們似乎不痛快的事情都匯聚到了一起,彼此借助于酒精對大腦中樞神經的刺激不由得情緒亢奮,由安慰到互相指責,謾罵,最終詆毀,十幾平米的小門房,鬧騰得房蓋兒快翻了。他們四人分攤五瓶酒,竹筷行令、空手劃拳是他們罰酒的依據,酒鬼聚在一起,這種游戲很是多余,“我來晚了,我先自罰三杯??傆衅渲械哪敲匆粋€先飲為快,倘若還有另一個比他的酒癮還大,見此種情形,縱然爭個面紅耳赤、是真的替對方解圍還是假為對方解圍反正是抓住機會任他那樣自罰的理由,來了個當“仁”不讓,“哎!老哥,其實我比你來得還晚,我是看著你一拐進門先是進了廁所的!當罰的怎么會是你?!是我—是我,還是我!”于是乎,在那人逼仄的眼神兒里連番哧溜,嘖嘖咂著舌頭,“好酒!兄弟,開整!今兒咱們來個一醉方休??!”

這樣的人,據說肚子里已經滋生了酒蟲,聞到酒“香”,蟲蟲騷動,酒癮犯,死了也要喝。

和樊文斌一起,在坐的,沒有一個是上面說的那種人,

樊文斌,他也不是。

然而,此刻,都想英雄一把,赤膊行令,輸與贏都想滿飲一杯。似乎不是也了單純喝酒,而是借助它,借助大家伙兒很久不曾以這種方式聚餐,借機傾訴一下各自生活中所面臨的煩惱。

除了樊文斌那三個都娶了妻或者生了子。他們的煩惱,都存在著必然的共性,貧賤夫妻百事哀。百分之九十九的煩惱源于———窮。

樊文斌不是因為窮,所以,他主動提出請客是理所應當的,他初次放開酒量開懷暢飲,不是因為錢,他是因為和林蘭香的感情出現了危機,尋不到更好的彌補方式。更為嚴重的是,他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致命的過,他動手打了林蘭香!也是借著酒勁,后事,他清醒過來,腸子都毀青了!

他把心愛的蘭香打慘了!用他一個男人的力量一拳向一個弱小的女人面部擊去,林蘭香幸免于難的是,酒醉的他第一拳被蘭香猛然的一個閃身打偏了,一拳砸到了墻上,第二拳宛若雞蛋落到了棉花上,源于逆襲的慣性,蘭香最終未能逃脫口鼻竄血……

“我把我最心愛的女人打了,把她打日塌了!”這是樊文斌與他們喝醉了酒,耷拉著腦袋一頭栽到酒桌上說的第一句話。

“你他媽的打女人算是什么男人?我……我,你哥們我,死都不會碰女人一根汗毛。哥們,端直地瞧不起你……今天…你不把哥們吐得給我趴地下吃了,咱,今兒就不算完…”此人沖著樊文斌瞪著血腥的眼珠子喝斥道。

“好…我吃……我他媽的就吃了!不就是你拉的???……你給老子記住,沒有我三天兩頭贊助你們,你們他媽的都得去做和尚滿世界化緣……錢呢???錢啊———欠老子的錢都給我還回來!嘿嘿,瞪眼了是吧…..別啊,別瞪眼—給錢…..給了錢,你是哥..是我爺,是祖宗…..說你呢….你裝什么孫子啊……還有你,嗯哪。你”樊文斌指眼前的幾個人,挨個地罵。

“我哥??煨研?,醒醒,別往桌子底下鉆呀…來來來,送你回家,咱回家,不喝了?!蹦昙o樊文斌小那么幾歲的湊了過來攙扶他,那其余兩個也似乎爛醉如泥,各自趴在桌子上。

樊文斌推開了這個人,呼啦一下站了起來,晃著身子沖著自己的皮夾克湊過去,摸索了好半天從懷兜里掏出了三張百元人民幣啪地拍到了桌子上?!袄献咏o你們發壓歲錢……和老婆啥幾吧嘚嘚啥,錢他么是個錘子!老婆才是命根子,老婆跑了,你還混球個啥?……”說完扔下了皮夾克甩頭走了出去。

摩托車被轟然打響,一腳油門,樊文斌以100邁的時速向遠處駛去,那個方向是他追回莫及想要去懺悔的方向,那個方向或許并不是他想要去的方向……

樊文斌死了,死得很慘。和一輛東風貨車迎面相撞。

蘭香因失血過多嚴重的貧血,導致大腦缺氧性昏迷,繼續輸液,為了節約診療費,梅子挽起了衣袖伸出了自己細嫩的小胳膊。采血、驗血激烈的搶救場面不容樊梨花有任何心里準備的空間和余地。眨眼功夫已是200CC的血液,梅子看著紅色的液體進入了針管里,眉宇間她多了一份無比的堅強她用微笑振作著母親。第三管伸過來的時候,樊梨花一把握著護士的手,“我是O型的,抽我的。孩子的小身板經不起這個了?!?/p>

“不,我年齡小,血生得快,我有休息機會,而您卻沒有啊。

媽媽,一家人的重擔完全靠您的體力支撐呢。您再倒下了讓我們咋辦..."梅子像離不了娘乳的小羊羔,凄楚的大眼睛看著母親。

“你們還要不要救人?怎么這么麻煩!”護士縮回了針管厲言道,“驗血時怎么不說,這會兒著急了?”

母女倆被護士嗆了一番,再不敢多言語。

又是200cc,被母親緊緊摟在懷里的梅子,腿兒禁不住地發抖,她有些眩暈。

“梅子,梅子!”

“哦,媽媽,。沒事兒……剛才有點緊張”

“護士,孩子不會有事兒吧??”

“好了好了!能有什么事兒,回去讓孩子多吃易消化湯類的食物補補,加速營養?!?/p>

林蘭香被轉到普通病房的時候,已是母親飯店即將“高峰”的時刻,飯店離不開她,方方面面需要她親自打理。梅子,梨花怎么勸這丫頭就是不聽,堅決要留下來陪護姐姐。梨花還有著很多的事情要去做,女兒這里她實在是耗不起,加上梅子剛輸完血后的虛弱,該立即給孩子燉鍋雞湯讓喜娥送來的,于是,火速離開了病房,噔噔噔下了樓梯,不想迎面卻突然看見了氣喘吁吁的陳曉向自己跑來,不等梨花做出任何接應,陳曉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眼睛竄動著了火苗一般地焦急,“阿姨,快點吧,樊文斌他……”“他咋了??”“阿姨,您千萬要沉住氣———他出車禍了!”“啥時候??”“說是昨晚十一點多?!薄叭爽F在哪兒????”這個噩耗,梨花已是當頭一棒,腦袋轟然一片空白?!卑⒁?--您可要挺??!這個時候您可不能亂了方寸!您一定要為阿香想想!弄不好就是兩條命??!”

“曉啊,快告訴我他人在哪里現在怎樣??”“阿姨,大半夜,他的視力您是知道的。喝了酒,車速太快。和外地的一輛拉煤車碰了之后又反彈回去撞到了榆樹上,現場很慘,據說……人當場就……”陳曉哽咽著,淚珠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跌落了下來。

陳曉對樊文斌的感情,更勝于林蘭香吧,她那種剃頭挑子一頭熱般一往情深地暗戀著樊文斌的堅貞毅力,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得了的。而樊文斌對她的不屑一顧,讓她背負了多少難以言表的委屈,那種隱忍的滋味,常人是無法想象得到的。

唯有她自己最清楚,在飯店頂著超負荷的重體力堅持著繼續做梨花飯店的服務員,其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娃啊……他在哪兒快說??!你要把我急死!”

“在市第一人民醫院……”

“曉!快領我過去,快領我去??!”

“你不能去,阿姨,真的不能去?!?/p>

“那我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就這么沒了????送都不能送他一程????我的天…你拿刀子在捅我梨花的心哪!我狠心的兒啊,你把蘭香扔得不上不下啊,叫我們蘭香今后可咋辦???!”梨花顧不得路人紛雜的眼神哭得要背過氣。

“阿姨———現在要面臨的不是你是不是要去看文斌,是不是要去見他的家人。而是如何在蘭香那里封鎖消息———阿姨,您說,一天兩天還可,三天五天也行,可是,能隱瞞多久?能隱瞞得了嗎?蘭香會做出怎樣的反應,這些您想到了嗎?您必須冷靜下來,先為活著的人想想,好好想想這下一步咋個辦?。。?!”

“飯店關門……停業,這就停業……我已經顧不上它了,來了災了,滅頂之災??!”梨花擺脫了陳曉的手向醫院奔去。

陳曉腦子一片混沌,她實在想不出一個更好的主意勸阻梨花阿姨。綿軟的身體似踩了草垛一般,提不起四兩勁兒強行支撐著身體向蘭香診療的醫院走去。

“梅子?!标悤再N著病房的玻璃窗,看見了趴在蘭香病床邊沿的梅子,她彈了彈玻璃。

梅子扭過頭站了起來,她迅速去開門。

“你怎么來了,曉姐姐?!?/p>

“哦……你媽媽不放心你倆,讓我過來看看?!标悤员犞斩吹难?,極力做出輕松樣子敷衍著梅子的疑問。

“姐,你……哭了?”梅子幾分驚詫又幾分試探地詢問。

“沒……沒啊……這幾天睡眠不好。走,進去看看你姐?!标悤赞D身推了門。

“她睡了……一直在夢里,夢好沉……”梅子看著林蘭香諾諾地說道。

“嗯,從急診轉過來,一直沒醒?”

“醒了,又睡了,總是說夢話”

“流了那么的血。足有半個臉盆?!泵纷有奶鄣乇葎澲?,她又要落淚了。

“什么?”陳曉沒聽明白。

“鼻子出血了。我看姐姐像是被誰打的,鼻梁淤青,懷疑是姓樊打的!”

“誰?”

“除了樊文斌還會有誰?!若真是他打的,他為什么要打姐姐?下手還那么狠……”梅子低沉地哭聲。

聰慧的陳曉,從梅子的話語中,一下子就理出了事情的頭緒。沉默回應著梅子,她的心海里頓然掀起了萬丈的狂瀾,介于林蘭香與樊文斌兩人之間的愛情海里,那無聲的波濤撞擊著她心靈的峭壁,碎了一個青春少女的情懷與美好的夢想。最終也會成為悲劇的愛情,錯位了她的信仰與膜拜。

“文斌!不要———”林蘭香一聲驚叫!突然醒了

“梅子,我怎么躺到這里來了?”蘭香異常驚異的眼神落在梅子臉上的時候,陳曉的出現更是讓她很是費解,

“曉,你怎么也來了?你們,這……”蘭香抬起了手腕,翻身就要坐起來,陳曉立刻走過去按住了她,“香!”一顆碩大晶瑩的淚珠吧嗒滴到了蘭香的胳膊上。蘭香木然地坐在床上,“曉,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你為什么哭?”

“哦,我是看你這虛弱的樣子,實在,可憐……沒事兒,只要你沒事就好!”陳曉極力地穩著情緒,刻意地別過了身子,“梅子,你回飯店先歇著,你姐姐這里有我?!薄芭丁泵纷优R走時換了一盆干凈的水,把毛巾浸濕擰干,攬著姐姐羸弱的身體,輕輕地擦拭著她的嘴角。

“快去吧,讓我來?!标悤粤⒓醋柚沟?。

“梅子,等等!”陳曉緊跟著出了病房,“梅子,事情到這個節骨眼上,我也不再隱瞞你,樊文斌昨晚出了車禍,人不在了。你媽媽也已經知道了此事?!?/p>

“怎么會這樣!”

“噓!你小聲點?。?!別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這個時候,你可別添亂,當做什么事兒也沒發生??烊ワ埖?,看你媽媽今天做如何打算。我看……”

“曉姐姐!”梅子嗓音震顫,喉嚨似堵了塊棉花,噎得她無力發聲“樊文斌出了車禍???”一個柔柔弱弱的聲音就這么猛不丁地飄了過來,陳曉和梅子嚇得幾近魂飛魄般。

蘭香的一句反問,無疑似撂了顆炸彈,就這么在三人之間轟然炸響。

“香!你聽我說!”

“說什么?人不是已經沒了嚒,人都沒了!還說什么???”蘭香突然不知哪來的一股子勁兒一把扯了手背上的針頭,把輸液瓶扔到了地上,趿拉著鞋這就沖著樓梯的出口奔去,手腕的血滴到了水泥地上,

這就是愛情???這愛,簡直是煉獄般地折磨———陳曉身子一個趔趄突然眩暈。

“姐姐,血,出血了……姐姐你不要命了??!”梅子哭喊著一路追去。

一年后……

“姐姐!”梅子一聲驚叫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半夜,她做了一個關于姐姐的噩夢。夢見姐姐被一個男人用繩套著強行的帶走了,她拼命在后面追著,姐姐猛然一回頭,卻是樊文斌一張血腥的臉,青面獠牙地沖著她瞪著眼。被夢嚇醒的梅子渾身冒著虛汗,她迅速把燈打開,抱著姐姐的雙肩把她搖醒。蘭香惺忪的眼睛看著她,癔癥似地沖著她嘟噥了一句,轉身,不一會又起了鼾聲。梅子拿起了枕巾在臉上抹了一把。她蜷著身子靠著墻抱膝而坐。外面轟轟隆隆的雷聲如翻滾的數條巨龍在黑夜的天空中廝殺爭斗,那密密匝匝的雨點似戰鼓擊打在房頂上,敲得梅子心里發顫。想起剛才夢里樊文斌的模樣,梅子整個汗毛都豎起來。這一晚上梅子通宵亮著燈,盯著鐘表數了一夜的數。直到天蒙蒙亮了,梅子才閉上了眼晴。

第三十二回空系塵緣結伉儷二婚聯姻虛相許

離婚了一年的李靖華,終于把麗云領到了自己的家門。他的父母對這個女孩兒第一印象很不錯,他們早就盼望著兒子把拍拖的麗云領回家門,奔三十歲人了,梅開二度,善緣結善果。

熱戀的火焰熊熊燃燒,小李和麗云的感情日益升溫。當小李把麗云摟抱在懷中的時候,麗云制止住了他沖動的激情,“我的過去你都已經知道了,真的不嫌棄我嗎?”麗云眼晴里一汪淚水?!安幌?!我愛你的人,更愛你坦誠的心。感謝你沒有隱瞞和欺騙我,讓我了解了你的一切。云,忘記過去吧,那不是你的錯!那時的你單純而無知,經歷了這一年多的歲月磨礪如今的你已經走向成熟!知道嗎?我等了三十年就是為尋你!你是我的,你我的姻緣前世早已注定。答應我,以后不許你再提過去一個字!”“可是…可是”“可是什么?”“我不能給你生一個孩子。這一點,你的父母是絕對不允許的!”麗云的眼神充滿了哀怨?!澳敲炊嗟亩】思彝ナ窃趺催^的?不是也一樣幸福嗎!這輩子有你我就知足了。我們今后可以把精力放到雙方的老人身上不是更好嗎?”“李,你想得太簡單了。你現在是讓愛情沖昏了頭腦,等以后冷靜下來,你就知道了沒有孩子的郁悶……趁現在我們還沒有訂婚,你還來得及反悔!”“怎么沒有確立?雙方父母都已經同意了你我確立的關系,難道這不算?”“傻得你!”麗云臉一紅,小李頓然明白了過來,憨厚地笑了,“如果你不反對,那我們現在就確立!”說著就把麗云拉到了懷里,嘴巴對著麗云的臉貼了過去,麗云笑著躲閃了,“老鷹要吃小雞嘍!”小李又是一陣撲捉,麗云執拗的躲,兩個人笑做一團。

結婚的日子已經選定。老王的提議,婚禮在民威飯店舉行,男方家也就這么定了。

林志剛隨了禮沒有去赴宴。盡管沒有去,可他慌亂心從早上開始就已經做好了飛向民威飯莊的心里準備。到了正午十一點,林志剛就再也坐不住了,他多想和鄰居們一起參加那場婚宴啊,哪怕看看就走,為的不是吃那頓飯,他想近距離看看妻子梨花那個名聲威望的飯店,看看她忙碌的身影和無數次夢里出現的妻子,無奈~命運捉弄人,他已經沒有了這個資格,他已經不再是她的丈夫,連個朋友、鄰居都不是。在她的心里他是她的仇人;在她的眼里,他是她手心里的一顆毒刺。

緊接著,上道口公房又將迎來老許的六十歲壽宴。宴席擺在林志剛家。他忐忑的是,妻子樊梨花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吧,她肯定前來祝賀,她必須來。

又是一個周末,眼看著日子即將到來,麗云歌小李以及老王還有老王找的后老伴兒全部上陣,為壽宴籌劃準備。林志剛坐在家里,想象著老許家巴掌大的地方各種轉不開身兒的忙碌身影,感覺自己也幫不上個忙,獨自坐在一墻之隔的家里,深感內疚,明天自個的房子即將交給了他們來布置,妻子樊梨花進了這個門,她會是一種怎樣的心境呢??會不會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和自己撕將開來?林志剛有些懼怕明天的到來!

林志剛抽出一天之中的第七根煙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熱鬧的一天就這樣結束了,這一天對于鄰居來說過得是熱熱鬧鬧喜氣洋洋,而對于林志剛來說卻是漫長等待后的無法形容的失落———梨花沒有來。她只是派人帶來了會唱歌的高得像個金字塔的蛋糕和五百元禮金。當一人一份蛋糕被吳妍依次放入各自盤中的時候,林志剛呆望著它難以執筷??墒?,不吃就是對主家的不禮貌,人家這是壽宴,任何人沒有理由拒絕吃生日蛋糕。這塊蛋糕是林志剛伴著心里汩汩的淚水強咽下去的,他想起了梨花的母親,自己曾經的老丈母娘。她今年該是六十八歲虛齡了吧?離婚后,他和老人再也未曾見過一面??纯囱矍霸S叔這豐盛的酒席和這碩大的蛋糕,林志剛又徒增了一份對老人的愧疚和深深地自責。

是??!他何時才能走進梨花新蓋的小洋樓,走進她的家門,看看老人呢?林志剛希望有生之年,能圓這個夢!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晃,三年后……

林謙已經結婚生女,林蘭香已參加了工作。

市政府領導動員梨花到上海浦東經濟開發新區在占地二十米畝的商業樓任職餐飲部門經理,梨花的母親極力阻攔絕食示威,梨花無奈之際放棄了這一生難得的機遇的同時也放棄了個體生意,和母親過起了平淡的日子。

喜娥媽因急性哮喘搶救無效死亡,安葬了老伴老許只身投奔了四川的妹妹。

喜娥嫁給了飯店的小衛在夜市擺地攤過著貧困的日子。

飯店的兩位廚師另謀生路。

經過孫吉利給妻子王秀梅做的無數次思想工作后,終于同意把許文強和翠花的遺孤交給了麗云和小李夫婦撫養。

吳研和林志剛的所在正式破產。

林志剛守著兩孔窯洞仍然一人。

梅子中醫大專畢業之后,工作分配到了本省的另一個城市,在離開之際,她去了一次體育廣場,那是她和初戀的男孩兒第一次約會的地方。她站在空曠的夜幕下大聲吟唱著鳳飛飛的那首《什么樣的你》,和養育了她二十年的城市還有那段圣潔的初戀做最后一次告別,兩次先后去了父親的家,房門上著一把生銹的鎖。

臨走時為她送行的是姐姐和母親。

第三十三回蒲公落英為異客浪漫櫻花競相開

梅子來到了另一個城市縣級城市,車窗里,望著馬路兩邊的毛驢和馬糞,她的眼淚卡在眼珠子里直打轉,這是個多么荒涼而又貧瘠的城市啊,到了市區的停車場,車不走了,“車怎么不走了?”梅子疑惑地沖著售票員問了一聲,“到地方了?!薄拔胰ナ袇^?!薄斑@就是市區,趕緊下車吧!”“啊,市區竟然有馬糞?!”“有什么大驚下怪的?你是哪里來的???廣東、深圳?我看你的打扮也不過是個小地方來的!我們這地方好著嘞!”售票員是個中年婦女,一口的方言,沖著梅子出言不遜。怎么辦,總不能蹲在停車場張嘴大哭吧?梅子想起了臨走時母親和姐姐交代的話。

她一路打聽終于找到了單位人事部門。第二天,她被暫時安排到了當地派出所工作,協助女民警蘭淑君戶籍工作。她的住宿安排到礦區單身樓D座一樓,這個房間住著三名可愛的白衣天使。當天她結識了同一天一起來報到的安徽女孩兒李娜和山東女孩王悅。李娜直言快語,王悅寡言、憨態可掬。

三個女孩子初來乍到,除了梅子心情是灰暗的之外,另兩位女孩的心情是無比的喜悅,和她們農村的老家比較這里的人是集中的,算是熱鬧的。

梅子和李娜、王悅的到來無疑似一枚定時炸彈,在小鎮的礦區頓然響徹,三個女孩兒成了男孩兒和他們的父母親朋們關注的焦點。這里沒有對象的男孩子太多,找對象很是艱難,只因為家庭以及自身的條件都較差。小鎮的無業女孩子寧肯找一位當地的農民嫁了也不愿意找他們,都知道井下工人意味著死亡、傷殘和貧困。這些男孩子大部分從事的是井下工作。

梅子來到了派出所報到的這天,引起了所里的民警們的好奇,他們假裝很休閑的在小院里曬太陽,眼睛一藐已經把這個新來的女孩兒初審完畢。最終的共同觀點是,這個女孩兒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妖艷,最讓他們接受不了的是她的小嘴巴上竟然還涂口紅!

梅子來到了派出所報到的這天,引起了所里的刑警們的好奇,他們假裝很休閑的在小院里曬太陽,眼睛一藐已經把這個新來的女孩兒評審完畢。最終的共同觀點是,這個女孩兒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妖艷,最讓他們接受不了的是她竟然還涂口紅!梅子從心里對他們萌生一種排斥,更是對他們不屑一顧。同樣是搞公安的,他們穿戴雖然和曾經作為公安的父親一樣神氣,但是他們一張嘴巴說起話來就冒了土氣。很多的話梅子根本就聽不懂,后來才逐漸明白,例如。他們把肉叫“弱”,把魚叫“躍”,把媳婦叫“袖子”,把板凳叫“踔”,把站住叫“啂赴”。

小鎮上住了兩類人:一類是當地人,另一類是東北人。六十年代初期,東北二十五處工程兵統一調遣來支援大西北,老老少少被火車皮塞得滿滿登登像戰犯一般被運輸到了這里。他們駐扎在這里的一個新建的煤礦,一住就是三十年。這兩類人,互相看不起———東北人嫌棄當地人土氣,性格麻纏、脾氣生冷硬倔;當地人看不慣東北女人的裝束奔放,張揚,瞧不起東北男人怕老婆,特別護犢子,這兩大派系只有在小鎮三天一次的集市時因商貿交易進行交涉,素日里卻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互不往來。

隨著煤礦的發展和東北人口的不斷擴大,小鎮大小商店、貿易市場幾乎被整個東北商人所壟斷,幾條小街沒有幾戶屬于當地人的商業,當地人只是守著自己的田地過著蕭條、閉塞、空寂的日子。八十年代末期,他們的田地被省里投資的電廠所征購,他們賣了老祖宗的家業,得到了一筆豐厚的錢,購了車,做起了販煤等各種運輸生意。九十年代中期,當地部分農民們在這片礦產豐富的地區集資投產了一個鐵礦。從此,當地人的實力在這個地盤越發爭霸起來。東北人退縮于市場,蜷縮于自己的礦區,出入來往于單調的一條小街,艱難而貧困地靠著死工資茍且度日。

梅子來到這里正是當地人準備賣老祖宗田地的時候。梅子和這里的東北人一樣戴著有色眼睛瞧不起當地人。包括派出所的那幾個刑警。派出所里除了刑警和十幾個合同民警意外,還有一個身份很顯赫、相貌非常出眾的一位戶籍女民警--她就是梅子的師傅,蘭淑君。她比梅子大八歲。讓梅子感覺奇怪是她很少穿警服,除非“上面”來檢查,她才會把自己收拾得英姿颯爽,帥氣無比。每每這種裝束就會讓梅子從心底里油然而生起對她無限的仰慕和敬重!

身價和裝束似乎成了正比,這一天她沖梅子說話的語氣是生硬的、冷傲的。這種態度很大的程度上讓梅子面對她時都是膽怯地甚至懼怕的,干起工作更是萬分的小心,怕有半點差錯招來她的一頓狠批!

在工作上蘭淑君對梅子的要求是非常嚴厲的,這當然也與她倆從事的業務性質有很直接的關系。戶籍是公正的而又嚴明的,戶籍的管理更是要嚴謹遵守國家對戶籍管理頒布的各種法令與法規等細則。戶籍員要時時刻刻地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認真辦理戶籍業務,不能徇私舞弊、弄虛作假。派出所把林毅梅安排到自己身邊做幫手猶如給她的身邊放置了一枚定時炸彈,她工作中稍有點差錯就給自己埋下了后果嚴重的各種隱患。因此,當兩人共同辦公的時候,她的眼睛幾乎不離開梅子寫字的手。

這種“盯梢”讓八個小時工作時的梅子沒有一刻的消閑與輕松。一個星期過后,梅子終于受不了的。那天,蘭淑君又沖著她發了一通脾氣,原由是梅子把身份證的編碼排錯了一位,把男人的編碼寫成了女性的編碼。能把女人和男人的編碼搞錯給持證者本人將會帶來怎樣的后果可想而知!任何人都會覺得犯得這種錯誤蘭淑君批評她是太應該了,可是梅子意識不到這點,她把生活中的人情交往和工作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她想不通,前一天的下午自己還為她買了半斤素餃子,這餃子錢她都沒有要,今天她就翻臉不認人了黑著臉地當著那么多“公民”的面前批評她,嚴重地傷了她的自尊心,使她這個“司法工作者”在他們面前置于了尷尬而又難看的境地,羞得臉無處躲藏!

下了班,梅子偷偷地抹著淚急速離去?;氐搅怂奚?,撂倒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委屈。宿舍的劉英先回來了,她買來了飯,正準備美美地享受時,發覺頭埋在被窩里的林毅梅隱隱地哭泣,她沒了食欲。輕輕地把她的被子掀開,林毅梅肆意流淌的眼淚讓她看了心疼。她比梅子年長兩歲,生活中她儼然是個大姐姐,她是這個房子里和梅子相處最親密的宿友,“想家了?”她拿來了毛巾塞給了梅子?!澳銊e管!”梅子把臉扭了過去?!捌庥謥砹?,不要這么任性!是不是那個蘭姐又批評了你?好了,好了,快起來洗把臉,去買飯吧。今天下午食堂推出了好幾個大菜呢!你聞見了嗎?紅燒排骨!去晚了可就沒了!”“不餓,你吃吧!”梅子把頭又鉆到了被窩里?!鞍?,我說林毅梅,你快起來啊,一會兒王慶麗的男朋友從河北來。你這么躺著,好意思?”梅子呼啦一下坐了起來,“她男朋友?河北的?不是吹了嗎?”“嗯,是吹了??赡悄械恼f要吹就吹在當面,信上說的不算?!薄昂喼笔前]皮狗!慶麗肯定是同意她來的!”“她不同意有啥辦法?腿在那個男孩兒身上長著?!泵纷友杆傧铝舜?,一看表已經18點25分了,這開飯的時間早過了。反正氣了沒消,她也吃不下。劉英大口的啃著排骨,扒拉著米飯。這頓飯她吃得快極了,梅子看得咽起了口水。劉英護校畢業分到到了這個礦區醫院,出身農村,農村的孩子生活仔細慣了,和她再好的人別想沾她物質上的一丁點便宜,比如這頓飯,她吃不完放起來下頓吃,也絕不會讓梅子來夾一口。起初,和她在一起,梅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她這一點,后來知道她就是這樣的人,她也就習慣了?!懊纷?,你餓了嗎?”李英把沒吃完的東西拿了張紙蓋好,放到了自己的床頭柜里,然后問道?!安火I”梅子冷言道?!澳闶帐昂昧藛??咱倆去打羽毛球去!反正又沒地方去?!比绻皇墙裉旌吞m姐鬧得不美氣,梅子八成去派出所找她去了。餓著,哪有體力和她去打羽毛球,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梅子心里報怨道!可是,去哪里躲會兒呢?她孤身一人來到這里,六親皆無??!

梅子出了宿舍,漫無目的地圍著公寓的樓轉圈圈。很響亮的一聲口哨突然傳來,梅子猛然回頭尋去,除了劉英在和另一個女孩兒打羽毛球外并不見目標。繼續往前走,一個小石頭子從她的眼前飛過,她抬頭沖著那方向尋去,對面公寓的樓頂上幾個人影在晃動。梅子放長了眼線瞭望,有一男個人插著腰站在那里沖著她大喊,“哪里來的?傲氣地很!交個朋友吧?”他媽的有這樣交朋友的嗎?梅子心里罵道?!拔壹业钠ば瑪[了一床底,我的條件能養活你!”周邊頓時傳來了嬉笑聲。劉英拿著球拍仰著頭瞇著眼睛仔細地看,“梅子,那人你認識?”“我怎么認識,我才來幾天??!”“嘿嘿,你這顆小樹還真招風?!眲⒂⒄{侃道。梅子沖著那人“去你媽!”

劉英愣住了,“你還會罵人?沒想到!”“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正要走開,王悅匆忙跑來,看見了梅子笑了,露出了一排白亮整潔的牙齒,“正要找你呢?!薄笆裁词??”‘我想,借你那條黑褲子。我和朋友約好了周末一起去玩?!泵纷酉肓讼脒€是答應了,“好吧,我剛好昨天洗過了,晚上再熨一下給你?!泵纷又浪倪@條筒褲板型特別好,她的一尺九的細腰和線條被這條褲子暴露無遺。她喜歡把白底黑碎花的襯衣束在這條褲子里,腰部系一條黑色的時裝帶,發型是頭發兩側被兩朵黑色蝴蝶結束起來的披肩長發。這種裝束在小鎮上很惹眼。

梅子其實很不喜歡把自己的衣服借給別人穿,可是王悅已經張口了,她又不好意拒絕,心里只是想著但愿她早早歸還。她算計著這個點兒王慶麗的男友該來了。她沒有返回宿舍,沿著公寓的小路走了出去。剛來到大門口,遠遠地看見李娜手里拎著一個大包氣喘吁吁地走過來?!翱旖游乙幌?,梅子!累死我了?!薄澳氵@是去哪里了?”“我和我嫂子鬧翻了,從今天起我也住這里了!”“是嗎?為什么呀?”“還不是嫌棄我前段時間認識的那個小伙兒?!薄笆菃??那為什么呀?”“哎呀,別問了。在路上說話不方便。到我宿舍慢慢給你說?!泵纷愚D身和她走向公寓。兩個人的宿舍間隔三個房間。梅子知道這里面住著廠房的三個女工,其中的一位就是王悅?!拔抑滥莾蓚€上四點班了。王悅呢?”“剛才還見她了,急急忙忙跑出去了,她說后天要借我的褲子,會不會有男朋友了吧?”“借你褲子干嘛?穿嗎?褲子還能借?哈哈…真是笑話!”她嘲笑的語氣讓梅子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言詞失誤,不該口無遮攔地把這話說出來。

第三天的中午,王悅拿著她的褲子哭哭啼啼地來到了她的宿舍,把它摔到了梅子的眼前。梅子正在午休,被她的舉止弄懵了,“悅,你怎么了?”“當面說人話,背后不做人事!”反應敏捷的梅子一下子明白了此話的涵義,“悅,我不是故意的,真的而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大家背后怎么說我嗎?說我窮得買不起褲子!”“我沒有胡說什么!真的沒有胡說。我只是在李娜面前隨意地說了一句啊”“我看清楚你是啥人就行了!褲子我沒穿?!蓖鯋偛蝗菝纷永^續辯解扭頭就走。這一去,她們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無形之中她和梅子成了一對兒永久的冤家。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結交一個朋友已經很不容易了,是不忍心得罪的??墒?,和王悅相處沒有多少日子就把她得罪了,梅子心里很不舒坦!但她心里對李娜產生了很大的看法,這種看法她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再去指責她,否則又將失去一個朋友。打落了牙齒往肚里咽,梅子強忍了,只當生活中就沒有王悅這個人??墒?,有多的時候偶爾的遇見,那種尷尬的情景悶在她心里總是隱隱作痛。

后來的王悅生活上和打扮上和過去有了懸殊的差別和變化。梅子不知道這是不是與曾經的“褲子事件”有關?反正是王悅嫁給了特別有錢的人。在梅子眼里那個男人特別有錢,因為他的父母做了十幾年的小買賣生意。這一點,徹底打倒了梅子和李娜———這當然是后話。

賭氣的梅子想找個理由休一天假,這樣或許可以緩和一下她和蘭淑君的矛盾,可是等冷靜下來之后覺得這樣很不好,僵持的關系不但緩和不了,反倒增添了她對自己不良的印象。這個念頭是梅子躺在被窩里經過十幾分鐘的正反兩面的思想斗爭后,最終作出了理智的決定。她迅速起來,把自己收拾利索,迎著早晨的第一縷陽光出門了,劉英大踏步追了上來,手里拎著早餐,“今天慶麗的男友要走了?!薄罢劤闪??他同意放棄了?”“不知道,反正是慶麗鐵了心地要和他分手?!薄暗降诪槭裁匆??她說過,他倆已經談了六年了?!薄澳阏f談六年是個什么概念?應該是有著非常深厚的感情基礎。既然感情基礎這么深厚,怎么能舍得分手呢?哎,你說呢梅子?”“我又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蟲,我怎么知道??!”梅子瞥了一眼她手里拎的吃的,想起昨天她啃排骨那吝嗇樣兒,氣不打一處來。在被窩里多躺了會兒,早點也顧不上吃,昨晚餓著肚子今早又空腹,梅子感覺胃部一陣痙攣。自從離開了家里,每頓飯都是在湊合,甚至因為挑食干脆就直接免了一頓。饑一頓飽一頓的使梅子已經營養不良。1米65的個子,體重也只有51.5公斤。風一吹就要倒,何談美感。母親不在身邊,看來要餓死不成,她想起派出所對面有一個早餐點。她加速了腳步,劉英緊跟不舍。一時兩個人都沒了話,為了打破僵局,梅子緩和的語氣說道:“別人的事情咱也別瞎操心,也不要隨意表態自己的意見,隨他們去吧。我相信緣分?!薄笆前 皇俏矣X得王慶麗可能又有了新的男朋友?!薄翱蓜e胡說??!畢竟他男友還沒有走,讓他知道非宰了她不可!我見過他對象的照片,看那長相很惡煞!”“我腦子有病???咱倆說說而已!你可別傳???”“打??!從現在開始不要在我面前提他們一個字!”梅子丟開了她直奔那個早餐點。劉英轉了彎兒往醫院的方向走去。

第三十四回颯爽英姿女戶警春池碧韻意柔長

蘭淑君在院子里澆花,看見梅子過來,一臉的燦爛,“昨晚,你哥回來燉了一只雞,想讓你過來,可是不知道你公寓的電話,今天下班前給我留個你的聯系號碼?!蔽疫@里還陰天呢她那里卻太陽高照!梅子強迫自己擠出一抹笑,“謝謝蘭姐!我最不愛吃的就是雞了?!泵纷诱f這話的時候咽了一下口水?!疤萘司筒幻懒?,女孩子家拼命減肥對身體傷害最大?!蹦銘{什么說我減肥了!并沒有接她的話,掏出了鑰匙打開了戶籍辦的房門?!澳阆绒k理著,我一會兒過去?!薄班?!”梅子拿起了掃帚開始打掃衛生。戶籍辦是窯洞圈的,為了防止塵土飛揚,她先灑了些水,她想起了父親的那兩孔窯洞,那里的地要比這里強得多,是用紅磚鋪的。而這里卻是滿地塵土,一掃一簸箕。梅子猛然想起了父親,她又一次陷入了感傷…突然院子里一陣嘈雜,梅子放眼望去,見一個男子被五花大綁押送到了所里,后面是幾個民警。這陣勢把梅子嚇了一跳,她立即關起了房門。蘭淑君又是一副刑警武裝,梅子心里猛然一緊。梅子是戰戰兢兢地也是踏踏實實地好好干了這一天。等辦理完最后一個人的戶口遷入手續時,她輕輕地喘了口氣?!敖裉旖憬愫煤媒o你做兩個菜!雞給你留著呢!林毅梅,今天你表現得非常不錯,沒有出現一個差錯。希望繼續努力,這種合作我感覺很輕松也很愉快!你說呢?”“我也是這種感想,我希望姐姐對我要求嚴格一些,這也是對我最大的幫助!”梅子強迫自己回答道。

下班后,蘭淑君的幾番挽留讓梅子吃飯,她還是謝絕了。因為心情不錯,今天的步子邁得很輕松。第二天剛來上班,蘭淑君一看見她,就咧起了嘴,“昨天下班時,你走在前面,你后面跟了幾位刑警在一扭一晃學著你走路,嗨呀!我想笑,又怕驚了你,你們小姑娘家臉皮兒薄。你說這些個家伙抓犯人時那鐵錚的面孔一本正經的樣子,這私下里還這么富有喜劇色彩!林毅梅,問你個問題,???”“說吧,姐姐!”“你說你走路怎么看都像是在走模特步,一扭一晃的,過于那個……”梅子的臉頓然羞得通紅,她不知該怎么回答她這個問題。走路是天生的,曾經在學校時有同學這么議論過她,可是她并沒有當回事。沒想到,自己的走路習慣竟然成了公論的大問題?!拔也皇枪室獾摹赡芨牟涣?,對不起,姐姐?!薄芭?,干嘛說對不起???林毅梅,干我們這行的形象很重要。不允許化妝、不許穿過于時尚新潮的服裝、言談舉止要大方、不能嬌柔做作,還有很多的要求……都不能。我只是隨意說說啊,你別過于介意.”“蘭姐,我不是民警,只是個咱所里借用的人員,對我的要求是不是有些高?”“是的,也不能要求太高,我針對我自己而言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很愛美,更喜歡欣賞美。其實,每次在你離開所里的時候我總是在后面悄悄看你,欣賞你的穿著打扮,渾身上下透著少女的清純、可愛!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在警校和男人們一起練摔跤、擒拿,性格完全像個男孩子沒有你這樣的嫵媚和窈窕。悄悄告訴你啊…我的身材也是不錯的!這是穿這個寬大的警服顯不出腰身,嘻嘻……”梅子對她的一席話深深地感染著,沒想到她冷傲的外表里也有著女性的陰柔和恬美的成分。她以為這種威嚴的職業已經讓她男人化,以為她的剛毅和刻薄把她塑造成了另類性格的人。通過這天的親密聊天,她是不是已經和自己拉近了距離從此態度變得親和了呢?梅子多么希望這個結論是肯定的!

半個月后吳妍再次來看他,家門緊鎖著。麗云的繼母說這些日子總見老林早出晚歸的,不知忙啥,是不是到其他的私人單位打工去了?她提醒道。吳妍把買的食物交給了她匆忙告辭。這個老林去哪里、做什么,給她連個招呼都不打,他心里有沒有把她放到愛人的位置上?跑出來一趟多么不容易,竟然見不上他的人,吳妍心情墜入谷底。

林志剛這星點的火苗點燃了她心目中的那盞希望之燈。在人生之路的前方,有一個高大的背影在吸引著她的生活視線,她要尋著他的方向執著追隨于他。正是自己的這種誠摯和真切敲開了林志剛那煽封閉的情感之門,他終于肯為她停留了匆忙的腳步回首的一瞬間向她伸出了溫暖之手將和她并肩同行!這種幸福稍縱即逝,她頓然意識到她和林志剛尋覓的并不是一條路。她渴望的是一個家,一個不被外界干擾只可容下他倆和孩子三個人的溫暖小家,盡管它是如何地清貧和簡陋!現在,她終于醒悟到她錯了。林志剛追尋的卻不是這個,而是他眼里的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沒有她和孩子的存在,而是他的前妻以及他們的老人和兒女。夜已深,吳妍毫無睡意,孩子喊了一聲爸爸的夢話讓她心碎……海嘯未來襲,承載著這個家庭的小船還沒有駛向幸福的彼岸就已經開始動蕩不安了,它將漂浮于何方、擱淺于何處?吳妍淚雨滂沱。

勞碌了一天的林志剛從外面回來已到了晚飯的點兒,回到家里才從麗云繼母那里得到了蘭香托人捎來了話,說奶奶住院了,且病得不輕,留下了具體醫院以及住院部房間,林志剛聽后已顧不得許多,簡單地洗漱了一把,餓著肚子,提了東西,這就趕往醫院。他早就萌生了近期想辦法見老人一面的念頭,他也想好了,無論她樊梨花在于不在,愿意不愿意,都無法阻止他這次去看望老人的堅定決心!

病房外,他貼著玻璃窗往里看,梨花的背影,她正在給老人梳頭。經過一番的情緒調整,林志剛深吸了口氣推開了那門,病房方才的嘈雜頓然肅靜,梨花似有著某種預感似的猛然回了頭,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花了??莫不是見了鬼了???她定了一下神,確定不是自己花眼,也確定突然現在自己面前的是個大活人,她無法克制自己這突然失控的情緒,眼珠子都直了,嘴唇一下子氣成了茄皮色,她怒指著林志剛,“該死的你?。?!你什么資格出現在這里?。?!你立即給我滾出去?。?!”林志剛一聲“媽!面對著老太太,他低著頭雙肩顫抖,他強忍著眼淚一字一頓地說道,“女婿志剛不孝了!來世再抱您老人家的恩??!”“噗通,砰?砰砰?”跪地就是三個響頭,不等老太太任何反應,他這就站起了身,放下手里的包裹,深深地看了老人一眼,轉了身?!澳銈€兔孫給我站住,把你的破爛玩意兒拿回去??!”樊梨花拾了包裹攆了出去沖著他的背影狠狠地拋了過去!林志剛目光堅定,頭也不回地就這么走了。

老太太像是看完了剛剛上演的一場大戲,宛若一棵老槐樹樁子一般不動聲色地坐在那里,沉默了幾秒,她眉頭一皺,嘴唇抖動,蒼勁的聲音從喉嚨里嘣了出來,“梨花!你太過了吧!”咳咳咳,突然一陣急劇地嗆咳,老人嗓子眼像是憋著一口痰,咳不出來咽不下去,要看這就要背過去,“媽!”梨花一聲疾呼,迅速敲著她的背,老人噗嗤把痰吐了出來,哀聲呃逆,錘著胸拉著長音開始了悲嚎,“老天爺呀!我這一輩子都是個啥命??!來到這個世上受這個罪……”

病房里,已顧不得他人詫異的表情,梨花極力地安慰著母親,她是又氣又恨,又苦又悲,悲憤交加,母親看著女兒著實可憐,不忍譴責,娘倆這就抱著,哭作一團。

第三十六回錯配鴛鴦命凄苦好運天降喜重逢

麗云和李靖華分居了。原因是他整日酗酒,她已無法忍受,終于這天,麗云當著眾人的面掀翻了他們的酒桌,小李劈頭蓋臉把她打了個半死。麗云領著孩子哭喊著回到娘家。小李并沒有隨后到丈母娘家去向麗云檢討依然我行我素。麗云等了半個月不見小李只言片字。她決定離婚!繼母一聽就火了,“離婚的話是隨便能說出來的嗎?不就是喝酒嗎?他一個副科長應酬那么多,人家喝他看著能成嗎?你這火爆脾氣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前傷了他的面子,他不打你打誰?”.“有您這么個老人說話的嗎?你的胳膊肘簡直就是往外擰!”“要了孩子他卻不管孩子,孩子都四歲了,他操過什么心?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要孩子!”“你們嫌孩子是拖累就把他留給我!只要你們兩口好好過日子不要再找氣生,媽累些也甘心!”“媽!我還是不想和他過了?!薄暗降诪槭裁囱??一口一個不過了!他對你不好?外面有女人了?”“您別瞎猜了?!薄凹热粵]有,你就老老實實地和小李過日子!你已經快三十歲的人了,難道還想有啥想法?我可警告你,你把這日子給我不當回事,再給小李弄出個亂子,我可就碰死到你面前!”“什么亂子?”“紅杏出墻!你當我猜不出你那點花花心事?女人一生就像花瓣,青春不能常駐,靠姿色能維持多久,三十歲過后這張臉啊就完全成了化妝品的實驗基地,不修飾那個還敢出門?小李人老實,沒有花花心思,還是個副科級的領導,攤上他是你前世修得福氣,你要珍惜,可千萬不要再有任何非分之想??!”。繼母像看透了她的心思般一席話說得麗云沒有言語?;橐鼍拖翊┰谀_上的鞋子,合適不合適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命真的如母親說得那樣幸運嗎?未必見得!很多的話只能埋在心里和誰都不能說,更何況繼母?忍吧!

麗云被動地回了家。家里一片凌亂,酒瓶子擺了一地幾乎無處落腳。小李是搖搖晃晃被別人攙扶著回來的,一口的酒氣。他瞇著惺忪的眼睛看著麗云,“你不是還回來了嘛!老子就是不去接你……什么臭毛病啊,動不動就往娘家跑!”,然后又湊近到了麗云面前,猩紅的眼珠子快滾了出來,用手指點著她的鼻子尖,“有本事就不要回來!”然后一趔趄倒在了沙發上,不一會兒,鼾聲肆起。

麗云雙手插在駝色的羊毛絨大衣兜里,長筒靴敲出了一串串沉悶的音符??粗懊娴囊粚和熘直鄣那嗄昴信?,麗云有意識地放慢了腳步,她想一直就這樣跟著他們走下去,默默地感受著他們的甜蜜,聆聽著他們的笑聲,似乎久違了愛情又一次來到了自己的身邊,融化了她四年來冰封的情感,這種幸福的感覺卻又似曾在昨天剛剛發生。麗云不由得想起了一個人———王強。她的眼睛頓然濕潤了。他如今還在監獄里服刑嗎?出獄后的他面相是不是更蒼老了許多?他們有沒有再次相見的機會,見了面他能否接受自己身材和容貌的變化?又是一年的又一個冬天啊,麗云隨著季節的變化歲月的流失,已經由當年的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變成了一位成熟端莊的少婦。當年那密集的烏黑披肩長發而今已被人工的化學染發劑蹂躪得已經沒有了它原本的光彩,經過無數次的修剪、高溫燙染定型之類的修飾后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如果不是借助護發水的保濕和摩絲的定型恐怕這滿頭發卷早已變成了蒿草一堆??粗懊娴拈L發少女,麗云不由得用手指修攏了一下頭發,稀疏的毛發是否和年齡也成了正比?母親說得對,女人如花,容顏易老。三十歲往后的女人已經不起歲月的洗禮。想起衰老,麗云不由得深深地打了個寒戰,頂著這冬天的風,想著今天的凄苦日子悲涼油然從心底升起。

麗云折回了回家的方向朝著反方向逆行。她要尋找過去的快樂時光,要尋找王強曾經的影子。有一個地方能夠讓她找回如今丟失的一切,那就是舞廳。時代在變,人類的思想在變,尋找快樂的方式永遠不會改變。A市華麗的舞廳永遠濃郁著新娘出嫁般的艷麗、狂熱和欣喜。激昂的音樂似一劑興奮劑麻醉了憂愁復蘇了精神的快慰。麗云深深地被這里的氣息感染著,她迅速地脫下了大衣存交到了服務生的手里,她要美美地借助于熱舞把這四年來所有的積怨和憤世統統宣泄一番,她首先尋找到了一個空位兒,可是還沒有坐穩就被一個男人拽了起來,她定睛一看,驚呆了!

“王強!是你嗎?”“是的!我是王強!”‘哦!王強!你怎么出來了?”“噓!”王強伸出來兩個手指立在在唇邊。曲子響起,王強緊緊地抱著麗云的腰身惟恐一不留意再次讓她從自己的身邊溜走。麗云貼著他的身體把頭深深地埋在了他的懷里,反復地呢喃著,“強,我是在做夢嗎?我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她揚起了頭,仔細地打量著他,霓虹燈下她淚光迷離?!靶∩倒?!你當我是死了見了鬼不成?我沒有勇氣去你母親家打聽你。我想或許這里能夠遇見你,我一直在期盼著!”“哦…你,什么時候那個啥的?”“已經18天了!18天來,大街、小巷。商場,夜市,包括這里,我無時無處不停地尋找你!云!告訴我,你過得還好嗎?他是誰?有孩子嗎?幾歲了?你現在哪里???在哪里工作?”。一連串的問題從心里迸發出來。王強面對著這個心愛的女人他恨不得立即弄清楚的她的一切!“你先別問我這些…你先說說你怎么就提前……回來了?”麗云把溜在嘴邊的“出獄”吞咽了回去?!澳阏f呢?小傻瓜!總不能那個啥吧”。麗云明白他的語義是越獄?!芭?!是立功了!所以就……”“是的!你終于腦袋又開竅了!”“強!沒想到,你會立功!祝賀你!”“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哦……已經四年了。這四年發生了太多的變化…他的職業說了你可能不會舒服。是……”“警察?”“……”“呵呵……那有什么!過去我和他們是仇敵,現在是情敵!”說著,沖著梅子瞇起了詭秘的眼睛一笑?!皠e胡說!”“咋了?心疼他了?如果不是我王強運氣不佳,你能落到他的手里?現在,我要把失去了都全部奪回來!別怕……絕不和法律過不去!我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沒有腦子的王強了!你,要對我有信心!”王強依然表露出了他原有的霸道本性?!安豢赡芰藦?,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我現在有家、有兒子,還有……”“還有一個我!云,你生活的并不幸福,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從你憂郁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來!”“眼睛有時候能夠使人產生錯覺,有時候也是一種蒙蔽?!薄爸囌?!狗和人有一定的通性,主人對它還不好完全從它的眼神里可以判斷出來。我不是有意把你和動物比,但是我相信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怎么不說話?”“沒什么?!丙愒圃噲D把浮在眼眶里的眼淚收回去,可是適得其反,豆大的淚珠沿著腮幫緩緩地滾落了下來?!澳憧蘖??云!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他虐待了你?”“沒有!”“你說!”王強停止了舞步,把麗云拽到了角落里一處沙發,強迫她坐了下來。他拿出一包煙抽出一支,含在了嘴里口齒不清道:“說??!你今天不給我道出實情,你就別想回家!”“你讓我說什么?你沒有資格再過問我的一切!這些還不是你造成的!”“我?”王強把煙從嘴邊擄樂了下來?!拔覀兓貋砗缶桶l現自己懷孕了。孩子已經三個多月了。我去你家找你,才得知你的消息。孩子做掉了,因為……我喪失了生育的能力?;楹蟮牡诙晡液退I養了一個孤兒。孩子是他建議抱養的,可后來他讀孩子的態度變得越來越偏執,說什么不敢想像含辛茹苦養活的孩子血統里流淌的是別人的血液。從此……”“怎樣?”“他故意尋找事端,發一些無名之火。借著酒勁耍酒瘋。甚至,還動手打我”。王強把煙握到了手心里兩個手指狠狠地捏著把它掐了三節然后牙齒一咬,把它搓成了粉末。麗云是他的女人,失去他是自己的萬不得已,如今,他要再次擁有她,重新找回他們的愛,讓她的生活變得開心而無憂,從此,沒有眼淚,只有快樂!“云,聽我的。和他離婚!我會善待孩子,我會把他視為我的親生骨肉。我要用行動補償我愧歉你的一切!嫁給我吧,我們一起生活!”。燈光忽暗,王強一把抱住了麗云,單膝跪下,頭枕到了她的腿上,“答應我吧……云!你是我的!這輩子別想逃走,除非我死了!”。麗云捂住了他的嘴巴,“你胡說什么!你起來……咱們好好說話!你既然愛我,就要聽我的話!”“嗯!”王強乖順地站了起來,老老實實地坐到了她的身邊?!澳阆群煤玫卣覀€生活的正道。不能這樣混下去。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沒有錢就挺直不了腰板,你必須想辦法靠自己的勞動去掙錢?!薄斑@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一個伙計在做販煤生意。家里有八輛車,他讓我幫他經營。他準備再擴大賣賣,販鋼材。除了吃喝抽,他給我月薪支付1千元。云,我算了一下,若精打細算生活,一年后我也就成了萬元戶了!等我有資本了,自己干!你說,你就好好在家當娘子吧!我保準把你和兒子養的白白胖胖!”“你先穩穩地干吧,不要一口氣吃個大胖子!”?!澳悄愦饝伊??”“……”“好!為了證明你對我仍然是真心的,你必須先付出行動!”“什么行動?”麗云睜大了眼睛?!敖裢?,陪我過夜?!薄鞍??”

“不可能。我現在還是他的人?!薄澳悄阕屛业鹊绞裁磿r候?”?!叭绻€能夠遇到一個合適的還是找一個吧”“云……你我過去的情義,你都忘記了嗎?我一輩子都銘記!我不會再找了,除了你!”“王強。好馬不吃回頭草,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生活上有什么困難需要我幫助我,你就吱一聲。只要我能做到了我義不容辭!”多么的簡單的兩個字啊,可我要為此付出我一生的愛情代價!為了重新會回到你的身邊,你知道我在那里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痛!為了早出來,抓住一切可以立功的機會拼命地表現……最后一次,協助獄警抓獲了一名在押逃犯。我傷了一條腿,現在還有疤痕。知道,這是為什么?就是為了能早日出來,洗心革面從新做人,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找回我們丟失的愛情,可是,母親死了,你又……?早知道會如此,我寧愿一輩子留在那里不出來!”王強抱著麗云不松手,麗云表露出了母親般的慈愛和耐心撫摸著他的頭哽咽著,“王強,你的苦我懂!你不再是懵懂的年齡,你有成熟的思想和人生的路標。你的前途是光明的,你好好和朋友做生意,用不了幾年你就會成為一名非常出色的男人!我等著你出息的那一天!”“那一天會怎樣?你能嫁給我?”王強眼睛閃動著希望。

第三十七回應是良辰好景設穩奈風波愿始從

自從樊文斌過世之后,林蘭香一直深陷于對他的回憶中而不能自拔。樊文斌離開塵世的那一天起,蘭香的“心”也就跟隨著他的人一起死了,這輩子,她只愛樊文斌。他離開蘭香已經整整三年了,三年里,林蘭香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他,惦記著他在那個世界,過得是否安好!會不會也如她這般整日整夜在介于生死離別之間那種難以割舍,難以忘卻的悲痛。陳曉,不忍心看著林蘭香日漸消瘦,越發沉迷,她要給她力量,給她增加新的能量,要她立即走出心理的陰影,走出禁錮自己的那個房間。陳曉想著法子約會蘭香。她為她找到的是一個娛樂的場所,一個完全把自己融入到那個喧鬧氛圍的場所,那里,是自閉者的克星———舞廳。也就是在這里。

兩個人相約來到了那里,陳曉已備男伴兒邀請攬腰搭手隨著鄧麗君綿柔歡快的三步舞曲愉快地滑入舞池,林蘭香坐在不被眾人目光注意的地方,獨自發呆。

一個男人打著一條黑色錦緞的領帶,身穿墨綠色羊絨襯衫,黑色西褲,腳下是深咖“鱷魚”牌牛皮鞋,發型是“二八”偏分,頭發油亮,一看便知打了發蠟,煤黑的頭發高鼻梁,清秀的臉龐單眼薄皮兒,膚色白皙光嫩,此人正是上官思琪。他環抱著一位看似成熟而又典雅的少婦踏著快三步舞曲在舞池里飛旋,那女人臉上綻放著高傲的神采并時不時朝著林蘭香那里藐上幾眼,當她感覺到了上官思琪的眼神并不在自己臉上關注的時候,就順著他的眼神向那個方向探尋。這些細節林蘭香不曾察覺。她滿腹的心事隱在心底,靜美的憂思無人能懂,仿佛把自己置于已舞廳之外的另一處通幽的小徑,那里有樊文斌爽朗的笑聲,有著高一聲低一聲呼喚著林蘭香乳名般幽谷回蕩,她撩起了裙裾向著那個忽隱忽現的身影奔去……這種神態的變化沒有逃過上官思琪洞穿的眼眸。他在欣賞這個女孩子的同時又在琢磨著她,她在想些什么?真是難懂!自己高巧而又優雅的舞姿在這里曾經折服了多少崇拜的女性!她們的眼球始終在自己的身上轉動,一刻也沒有轉移過,而這個女孩兒無視著他的存在,他不免對眼前這個對自己根本就不屑一顧的女孩兒有了幾分心因性地抵觸!上官是個啥人?是一個愛啃硬骨頭的男人,女人越是對他不屑,他越是感興趣,舞曲終,他丟開了舞伴徑自走向林蘭香,“嗨!怎么才來???”這種初次見面就異常親昵熱情地前去打招呼,除了他上官,任何人都很難做到。林蘭香驚擾般起身欠了欠身?!澳阕??!薄翱匆娔愫芨吲d!又是幾天沒見了?你很忙?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搞什么工作的……”這些具體而又深入性的探究,林蘭香異常驚詫,見過見面熟的男人,但沒見過如此在一個陌生女人面前把他自己不當外人的男人。

慢四響起,他紳士般一個請的姿勢,林蘭香有些怯懦,她驚厥的瞳仁配合著她的心理感應,然而她的身體和她的腿卻充當了叛徒,違背了它的暗示指令,不由自主地就那么服服帖帖乖乖巧巧被他牽引的手引入了舞池最中央,一首梁祝,和他們提前商量好似的,應時應景,和盤托出,兩人在眾目嫉妒的眼神下舞步翩躚。著裝華麗的少婦翹著嘴角沖著他們飛了一眼,又一眼,傲慢與挑釁浮于表面,毫不遮掩,低聲給旁邊的女伴兒醋意十分地說道:“看見了嗎?又調換了個新的!看那樣,那女孩兒是個嫩雛兒!唉,你我今晚注定要曬場了,傷心太平洋??!”

林蘭香什么時候與上官思琪談起了戀愛,陳曉不知道,樊梨花不知道,梅子更是無從知曉。上官思琪這種對各種不同的女孩子隨意調換著交往口味的多變性格導致他和林蘭香的戀愛過程是簡短的而又快捷的更是平淡的。他的心像一只漂泊已久的船遇見了林蘭香后終于決定和認可了她就是他停泊的港灣和休憩的歸宿。他突然覺得是到了該做出選擇的時候了;到了必須找一個更優秀的而又更適合自己的女孩子,與她攜手婚姻的殿堂,步入紅地毯的時候了,組建屬于他們的小家,過一個正常而又平庸的日子。至于今后的婚姻和家庭應該是什么樣的這一切他沒有認真想過,沒有周密而又細致地去想婚姻以后的切實生活該如何欣然接受坦然面對,林蘭香偶遇的這個姻緣,就像一次憑空而降的機遇,就像路過了體彩中心,禁不住鬼使神差的趨勢,不由自主地從衣兜里摸出了兩元錢,買了這張“彩票”。

女兒看好的人選,又本著孩子對戀愛和婚姻擁有選擇的自由,陳曉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若想盡快地從一段不幸的感情陰影里走出來,唯有再開啟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梨花覺得這句話似乎有一些道理,于是,針對林蘭香這閃電式的奇遇姻緣,她并未干涉?;槠诤芸於讼聛?。

女兒大喜之日,梨花在轟轟烈烈的熱鬧氣氛中陪送了比一般的家庭多了十倍的嫁妝,嫁了大女兒,這在梨花精神層面上已是莫大的慰藉。

第三十八回天公籌得佳人意嫁個煤郎難自強

假小子劉英除了在公寓門口打羽毛球之外,就是和梅子一樣囧在宿舍里,膩在各自的單人床上,或坐、或躺,枕邊是書,《臨床應用基礎護理學》,《內科護理學》,《兒科護理學》,《婦科護理學》,她那命根子似的三部書梅子是不要看的,上了三年中醫大專班的梅子,涉及的中醫理論學中藥配伍學要比她們西醫綜合理論深奧得多,倘若是為了應對職稱考試,那劉英手不釋卷地抱著它們“啃”那是必須的。梅子用母親救助的錢買了一臺袖珍錄音機,花了六十元,這對于月薪不足八十元收入的女工而言,簡直是太奢侈了。說這句話的正是劉英,她看不起梅子這種大手大腳不會理財的“女人”?!岸笳覀€窮光蛋老公可咋養活得起你呀!”梅子總是對她的譏笑嘲諷嗤之以鼻,“放你一百個心!閉著眼睛也比你以后的日子過得好”“呦呵,這么自信??!那就拭目以待吧……”。梅子不接她的話,一盤鳳飛飛的磁帶,正反面,她一晚上不聽個兩三回,是不睡覺的。合上書本醞釀睡眠的劉英,也跟一同悄悄聆聽“享用”。被愛情遺忘了的兩個角落,梅子是無人敢追;劉英是沒人想追,來這里工作已經一年多了,沒有一個男孩子會主動請她吃飯、看電影。王慶麗自從打發了前任,整天忙著和現任膩在一起,一個宿舍三個護士,深秋的傍晚,茶余飯后,那兩個女孩子忙著在外面約會,一如既往,梅子和劉英把持著各自的小床,留守人員。周末又將來臨,這一天該怎樣打發呢?要說起王慶麗,梅子很是羨慕她,和她談了六年的前男友,只是跑來了一趟,見了一面吃了頓飯,這就該放手時就放手,沒有見他有絲毫的糾纏和吵鬧,兩人干脆利落、心平氣和地終止了戀愛關系!看來地球上還是有很多在感情方面,當斷即斷決無后患的解脫方式,這是不是與他們自身的素質教養和知識層面有關呢?如果這種繁亂復雜中縱橫交錯的情感問題很不幸地砸到自己的頭上,自己將如何面對?會不會像李娜那樣呈現出一副“大咧咧”的姿態,無所謂的樣子,會不會更像王慶麗那樣持有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萬事隨緣的戀愛觀呢?人類啊,真是個復雜的物種,在各自的感情世界里具有著不同的認知與爭議!

區隊長的老伴尋到了梅子的宿舍。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把梅子嚇了一跳,她開門見上地說要給梅子介紹個對象。梅子一聽就來了脾氣,暗自道,我是貼了征婚廣告了還是給大家到處宣揚了,我林毅梅現在要拜托大家給我找個對象!

“丫頭,是別人委托姨打聽到你這里的,一家有女百家求,更何況你的條件這么“棒尖呢”(當地土話,特別好的意思)”梅子聽她這么一說,不免羞澀,“阿姨,我現在還不打算找。等以后工作穩定了再考慮?!奥犝f你在派出所工作呢,怎么不穩定?”“哦,我只是臨時借用的,再說,我不打算長期在那里干下去?!薄澳菧蕚淙ツ睦??”“回礦上?!薄芭?!啊……那回來也好。煤礦的女孩子工作沒有太差的!和下井工人比較,不用挑都是最好的!”梅子給熱心的媒婆泡了杯茶水?!凹热灰虂砹?,你就給姨一個面子吧?姨也是壯了幾回膽子才決定來的,姨怕碰釘子,一把老臉沒處擱!”說著,以媒人的審視目光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梅子,菊花臉迎著梅子完全盛開綻放,她頓然有了七八分成功的把握?!澳阋嘈乓痰难酃?!李娜和斌子就是我提的。你看,不是很合適嗎?斌子那小子長得多帶勁??!”她抿了口水潤了潤嗓子。梅子突然腦子急轉彎,她想到了劉英。給劉英介紹不是更合適?想到這里,她有了話題,“我們宿舍還有個女孩兒叫劉英,衛校畢業,是礦醫院的護士,工作上進心很強,干了一年,這就當上了護士長。我看,如果您說的那個小伙兒不錯的話,就介紹給她吧!”“那委托我的人也是你一個姨。她說人家主家看好的你。我們的眼光在把關上也是很有分寸的啊,也要把兩方都仔細地衡量一下覺得不錯了,才登門給雙方提呢!你還不知道這個男孩子具體條件吧,讓我先說給你聽”,媒人巧舌如簧八九十來條說了一大堆男孩子的優點,說到極其滿意處還鼓起了掌?!奥犇@一說,似乎還行?!薄澳鞘?,那是!聽姨的沒錯,你還是見他一面!后天就是星期天,咱就約個時間?”“那,好吧。。梅子第一次動了凡心。

周末很快來到了,梅子按約好的時間來到了媒人的家里。見了那個男孩兒不到十分鐘,梅子就找了個借口說還有事要走。媒人剛給他倆騰了個說話的空兒,她跑到隔壁鄰居家,屁股還沒挨凳,就被男孩兒喊了回來?!暗首佣紱]暖熱這就急著走???”媒人驚訝,不等她做出反應,梅子已經走了出去?!翱熳烦鋈ニ退桶?!愣在這里干什么!”她沖著男孩兒急切命令道。梅子擺擺手示意他們止步,她沿著一條近道的岔路口消失在他們的眼線中。像一條漏網的魚活脫令媒人懊惱,她質問這個男人,“你都說了些什么?女孩兒那么大的排異反應!”“我只是說,我家的經濟條件可好了,我父親是個包工頭。我是家里的獨生子,我的皮鞋擺了一床底。她聽了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起身就走?!澳阊?!真笨!哪有這樣介紹自己的!看看…飛了吧?”。男孩兒撓了撓頭,他不明白在女孩子面前說幾句大實話為啥也是錯!“好了,飛了就飛了吧,以后再有合適的姨再給你說一個,到時候可不敢再冒這種說話不過腦的傻氣了!”

梅子跑回宿舍,把自己撂倒了床上,劉英端了盆熱水進來了,“哎?這親相得怎樣?這么快就回來了?沒見人?”“見了!”“人咋樣?是不是媒人說得那樣?”“我沒有仔細看!”“不滿意?到底是誰呀?”“說了你也不認識!”“那不一定。每天來我們醫院看病的工人多了去了,你說說長得什么樣,長相出眾的我說不定還有印象吶!”“劉姐這個人,你還真有印象!但不知你能否想起來?!薄罢f說看!”“就是那次在樓頂上沖著我扔石子的那個,還喊著———”“我的皮鞋擺了一床底!”劉英大聲重復著那個男孩兒的話?!肮?!你也記得???”“世界上的腦癱咋偏偏讓你林毅梅遇見了?”“呵呵,呵!我還差點給那媒人說,你最合適!”“我就是找不來,一輩子單身,也絕不找那弱智!別把我的眼頭看得那么低!將來找對象絕不次于你的!”“這我相信!不過,咱要事實說話呀,不要拿話來砸人?!泵纷颖еX袋倚著床頭偷樂著。她想到了這個宿舍里最后的“收尾工程”會是誰呢?說不定還真是劉英!

轉眼就要到了冬天。這里的冬天要比梅子原先所在的那個城市冷得多。山西與陜西的交界地段雖然是黃河的瓶頸之處,但是這里一經進入了深秋,寒流就慢慢地向這里逼近,時不時冷風呼嘯著風沙席卷而來。當地的人把這樣的風分為兩種性別,一種是來勢急促走得利落,不出一天就停息的公風;另一種就是一旦刮了起來就持續三天的不歇息的母風。無論公風還是母風,在這個小鎮里它一直都是???。就像著名節目主持人倪萍用山東話說的天氣預報—今兒刮、明兒刮兒、后兒還刮!每遇見這樣的天氣,小鎮就像被土匪搶劫一空的村子,塵土飛揚之后是頓然的狼藉和蕭條。

這場風梅子推測是公風。傍晚,樹梢停止了擺動,天邊露出了一道奇異的彩虹。梅子出了宿舍的門漫步來到了街里。她想尋找一個時尚一些的理發店,換個發型。聽說一家“新潮發屋”是本礦的一個人開的,手藝很不錯。

小屋里坐滿了人,梅子坐下來以后才發現有幾位是來聊天的。美發師兼老板是個相貌非常出眾的一個女孩兒??茨挲g比梅子年長三四歲。梅子一進來就吸引了她的目光,“你是派出所的,我見過你!”“是嗎?”“我對你印象非常深!記得你剛來的時候蹲在停車場一個人抹眼淚,我當時還以為你的錢包讓賊偷了呢?原來,你不喜歡這個地方!”梅子羞愧地瞥了一眼旁邊坐的人,很難為情地咧了咧嘴兒,“哦!你記憶力真好!”“不是我記憶力好,而是你打扮太引人注意了,一看就不是小地方的人!”“你,真會說話?!彼姆畛忻纷咏^不討厭?!靶∑G和你是朋友?”“還算是吧?”“我奇怪,你倆怎么能走到一起?小艷的性格很獨特,她不喜歡交朋友。我和她認識已經四年了,卻沒有過深的交往!不過,我這里是她的指定地點,她的頭發除了我決不讓任何人上手?!?。她這是在介紹小艷呢還是在給自己的手藝做廣告。這句話讓梅子很反感。梅子頓覺索然無味兒,翻起了沙發上一個美發雜志隨意地看了起來。排到梅子的時候,她已經是最后一位顧客了?!澳憬裢頉]有活動吧?”“嗯,怎么了?”“我想好好地給你設計個發型,可又怕你著急?!薄拔议e的很,這頭發就交給你了?!泵纷臃判牡氐幕貞?。

三個小時后最后的一道工序終于結束。梅子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似乎換了個人,連她自己都感覺很是新奇。這個發型她滿意極了,一高興硬是拉著她一同去吃飯。晚上九點只有一家餐館門還開著。她倆走了進去,點了兩個菜。初次交往,兩個人聊天很投機。梅子更進一步了解了她的性格,還有她情感上的小秘密。她叫玉鳳。暗戀上了曾經和小艷、徐斌他們在一起玩兒的男孩子吳毅飛。吳毅飛經常來她店里理發,只是他和她只是一般的朋友,沒有過多的交往。據說吳毅飛找對象眼光很高。要求女方除了漂亮之外還要有工作,而他家庭條件并不是很好,只是他長相帥氣,身高1米78。會彈一手的好吉他,追他的女孩兒也特別多,但是他卻從不動心。玉鳳說完,眼睛露出了一絲哀憐,許久無話?!凹热皇切∑G的朋友圈里的,我幫你撮合去!”“你?”玉鳳眼睛綻放了奇異的光澤,“你怎么可能?你自己還是個女孩子家呢!”“那有什么?你也真是的,看上了就大膽去追!或許,他對你也有意思呢,怕提出來你會拒絕。讓我試試看吧,我不忍心你這樣繼續痛苦,我要幫你!”梅子信誓旦旦地說道。此話一出,林毅梅一個差點錯點了鴛鴦譜不說,又把自己“貼賠”了一般陷入了囹圄圍困的窘迫境地……

這一天的晚上,梅子和玉鳳成了好朋友的同時又成了一對兒永世的冤家仇人。梅子犯了一個讓玉鳳一生都不能原諒的錯!

躺在宿舍,梅子完全沒有了睡意,她往對面劉英那里瞥了一眼“,光線那么暗你不要眼睛了?把燈拉著吧?!薄安挥昧?,你明天還要上班,都十一點了,怎么還不睡?失眠了?肯定有心事,說說吧,說出來心里能舒坦一些!哎?不會還在想著那腦癱吧?”劉英放下了《臨床護理基礎理論》,坐了起來?!澳憧蓜e惡心我了!”梅子別過了臉,睜著一雙無神的大眼睛看著墻上的一張畫。這張畫兒是蘭淑君送給她的,她喜歡大胖下子還以為每一個人都喜歡,于是從自己家里選了這么一張送給了梅子。畫中端坐的男嬰兒光著小屁股,裹了個紅色的小兜肚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會說話,粉嫩的小手抱著一錠金元寶,抿著紅撲撲的小嘴兒,沖著人們靜靜地樂??匆娏诉@幅畫,梅子想起了半年前,第一次貼它的情景……梅子比劃著墻上的位置,正準備貼它,王慶麗就紅著臉止不住地笑,她的笑讓梅子很費解。梅子看了她一眼,還是笑。梅子不理她繼續貼,她仍然笑,梅子一把撤了畫,杏眼怒睜:“笑什么呢?”“這畫兒f好看,就是想笑,你怎么買個這畫兒?”“蘭姐送的,怎么了?”“哦!她懷孕了吧?”“她是懷孕了,和這畫兒有什么關系,你神經兮兮地!”“梅子,你別逗了,這畫兒是給孕婦看的!你還是還給她吧!”“什么孕婦不孕婦,我看它好看,梅子。貼上吧!金元寶---多喜慶??!”劉英把畫兒重新整理好,拿出了一團膠布,固定著四個邊兒貼到了梅子的那面墻上。服務室有人喊王慶麗電話,王慶麗燦爛著笑臉跑了出去?!皯賽鄣娜撕驮蹅兿氲镁筒灰粯?,一張嬰兒畫兒就那么多的聯想,真復雜!”劉英沖著她的背影嘟囔了一句??淳昧说臇|西就沒有了新鮮感。梅子此刻眼神再次定格在它這里的時候,她想起了蘭淑君和她那總是不見隆起的腹部,想起了一個問題,“給你說話?!薄罢f??!”劉英的視線沒有離開書本?!澳阏f,蘭姐為什么總是留不住孩子?”“又流產了?”‘嗯!”“這一次維持的時間能長一些,四個月?!薄笆茄?!蘭姐近日的脾氣是越來越暴躁了,我已經無法忍受了!”“她也真可憐,結婚五年了還沒有孩子,她多久都想要一個聰明伶俐漂亮健康的娃娃??!”“自然規律的事兒,誰也主宰不了!”劉英敷衍了一句,梅子又興趣十足地問了第二個問題,“你也不著急找嗎?都二十三了吧?”“我相信緣分,該是你的就是你的。找對象要慢挑細撿,不是買東西,看上了就要?;奶撇坏?!”梅子聽了她這句話,想起了姐姐,她突然沉默了?!霸趺床徽f了?”“劉姐,那你想找個什么樣兒的?”“我呀!至少是中專學歷,個子比我高半頭就行。我不注重長相,要求不高,一般人。性格要個性一些,不要軟弱遇事沒有主見的那種!”“你呢?”劉英反問梅子?!鞍?!只要有個家,能讓我填飽肚子就行!“”看你說的恓惶的!你比我還要挑剔!”

梅子還想著幫玉鳳撮合的事。她想通過小艷,讓小艷直接介紹。也不知小艷能否答應,自從放棄了徐斌,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日子也不一定很好過,要真正地調節過來,還得需要一些時間;要不就找李娜,讓她直接找徐斌,徐斌和吳毅飛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據說關系非常不錯。思緒整理完,她這才有了一些睡意。王慶麗躡手躡腳進門的時候,梅子是知道的。劉英已經打起了鼾聲。

第二天中午剛下班。媒人又找來了。梅子直接把她堵在了室外,沒有讓她進屋?!拔艺f丫頭啊,上次那個不合適。姨也是后來才拿他和你對比了一下,覺得他無論哪方面都配不上你,姨又給你選了一個!”“我不談。如果還是這事,您就不用再提了!”“這丫頭!這一個你若不見,那可后悔一輩子了!”“至于嗎?好小伙多的是!”“別把著個門口,討杯水喝,可以吧?”梅子轉身進了門?!鞍パ窖?,這房子是越來越女兒氣兒了!到底是閨房,就是不一樣。只是淡淡地脂粉味兒就讓人挪不動步嘍!”“這丫頭就是會打扮自己,你看看,嘖嘖……這發型多時髦??!”梅子盯著她的下巴磕,那個地方缺顆黑痣?!伴|女呀!自從你們分到了這個窮不啦嘰的地方啊,姨就開始為你們發愁了,能調走就更好,調不走就得一輩子守在這里。那找婆家可要慎重了,一輩子大事啊,找不好真的命就苦嘍!這一次,姨的眼睛擦了又擦,看仔細了!男孩兒家庭一般般,就是性格好。人品是咱這礦上所有的小伙子里一等的好。追他的女孩兒啊,排長了隊。我覺得咱這個地方只有你最配得上他!”“他不是本地人嗎?”“是呀,他父母也是東北二十五處調遣一起過來的。他父親最早是個工程兵。母親做大生意。只有一個妹妹。有住房,是樓房。和咱們這里的人家比,家里條件算是很不錯了!再見見?這一次,再看不上,姨再也不會來打擾你了!姨的眼光這次再走眼了,我永遠也不再說媒了!”梅子被她說得心又一次亂了!她看了一眼悶著頭吃飯的劉英,劉英往垃圾筐里扔了個雞骨頭,“看看又少不了個啥?梅子,你就去吧!”“我,再想想!”這一次,梅子沒有想著把這個男孩兒讓給劉英?!八戮畣??”“不經常下,他和徐斌一樣也是電工?!薄肮と税??”“現在你看人家是工人,說不定過幾年就是礦長呢!他上進心強著呢,小伙子班上得可好了,一個班兒都不舍得休,而且還不吸煙也不喝酒。要人品有人品,要模樣有模樣,你和他呀天生的一對??!”。一席話說得劉英坐不住了,“今晚就看看去,你不去,我可去了!”“哎!是啊,是??!想見他的女孩兒多著呢!小劉,你也別急,還有好小伙在后面呢,有空兒,姨也給你說一個!”劉英起身立即給媒人添水。她的殷勤把梅子襯得很沒眼色。梅子坐在一邊很是尷尬?!耙滩欢嘧?,這就到那邊去張羅,讓你們趕早見面!”。送走了媒人,梅子已無心再午休,心里像揣很多只小兔子,七上八下。暗想,既然追這個男孩兒的人那么多,那干嘛不自己談一個,一定要通過媒人介紹呢?也許,對自己的眼光沒有信心吧!比如自己,不是沒有人追,而是自己根本就沒有把他們看到眼里??赡芏际切愿襁^于高傲了!若真是這樣,那他在這方面和自己的性格還是有些相似!劉英說得對,見見也無妨!

媒人辦事效率就是高。下午六點,一樓服務室就傳來了梅子的電話。梅子是跑著出去的。

梅子跟隨著自己的媒人七點半準時到了男方認識的媒人家里??蛷d里一個男孩兒靜靜地和一位中年婦女說話,一看梅子她們進來,立即站了起來,沖著梅子伸出了右手,“你好!很高興見到你!”梅子羞澀地伸出了左手,蜻蜓點水般讓他握了一下立即縮了回來。男孩兒笑了,顏面露出兩個小酒窩。兩廂媒人熱情讓座、倒水?!拔襾戆??!蹦泻航舆^了媒人的水杯。前兩杯先給了兩位媒人,第三杯雙手遞給了梅子,“我經常見你!”梅子睜大了眼睛,“不會吧?”“你叫林毅梅。毅力的毅,寒梅的梅!”怎么是寒梅的梅?梅子臉色一沉?!拔蚁矚g臘月里的梅花,傲然于天地間,飄撒春的芳香,與寒爭斗,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這絕美的詩句贊頌就是臘梅!“哦!”文采飛揚啊,此人!梅子把所有的注意力凝聚在這人人身上:上身是一件黑色的條絨夾克衫,敞著拉鏈,內襯一件銀灰色的套頭高領毛衣,下身是黑色休閑板褲,一雙白色的運動鞋。膚色白嫩,皮膚細膩。單眼皮,眼睛深邃透著機靈的目光,介于普通話與東北話之間的口音。梅子眼前頓然浮現了葉帥的身影!那神態,那穿著多么像葉帥!“怎么了?林毅梅.我是不是太大方了,嚇著了你!”“我沒……沒有??!”“那就好!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就吳毅飛!吳,口天吳,毅,和你一個字的毅,飛,飛翔的飛?!薄皡且泔w!”梅子像看見了雷區,她暗叫一聲心跳突然加速。這不是玉鳳提到的、自己還要把他倆撮合到一起的那個吳毅飛么?

怎么會是這樣??!第一個給了我個“弱智”,第二個又是朋友的暗戀,老天,你可別逗我了!

梅子又是坐了幾分鐘要走。男方的媒人急出了汗,“怎么了?”女方媒人也瞪起了眼,“到底怎么了?”。男孩兒剛才的自信讓梅子的表現打擊的一敗涂地,不時地用手背兒擦著鼻尖的汗?!霸蹅冞€嘮嗑嗎?”“沒時間了,天很晚了。我得回去了"."那我送送你!”“不用了,不用了!你回去吧?!背隽碎T,梅子簡直是一路小跑。吳毅飛跟在后面。一拐彎兒,就不見了梅子。他感覺梅子的態度很蹊蹺,為什么聽了自己的名字就變得那么緊張和恐懼?自己一直都是良好的公民,沒有做壞事,更不會壞名遠揚吧,也許人家根本就看不上咱,畢竟咱是個井下工人。

吳毅飛回到了家里,一臉的沮喪。在機關招待所的干臨時工的妹妹回來了,一進門就沖著哥哥興奮地問,“哥!你今晚去見了嗎?”“見了!”“怎樣???”“沒戲!”“不會吧?一直都是你挑人家,這次怎么成了人家挑咱了?她條件特別好?長得很漂亮?”“一般般,只是會打扮一些而已!”“那她高傲什么??!”“別生氣哥哥,看我今天給你帶了什么———燒雞腿!客人晚餐沒吃完,主任看扔了可惜,就給我們每人發了一只帶回來?!闭f完故意咋著嘴兒?!耙院髣e再撿人家的剩飯了!咱人窮志不窮!”“你這是咋了?不吃就不吃,干嘛發這么大的火兒!”妹妹毅霞委屈道?!皠e再和我說話,我煩著呢!”。吳毅飛把自己關到了房子里。一陣激烈的吉他和弦聲像冒泡的水珠一股股在空氣里溢了出來,吳毅霞斷定了哥哥確實心情很糟糕。她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撿起了床邊的一本故事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哥哥的心情也在影響著她。六年了,自從父親患二期矽肺一直在醫院住著,母親陪護著他一天也沒有離開過那里。生活起居等一切都是她和哥哥兄妹倆一起料理。哥哥比他年長五歲,可是他卻像父親一樣關心照顧著她的一切。她的襪子沒了都是哥哥幫她買來。因為家庭條件很困難,哥哥高中還沒畢業就接替了父親的班。從此,家庭的生活重擔全部壓到了他的肩上。自從初中畢業后哥哥對她的管制越來越緊,晚上八點以后不許出門。毅霞想到這里不由得眼睛濕潤了。這也是很多的時候,在脾氣上她主動地忍讓著哥哥的原因。

凄美的吉他彈奏伴著哥哥憂傷的音域傳了過來,還是那首自創歌曲《幽幽子琪》,這首歌吳毅霞已經聽了不止十遍了,每次聽它的感受都不同,這種感覺是不是一直在跟著哥哥的心情走,她也說不清楚。今晚的哥哥,不但心里蒙上了一層失戀的陰影,而且還有一些對孫蒙的思念!失戀的痛苦在今晚在哥哥的心底又一次死灰復燃了!都怨那個可惡的林毅梅,不也只是個礦區的小工人嗎?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明天要親自去找那個姓林的好好問問她,為什么看不上哥哥!

為什么會是他?這個晚上,梅子幾乎是徹夜未眠。她腦子里一直在前后思索著這個問題。這個人,梅子已經認可確實和他有緣,并且第一印象又很不錯。在心里梅子給他打了個九十的高分!可是,已經注定了他并不屬于她。她忘不了對玉鳳說過的話。經過一晚上的思想斗爭,梅子決定還是放棄吳毅飛。她要圓玉鳳的夢,把這個機會讓給她!

劉英不知道這一面見得使梅子一夜間多了那么多的心思??粗芑貋硪钟舻男那闆]敢再開口,或許是那個那個男孩兒眼頭太高,看不上梅子。在相親上,這種感覺其實本身就是一種玄妙,選中與淘汰是來自于彼此雙方的。除非第一次見面出現了冷場,否則他們的心里對對方的感知都是模棱兩可的猜測,這種猜測當然是很難熬的!劉英喜歡研究心里學,對戀愛的人有著很敏銳的洞察力。今晚的判斷是,梅子肯定遭到了男方的否定。若真是這樣的,自尊心極強的她打擊非同一般了。

劉英沒有賴在床上,睜了眼就起來了,時間剛好是六點半。梅子還在沉睡中,她的動作變得謹慎起來。王慶麗今天就開始準備休假了,她的婚期定在了“十月一”。男朋友是本醫院的一名醫生。劉英對她充滿了羨慕。長得漂亮就是資本,可以隨心所欲的挑選男朋友。談了五六年的戀愛即使吹了,也照樣能夠找個條件優秀的把自己嫁出去。和她一比較,同樣是一個護校走出來的,人家讀書、愛情兩不誤。而自己呢?一門心思地全用到了學習上,結果也不過進的是一樣小醫院、干一樣的小護士。人家過不了多久她就成了幸福的新娘,而自己卻依然在集體宿舍里過著單身的生活。不愿天也不愿地只愿爹娘,給自己生就這張底板本來就是劣質的!劉英不知道自己的那個他何時在自己的宿命里出現?一個井下的工人連梅子這樣漂亮的女孩兒都看不上,在這里還有什么樣的人可讓自己去挑選?劉英對自己的個人問題開始有了第一次的擔憂。

晨會上,幾個美女圍著院長有話沒話的找接近讓劉英看著都煩,劉英似乎對長相漂亮的女人嫉惡如仇。有本事,在業務上較量,劉英暗想。臨散會,護士長把她叫住了,“昨晚急診來了個重病號。小劉,你派一名特護,緊密檢測血壓和脈搏?!薄笆裁床??”“初步診斷是急性膽囊發炎,病人表現的癥狀很痛苦!看樣子有轉院,咱醫院的唯一一輛救護車還在大修。病人就那么撂著。具體情況,看內科主任怎么安排!”。劉英迅速到更衣室換衣服。醫院的急診病房只有三間。劉英按照夜班護理記錄來到了109房間。一張白色的床被下面嚴嚴實實裹著病人的身體,僅露出了的是一張蒼白的臉?!蹦憬袇且泔w?”病人沒有說話,只是艱難地點了一下頭?!耙粫捍蠓騺硌苍\,把你的身體狀況再說一下。我現在給你測量一下血壓?!眲⒂蜒獕河嫹诺搅舜策?。病人極其不配合地把頭扭到了一邊:”不必了?!薄皡且泔w,希望你協助我的工作?!薄耙粋€血壓能看出什么問題?”吳毅飛眉頭擰成了“川”字,表現出來的煩躁?!罢埬惴€定一下情緒好嗎?這是醫院?!薄搬t院?我看這是火葬場!”吳毅飛一抹苦笑?!澳悻F在感覺怎樣了?”“給你說能解決什么問題?我腹痛劇烈!”“我看你還是不痛!牢騷滿腹的人說明身體狀態良好!”“……”“怎么不說話了?”“……”“喂!你怎么了?說話呀!”劉英眼看著豆大的汗珠從吳毅飛的額頭上滲了出來,她一把掏出了他的手臂挽起了他的衣袖強行給他量血壓。血壓偏低,心跳微弱。她立即跑出了急救室找主治醫師。周六的礦區醫院除了幾個老病號和幾位聊著天磕著瓜子的護士,并不見大夫的蹤影。她急切地撥著護士長辦公室的電話,鈴聲連響數下無人接聽?!搬t院的人都死哪去了!”劉英嘟囔著去找院長。不等劉英說完,院長撥通了外科主任家的座機,里面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敖裉炷阒蛋嘧\,怎么這會兒了還在家里。昨晚的病號腹痛劇烈,出了人命你能擔當得起?”說完,撂下了電話氣喘吁吁。十五分鐘后,主任趕到了醫院,他抓起了辦公室里一件白大褂火速跑向109房間。聽診,量體溫,敲腹等一系列檢查…一支緩解痙攣的針劑注入了吳毅飛的體內,緊接著劉英繼續按照大夫的醫囑又給病人打了一支退燒針劑。吳毅飛病情算是暫時穩定住了。病人睡著了。劉英出了病房就忍不住咧著嘴笑了起來?!笆裁词?,把你樂的!”外科主任和他又走了個對面?!芭?,主任!您的大褂穿反了!”。

中午劉英剛進門就開始繪聲繪色地給梅子描述他們的外科主任出診時的狼狽相相,“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強忍的?你要在場啊,你都能樂死!平時,面對我們時他那吆五喝六的樣子,院長一個電話他卻慌了神。有能耐繼續拽??!看著這幫勢力的家伙就夠了!”。梅子一口一口用勺子挖著米飯,沖著她白了一眼,“你看美女不順眼、看大夫也不順眼、看服務員更不順眼,你這心里是不是有毛???”?!俺燥堃捕虏蛔∧愕淖??我只要求你長耳朵!”“在你面前,耳朵我都嫌多余!”“你吃槍藥了?不就是那個男孩兒眼光高嗎?看不上拉到,生什么氣!”“誰看不上誰了?”米粒把梅子嗆了一下她咳出了眼淚,“把話說清楚???”“你昨晚不是相親了嗎,你的心思寫在臉上呢!肯定被人家淘汰了!”“你胡說!”梅子傷了自尊沖著她喝道?!澳莻€吳毅飛有什么了不起的,別看追他的女孩兒那么多,我還看不上呢!”“什么!吳毅飛?”“啊,怎么了!”“我認識他!”“你怎么認識他?”“他昨晚急病發作住到了我們醫院!”“見面時還好好的,咋就突然病了呢!梅子暗想?!笔裁床“??”“不好說,等聯系好了車轉到局醫院全方面檢查后才能判斷?!薄澳遣∪四??”“在我們醫院躺著?!薄败囀裁磿r候來?”“不知道。醫院讓病人家屬聯系?!薄澳锹撓瞪狭藛??”“我還沒顧得上問呢?!薄芭?!”一小碗米飯只挖了一個小窩,梅子就放下了勺子?!凹毙阅c炎?”“不知道?!薄凹毙阅懩已??”“不知道?!薄凹毙??”“別急性急性的了,你好像比專家還專家!”劉英倒了杯水,遞給了梅子,“你對這個人怎么那么關心?奇怪!”“劉英?”“嗯!”“你覺得那個男孩兒怎樣?”“看著挺個性的一個人!我給他量血壓他不配合,還沖我發火!”“哦!”“打聽他干嘛?你認識他?”“當然認識。媒人昨晚介紹的人就是他!”“是嗎?很帥的小伙子??!”“難怪呢,眼光那么高連我們的大美女都看不上,更別說我這樣的了!“長得帥頂什么用?還不是一樣的井下工人!”“那你昨晚失意什么?”“我今早已經給媒人電話回絕了他?!薄昂芸上А氵€是好好再考慮考慮吧,小伙看起來真不錯!像個文氣書生。脾氣不好是病把他拿捏的!”“不考慮了?!泵纷右宦曢L嘆?!澳阏婧菪?!如論如何也該去看看他?!薄盀槭裁匆タ此??我和他又不談!”“別的不說,就為這一面之緣也該以朋友的身份去看看?!薄叭绻悄阍撛趺醋??”“那我就買些水果去醫院!”“你說,這合適嗎?”“有什么不合適的,戀人不成情誼在!去看看吧。下午上班,咱倆一起去,再不去,他就轉院了,更何況他的病……”“怎么了?”“兇多吉少!”“別嚇我了!”“真的,不是開玩笑。我們主任說,看他的臉色像是肝炎?!薄案窝??”梅子一聽頓然緊張起來?!耙仓皇遣聹y!你別緊張。對了,和病人要保持一些距離,以防萬一!”

二點剛過,梅子和劉英就來到了街上,先買了水果然后又買了兩袋奶粉,提著就去醫院。劉英領著梅子正要進109病房,看見里面床邊坐著一個女孩兒,面相看似比吳毅飛年長幾歲。她倆立即退了出來,“那個女的,誰???”“沒見過!看像他的姐姐!”“他有姐姐嗎?”“好像只有一個妹妹!”“這個人是…她妹妹?”“說不定?!薄暗人吡?,咱再去。先到我值班室歇息?!薄昂玫?!”十五分鐘后,兩個人從樓道里看見女孩兒拿著一個包袱離開了醫院?!翱熳?!”劉英拽著梅子一轉身進了109室。劉英完成了使命般把梅子留到了病房,轉身出去了。梅子站在床邊,看著閉著眼睛的吳毅飛,是否叫醒他?正在猶豫不決時突然樓道里傳來了一陣響亮的高跟鞋聲。

玉鳳來到了病房門口看見了梅子,她頓時愣住了!梅子心一慌,手里的塑料袋落到了地上,水果滾落了一地……

玉鳳的臉變了顏色,她站在門口僵立著,進去與否她抱以遲疑的態度。梅子在慌亂之中撿了水果,一抬頭,看見吳毅飛早已睜著眼靜靜地看著她?!靶蚜??看這么多人來都來看你?!彼仡^沖著玉鳳極不自然地笑了笑?!罢驹陂T口干嘛,進來??!”吳毅飛眼神充滿了憂郁?!坝聒P,我是來……”“你來看毅飛的,我知道。只是你的消息比我還靈通???”“我也是偶爾知道的?!薄拔蚁胨徒o你一句話?”玉鳳逼視著梅子?!澳阏f”“你這媒人做得把自己都賠進去了?你表里不一的言行讓我感覺惡心!”。

躺在這里的病人身體狀況怎樣已經不重要了,此刻他的內心世界是怎樣的感受也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了,玉鳳感覺此刻重要的是立即從這里消失!她把禮品放到了床頭柜上,扭頭就走。梅子呆望著她匆忙離去的背影,腦子一片空白。面對著這突來的一切,她已無話可說。三言兩語是解釋不清楚的,更何況她根本就不允許自己解釋!被別人誤解后的焦慮又一次折磨了自己。褲子事件已使她和王悅成了仇人;剛結交的朋友玉鳳也將和自己樹立為敵,這一切到底錯到了哪里?這陰差陽錯的偶遇難道是老天的巧妙安排?

“我沒有想到你能來?我以為,咱倆已經沒有可能?!薄笆菦]有可能,我今天來,只不過是看看你?!薄昂?!看來我是多情了?你可以走了”“你怎能這么說話?”“尊貴的朋友,我要休息了,對不起!”“也許……我就不該來!”“是呀,我就想不通不想來的你為什么還是來了?”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著嘴,毅霞喘著粗氣走了進來,“哥,咋辦呀!醫院讓咱自己想辦法找車。我去了你單位,你們的主管都下井了!你現在怎樣了啊,感覺?”“比昨晚好多了。那就不要找了。我躺上一天,若沒事咱就回家!”“那怎么行啊,是止痛針暫時起了作用,藥勁兒過后肚子肯定又會痛的?!薄澳阆挛邕€要上班,你就別操心了,回去吧。這里是醫院,不行再找大夫?!薄澳銈z都別爭了。車,我想辦法解決?!薄澳闶??”“哦,忘記介紹了。這是我妹妹—吳毅霞。這位是咱這里赫赫有名的林毅梅!”“哦!你就是大家都說的那個林毅梅?你也是毅力的毅?哥!不會那么巧合吧?咱們簡直就像是一家人??!”“是啊,我也覺得很有意思!我們的名字竟然特別相似!不過,你們兄妹倆的語氣真夠夸張的,我一個小女子有什么名氣???”“嗨,林姐!你可不知道啊,你在咱礦可有名了,大家公認的最漂亮,最有氣質也最時髦的一個!”“那么多的最?我聽著都醉了!你們在合伙捧我!”“毅梅,妹妹說得是事實!我以為我們這樣的末等公民你根本就不可能召見,沒想到。還讓我見了一面!只是…希望很快就破滅了?!薄熬褪?!聽媒人一說你的名字,我哥就打了退堂鼓,一連說了好幾遍不可能!他聽人家說你找對象條件高得很,必須是本科的文憑,而且家庭經濟條件還要特別的好。我哥感覺這兩點他一樣也不占。約定見面的時間就要到了,他把自己收拾了一整卻又退縮了。他想放棄,是我鼓勵我哥去的!嘻嘻……沒白去吧?哥!”“你的話真多!”“哎呦”“怎么了?!”“又開始疼了…”?!耙阆?!你在這里照顧你哥哥,我現在就去派出所要車!”梅子一陣風跑遠了。

蘭淑君張口替梅子要的車,所長派了個警車又安排一名刑警護送。他背著吳毅飛上了車。警車一路鳴笛,離局中心醫院一個小時的路途不到四十分鐘就到了。吳毅飛被醫院火速安排到了急診,梅子和其他人都攔在了室外等候。

送走了單位的同事,梅子和他妹妹急切地等待著毅飛的消息。只見,有遠而近傳來了一個老婦人的哭泣聲,“我的兒呀……我兒怎么了???”。她一眼就看見了女兒,“霞!你哥哥他怎么了?”老太太要往急診室沖?!皨?!我哥他沒事,可能是胃病又犯了。您別急。您這血壓本來就高!”“哦……我能不急嗎?你爸爸還在那邊住院部輸著氧氣,你哥哥這里又病倒了!咱這一家是咋了???我做了什么孽啊,媽媽天兒!”說著,老人張嘴又哭了起來?!耙?,您哭也解決不了問題。大夫現在給您兒子檢查。這是病區,病人不只是咱一家,咱要保持這里肅靜!”“你是?”“媽,這是我哥的女朋友。她叫林毅梅。我哥就是她派車送來的!”。梅子一聽這樣介紹自己,臉頓時羞紅了,“我不是…只是一般的朋友?!薄芭?,那更要謝謝你了,林姑娘!你可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您可別這么說,作為他的朋友應該這樣!”?!疤煲呀洸辉缌?,你快回家吧…讓毅霞送你去車站?!薄芭?,沒關系!她留下來陪您。我自己能找著路?!薄傲止媚?,這是一百元錢,不要嫌少,你拿上!”“不用了,我這里有!”。吳毅霞追著前面跑得梅子,把錢塞給了她,梅子又轉回來,把錢扔了回去。過來了一輛公交車,梅子頭也不回鉆了上去。毅霞拿著錢呢喃著,“她要是我的嫂子,該多好!”

劉英替王慶麗繼續上小夜。宿舍里無人。梅子簡單地洗了洗,穿著高跟皮鞋就癱到了床上。這時候她才感覺已經體力不支。歇息了半個小時后,才感覺稍微緩過來了一些,她頓然有了餓意。食堂飯點早已過去,她只有繼續吃饅頭了。饅頭夾果醬她一口氣吃了三個。吃完之后她被自己剛才的飯量驚呆了。自從來到這里,她一直都是貓食的量,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多!一杯水過后,她的胃部急劇發脹。梅子捂著肚子蜷縮在床角,把自己反常的食欲仔細思量,原來癥結在吳毅飛那里。她雖然在大口地吞咽著食物,可是她的腦子里全部是吳毅飛一家人的身影還有這兩天發生的一切……她的腦海像晃電影似地先從吳毅飛的母親那里開始:看了她第一眼,她就對他的母親有了很深刻的印象和評價———五十開外、短粗的身材、面容倦怠、神情呆滯、情緒波動非常大、遇事極其不冷靜的一位婦人,丈夫的不幸讓她飽經著生活的磨難,蹂躪與艱難的歲月之中,貧困的家庭、沉重的生活負擔,使她的身體過早衰老;吳毅飛的妹妹一米七的個頭,穿著樸實大方。膚色白皙,瓜子臉,大眼睛,長發齊腰,一等的模特身材,說話似鳳吐玉珠溫文爾雅,性格靦腆乖巧。梅子看見她的第一眼就和她一種很強的親和力,這樣的女孩兒梅子很喜歡!吳毅飛的父親和自己雖然未曾某過面,但是一個久病臥床的老人氣色和身體狀態是可想而知的!這樣貧困的家庭是靠什么來源維持生活的?僅僅是吳毅飛的工資么?他一名井下的小工人一個月能有多高收入?!他的家里肯定是一貧如洗。媒人到底是媒人,這樣的家庭條件還說是不錯,真是為了撮合一個媒,假話連篇??!吳毅飛這個小伙兒到底怎樣,梅子心里還沒有譜,單從他的裝束來看,和他妹妹一樣,是個外表樸實言詞無華之人。只是,他的工作不是一般的不好,而且僅僅是高中畢業。梅子你若跟了他那將是四六不靠、兩頭不占??!條件這么差的男孩兒追他的女孩兒還排了隊,媒人這句話含的水分何止是一個大子了得!玉鳳對吳毅飛的感情是一相情愿,吳毅飛對她的態度已經很明顯。玉鳳長相賽過了一般人,吳毅飛卻仍然對她沒有過多的注意力,看來這個小地方的男孩兒們確實是把女方的工作看到了首位。如果自己放棄了嫌貧愛富的思想,只為圖人品和吳毅飛確立了戀愛關系,那母親會是什么表態?會不會是強烈的反對

綜合了這一切,梅子還是決定和吳毅飛只做一般的朋友。

第二天公安部來派出所檢查工作,梅子和蘭淑君忙了整整一天。晚上,她留梅子吃了飯,她告訴梅子明天可以休息一天,不用上班。這并沒有給梅子帶來一絲的喜悅和精神上的輕松?;厝サ穆飞?,她不知不覺又想起了吳毅飛。他的病檢查的最終結果是什么?現在情況怎樣了?這兩點,她迫切地想知道。晚上,從劉英那里也沒有得到任何關于他的消息。礦區的醫院就是這樣的,小病治不好,大病治不了,遇見情況特殊的病人就三下五除二推給了大醫院,至于病人后事如何沒有誰再會去主動關心和打聽。

梅子決定明天再去局醫院一趟。

她先找到了職業病住院部,在正遲疑不決該往幾樓去的時候,吳毅霞匆忙從二樓拐彎處跑了下來??匆娒纷铀蹲×?,“林姐,你怎么來了?!”“看看你哥病怎樣了???”“哦!他情況很不好?!币阆技t腫的眼睛頓然潮濕?!八F在哪里?!”“已經被醫院隔離了…在傳傳染科一區?!薄案窝??“比肝炎還嚴重!暴發性黃疸性肝炎。他的情緒現在很不穩定。一直在砸門?!薄搬t生怎么說?這種病后果很嚴重?”梅子呼吸急促?!八麄冋f,哥哥能挺到今天已經算是奇跡了!一般的患者活不到二十四小時?!薄安粫?!怎么會是這樣?”梅子倒吸了口涼氣?!敖憬?,謝謝你的好心,你還是回去吧?!薄拔壹热粊砹司筒荒茏?,我要去看看他!”“看也只能隔著小窗戶看??匆娔?,他的心情會更加煩躁。真的,林姐。還是不看的好?!薄白甙?,咱別在這里羅嗦了,你領我去!”兩人懷著一樣沉重的心情,一路無話。梅子的大腦已經左右不了她的腿,她混混沌沌地跟著毅霞,不知道拐了幾個彎兒穿過了幾座樓。最后停留在一個很偏僻的密封很嚴的窗口處。梅子看見了毅飛的母親坐在門口的一張小凳子上姿勢是半跪著,她雙手合十哭著向上蒼禱告?!皨?,林姐來了!”“林姑娘??!林姑娘??!我兒子沒救了啊,這可咋整??!林姑娘!”“姨,您不能再哭了,毅飛在里面聽見了心里有多難過!這個時候咱要穩定他的情緒。是不是啊,姨?”“嗯……嗯,我聽你的!”“毅飛……毅飛啊,林姑娘來看你了!”?!澳銈兌蓟厝グ?,我不要看!”里面傳來了他沉悶的聲音。梅子把臉貼近了巴掌大的窗口處,隔著加厚的透明玻璃,梅子僅看見了吳毅飛朦朧的身影?!耙泔w。很多的病人都是自己把自己嚇倒的,你一定要穩定情緒,配合醫生的治療。我的表姐在這個醫院,我現在就去找她!你不會死的!我保證你一定能好!你耐心地等著??!”。毅霞低泣著,“哥,你聽見姐姐說得話了嗎?哥。你一定能挺過去!“”兒??!咱家遇見了福星了呀!林姑娘是咱家的活菩薩。你聽她的一句話,???有媽在這里守著你,你不孤單。不要害怕???”老人嗚咽著,雙手扒著窗欄。里面出傳來了凄涼的哭聲?!皨?,我爸的氧氣又用完了,我剛才去找大夫,他說庫管員去進貨了,讓等”“你爸一時一刻都離不開它呀,這怎么行??!”“毅飛,你挺著,媽過去看看你爸!”。老人急出了一頭汗,她顫顫巍巍慌忙地往回跑。吳毅飛扒著窗框雙手使勁搖晃著,他恨不得飛出去幫助母親。往日,這一切都是他做的??墒?,現在,父親還喘著氣,他卻要徹底撂倒了!這一家人的這一切,像鋸齒撕裂著梅子柔弱的心。不是說心里引導對病人是最好的療法嗎?她相信中西醫的神奇,更堅信精神動力對病人所起的巨大的作用!一句意想不到的話脫口而出,“毅飛,我已經決定了和你的戀愛關系!我決不放棄你!”“……”里面頓然安靜!“這不可能,我是個快要死的人?!薄拔胰デ笪冶斫?!你等著?!?“你在這里等著,不許再哭了?!泵纷哟舐暤孛钜阆?。梅子的表姐出面,請來了醫院唯一的肝病權威。吳毅飛被很快轉入特護房間??赐炅怂牟±?,又針對病人這兩天的臨床表現,對他的血液進行了全分析,和B超進一步透析,最后專家得出準確定論,“天大的笑話,一例急性膽囊炎而已!”。

一場虛驚!虛驚之后的梅子心態恢復了平穩。五天之后,吳毅飛從醫院給梅子打來了電話,他即將出院了!

梅子對吳毅飛的那句承諾是真的么?她會不會出而反而?吳毅飛的一家人都替他懸著心!

出了院的吳毅飛,他此刻的心情就像一位提前釋放的犯人。雖說這次是誤診,但是已經讓他感受到了生死的之間的岔路口一個人對求生的一種渴望、對死亡的懼怕等等那種復雜的思想。吳毅飛更進一步體諒到了父親疾病纏身的焦慮情緒;更領悟到了母親這四十年如一日對父親的精細照顧所付出了的心血那是何等的一種頑強的毅力在支撐著她,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讓父親在這短暫的生命里程的路途里陪著家人多走一程多走一天??!無論自己將來談什么樣的對象,無論她條件如何優越,首先必須是“孝”字為先,如果對老人沒有一個孝心,那他吳毅飛寧愿一輩子打光棍兒也絕不放低這個要求的水準和尺度委曲求全。吳毅飛剛進了家門,四鄰紛紛來到了他的門前關切地問長問短。對門的胖嬸端了碗剛出鍋的炸醬面跑了過來,“快趁熱吃吧,孩子。你父母都好吧?有日子沒有見過你母親了!”。毅飛接過了面,他沖著胖嫂憨厚地一笑,感激的話直白而又誠摯。二樓的張叔給他送來了三個喧騰騰的饅頭。他們的舉止深深地撞擊著著吳毅飛的心靈,這是一種久違親人的感覺,父母雖然不在身邊,但他卻從他們那里找到了家里的溫暖。

鄰居們散了以后,毅飛狼吞虎咽吃了面條。他下午還有一個重要的事情,就是晚飯,約梅子和好朋友們來家里座客。

用了半個小時打掃房間的衛生,半個小時買菜,一個小時準備好炒菜之前的各種程序,一個下午的時間就這樣打發了,剩下的任務就是親自去派出所接林毅梅。臨出門之前,吳毅飛換了一身衣服———灰色的西裝,深藍色的西褲,仿真皮亮油皮鞋。對著鏡子審了又審,還是覺得自來卷的黑發在兩個并角間不夠貼伏,他用梳子沾了沾水,仔細地梳理了一下,這才出了門。皮鞋是新的,西裝也是第一次上身,這兩件都是妹妹幫他挑選的。買了大半個月了,今天派上了真正的用場,走在路上迎來的是很多人注意的目光,他感覺渾身不自在?!斑?,毅飛!你打扮得和新郎官似的,相親???”。胖嬸抱著一大捆雪里蕻呼哧著剛好和他走了個對面。毅飛立即奔上前去伸手去接?!皠e介!別介…把你衣服弄臟了,快忙你的去吧,這就到家了!”。胖嬸繞過了他,一路顛跑。吳毅飛想到這里回頭瞅了瞅她那勞碌的背影不由得會心地笑了。那笑特別燦爛。他聯想到了自己未來的媳婦,但愿她也像胖嫂一樣勤儉持家!

玉鳳的神情非常沮喪,她后海不該接到了吳毅飛的邀請不加任何思索的就欣然而來了,如果她稍微認真思慮一下就很容易猜測到今天的場合林毅梅肯定也在。只是,她忽略了這個,她覺得林毅梅和吳毅飛目前的關系不可能發展得這么快??磥硎虑橐呀洺蔀榱硕ň?,無論怎樣的努力和爭取都已無濟于事,在愛情的角逐場上她注定了已敗在林毅梅的手下,她輸得很慘也很狼狽,自己無形之中充當了林毅梅的墊背。她更加憎恨林毅梅,是她利用自己這個“媒介”接近了吳毅飛并且先占為先地搶占了愛情。吳毅飛之所以這么快就接受了林毅梅的愛情,那是自已在吳毅飛心目中根本就沒有一絲記憶和感覺。相識三年來,她以為他和自己頻繁的友誼交往就意味著他對自己持有的好感。只是在愛情方面,他比自己更保守,他墨守成規的性格決定著他語言和行為上在自己面前的羞澀和矜持。這兩次和林毅梅不期而遇的一幕幕使她明白了這一切。

玉鳳在晚宴上只夾了幾口菜就匆匆告辭了,她的心里和外面一樣同時下起了雪。她含著凄楚的淚心里吟唱著時下播放的電視連續劇《渴望》里的主題歌“好人一生平安”。

林毅梅正式和吳毅飛談起了戀愛。這場戀愛進程比想象的還要快速。當她的母親梨花接到她的來信時,吳毅飛已經成了他的未婚夫。這一點,讓梨花無法接受??墒?,他們已經生米做成了熟飯,不接受又能怎樣?女孩子找對象面臨著兩種命運的抉擇———一腳踩進驢糞圈,一腳踏進金鑾殿。小女兒和她的姐姐一樣都雙雙地踏進了驢糞圈!那個吳毅飛的家庭啊……梨花落下了眼淚,這淚是對嬌生慣養的梅子的哀憐和對她今后困苦生活的無聲預言!

梅子和吳毅飛正式去拜見了他的父母,地點是在醫院。吳毅飛的母親聽說兒子的女友要來,她在醫院的附近買了一斤羊肉和幾根紅蘿卜/大蔥,在水房支起了酒精爐,一個簡單的小菜板完成了剁肉的全過程,等兒子他們快到來的時候,餃子已經包好了,只等下鍋了。梅子就是在這種非常差的環境里吃了半碗餃子。吳毅飛的母親笑得合不攏嘴兒,兒子的眼力真好,挑了這么個生活樸實的女孩子,真是他的福氣。吳毅飛的父親躺在病床上看著未來的兒媳婦露出了欣慰的笑,他用試探的語氣問梅子,“伯伯家很窮啊,你真的就不怕嗎?連迎娶你的錢都沒有??!”梅子看著吳毅飛笑而不答?!熬褪墙枰惨押⒆觽兊幕槎Y辦好!”吳毅飛的母親臉上掠過的一絲哀愁。沉浸在熱戀中的梅子完全忽略了這些,她認為自己看重的是吳毅飛本人,又不是他的家庭。

梅子的婚期定于元旦。吳毅飛的母親把女兒替換到了醫院護理她的父親,她回到了家里準備被褥。梅子寫信通知母親自己的婚期,讓她也準備好嫁妝。梨花接到她的信肺都快氣炸了,“有這樣辦事的嗎?她那個婆家,小女兒這個沒腦子的貨色一定是把禍疊下了,急著結婚!若是這樣,別說阻止了就是趕緊嫁都怕來不及!”“事已至此又能怎樣,你還是趕緊準備吧!”奶奶命令道。

婚期前二十天吳毅飛上了心火,臉蛋上長了個火疙瘩。疙瘩越鼓越高,最后迫不得已到醫院做了膿包切除手術,傷口用一塊兒白紗布封著。這傷口越是著急越是好不了,越是好不了越是著急。梅子嘴巴撅得好高,埋怨道:“什么時候不能起,偏偏這個時候起。你說到時候再不好,怎么辦?”“該咋辦就咋辦,它不好我總不能把它剜了!”“那照相怎么辦,你媽說喜事不能見白色,可你那塊紗布多明顯??!”“哪有那么多講究,再說婚期已經定了,給大家都通知到了,不能隨便更改了呀?!泵纷託獾脹]了話。一團和氣的她第一次沖著吳毅飛瞪起了眼,這束目光也是第一次讓吳毅飛感覺不寒而栗!

姐姐蘭香有了身孕沒有來,她給妹妹買了一臺洗衣機還有一件羊絨大衣和一身保暖衣。梨花把給女兒準備好的四鋪四蓋、皮箱、電視機,還有化妝品洗漱等生活用品一一準備齊全然后各自粘貼了母親親手剪的大紅雙喜,小心地裝到了大型面包車上。途經了五個小時,終于到達了梅子的單身宿舍。林毅梅的哥哥林謙和大學的同窗好友分別坐著兩輛高級轎車也隨后趕來,三輛車停在了公寓的門口,看熱鬧的人已經把路圍得水泄不通。這陣勢在小鎮還是首次遇見,人們砸著舌頭稱贊著林毅飛的娘家好氣派,好實力,更是羨慕礦區有名的貧困戶———吳毅飛家這種祥云高照、福氣臨門的大好喜事!

明天就是新婚的大喜之日,為了讓遠方而來的親家們好好休息,母親和娘家人被婆家主事的管家安排到了招待所暫作休息。哥哥林謙和朋友下了車在妹妹的房子里喝了杯茶就去了招待所,他始終沒有和吳毅飛一家人打過照面,如果不是自己的嫡親妹妹的特殊日子,他是不會前來的。他對妹妹梅子這種荒唐而又草率的婚姻持有非常大的意見和不滿!這個吳毅飛不但是工人家庭出身,更糟糕的是他竟然還是名下井工人,一個煤礦工人他的收入能有多高,生命的安全系數能有多大可想而知的!帶著這種地位的偏見他來時的心情怎能輕松和舒坦,他能來實在是給了妹妹十二分的面子了,也是母親的命令他本人已是迫不得已。

北方的習俗是女方在出嫁之前的前一天不能去婆家,需要交待的話和要吩咐辦理的事必須由委托的中間人前去辦理。晚上休息前,梅子還是對婆家明天即將準備的事情有一點的不放心,那就是必須把照相師傅請來,對婚慶的現場進行全面的拍照。其實,時下市面已經開始流行了婚禮錄像。當時梅子考慮到吳毅飛的家庭條件太差,婚慶錄像的費用相當大,她一打聽需耗資一千元人民幣,掂量了一下還是算了。放棄了錄像那只有普通的照相機了,梅子怕吳毅飛到時候手忙腳亂連相機都會忘記。于是立即告訴李娜,讓她往婆家再跑一趟,把此事再叮囑一下!

第二天十點半,梅子的梳洗、打扮全部完畢,她穿了身紅色的呢絨大擺套裙,白里透紅的瓜子臉在黑亮高挽的發髻襯托下顯得高貴典雅而又端莊,頓然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不只不覺中失去了少女的天真活力.在少女和少婦不同的身份過度之際,梅子過早地散發著那種過于成熟的氣息。她的沖出了這里陳舊的新娘裝束(紅棉襖、黑筒褲)和古板的發型(簡單的發髻),一襲紅色的束腰大擺羊毛套群把她裝扮得裝扮似小鎮的百草園中的一朵絢麗開放的玫瑰花嬌艷欲滴,黑色的發絲盤繞成了六朵小玫瑰勾勒出一個半弧形纏繞在高挽的發髻周邊,一朵鮮脆欲滴的百合花插在右邊的鬢角,對著鏡子細照。外面突然爆竹響起?!袄钅?,快點啊,他們都來了!快把我的紅靴子拿來?!泵纷踊艁y中穿反了襪子又急忙地脫了下來,她沖著李娜高喊?!皝砹藖砹?!你都快把我的耳膜喊破了,一點都沒有做新娘的矜持!大喊大叫像個蠻女!”。李娜一邊咕噥著數落著梅子一邊迅速地在床上翻尋著。房子的東西全部擺滿了,鞋子放到了哪個位置一時也想不起來了。其實,她比梅子更著急!外面竄天炮響的第一聲她就慌亂了神!新娘除了化妝和發型由專業的美容師打理外,其余的各種里外穿戴一律由她這個伴娘從頭到外負責料理,若有一點做得不好都是伴娘的失職。在有限的時間段里做好各種瑣碎的事情,必須在新郎來迎接新娘之前讓她周身收拾利利索索,不容遺留下一頂點的失誤和瑕疵。梅子焦急地和李娜一起翻著床底下?!皠⒂?,別只顧著嗑瓜子了趕緊找鞋啊?!薄拔铱茨銈兊难矍缂儗儆脕沓鰵獾?,梅子的屁股后面是什么嘛!”“哦,快穿快穿!我這手怎么發抖呢?”取出的靴子又從李娜的手中滑脫了下來?!澳阊竭€不如人家梅子呢!我看你到那個時候恐怕連個褲帶都穿不上!”“笑話人不如人,想想你自己吧?啥時候能把自己嫁出去!”李娜狠狠地回敬了劉英一句?!澳惴判?,我就是一輩子單身也絕不敷衍了事!我就不信咱們個個都和煤黑子脫不了干系!”“嫁給煤黑子算是你的福氣!你不喜歡煤黑子看煤黑子會不會喜歡你?”“好了!別打嘴仗了!是騾子是馬到時候都得拉出來溜溜!做過頭事可別說過頭話,給自己好歹留點余地吧?”梅子針對著劉英笑嗔道?!八麄儊砹恕パ綃屟?,姐妹們!趕緊把門堵??!”。吳毅飛被徐斌等人簇擁著已經來到了梅子的宿舍門口正要推門,門卻被里面重重的關上了,隔著門聽見了女孩子們在里面唧唧咋咋亢奮的聲音!“我說,男士們,咱們看看誰的力量大?我喊一二三開始一起上!”徐斌高喊一聲!“一、二、三!”幾個健壯的矛頭小伙一擁而上,肩膀挨著肩膀用力頂門,里面明顯得已經招架不住了,李娜轉動了一下眼珠子,她高喊一聲,“一二三,姐妹們!撤!”。女孩兒們放了推門的手,連忙往后退。男子們憋著牛勁兒往前頂,門突然打開,他們沒有作出任何防備呼啦一下紛紛撲倒在地。李娜一眼就看見躺在下面的許斌,一把把壓在他身上的男子推開,“死豬??!快讓開!斌子受不了了!”?!肮悄闶懿涣肆税??他到時候要比這場面更慘!你心疼也沒用??!”李娜嬌羞不語臉上映著幸福的光暈!梅子放眼向吳毅飛望去,他卷曲的頭發被閃亮的發油滋潤,修剪后的劉海兒被摩斯定型后偏右蓬起,那神態顯得精神百倍、春風得意,唯一的缺陷是嫩白的右臉依舊貼著一塊白色小紗布,一身黑色羊毛西裝襯出了他高挺的身姿,深紅色的斜紋領帶顯示他更加成熟的紳士風度,幸福和喜悅完全凝聚在臉上。他的視線早已聚在床邊的新娘梅子身上。梅子的眼神卻是相反的,她盯著他的身后急切地看,她極力地尋找著高舉照相機的人,遺憾的是她沒有發現有這么個人,“吳毅飛,相機呢?”“哦,我媽說了還是不照的好,我的臉…”梅子心頭的怒火頓然竄了上來,她不加任何思慮脫下了靴子,沖著新郎的頭頂飛了過去,吳毅飛頭一偏,鞋正好打到了剛進來的哥哥林謙身上,林謙撿起了靴子扔給了梅子讓她立即穿上并怒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如此有傷大雅?簡直太不像話!”室內頓然一片寂靜,梅子低頭垂淚,“哪個結婚沒有照相的?一輩子就這一次,連張照片都留不下!他媽媽是不舍得出這份錢!”林謙回頭瞥了一眼尷尬之極的吳毅飛,“行了,行了…不照也罷!快走吧!”。梅子哭哭啼啼地被吳毅飛牽引著,上了橋車。

婚禮到了尾聲,親朋們吃喝完畢走出了飯店。胖嫂興趣不減依然圍繞著婚宴中的某個細節和同行的人大肆地議論,“那個老太太啊真是沒有娶過兒媳婦,你看把她慌亂得招待親家的手一直在顫抖,我就料定她今天肯定會出亂子,結果,還是碰倒了一瓶紅葡萄酒,那酒啊落在了地上那動靜啊---簡直是爆炸!”“誰都有出錯的時候。老吳太太也夠可憐了,在醫院守著一個病老頭子活脫熬了八年,老頭子走的時候我看也是她撂倒的時候,你看她今天的神態,身子骨快要散架了似的。聽說老頭還在醫院掛著氧氣呢!”“憨人有憨福,泥神住瓦屋!雖說是老吳家境不好,可人家兒子卻是爭氣的很嘞!找個這么個媳婦,聽說還是學校畢業的高材生呢!工作好,模樣又俊俏,娘家條件更是上等的好!你看看那些陪嫁…嘖嘖,咱家兒子這輩子就沒有這宏富!”。胖嫂憋著嘴,“話都會撿好的說!新娘的脾氣那個大呀!聽俺閨女的朋友說啊她還沒有進婆家的門呢,鞋都上了毅飛的頭頂了!有錢人怎樣?財大喘氣都粗!”“哈哈…的卻是這樣的!這新娘的性格真不是養爺的,毅飛受氣的日子恐怕在后面呢!”“哎?你們發現沒,今天就沒有見新娘的娘家爸爸!”“是??!好像只有個打扮特別利落的婦女!娘家爸確實沒來!”“哦,可能是不在世了!”“真可惜,她媽媽看起來還挺年輕的!”。

梨花滿臉倦容和疲憊強打著精神喝下了親家母端過來的第二杯女兒的喜酒,這酒卡在嗓子眼里難以吞咽,兒子林謙也只是略微地酌了一小口敷衍著,他的同學也是半推半就地小飲著,酒桌上的氣氛遠沒有婆家酒宴來得熱烈。吳毅飛和梅子跟隨著證婚人來到了她的母親身邊,倒好的酒杯還沒有端起,梅子的眼淚就簌簌地落了下來,“媽,您辛苦了!女兒敬您一杯?!薄拔揖兔饬?,先敬你婆婆吧,年紀這么大身體又不好,操勞你們這場婚事真不容易!”“親家母,孩子先敬你,遠路長征的來送孩子多不容易!”。吳毅飛畢恭畢敬地把酒高呈到了丈母娘身邊,“媽,感謝您賜給了我--梅子這樣非常優秀的媳婦!”“優秀?她在家完全是被我嬌寵大的,什么家務都不會做。我都發愁,這以后的日子怎么過?她連個衣服都不會洗的!”“媽…”梅子攔截了母親的話題?!奥涞搅宋覀冞@樣窮困的家庭里也是孩子的不幸,孩子不嫌棄我們這個窮家,我們已經是一輩子的好福氣了!”毅飛的母親連忙應道。吳毅飛又倒了第二杯又次呈上,梨花接過了酒杯,“這最后一杯,在喝之前我有句話要送個孩子們”“親家母,你說?!薄耙泔w不能給梅子氣受,梅子脾氣上來時你要多忍耐些…梅子的霸道的脾氣今后也要改改,不能太任性!生活上有困難及時告訴我,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這個當媽的可不這樣認為,對梅子我會繼續關照到底。我希望梅子呢要孝敬公婆,關愛小姑,和毅飛一心一意過日子!”“放心吧媽媽!您的話我永遠牢記在心?!眳且泔w立即表態,梅子卻是沉默無語,她腦子里還在想著照相機的事,為此事,她對吳毅飛的母親已是耿耿于!”“照相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你婆婆小地方人,見識短淺,考慮事情難免欠缺。殺人不過頭點地,得饒人處且饒人?!薄爸懒?,媽!你們走吧!”梅子揮手和母親告別。

洞房之夜沒什么新奇的,吳毅飛的朋友們晚上七點趕來的,出了幾個簡單的節目就草草收場了,梅子的厲害他們已經領教,他們怕過格的言行會招惹了她。他們走后,梅子呆坐在床邊。吳毅飛給她端來了洗腳水,梅子沒有及時洗漱,她圍繞著兩室一廳的房子看了起來———這里將是漫長生活之旅的開端會不會也是最終的歸宿?自從遠離了父母置身于這個陌生的小鎮,總以為這里僅僅是她歇息得一個小站,用不了多久自然會離開這里,可是沒想到,在這個小站里她結識了這么個男人,于是就鬼使神差般地跟著他來到了這個家,夢碎了,人醒了,他竟然成了她終身的伴侶,將和他一起在這里開創新的領域,徹底結束了過去和現在完全不一樣的另一種生活。梅子圍著房子邊轉悠邊思慮:既然這里已是她的歸宿,為何她和這里卻有著恍如隔世的非常陌生的異樣感覺?新房是自己和毅飛親自布置的啊,她的視線落到了客廳角落的一套亞麻灰色的轉角沙發上———沙發是很時尚的五組合,這是他們一起到廢品回收站花了五十元買下的,然后又拉到了家具店用了一百元的費用重新包裝了的。舊貌換新顏,他們不說誰也看出來,這當然是梅子的主意,僅僅這一項就給吳毅飛家里節約了伍佰元的開支。這個家該準備的家具全部是梅子以最低的價位購置而來的。一分性子三分活兒!這也是梅子在新婚之日理直氣壯地用靴子砸吳毅飛而吳毅飛并沒有任何反抗依然是笑臉相迎的最根本而又最直接的原因。梨花當然不知道女兒為吳毅飛所做的這一切,更不會理解到她為了一個照相機會對吳毅飛大動肝火的真正原由。本著這些功勞,梅子認為她的火發得有資本!若不是自己精心的算計和布置,這間房子呈現在母親和哥哥面前的將是一種非常寒酸的境地,這寒酸的境地會讓母親心里更堵,她絕不會接受自己為女兒陪嫁的這些物品竟然是這間房子里惟有的最值錢最顯眼的幾個大件!

圍繞著房子仔仔細細地收索了一圈,梅子發現這里還是缺少了一個最重要的東西,“毅飛,咱們沒有爐火怎么做飯呀?”吳毅飛擦著腳回答道:‘有啊,廚房左邊靠墻角的那個用土壘砌的爐子?!坝眠@做飯?鍋臺都快塌了??!”“將就著能用,我媽一回來就用它,我看挺好的?!薄澳銒屢舱婺軠惡?!。毅飛!面缸已經見底了!。這壇子里是什么?雞蛋!???臭的!…毅飛!你家的后院怎么全是垃圾??!。毅飛!你媽這個房間被褥怎么是黑色的?幾年沒有拆洗了???”看著這一切梅子更加驚訝?!案F人家的日子就是這么過得,在這個礦區這些太正常了,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別檢查了??禳c洗漱吧,我媽快回來了!”“你媽回來怎樣?”

“你個小笨蛋,她的房子和咱僅僅一墻之隔,咱倆做壞事她若聽見多不好?”吳毅飛詭秘地一笑?!澳銒屵€有這個習慣???”“你媽才有這個習慣呢!你怎么這么說話!壞了,有人開門,我媽回來了!”

這一夜,梅子和吳毅飛躲在被窩里不敢喘息,時刻地聽著隔壁房子的動靜,等著那邊呼嚕徹底響起了,這邊再沸騰!可是熬到了半夜一點也不見那邊打呼嚕,梅子已經無心看電視了,“你媽咋還不睡?”“誰知道呢!平時這個時候早睡著了?!薄鞍职衷卺t院,她明天該走了吧?”“嗯!”吳毅飛樓著梅子,眼睛依然盯著電視。他們最終沒有熬過老太太,電視還開著,他倆已經進入了夢鄉。

老太太那屋的鐘聲剛敲過了六下,她粗亮的嗓門就喊了起來,“毅飛呀……毅飛,快和你媳婦起來吧!一會兒你張大爺要來咱家!”“梅子,你聽見了嗎?咱該起來了?!薄澳銒屔窠洸“?!才幾點就催人起床。她老了沒瞌睡,還當咱和她一樣???不起!”“梅子,聽話!客人來了總不能讓讓他在咱媽那小屋呆著吧?怎么著也得看看咱這新房?!薄澳挠羞@么早竄門的?你媽認識的人八成都有??!”還沒等梅子穿衣服外面已經有人敲門?!斑€真來了,快點啊,衣服在這兒!往哪里扒拉呢!”梅子繃著臉很不情愿地穿起了衣服,她實在想不通,新婚第二天客人一大早就拜訪,這是東北人的什么講究?

張大爺被婆婆先讓到了她的小屋里。他是吳毅飛母親東北老家遠房的親戚,一起隨著二十五處工程兵調遣遷移來的。他趕在梅子新婚第二天凌晨六點半前來拜訪覺不是他的冒昧打擾,這是梅子的婆婆事先安排好的,她的用意到底何在呢?

毅飛和張大爺打了聲招呼就去單位請婚假去了。梅子梳洗完畢熱情地把張大爺請進了自己的新房,張大爺沒有立即坐下,圍著屋里轉起了圈圈,“這房啊收拾得真漂亮??!你看看這家俱---五組合,一人多高!氣派!嘖嘖……沙發還是轉角的……你看看這電視多大??!這是什么東西,大爺我都沒有見過?”?!笆橇⑹揭繇??!泵纷铀魅粺o味兒地回答著他的問話?!按鬆?,您坐吧?!泵纷雍芟肫惹械刂浪淮笤缗軄淼哪康??!芭?,這就坐。你媽呢?”“她在給您燒水吧?”梅子冰冷地回應?!拔艺f嫂子---你讓孩子學著干吧,以后的日子長著呢!”他沖著梅子的婆婆喊道?!八鞜昧?,這就來!咋地也得給你老弟沏杯熱茶吧?”?!安挥每蜌饬?,我看看就走了?!薄凹鄙逗纫豢谠僮?!”梅子婆婆拎了熱水瓶進了屋?!斑@房子可不暖和,讓毅飛到單位焊個鐵爐子。只要冬天人不受罪,臟點沒個啥!”“我也是這樣想的?;▋慑X兒買一個也不值當個啥,何必讓孩子去張嘴求人?”“不用了,我和毅飛說好了,今年就這樣湊合過,明年開春安裝暖氣?!泵纷痈??!芭瘹?!媽媽天兒!那又得花多少錢???咱這窮家別擺那個闊氣!”張大爺接過了婆婆遞給他的紙煙?!拔液鸵泔w已經決定了的!”梅子加重了語氣,暗想驢槽里伸出個馬嘴,又沒有花你家的錢,你管嘞!“閨女呀,你婆婆這些年為了這一家人日子過得可不容易??!為了娶你,欠了不少饑荒!”“什么叫饑荒?張大爺?!泵纷幼诖策呌行┎话??!梆嚮氖菛|北地方話,就是欠債?!薄盀槭裁匆穫??”梅子很疑惑?!吧笛绢^,毅飛娶你不要錢???花了整整七千塊啊,這錢是你婆婆東拼西湊借來的?!薄啊泵纷硬恢浪降紫胝f什么,在等著他的下句?!斑@饑荒是要還的,怎么還?單憑你婆婆一個人肯定不行。要靠你和毅飛了,你們每月的工資交出一部分給你的婆婆還饑荒?!?。梅子的婆婆不停地給張大爺杯子里蓄水,言語顯得很是心虛?!皬埓鬆?,毅飛娶我花了七千元,我媽給我的陪嫁花了一萬元。他家的錢是借來的,我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若要說這些都是饑荒,那我花我媽的錢也是饑荒,他還我也要還。您說的沒錯兒,是該幫助父母一些,他們也很不容易,從今天開始我和毅飛的工資各自管理支配,互不干涉,他還他家的賬,我還我家的賬!”。梅子一句話把張大爺嗆得張口結舌,他干咳了幾聲,把話題岔開了,說了幾句其它不相干的話就起身告辭,梅子的婆婆把他送出門,剛轉身回來,梅子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一腳關上了自己的房門把她拒之門外,她的婆婆猛然打了個寒顫,一時沒了主張,不知這個圍如何去解,實在沒辦法,她收拾了包裹直接奔了醫院?!斑@個婆婆真不簡單,剛踏進她家的門,第一回合就給自己來了個下馬威!以后的日子看來真的不好過?!泵纷与p手揣進了袖筒里,找端倪,想辦法,費心思量。

她婆婆躲了,梅子窩了一肚子的火兒,坐在床邊等著毅飛回來。不到十分鐘,吳毅飛頂著一頭雪花敲了門,梅子打開了房門,不等他進來就劈頭蓋臉一通發泄,“你媽的鬼點子可真多!你知道一大早你那個張大爺跑來做什么?幫著你媽問我要饑荒!你們家簡直窮得掉底了,娶媳婦的錢都沒有,還全部是借的!這話你怎么從來沒有給我說過?你媽不是做過幾年的生意嗎?我就不信連個七千元都沒有,你娶不起媳婦就該打光棍!干嘛打腫臉充胖子?”“有話你慢慢說,你喊啥?讓鄰居聽見多不好!”吳毅飛不停地擦拭著鼻尖上的汗,寒意頓然全無?!澳慵业酿嚮哪愦蛩阍趺催€?你說我聽聽!”梅子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毅飛給她倒了杯茶水端了過來,“別生氣了,媳婦。其實,我媽手里應該有點錢,她是怕咱倆不會過日子,想提醒咱以后的工資悠著點兒花,即使咱們把錢給她,她也不舍得花,肯定給我們攢著?!币泔w又給梅子灌了個熱水袋放到了她的懷里。等把梅子安撫好,適才發現家里沒了母親,“咱媽呢?你和她為這事吵起來了?”“去醫院了!”“梅子,你不覺得你這種態度很過分?你嫁給我也是你完全自愿的,我沒有強迫你,再說了我家的經濟條件不好,你也是知道的,我沒有隱瞞你。你說過你看中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我的家庭。咱媽無論說什么你都應該理解?!?。只要不讓還錢無論毅飛怎么指責自己都無所謂,梅子緩和了語氣,摟住了他的脖頸撒起了嬌,“毅飛,我氣的是你媽就不該出主意讓張大爺一大早來給咱遞話,咱家的事情我不喜歡讓外人參與!”“好了,這事兒就算過去了。媳婦,咱倆吃了中午飯就去醫院看看咱爸吧?更何況咱媽也是生著氣走的,你主動去醫院無形之中也算是給她陪了個禮。她伺候咱爸也不容易,她也是一身的病,她的腦子現在越來越不好使了,說話辦事有不妥之處,你多體諒,好嗎?”。梅子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想了想點了一下頭,算是答應了?!昂孟眿D!”毅飛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

簡單的在外面吃了飯,梅子和毅飛坐車來到了七十公里之外的醫院。病房里吳毅飛的母親在一勺勺地喂著老伴兒吃飯,看見了他們小兩口,她立即站起來迎接,梅子愧歉地沖著婆婆甜甜地笑了一下,她撿起了床頭柜上的小碗挨著床邊坐了下來,邊拿紙巾給公公擦嘴巴,邊喂他吃飯。喂著喂著她發現他不吃了,梅子正在納悶,這才發現一行淚水正從他的眼角緩緩地流淌下來,鼻翼一陣抽動。梅子鼻子一酸,深深地被感染了。她僅僅為他做了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瑣碎,老人的內心就已經寫滿了感激,公婆把她看得如此之重,以后就注定了她和毅飛將在這個弱勢的家庭一起承擔義務,共同肩負著生活的重擔,而這個家庭里的每一個成員,他們的日子過得幸福與否,是否祥和安寧,完全掌握在她這個做媳婦的手里,她的思想和態度將決定著一家人今后的命運走向,想到這里,梅子頓覺瘦弱的肩膀上扛著千金重量。

從醫院回來,梅子就挽起了袖子開始大干。先是把后院的垃圾全部清掃了出去,然后又跟著毅飛找到了自家的煤棚,看了看存煤情況,隨后又去了街里買回了一個鐵爐子,僅用了一個上午,米面油蔬菜等達到開灶的日常所需都已準備就緒。

半個多月的摸索,她掌握了生爐子的竅門,學著做了幾個家常菜,剛吃了幾口米,房頂中央的拉花突然墜落了下來,梅子驚叫一聲,“毅飛!你父親可能不行了!”“別胡說,咱走那天父親氣色特別好,不會有啥事的,別神叨叨的,再說就算……母親也會提前給咱電話的!”他話音剛落,門口一陣急促地敲門,“毅飛啊,你母親把電話打到了我兒子的單位,你快點去醫院吧,你父親可能不行了!”。吳毅飛抓起外套就往門口奔去,“毅飛,你現在去哪兒?”梅子急切地喊道?!拔胰挝灰嚾メt院!”“我也去??!”

來到住院部的大門口,梅子就遠遠地聽見了婆婆凄厲地哭聲,“完了,毅飛!咱們來晚了??!”。吳毅飛沖向病房,向父親的病床搜尋?!耙泔w啊,你父親已經被抬走了?!?/p>

“爸!兒子來晚了!”。吳毅飛一頭栽在地上扒著空了的病床號啕大哭,長悲不起,梅子心里默默地流著淚,她和公公滿共見了三次面,雖然和他沒有多少感情,可是從公公平日里和她的談話中,她感受到了老人性情的溫和與慈善,尤其是梅子到了病房,他伸出了枯槁的手拉著梅子入座并放到了她手心里幾塊餅干的那一幕,已讓她難以忘懷。梅子耳旁總是縈繞著老人的那句話———梅子啊,這個家就交給你了,你妹妹和你媽的生活就全靠你和毅飛負擔了。我只有一個愿望,就是希望你給你妹妹找個工作。你媽年紀大了腦子也不好使了,有不對的地方你千萬不要計較?!?。

處理完老伴的喪事,毅飛的母親就病倒了,這一病就是兩個多月?;榧俸蛦始僖磺耙缓筮M行著,假期結束后吳毅飛就上了班,梅子離開了派出所后在家等待著單位安置新的工作。白天和毅霞忙著一日三餐,偶爾的晚上也和毅飛出去走走,生活很快又恢復了寧靜。

母親寄來了包裹,隨即在里面夾了一封信,說奶奶眼睛越來越花了,怕而后拿不了針線了,趁現在還能將就,為未來的小外孫縫制了兩身小棉襖棉褲還有四套大小不等的夾襖、夾褲,收到這一包衣物時,梅子的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很慚愧,她沒有給奶奶買過一件襯衣一雙襪子如今卻總是蒙受著她老人家為她操勞,五味陳雜,真不是個滋味!睹物思人,她禁不住又惦念起了父親,“我可憐的爸爸,你現在的單身日子過得還好嗎?”梅子想收拾收拾明天就回家!

一聽梅子想回老家,毅飛露出了難為之色,“離發工資還得十多天呢,家里除了生活費已沒有多余的錢做路途經費。再說,即使要回去,也得事先做好充分的準備,從嘴里省出一些錢,攢足了全部所需費用,是不是能體面一些?不能空著雙手回去,咋說也該給丈母娘家買幾件像樣的禮品吧!”“你站著說話不嫌腰疼,你媽呀妹的整天圍著你,你當然感受不到我遠嫁的滋味!你這日子過得滴水不漏,可真細法呀!連幾十塊錢的路費都不舍得給,你這張“彩票”我是賺大了,我當初真是瞎了眼了!”梅子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公主脾氣終于爆發了!“對??!誰讓你飛蛾撲火呢?還不是你哭哭啼啼應找到我吳家門上非我不嫁的???哈哈,這才哪到哪兒就開始后悔了?可以世界上沒有賣后悔藥的,你就聽天由命吧!”?!皡且泔w!你意思是我死乞白賴硬纏著你的是吧??倒貼給了你吳家是吧???好,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們現在撤單!咱離婚還不行嗎?你剛好也一直在想著那個玉鳳,還有那個初戀孫萌,好~我無條件退出,我成全你們!”“林毅梅!我可告訴你,自從娶你的那天起,我已經領教了你的厲害,你以為你是大家閨秀??我看你就是個麻靡子!論事說事,你把她們扯出來是什么意思?”吳毅飛一句緊似一句地得理不讓?!昂?,我是個麻靡子,我胡攪蠻纏,你知道你是什么嗎?是個窮鬼!你們這種家庭也配娶媳婦?你應該打光棍兒,一輩子都不配結婚!”“好……這句話說得好極了!你滾吧,現在立即給我滾!”?!皡且泔w,你聽著,出了你家這個門,我就不會再進來!”梅子拉開了衣柜翻找自己的衣服。一直沉默的婆婆突然跑了過來,揚手給了吳毅飛一個嘴巴子厲言道:“你爸爸這才死了幾個月啊,你就這樣不爭氣和媳婦鬧成這樣!你是不是嫌棄我是多余的?那我這就走!”“媽!您就別跟著添亂了!沒您什么事,快回屋去?!币泔w伸手去攙扶母親?!澳阆犬斨业拿娼o你媳婦陪不是!”“不!”“毅飛,你是看著媽死得慢是嗎?你陪還是不陪?”“媽!您知道兒子忍讓了她多少次了?她仗著家里有錢有勢,就這樣把咱踩在腳底下,我不能再繼續忍受她的辱罵,她剛才罵咱們的話您不是沒聽見!”吳毅飛蹲在母親的腳邊抱頭痛哭。老人也跟著流下了淚,“都是你那個死鬼父親??!不是他拖累咱娘伙孩兒的,咱的日子哪能過成這樣??!”“梅子啊,媽在這里替毅飛向你陪個不是,我老太婆對不起你了,沒有教育出好兒子!你多寬恕??!梅子,消消氣吧,小兩口哪有不吵架的,幾句氣頭上的話都不要太在意??茨氵@手冰涼的,快跟媽回屋?!逼牌虐衙纷宇I到了自己屋里,顫抖著手給她倒了杯水端到了媳婦的面前,梅子哭泣不止,她腦海里翻騰著吳毅飛反駁自己的一句句刺耳的話,還有和他最初認識的那一幕幕,難道真的是自己選擇錯了這輩子嫁了他??梅子淚流不止,悲切漣漣……

這場爭吵雖然在婆婆的勸解下平息了,可是這件事情卻在梅子的心里落下了濃重的陰影,她怎么也想不通一貫和自己說話親柔的丈夫,怎么突然沖著自己發起了這么大的脾氣?并且還用那么難聽的話羞辱了自己,難道真像人們所說的,結婚之前的男人都善于偽裝自己,結婚后就原形畢露了?是不是男人們都具備這樣的性格潛質?如果是這樣那簡直太可怕了!她已經習慣了他的忍讓,習慣了他的承受,可是現在怎么突然180度急轉彎?才結婚幾個月啊他就這樣,那以后的日子還怎么過?這一次,不能輕易地饒恕他,必須和他爭個高低,在他對自己的反抗還處于初始狀態就必須給他個下馬威,把他治理得服服帖帖。

梅子有了主意。

第二天,她留了張紙條,把大衣柜所有衣服的口袋都摸了個遍,湊足了五十多元,掃了一眼婆婆緊閉的房間,悄悄地帶上了門,借著朦朧的月光向停著一列悶罐車的小小站走去。

第三十九回青春作伴好還鄉初聞涕淚滿衣裳

梅子突然站在自家門口的時候,著實給了梨花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昨天你奶奶還念叨著呢!怎么說回來就回來了呢!也不提前給個信兒?!憋L塵仆仆的梅子用母親為衛生間太陽能的熱水器,洗漱了一番,這個能把冷水直接變熱水的轉換器真是神奇,竟然還可以洗澡,梅子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看了一眼,她被鏡面燙了一般立即轉移了視線,然而,她又不甘心,忍不住又瞟了一眼鏡子中的那個自己,她突然驚愕了,她眼睛一轉不轉地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審視著,“這還是曾經的梅子嗎???”她不敢相信!僅僅一年的時間,她怎么變成了這樣?梅子噩夢驚醒般她立即走出了洗漱間,在門口撣了撣褲腿兒,這才怯生生地進了房間,在客廳的一角,尋了沙發坐了下來,母親已端來了一杯滾燙的熱奶和一盤棗糕走到了她的面前,“快把外套脫了吧,進門了,還裹著干嘛???母親的一句隨口的話令梅子萌生自卑,遠方的親戚一般,她無限感激地伸出了雙手,接過母親遞過來的吃食。母親拿著她脫下的大衣去了門外,梅子知道她去除塵去了,她趁機環繞著家里的一切設施與布置,這里已經不是一年前的樣子了,兩層小洋樓上下各四間房,一樓是套間挨著套間,客廳足有二十多個平米,吊頂天花板蓮花燈,水曲柳的墻裙精裝修,家具家電,全部是品牌,電視機是二十四英寸的彩色,自己的家里雖說是新婚住房,可遠遠不及母親的家里新潮,先科,時尚,這不是家與家的差別而是城市與城鎮的差別,這種差別讓梅子體會到了她與這個城市之間的距離,和娘家之間的距離,為此她感覺自慚形穢。

母親又端來了滿滿的一碗荷包蛋酸湯掛面,奶奶給她拿一雙嶄新的棉拖鞋,讓妹子先換上,梅子脫了鞋,一只襪子被大腳趾頭頂了一個洞,梅子遮掩著立即把腳伸進了拖鞋里,奶奶脫著背又進了屋,給她拿來了一雙加厚的棉襪,這種久違的被關懷和疼愛,汩汩的熱淚順腮滾落,與母親慈愛的眼神凝視的一瞬間,她再也無法克制內心的憋屈,禁不住哭出了聲?!拔揖筒鲁隽四氵@次回來肯定事出有因,和毅飛吵架了?”?!皼],沒有……”“既然千里迢迢地回來了,媽也就不問原因了。平安歸來就好,既來之則安之,穩穩當當住在媽這里,他吳毅飛不接你,你就一直住著,不就是一碗飯嗎?媽養得起!”梅子感覺母親猜出了七八分,她突然意識到,這次只身跑回來,是多么的草率魯莽,這不是平白無故給丈夫和母親之間增加了一份心理隔閡嗎?

洗掉了一天的疲憊,躺在母親萱軟的席夢思床上,梅子想起了吳毅飛,那紙條他看后會是怎樣的反應?是為她擔憂還是為她生氣???

吳毅飛下了夜班,面帶著疲勞的倦容推開了家里的門,房子里只有弓著背生火的母親卻不見梅子的身影?!皨?,梅子呢?”“一大早起來就不見了她的影子,是不是去單位打聽她的工作下落去了?“”哦。在派出所干得好端端的非得要離開那里,這下好了,工作懸空了吧?原來是人家上門找她,現在成了她上門找人家!“”這孩子愛使小性子,遇事更愛鉆牛角尖,你要經常引導著她點?!薄澳銢]搞錯啊———媽,我引導得了她?她一點都不聽勸,做事總認死禮兒,脾氣不但暴躁還犟得不行!”“你要先慢慢地適應著她,出現不同的意見好好和她商談,不要擰著勁兒地硬上!”“我看我爸住院期間梅子表現得還是很不錯的那段時間她還總是說,她是這個家里的領頭雁,她還信誓旦旦地說完全能把這個家領導好;還說,她會永遠記住在父親面前的承諾--供養妹妹上技校,把您贍養終老!這結婚才剛剛三個月,就成了這樣,以后難免會發生意見的分歧和口角爭執,我是不是還繼續無條件的順著她,慣著她,由著她的性子“任意發揮”?想想這樣的面對,我都恐懼,我該怎么辦??媽,真是難為死兒子了……”吳毅飛心境低迷,“先結婚后戀愛,你倆認識時間短,需要慢慢磨合,娃呀,居家過日子,那可不是你們想象的那么簡單。你爸爸,我們倆個過了這大半輩子還真沒紅過臉。他脾氣倔,我就處處讓著他。你也要像媽那樣,學會忍讓!”。母親的話吳毅飛似聽非聽,他搖了搖頭苦笑,“結婚和戀愛簡直是兩回事!”斜靠在床頭的吳毅飛,暗自哀嘆,“我這莫不是把個祖宗娶回來了?!”

蘭香看見了妹妹第一眼就驚詫道,“梅子!你怎么把你弄成了這樣?”“怎么了?”梅子同時也在打量著久違的姐姐?!澳憧纯茨惆炎约捍┏闪诵∫埖牧?,結婚后吳毅飛再沒給你買過衣服?我給你郵寄的衣服,你怎么也不穿?”梅子勉強地笑了,捋了捋垂在耳際的頭發,臉色呈現出一副病態,酸澀道,“姐,咱倆可不能站在一起,反差太大了,你穿得光鮮亮麗,雍榮華貴,一看便知物質富足,小日子過得人上之人,你再看看我……”.“日子過得還不好不能標示在臉上啊,梅子,我不希望結婚了的你就變得不顧形象了,邋里邋遢,做不到令人養顏,至少也要利利索索,下午姐領你去買幾套衣服。你這樣,吳毅飛難道不嫌棄?”“他嫌棄我就離婚唄!我才不在乎他的感受呢!”“那假若葉帥突然站在你的面前,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他會是什么感覺?”說完,蘭香捂著嘴兒直樂。梅子沒想到姐姐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慍怒,“姐,不就是穿得沒你好么,不至于這樣嘲笑我吧!”“好妹妹,不要怪姐姐說你,你一會兒跟姐在外面走走,你看看咱這里還有沒有一個女人把自己弄成這樣的。你里面穿的什么過來讓我看看。。。軍綠絨衣???我記得咱們小時候咱爸爸下井才穿的這個,快脫了扔了吧!”。蘭香抖了一下梅子的衣角。母親梨花聽著大女兒的話越來越不中聽,立即打了圓場,“好了,蘭香,不要再責怪你妹妹了,她能安安全全地跑回來就已經阿彌陀佛了,梅子,你姐姐也是發自內心心疼你,媽下午領你去買衣服去。我看你姐前段時間穿那件藕荷色的羊絨大衣特別漂亮,狐貍毛的大翻領!媽也給你買一件去!”“天吶!那種大衣至少也在千上說話呢!我可穿不起,我也不敢穿,你看我上上下下從頭到腳哪一點配?”“在吳家不配,來到咱娘家,別說一件千把塊錢的羊絨大衣,就是上萬的貂絨大衣媽也給你賣得起,你也穿得起!”梅子知道,以母親現在的經濟實力,除了蓋得起這么一座二層樓,至少還有幾十萬的積蓄吧!這筆財富的概念是,時下就整個市區,稱得上萬元戶的人家也沒有多少吧?

一番裝扮,梅子儼然換了個人,她站在一面墻的穿衣鏡前無比陶醉地自我欣賞,她又重新找回了婚前的自信!禁不住暗自得意,“吳毅飛,你等著吧,你若不親自跑來并且當著我家人的面兒賠了禮認個錯,這輩子我就住在娘家永遠不回去!”

“媽,電話!”“誰的?”“我也不知道,我連喂了兩聲那邊就掛了?!薄芭?,可能是別人打錯了?!?/p>

梨花給梅子端來了一碗荷包蛋,“媽,剛才那個電話也不知是誰打的?”“你怎么總問傻話,我又沒有接電話,誰知道是誰打的!別操閑心了。你還是和小時候一個樣,愛管閑事!”。梅子第六感覺那個電話很奇特,因為她連喂了兩聲后,那邊才隨即掛了“會不會是爸爸?”梅子突然閃出了這個念頭。

熱熱鬧鬧的一個星期很快渡過,梅子拿著母親準備好的禮品,去了姐姐家看小外甥,在她走后,蘭香的婆婆撇了很長時間的嘴,她早就聽說梅子嫁給了一個窮家,日子過得很寒酸,她從骨子里就沒有瞧得起她。對于老太婆的冷傲表現,梅子并不是太在意,她是知道的,在那個家盡管她很霸道,但關鍵的時候還是姐姐說了算的!

姐姐送梅子出門,悄悄往她的衣兜塞了五百元。

一個念頭總在梅子的腦子里盤旋———那個電話是不是父親打來的,回了這么久了,早應該尋機瞞著母親,悄悄去看看父親!

她當然忘不了喜歡吃紅燒肘子的父親,她來到了上道溝口路邊,依舊是十年如一日的那個攤位,除了肘子和牛肉,她又買了一些水果。走在這條熟悉的小路上,思緒萬千,短暫的兩年里,自己的境況發生了質的變化,離開了已生活了20年的地方,去了另一座至今仍不能完全融入的陌生城市,歷經了人生第一蛻變,青年變成了少婦,這種不可逆轉的陡變,身前與身后劃上了一道不再交集的分水嶺,轉身之間,似已跨越了迥然不同的兩個時代,對娘家的印記已時過境遷,這是不是命運的安排,注定了在林家的宿命里,必然出現的一大劫難,就是這種痛徹心扉的骨肉分離。。

梅子一邊走著,一邊想著,一邊擦著淚,此刻的她只有一個念想,盡快來到父親的身旁,看看父親那張幾曾英俊的臉龐是否還依稀隱現著昔日的模樣,她默默地祈禱這次等待她的不再是上一次的閉門羹,最好有個他的另一半帶著她的熱情與溫厚給自己打開那個門,這個女人不是別人,是吳妍。

第四十回英雄浩氣傳千古壯美一生一面旗

田素英死于車禍,林志剛得知這個消息時,估計她的墳冢上也已長滿了蒿草吧!不再被這個女人騷擾和糾纏的林志剛,心里祛除了很大一部分的煩惱。

又是一個周末,孫吉利買了一瓶瀘州老窖,來到了林志剛家,一葷一素湊了兩個菜,兩人對飲開來,林志剛強咽了一口酒,嗓子眼里火辣辣的感覺,他深砸了一下入喉之后的滋味,孫吉利此番也是五味陳雜,這一次與林哥對酌,他不由得想起他曾經說過的一段話,不由得心里也是一陣酸楚,他哀嘆道,“記得您曾經說過這么一段話———人生好比一個大舞臺,登場之時也必將是退場之日,幸與不幸潮起潮落相互交替、相互維系,相互依存。仕途的志向與追求,宛若攀登了事業的云梯,每一步的利益追求或許只是眼前那么一小點兒,但隨即膨脹的欲望卻無限大,我們永遠看不到它的最頂端。多年以后,能被時間記住一段時期的除了英烈便是名人?!绷种緞傇浾f過的話,他本人已記不得了,孫吉利卻是聽而不忘,字句銘心。此刻林志剛的思想是活躍的,語言卻是鈍澀的,惟杯中的酒才能與他一起品咂人生的幾多清歡與無限的疾苦。菜已用完,剩下的半斤酒兩個人碰杯干喝,酒瓶見了底,林志剛已記不清孫吉利是幾時離開了自己的家;孫吉利也同樣記不得自己是怎樣走出了林哥家的門,更記不得那晚兩個人都說了一些什么話?只此一聚,竟然與林志剛成了最后的訣別。

孫吉利借調市公安局刑偵大隊不久,以毛耗子為首的黑道內部發生了槍擊事件,孫吉利協同警衛,在圍剿阻擊戰中,不幸中彈,送往醫院的途中,已停止了心跳,彼時毛耗子也走向了那條黃泉不歸路。

孫吉利被公安部追認為革命烈士。

追悼會上一片默哀,市黨政領導向烈士親屬握手致哀,孫吉利妻子及兩個女兒悲痛萬分!

林志剛沒想到隨意的一席話,竟然從孫吉利的身上得到了應驗,他深感懊悔,不知不覺一連抽了自己好幾個嘴巴,完后,他第一次張起了大嘴放聲痛哭?。?!他舍不得他以這種方式悄然謝世,他不忍心他以這種名義走完了生命的里程碑,他痛恨自己為啥那晚喝得酩酊大醉以至于在最后一次的相遇,沒能仔仔細細聽他說說話,未曾把憋在心底的話說給他聽……此時的林志剛,比任何人都悲痛,他參加完孫吉利的葬禮,步履踉蹌地回到了家,倒到床上,他感覺到了渾身肌肉酸痛且發冷,混混沌沌中這就發起了高燒,潛意識里他料想這么躺下去迎接他的就是死亡。他掙扎著坐起來準備下床突來的眩暈,一頭栽地,腦袋磕得鼻青臉腫,已顧不得疼痛,咬著牙關借助僅有的一絲力爬到了大門前,門終于被他打開……

第四十一回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最早發現他的是喜娥,她急忙找來了麗云爸,借來了鄰居家的架子車,一老一少合著一起,把林志剛拉到了醫院。蘭香趕到醫院時,父親已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輸著液體,看似已熟睡。蘭香決定向單位請幾天假在醫院護理父親,可偏偏她的婆婆也生病了,上官思琪在省外忙著跑業務搞產品銷售,婆婆身邊除了自己再也沒有其他的人,蘭香坐在病房的小凳子無限惆悵地向門外的走廊望去,對面值班室的護士們過來過往的身影,更是引起了她的焦慮與不安。

一位中年婦女,手里提了一個袋子站在護士值班室門口在打探著什么人。

蘭香清楚地聽到了她在找一個林志剛的病人,她立即從病房迎了出來,“阿姨,找我爸爸???”。吳妍回過了頭目光聚在了這個少婦身上,她在記憶中把林志剛的小女兒的外貌和這個女兒做了細致的比較之后禁不住心生怯意,梅子那眼神兒似乎就在自己的眼跟前---鄙視、蔑視、不屑一視一并向她襲來,她掩不住內心的慌亂,前言不搭后語地解釋道,“我是你父親的部下。聽說他住院了,我來看看他?!薄芭?,阿姨!父親的病攪擾了你媽,給您添麻煩了!”蘭香接過了她手里的袋子引著她進了病房,俯在父親的耳邊,輕輕說道,“爸爸,有個姓吳的阿姨來看您!”林志剛半閉著眼,“哦……小吳?”林志剛從被窩里伸出了手示意蘭香搬張凳子。

有道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苦難人又一次在這個特殊的場合,遇見了苦難人,兩人凝目相望,均已是視線模糊、淚眼婆娑。

蘭香悄悄掩了門走了出去,這個女人和父親關系懸念,聰慧的她已從他倆的眼神里明白了很多內容。是啊,父親的生活里確實該有個這么個親情大于愛情的伴侶了,但愿……

這一次,吳妍再也沒有退讓,無論林志剛如何勸說讓她回去,她一句也聽不進去,這一次的老林,病得不輕,沒有個十天半月的治療期,怕是難以出院。這個時候,他需要的正是吳妍你自己??!吳妍想不到是,她的到來不僅沒有召來老林大女兒對她的反感,反倒是多了一些親昵;她及時雨般的到來,頓然解決了蘭香的燃眉之急。善解人意的吳妍也早已看出了蘭香遮掩不住的焦慮,她安慰道,“不要擔心這里。你父親有我,你安心回去上班,有什么事兒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眳清囊痪浔戆?,林蘭香感激涕零。

盡管醫院有吳妍照顧著父親,可林蘭香依然逮著個空隙就匆忙跑來看看父親,一個星期以來,家里和醫院是她的兩點一線,每次來都不空手,用保溫桶送著父親素日里喜歡吃的飯菜。

半個月后,主治醫師通知吳妍,林志剛可以辦理出院手續。

吳妍結清了賬單之后又在林志剛出院前趕到了他的家洗洗涮涮了一番,把屋里屋外衛生徹底打掃了一遍,繼而又找出了一套林志剛干凈的衣服拿到了醫院。

當林志剛煥然一新的再次偉岸地站在自己面前時,吳妍發現了他鬢角的白發,“都老了!”“是啊,歲月不饒人??!你的臉上也沒了過去的光彩嘍!”林志剛感嘆道。吳妍接過了林志剛手里的包袱,隨著他走出了醫院。在街道的十字路口處她站住了,“怎么不走了?”林志剛一臉的詫異?!霸蹅z不是一條道,我的家在那個方向,我該拐彎了?!眳清o靜地看著林志剛,眼睛不舍得離開,似乎這次分別又是個永久?!案一丶野?,妍!”“不了……”吳妍長嘆了一口氣,眼神伸往通往上道口的小路,這條路無形之中令她望而卻步。

“老林,你一定要記住我的話,以后要去醫院定時做身體全面檢查,有病不怕,怕得是思想上沒有防范的意識!需要我幫助及時告訴我,這是我家里的座機號。另外,這是六百元錢,你回去也裝個電話,有急事可是及時聯系!”“我怎能要你的錢,你不要這樣?!绷种緞偼崎_了吳妍的手,轉身大步走去,他又扭過了頭,“你說得話我一定照辦。等我的電話開通了我立即給你電話!”吳妍望著林志剛匆忙離去的背影,目送久遠……

梅子依舊吃了閉門羹。她怕驚動了左鄰右舍,沒做停留,在父親的門口撿了個編織袋,把所有的吃的全部裝了進去扎了口,順著半堵墻扔了進去,轉身極速離開……

第四十二回紅顏未褪體先衰難舍嬌兒偎母懷

麗云把孩子留到了繼母的家,出了上道口向自己家走去。一路上她的腳步是輕快的,和小李結婚這四年,她心里似乎一直壓著一座山,讓她無法喘息。在小李的心里不能生育是她今生最大的缺陷,她和王強的過去更在他心理產生了永久的陰影,這種抹不掉的陰影就是她的罪過,這種不能彌補的罪過也同時郁結在她的心里,對小李的萬分愧歉和內疚隨著他對自己和孩子態度上的惡變與日俱增,因此,四年來她一直忍氣吞聲承受著小李對他的情感上的冷漠和怠慢,沒有任何反抗和怨言。今天,命運之神將給她今后的生活將帶來好的轉機。這轉機就是現在腹內孕育的小生命,懷了丈夫的骨肉就意味著他倆僵死的婚姻有了復蘇的希望,這希望給她帶來了向丈夫贖罪的機會,這機會怎能輕易放棄?說不定添了這個孩子,他對享享的態度也會有所好轉。

麗云幾乎是一路小跑登上了自己家的四層樓梯,按往常丈夫的生活習慣推斷,他昨天肯定又是喝酒至深夜現在肯定是在家里蒙頭昏睡。麗云掏出了包里的鑰匙小心翼翼地開門,她怕弄出響聲驚擾了他的夢。進了門,麗云驚呆了,門口鞋架上多了雙陌生的女式皮靴!麗云一頭沖進了臥室,眼前的一幕讓她的腦袋轟然欲裂!頓覺眼前一片漆黑---小李和一個女人躺在自己的臥室。

想不到的一切發生了。這個家已經沒有了自己和孩子的位置,已被另外一個女人所代替,那女的長什么樣、她是怎么走的,小李是如何的跪地懺悔和自責,自己又是怎樣離開那個家的,走在大街上的麗云大腦已經控制不了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腳步,眼淚似乎已冰結在她的臉上,她看到的是母親封凍的背影,無論是天國還是地府,她和生身母親的距離似已是近在咫尺。麗云毅然去了醫院。手術過程快捷而簡短,她感不到一絲的疼痛......

小李在和朋友聚餐的時候,飲酒超量,回到了家里,癱倒在床,這一覺,沒再醒來。

突發性腦溢血,同樣結束了他年輕的生命。

他的父母無法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沒有抱上親孫子卻又失去了兒子,老倆口雙雙撂倒,一病不起,照顧二老的任務就落到了小李姐姐的身上,她迫不得已把飯店盤了出去,搬回了娘家。

已經半個月了,麗云依然沉浸在無盡痛恨之中,她隱約地后悔著沒有把他的命脈留住,那么不經意地墮了胎。

這輩子還有什么樣的不幸能夠讓自己幸免于難從而避之?這一場場災難是誰造成的?不是別人,是自己---是自己在邁出人生第一步的時候就注定了這條路子走向了傾斜,在人生第二個岔路口她又做出了同樣錯誤的選擇,盲從與隨意是萬惡之源。

麗云再次來到李家時候,是最后一次的告別。

二老已平靜睡去,她沒敢驚擾,她已沒有勇氣再面對他們,她不敢直視老倆口那雙雙憂怨的眼神和蒼老的面容。小李的靈位擺放在客廳的一個角落,這個位置和正門形成了一個對角,麗云的視線再次落到了那個地方的時候,她不由得打了個激凌,與自己朝夕相伴了兩個年頭的房子,頓然變得空寂而又陰森。

曾經的女主人如今成了一位過路客。招待她的是小李的姐姐,她對麗云的態度依然如故,麗云從她的言談中并未嗅到她一絲毫埋怨的氣息。也許,作為女人,有著共同的感知,她的傷痛絕不亞于身邊的每一位親人吧,麗云小坐之后起身告辭,臨出門,她送給了她一句話,“趁著還年輕,若遇到條件合適的能找就找一個,一個女人孤守著日子多不容易!麗云非常感激大姑姐這句推心置腹的話,離開這座房子的一瞬間,頃刻淚奔。

麗云的反復性頭痛周期性地發作,變本加厲的疼痛一次次折磨著她,止疼片不再起作用,嘔吐使她昏厥了過去。

父親,繼母和繼子是她僅有的親人,她躺在病床上緊閉著雙眸,翔翔拿著一只剝好的香蕉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媽媽,等她一睜眼就把香蕉送到她的嘴邊。麗云似乎已感覺到了身邊的兒子那溫熱的呼吸,那清澈的小眼神,她從被窩里伸出了手握住了兒子的小手,孩子猛地一驚叫了起來,“姥姥,姥姥,媽媽醒了!”翔翔捧著她的頭,熱乎乎地小臉沖著媽媽的臉頰貼了過來,麗云眼簾顫動,淚水刷洗著她濃密而又長長的睫毛,冰晶般的淚珠掛在眼簾,“媽媽,姥姥說,讓我安靜地陪著你,不要吵醒你?!薄跋柘?,媽的好寶貝,媽媽已經睡醒了?!丙愒浦沃眢w坐了起來?!皨寢?,我給你剝香蕉,可好吃了!是林爺爺拿來的!”孩子一臉的欣喜?!芭?,翔翔,姥姥呢?”“姥姥去打水去了?!啊眿寢?,你說腦袋里會長草嗎?”“長草?這話從哪里聽來的?”“是姥姥悄悄地告訴林爺爺的。她說你腦袋里長了不好的東西,我想一定是草!”麗云心一陣刺痛,“翔翔。。。媽媽腦袋里長草你害怕不害怕?”“不害怕!”‘讓大夫把草拔掉!”麗云虛弱地喘了口氣,“翔翔啊,你喜歡姥姥嗎?”“喜歡!”“那就要聽姥姥的話,不要惹她生氣。媽媽過不了多長時間要出遠門了,你跟著姥姥好嗎?”麗云心如刀絞,她在懵懂的孩子面前做著嘗試性地最后安排。也許,她剩下的時間真的不多了?!皨寢屢ツ睦??”翔翔忽閃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叭ァ粋€很多人在一起的地方,找你的外婆、吉利伯伯、還有……?!薄斑€有誰?”“還有你的……哦,翔翔,你還小什么都不懂,等你長大就明白了。你想媽媽就看看媽媽的照片?!薄安?!我想你就給你打電話!媽媽,你是不是不要翔翔和姥姥了,想一個人偷偷逃跑!”。麗云一把抱住了孩子,孩子的一句問好,讓她心碎!

第四十三回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

主動去醫院護理林志剛,是吳妍自己的決定;第一次毅然地放棄林志剛的“盛情”邀請也是吳妍自己的決定。一把“鐵將軍”鎖了門,行蹤詭秘,也同樣抹殺了她的存在感,傷了她的自尊心。

想啥呢?人家幾次三番地棄你吳妍于不顧,敬之、遠之、避之、逃之,你還有必要再上桿子繼續往人家跟前湊???為了撿拾被踐踏了的自尊心,請拿出你的果敢和執念放下對他寄予的愛吧?。?!與他在情感上保持著距離,吳妍堅信自己能做到!

林志剛之所以刻意躲著吳妍,是因為他的生活已經到了無法維持的地步,百分之七十的基本工資單位都無法兌現,已經欠資兩個月了,這讓靠工資混口飯吃的林志剛該如何生活下去?吳妍可以通過靈巧的雙手創收,源于她是女人,有著上蒼賜予她獨天得厚的生活長項,天資聰穎的機智,我林志剛呢?錚錚鐵骨笨手笨腳毫無技藝可尋,傲骨有何用?竟為一斗米而犯愁?難道我該丟掉臉面伸手向你吳妍救濟索求?否———這不是我林志剛能做出來的!

林志剛經過了幾天的觀察,有一個小生意,本錢少,獲利快,就是擺地攤。

他也曾想過,做這事兒,丟人。響當當一個前長虹煤礦公安科長、現任的宏達煤礦房產科長林志剛竟然把自己淪落成了一名小商販蹲在街頭擺起了地攤?然而左右互博的大腦推翻了他的這一想法,認為已陷入生活困境的人,吃飯都成了問題,還顧及什么臉面,再說面子又值幾個錢?再說,他完全可以躲開熟人的目光,遠離市區,找尋一個較為偏僻的地方,人流量不是很密集的地方,擺地攤,就賣小孩兒玩具。終于,他把計劃變成了行動。

從此,開啟了早出晚歸的生活模式。鄰居們誰也猜不透每天都出門的老林去了哪里,他們更是無暇顧及他林志剛每天在忙些什么??

這一病,連個地攤生意都做不了了。

出了院回到家里的林志剛,強打著精神,一頭鉆到床底下把藏在最隱秘的那些玩具一個個掏了出來,他清點了一下,裝一部電話,還真不是拿嘴說話,即是把這些貨底全部變現成人民幣,都不夠買一部電話機,更別說開通網線的費用了。咋說,也得六七百吧!掙錢,沒有捷徑可循,攢錢更是一步登不了天,然而,自己已經答應了吳妍盡快安裝一部電話,哪里去籌劃這筆錢了?這可難為了林志剛。

唯有把貨變成利,把利再變成貨,貨堆貨,利滾利,或許,這個愿望能夠實現!身體逐漸好轉的他,堅定了信心,繼續加油干!

他換了新的地方,去了郊區一個小鎮,小鎮隔三差五有集市,這樣算來,生意好了許多,兩個月下來,這個不起眼的小地攤兒已經為林志剛盈利了一千五百元人民幣。這一千五,按照吳妍的囑咐八百元用來安裝電話,剩余的七百元,他也有了想法,給四個孩子一人買一床榆林羊毛毯。四個孩子娶得娶嫁得嫁,婚宴的大喜之日,除了大女兒蘭香給他這個做父親的說了,其他的三個沒有一個給他這個父親打招呼的,這一點,林志剛認為是她樊梨花教唆的,是她的原因。于是,陡然對樊梨花又增添了一份怨恨!

林志剛不僅一次地把自己置于黑暗中,忽明忽暗的煙卷,點燃了著他對孩子們成長歷程中點點滴滴的回憶,他們對他的態度,同樣也刺激了他,疏遠與漠視,是孩子對他這個父親的最終回報。也許,在孩子們的眼里,他這個父親活著比死了更令他們痛苦,那么自己是不是從他們的生活視線里消失之前,給他們做一點一個父親本該做的事情?接受與否是他們的事兒,做與不做是自己的事兒,林志剛顧及不了那么多了。時間留給自己的這種機會不會太多。

林志剛來到了電信局,辦理了電話開通的業務,電話終于安裝好了!異常興奮的林志剛此刻像一個對新鮮事物產生了極大興趣的孩兒童,眼睛里閃爍著喜悅的光芒,拿著電話聽筒,他的手指禁不住地顫抖,一次次反復演練著號碼的試撥,反復演練了十幾個來回,他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狂熱與激動,不加思索把個腦海里記憶深刻的一串連串阿拉伯數字撥了出去!“香,來香??!我是你爸,爸在自己家里給你打電話!這是爸的電話號碼,你快去拿筆記住??!”。蘭香握著電話久久沒有回過神,是??!自己現在的經濟條件這么好,怎么就沒有想起給父親安裝一部電話呢??!“香啊,怎么不說話了,這電話是不是出問題了?!彪娫挼倪@端林志剛自言自語,“爸!好著呢,爸!您說話我聽得清楚?!薄芭?!這就好,這就好!”“爸,早就想過要給您裝部電話呢!沒想到您這就裝了,爸!裝電話的錢女兒出!”“你千萬別,爸爸這里還很寬裕,有的是錢!”?!鞍?,您一定在生活上不要委屈自己,想吃什么就買什么,我過幾天抱著孩子去看您!有事,您隨時給我電話!”“知道了,女兒!天還冷,你不要抱孩子出來,等我有空去看你們!”“爸,來之前一定先給我打個電話,我提前做個準備,多準備幾個您愛吃的菜,好好款待您!”“自家人有什么客氣的,你見外,爸爸就不去了!”。林志剛不等女兒回話就掛了電話;第二個電話,他想起了吳妍。翻開了一個小本子,上面只寫著一個號碼,那就是吳妍的。撥通了號,里面傳來連續的嘟嘟聲,他即將掛電話時里面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喂,你找誰?喂,你是誰?你怎么不說話!”林志剛立即掛了電話,他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好半天都沒回過神兒接電話的那個“他”是誰???怎么聽都是吳妍前夫的聲音……林志剛火熱的心,一下子涼了。

這是林志剛第一次登門拜訪親家。他拿了一床雙人毛毯準備了二百元錢。這錢是他做姥爺的給外孫的紅包。滿月的那天,考慮到了梨花在,他回避了那場酒宴。

親家公的突然到來,著實給了蘭香婆婆一個意外的驚喜,也不知出自何因,她對親家公的招待比親家母更熱情了十倍。她讓蘭香看孩子,親自下廚做菜。八個菜擺滿了餐桌,女婿上官思琪拿出了一瓶貴州茅臺,滿滿地斟了兩大杯,酒桌上,爺倆興致高漲到了極點,面對著風度翩翩的女婿,林志剛似乎找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對于這個女婿,他是很滿意的。他認為他身上具有著男人的氣概與豪爽的風范。鴻鵠之志,志在四方,社交面廣,行為舉止大方不拘泥,能言快語出口成章,口才那是一個相當的好,待人也坦誠,這個女婿,他打心眼里喜歡,和自己聊得來,志同道合。

蘭香的婆婆也是個講究的人,她用公筷不停地給林志剛夾著菜,以她的眼力怎么看兒子和他性格上都有著共同的特性,真可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吶!她真想利用這個機會多了解一下這個親家公,很想知道他和親家母為什么離得婚,很可惜的是,他和兒子的談話已是另一種高度和層次,圍著鍋臺轉的家常題話使她無法切入。直到把林志剛送出了門,她心里還存有著這種感念。

半斤酒下肚的林志剛沒有一絲醉意。這種心情上的放松和舒心他很多年都不曾有過。盡管如此,他還是認定一個理兒,親戚之間最好保持著一定距離,常往親也疏。這次拜訪他不但完成了自己交給自己的使命,而且還有另外一個收獲---他要來了小女兒梅子的通訊地址。

信,不知從何寫起,林志剛提起了筆又放了下來。一切盡在不言中,他什么都不想說。他從剩下的三條毛毯里挑選了其中的一條絳紅色,圖案尤為絢麗的裝進了一個塑料袋里,并且又找了條白布單子把它包裹嚴實了,動用了不曾拿過的針線,耗費了半個時辰,左一針右一線,歪歪扭扭地縫了口,用鋼筆在上面寫上了林毅梅的名字,當寫到郵寄地址的一半時,筆尖頓住了,眼淚沿著他消瘦的面頰落了下來,一顆顆滴在了包裹上———女兒從事的具體工作是什么,嫁給了怎樣的一個人家,女婿什么職業?性格人品究竟怎么樣?她的家門朝哪個方向開,他這個做父親的卻是一無所知??!想到此,愧疚不已。畫面再次對接的時候,是不是又是一個啼笑皆非的鏡頭———一邊是林志剛思女心切用粗苯的雙手把自己的心意與眼淚一針針地縫合到了遠在幾百公里之外的女兒那里,而小女兒梅子此刻并未離開本市,她還在她的媽媽家,離他并不遙遠……

第四十四回天降吉祥添人丁痛悲嬰女未成人

梅子翻著日歷,已經回來半個月了。這半個月,沒有一絲吳毅飛的音信!這讓梅子心中又升起了無名的怒火?!澳悴粊?,我就堅決不回!”梅子暗自和吳毅飛叫著勁。

梨花也在心算著梅子回來的天數。這個吳毅飛還真的別上勁兒了??!大兒子林謙已經在電話里做了明確的表態,他對妹妹擅自離開婆家偷偷跑回來的行為極其不滿,要求梅子立即返回。梨花夾在中間很是為難,女婿不來接女兒總不能讓女兒就這樣自個兒回去,這樣做不但她在那個家失了面子,連自己都失了面子,“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縷香啊,我說梅子咱一定挺??!”梨花給女兒打著氣!“嗯,我能挺住?!泵纷拥恼Z氣明顯缺少了才回來時的堅決。梅子在碗里夾了個餃子,咬了一小口在嘴里強行地嚼著,毫無滋味

“梨花啊,外地有個小伙兒打聽你家,我把他領到了你家門口快出來看看吧!”一位鄰居趕來傳信兒。梨花和梅子同時跑出了門外,梅子看了一眼跑到自己前面的母親,一臉的不悅,“媽,您就別出來了。他又不是個功臣,咱還夾道歡迎不成?”梨花轉身又進了屋。

來者正是吳毅飛,梨花盛了滿滿一盤水餃端了過來,“你媽媽身體可好啊毅飛?”“病了大半個月,昨天才出院?!薄芭?,什么病???”“老毛病,不礙事?!?,毅飛接過了梅子遞過來的筷子,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媽,梅子在您這里調養得氣色很不錯!這些天讓您受累了,謝謝您!”“自家人客氣什么。。。你媽媽的身體真讓人擔心??!有你奶奶在,我也出不了遠門,否則就去看看她!”“奶奶已快奔七十了吧?身體看著還硬朗!”“她身體比我都強,胃口比我還好呢!”?!翱斐园梢泔w!我調得餃子餡兒味道可好了!你大哥大嫂回來專吃我包的餃子!”,梨花轉身出去又端了一盤。梅子立即跑出去給毅飛調沾水。母女倆面對著毅飛的突然到來沒了一句抱怨的話,只有熱情的款待!蘭香接到了梅子的電話就急急火火地趕來了。小院里洋溢著節日般的喜慶,燕子雙雙飛來落到了院子里的樹枝上嘰嘰喳喳地也湊起了熱鬧。

蘭香和毅飛是首次見面,她性格的爽朗深深地感染了吳毅飛,寡言的他此刻的話逐漸多了起來,梅子一味地給他們茶杯里蓄水。一陣寒暄之后蘭香話鋒突然一轉,“毅飛,我妹妹是在我們家幸福地成長,她在我們娘家沒有受過丁點兒的委屈,梅子當初選擇你全家人都反對,可是她根本就不聽勸,還是和你結了婚,我們盼望著你們好好過日子,不要應驗了我們預言。她離我們這么遠,我們是想照顧她都照顧不上??!她的一切只能全托付給你了??墒?,我不知道梅子在你們家受得什么罪,這次回來,她氣色非常差!有孕在身的人明顯營養缺乏,穿得也和個難民似的!更讓我們無法理解的是她竟然是生氣跑回來的!作為她的丈夫,是你的失職!我們一家人很不希望今后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你們回來,家人非常歡迎,只是不要再以這種方式回家!讓誰看了都揪心!”蘭香的一番話讓吳毅飛如坐針毯,大姨姐的訓斥他一直都在洗耳恭聽,不敢再多言語,可是他的心里卻在反復地為自己辯解,梅子離開的這些日子他也在反省著自己,這次跑來接梅子難道不算贖罪地表現?房間里熱情的氣氛隨著這個嚴肅的話題變得生冷,梨花連番給大女兒使眼色,暗示她終止這個話題,蘭香揚了揚頭,黑溜溜的眼睛翻出白眼仁,她那高傲的一瞥吳毅飛盡收眼底,“毅飛啊,你姐姐也是為了你們好,離得這么遠見一次面也不容易,她多說了兩句你可千萬別往心里記!香,差不多就行了,點到為止,俗話說,抬手不打上門客,畢竟毅飛也是大老遠來的。梅子啊,收拾一下一會兒領著毅飛上街轉轉吧,他這也是第一次出遠門吧?”“哦!媽。不用了。我來的時候已經轉著看過了,咱這里就是比我們家那邊好,干凈、繁華、熱鬧!咱家更是比我想象的氣派!看來。。。梅子嫁給我也確實受了委屈!“”事到如今,你們也是要當爸、媽的人了,回去好好過日子吧,別再多想了。媽也不求你們今后多么富裕,只要你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地我就謝天謝地了!我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向說上一句公道話———你們倆個這次吵架各打五十大板!”“媽媽!我的錯占了多數!我應該考慮到梅子妊娠期反應厲害脾氣大,理應在她這非常時期多照顧她、讓著她!“哦!這才是我的好女婿??!你這句話,媽愛聽!梅子,你聽見了沒,你也一樣,不要擺資格,使小性子,也要學會理解包容!”。

晚飯后,送走了姐姐。毅飛和梅子進了臥室,“毅飛,是你媽讓你來接我嗎?”“沒有,我自己要來的?!薄澳悄銒屵B句話都沒有?”梅子剛躺下忽地又坐了起來?!坝邪?!她說,看你愿不愿意回來,如果不回來就再住些天?!薄澳銒屨f得是屁話!”梅子的心火騰地竄到了頭頂?!拔覌屖菫槟憧紤]!你別把好心當惡意!”“她就不擔心我在路上出什么意外?根本就不顧及我心里的感受,我是生了氣跑回來的,她又是不知道!你說,我能在我家舒坦得待下去嗎?那個家,你媽是不是認為我是多余的?家是我的!我回去不回去她管不著!她不想讓我回,是嗎?我明天就走!”“誰不讓你回了?你胡攪蠻纏純粹是不講理!你看咱倆能說就說,不能說就算了!”。吳毅飛賭氣地背過了身子?!拔铱词悄苓^就過,不能過就算了!”。

火車一聲鳴笛,車輪啟動緩緩地駛出了站臺。七號車廂中段的硬座上,梅子撅著嘴兒眼晴瞟向半開的窗外,凜冽的北風襲面而來,她感到臉上陣陣地刺痛,乍暖還寒的三月并沒有讓她感覺到回家的溫暖,卻增添了她心中的積怨,這積怨形成了濃濃烈火,這股怒火在心里熊熊燃燒,她趁著吳毅飛不注意,咬了咬牙狠狠地在他的腳面上踢了一腳,“回家我再和你媽算帳!”。

我是倒了八輩子霉了,活脫娶了個惡婆,吳毅飛暗自叫苦!

平和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金秋九月,悶熱的房間使懷孕七個半月的梅子心里頗為煩躁。吃了晚飯,她就拽著吳毅飛去附近的農村散步。這一出去就沒有按估摸的時間回來。半路上她的就感覺肚子疼痛劇烈。過路的人提醒吳毅飛把梅子送到就地的婦科診所。四十分鐘后,一個不會啼哭的小生命悄然落地,醫生對著她的小屁股連續拍打,嬰兒打了個噴嚏仍舊是不哭,細看這孩子充滿褶皺的小臉,她的面色已憋得紫青,早產的孩子呈現了明顯缺氧狀態?!斑@孩子雖然是順產,但是肺部發育不是很好,回去還得精心照料。咱們這里條件很有限,如果在大醫院,這樣的早產兒不能立即抱回家得放在保溫箱里護理和觀察的。你有婆婆媽?得想辦法通知她??!把給孩子準備的小被褥什么的全部拿來!”這位有著十幾年接生經驗的大夫邊嘮叨邊扯下自己家的小棉被包裹了嬰兒。

梅子筋疲力盡地躺在床上,剛才的一系列過程把她也嚇懵了??粗赃吤薇焕锇暮⒆泳o閉著小眼睛扭動著小身體紅撲撲的小嘴巴一啟一合哭聲突然傳了出來,只是斷斷續續。梅子憐愛地目光仔細地看著孩子,她第一次目睹了新生嬰兒的面容和長相,可憐的小生命身體還未完全生長成熟竟提前了一個半月急著來到了人間,稚嫩的生命就連呼吸都是羸弱的!梅子把孩子抱在了懷里把自己溫熱的臉貼向她的面頰,無論怎樣,她將以千百倍的信心精心地哺育著女兒,讓她在自己母愛的懷抱里健康茁壯地成長!

“大夫,您已經確定孩子肺部發育不全嗎?”梅子看著哭過之后面色又是一陣青紫的孩子她焦急地詢問?!俺醪皆\斷是這樣的!回去后,好好喂養一個月,有異樣情況就得去大醫院!”。

吳毅飛拉著母親沖了進來?!皨?!梅子在這兒呢!生了個千金??!”第一次做父親的這種喜悅,充盈著他的激情,把母親拉到了梅子和女兒的身邊。婆婆帶來了一大包孩子的小衣物?!懊纷?!我的孩兒!這關鍵的時候媽不在你身邊給你壯膽兒,太對不住我的孩兒了,你真能行啊,這就生了!呦,我這孫女哦!。呦喲!我的小乖乖??!你咋這么早就出來了???不冷嗎我的丑孩兒!”.老人把自己親手縫制的小被兒給孩子包上?!皨?!您這是怎么說話呢?什么是丑孫兒!”,梅子一臉的不悅。面對梅子突來的斥責老人愣了一下,她努力地克制著委屈,緩了語氣,尷尬地笑了“,你看看我這張臭嘴??!是??!誰說我們的孩兒丑???你瞧這黑亮的眼睛啊機靈地直轉圈??!毅飛,你快看看你這孩兒,長得多讓人心疼??!眼睛像她媽媽,鼻梁啊像你呦,高高挺挺!”毅飛放下了飯盒立即湊了過來“,姑娘!我是你爸爸!你看看,在這兒呢!喲呦,梅子啊你瞧她這哈欠打得!在媽媽的肚肚里沒有睡足???哈哈哈…咱回家???媽媽摟著你好好睡??!”“大夫!我們現在可以回家了吧?車已經安排好了,在外面等著呢!”“哦!可以!家里門窗一定要關嚴,讓你媳婦多吃雞蛋、鯉魚湯,雞湯,味兒一定要淡!營養充足了奶水自然多了!”“哦!那回家就可以給孩子喂奶了?”“沒那么快!三天后奶水才下來。這兩天可以給孩子喂少量的奶粉,濃度一定要低。你們應該備有育兒大全、產婦須知這樣的書吧?”“有,有??!好幾本呢!”“那就,回去好好閱讀呦!還有,關于孩子的情況我已經給你媳婦說了?!薄昂⒆釉趺戳??”“你也別緊張,早產兒未免有些發育不良。如果媽媽奶水充足,出了月奶膘就起來了,嬰兒慢慢地也就自然有了抗體”。

吳家添了新生兒,整體的忙亂好似炸了鍋,吳毅飛不停地換洗著尿布,還是供不上孩子的需求。梅子的牢騷越來越大,嘴邊總是埋怨。婆婆也成了她發泄的靶向,橫挑鼻子豎挑眼,她做什么都是錯的!毅霞按照母親的吩咐前去買菜。魚湯端上來了,梅子品了一口說是白開水涮的,一口吐了出去;荷包蛋煮得太嫩,梅子在碗里不停地攪拌嘟囔著說吃著沒嚼頭。三天已過,奶水還是不見任何動靜。婆婆焦急了,到鄰居家四處打探原因,眾說不一,只好又跑到了醫院去咨詢,大夫說可能說奶管不通,回去用水熱敷。小姑燒了熱水,婆婆慌忙端了進來,兩塊毛及不停地交替著遞給梅子?!皨?,這來奶是什么感覺?”梅子問婆婆?!斑@感覺嘛……像是乳房的兩側麻酥酥的。別急我的孩兒,咱慢慢來,先熱敷,再不行,就用醫生說的吸奶器。對門你胖嫂告訴我那玩意也好使!”。梅子白了一眼婆婆,暗想:問了半天還是說不清!“梅子啊,我怎么看這孩子臉色發黃???”“那是新生兒黃疸!幾天后就會自行消退,媽!您怎么什么都不懂???你看看您做得小衣服…那是什么???兩只袖子一籠統!針腳還那么大,您的水平和我奶奶比差遠了!”?!懊纷?!你有完沒完了?你生個孩子全家人老老少少都沒日沒夜的陪著你,霞為了給你買新鮮的魚臉都來不急洗就去菜市場,咱媽一天六頓給你做飯,你沒問問她吃了一口嗎?她這幾天偷偷地吃降壓藥你看見了嗎?只因為你的奶水下不來孩子吃不上奶,我急得直拉痢疾……這些我們告訴過你嗎?梅子,對待老人別那么苛刻,對待妹妹也別那么刻薄,你有氣沖著我來,我保證不還一句嘴,只求你放過她們……”毅飛奪過了母親的毛巾扔到了盆里,把老母親扶了起來?!拔也皇且布眴??眼看著孩子沒奶吃。大夫說這孩子全部靠月子里奶水供養,可是…唉?媽!我好像感覺有情況了!麻了,肩膀頭這個地方!”婆婆一雙粗糙的手伸了過來撫摸著梅子的腫脹的乳-房,試探著。梅子躲閃著突然伸過來的手,“能摸出來嗎?”老人期期艾艾地不敢多說一句,她把孩子抱了起來放到了梅子的懷里“,讓孩兒吃吃試試!看能啯過來嗎?”。梅子接過了孩子攬在了懷里,“媽!她吃上了!你看她在吞咽呢!”“哦!這就好!這就好!老天兒啊可算開恩了!毅飛啊,下午再去買只母雞去,多喝雞湯!”。

半個月過去了,梅子抱著懷里熟睡的孩子感覺著她的體重,飄輕!“毅飛,我怎么感覺孩子體重還是沒有增加!你掂掂看???”剛下班的吳毅飛癱軟在沙發里,他欠了欠困乏的身體,舒緩了口氣站了起來,“咱的手又不是稱,哪能掂量出來,我去拿個稱?!痹捯魟偮湟阆寄弥Q和母親前后跑了進來?!霸酆⒆由臅r候是六斤三兩,半個月了,還不長個兩斤嗎!”“媽,您看準了這是多少?”“六斤??”,放下了孩子一家人都沒有了話。

“這是怎么了呢?十五天過去了還掉了稱!我看徐斌的兒子十天就長了一斤半,媽您說這是咋搞的?”“一直都在喂啊,吃飽了寶寶不哭鬧,咱的孩子一直很乖也沒不舒服的動靜??!我再去問問大夫?!?。婆婆放下了稱就急著出了門?!耙泔w!我就想不通你媽怎么把你們帶大的,生沒生過孩子???”“你閉嘴!林毅梅!你生孩子又不是我媽生孩子!是不是媽的錯你都能往她身上扯?老人不欠咱什么!咱的媽做得夠到位了,這樣的老人你打著燈籠也難找!”。

婆婆帶來了大夫的吩咐---給孩子追加奶粉,確定是母乳不足!

二十八天后,孩子體重仍然不見增長。梅子抱著孩子和毅飛后面跟著婆婆他們來到了市級醫院對孩子進行全面的診療。一紙診斷報告給可憐的孩子判了死刑!災難悄然而至降臨到了他們的身上。梅子淚眼婆娑地緊緊地抱著孩子,唯恐一不留神被誰奪走,一家人除了她無人再敢多語言,毅霞和母親躲在她們的小屋里不敢出來。毅飛癱軟在床上閉著眼睛,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梅子神經質般地貼著孩子的面頰反復地親吻著,“飛啊,大夫是不是誤診了?我看咱孩子除了生長緩慢之外再沒有什么不良的表現??!”梅子的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拔乙蚕M钦`診…可孩子生長緩慢就已經是那種病的最大的特征?!薄耙泔w,我家沒有先天性心臟病的遺傳史,你問問你母親,看你家有沒有?大夫說這種病與家族遺傳有密切的關系!”“不用問,我家根本就沒有?!薄澳悄阏f怎么回事?”“我也說不上了?!币泔w抱著腦袋搖了搖頭?!鞍凑沾蠓蛘f的,咱明天就動身去省人民醫院再做徹底的檢

查和治療。只是,這錢?家里的可能已經沒有多少了?!薄霸巯然匚壹?,從我媽那里拿一些?!薄啊币泔w沒有言語,她的母親從小屋走了過來,她掏出了一個小包,連剝了兩層,從里面取出一疊皺皺巴巴的人民幣,“這是你爸爸的喪葬費,你們拿去給孩子看病?!薄皨?!這個不能動??!你揣起來吧。。。我去找徐斌想想辦法!”“錢能隨便找旁人借的嗎?也不能再問梅子的媽媽要了,給梅子陪了那么多嫁妝不說沒問咱要一分錢的彩禮,還有梅子的奶奶,今后花錢的地兒多著呢,咱不能再給她添亂了!梅子,聽媽話,把這個拿上,給孩子看病要緊!”“媽,毅飛說得對啊,這錢我們不能要?!??!板X花給誰不是一樣花?更何況是我的孫女!孩子看病要緊,不準推再讓了!不過我想說一句,不知梅子同意不同意?”“您說吧,媽?!泵纷臃畔铝怂说暮⒆?,手拍了拍床邊,示意婆婆坐下?!懊魈煸勰飩z一起去省城,毅飛繼續上他的班,全家人全指望他了,不能再耽誤了班兒.”?!芭?!晚上我和毅飛再商量一下好嗎?”“嗯!”?!拔液湍忝眠@就做飯去,你也別太難過,悲大勁兒了會傷身體,你是家里的領頭雁啊,這個家可不能沒有你??!”。梅子淚光盈盈哽咽著點了點頭,接過了婆婆的遞過來的錢緊緊地攥在了手心兒里。此刻,她終于明白了老人想要他們還“饑荒”的真正目的!她為的是幫他們理財幫著家里積攢過河錢!面對著自己無數次的嘲笑和奚落,她依然是埋頭苦干任勞任怨,不計前嫌竭盡全力默默地為這個家勞作著,自己自從跨進了這個家門向老人發泄了多少怨氣和牢騷啊,她沒有為自己辯解過一次,還過一句維護自己的話!梅子深切地喊了一聲“媽!”。

省城之行,泯滅了的希望之燈,路途頓然變得遙遠而又黑暗。診斷的結果和先前的大夫說得不但一樣還又確定了另一例疾病----先天性肺炎。孩子致病的原因是梅子在懷孕三個月時因腹痛,冒昧地做了一次X光放射……聽了大夫的結論,梅子頓感五雷轟頂,是自己的無知間接地扼殺了孩子!這兩種病到底有沒有治療的方式?大夫苦笑道,“有,那得需要時間和很多的錢??茨銈兊臈l件......“大夫哀嘆,“還是抱回去吧?!?/p>

“那怎么辦??”梅子和婆婆可憐巴巴地眼神布滿了求助?!叭绻⒆用?,能熬過五歲,就可以實施手術?;蛟S,很好一些。但成功率是多少,我也無法給你們做出任何確保?!薄懊髦堑倪x擇,還是回去吧。精心喂養孩子,晚上一定要百倍留神,不能大意。孩子隨時有窒息的可能?!?/p>

不到百天,孩子夭折。梅子已是哭得死去活來。她無法承受房子一下空了的那種感覺,本來一家老少是圍著孩子轉的,孩子突然沒了,大家似乎全部下了崗,除了空寂之外更多的是悲痛!

李娜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第一個踏進了吳家的門。梅子看見李娜的一瞬間悲從心起淚如泉涌,李娜看著她懷里緊緊抱著的小被兒不松手,也跟著哭了起來,“梅子,你這樣我心疼啊,你不但要考慮全家人的感受更要為自己的身體著想,畢竟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好。。。我婆婆說過孩子存留與否那是命中注定了的。也許,咱命中就不該有這個孩子。我也不會勸人,不知這話對不對,你可別介意??!”李娜了解梅子的脾氣于是說話倍加小心?!澳?,也不是什么命不命,是我根本就不配做母親,如果多懂一些醫學知識就不會盲目地做X光放射,你知道我多么后悔嗎?!不該脾氣那么大任憑自己的個性隨意向家人發泄。書上說,孕婦沒有一個平和的心情保持樂觀的心態肆意發脾氣,對胎兒的孕育非常不利。只是,恍然間醒悟到了這一點。已經太遲了……我的孩子沒有了?!薄安煌?,梅子。孩子還會有,重要的是你能由這件事情主動意識到了自己的一些過錯,這已經是難能可貴了。先把身體養好,明年再要。到那時,我可就是你的老師了!我們家孩子的一切用品我全部給你攢著,聽老人說常揀別人孩子的舊衣服穿的孩子特別好養!”。李娜拿了毛巾替梅子擦了眼淚,“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走,去我家坐坐吧。咱倆好好說說話”?!安?,看見他我會更難過。還是讓我獨自呆著吧。等我調整過來我會去找你?!?。

梅子起身一陣摸索,從衣柜里拿出兩身嬰兒衣服和一條羊絨毛毯遞給了李娜,“這個你剛好能用上?!薄皠e,梅子你留著吧!以后還能用!”?!罢l知道啥時候才能再有孩子呢?我是怕了……如果你把我每當外人,你就拿著?!崩钅扰R出門硬塞給梅子了兩百元錢,并說明其中一百元是劉英委托她捎來的。

崇尚自由戀愛的劉英終于迎來了她宿命里的春天,天上掉下了個好夫婿,果真應驗了她的揣測,相貌平平,個頭也不高,然而,小伙子本科學歷大學生,戴著一副近視鏡,一看就是個學問人。與劉英職業不同的是,他是中國煤業大學采礦工程系。劉英說單憑男人的相貌你無法準確的評定他人品的實質,繡花枕頭養眼迎人,肚里裝的可是草芥,女孩子若運氣好,福分高,枕頭的填中料也不乏會有些意外的收獲。當然,針對自己的這個準夫婿,她對他的定型是,外表不中看,可肚里滿腹經綸,與這種人過日子,既經濟又實惠,之所以經濟,是這種人八成都是書呆子,大部分的時間書山尋徑,鬧市遠離,有口飯吃足矣,沒什么物質欲望,好養,至于說他實惠自然也不難理解,知識創造價值,價值獲得的受益人非自己莫屬。除了這兩點之外,省心,丑男出軌幾率也理應是最低的,除非他而后仕途大展扶搖直上,有權有錢有地位,放心,這種再丑的男人身邊也會招來采蜜弄粉的蜂蝶,但這也是若干年之后發生與未必發生的事情吧……

涉及這樣的問題,心智的劉英自然有她的一套應對的辦法!

第四十五回不待風流飄游曲清覺嫣然蕩迷魂

自打那天打了吳妍的電話是一個男人接的。林志剛已消除了對吳妍抱有的所有寄托與念想。

被疾病折磨怕了的林志剛怕萬一哪一天舊病發作,身邊沒個照應的人是不行的,咋說都不能一個人再繼續這么過下去。他開始盤算,尋找再婚的出路。

鄰居介紹,他結識了一位自稱是社會活動家的女人。

此女人退休后自營服裝店。雖已是五十開外,但穿著打扮艷麗之極,高高挽起的發髻蓬松在頭頂使她的個頭挺拔了許過,打眼一看貌似有一米七。個人愛好是麻將、酗酒。喜歡和男人比酒量,雙手劃拳是她的拿手戲。林志剛第一次見到了這位氣度非凡自身條件又優越的女人,他對這個女人有感覺。

“如果可以,我們是不是先把證領了?”林志剛約見黃文麗的地方是一個茶館,這第一面,林志剛反常地當即表了態,這讓對林志剛的前史有所耳聞的黃文麗甚是驚訝,一個神級一般的人物,一個離了婚后一直獨身從未把任何女人放在眼里,高不可攀的人物,突然面臨著婚姻的第二次關頭,竟也如此這般地隨遇“而安”是不是自己的條件確實高出他好幾等,否則,他也不會如此起了凡心吧。黃文麗倒多了一些顧慮變得格外慎重,她抿嘴嘴兒笑,露出了六顆石榴籽般整齊而又瑩白的牙齒,頗為難為情地回復道,“雖說二婚組合,那也是人生最為重要的一件大事兒,年紀也都老大不小了,肯定不能像一些年輕人那樣單憑眼緣顏值做衡量的標準,我們已不再追求浪漫,兩人人牽手就是過日子,經濟條件即使要求不高,但生活條件至少也得有個差不多的水準?!秉S文麗說這樣的話顯得有些難為情,不說出來吧不甘心,說出來吧又怕對方不能接受,因此林志剛聽她說完這幾句話時的那種吞吞吐吐令他渾身不自在,他扒拉算盤珠子一般三下五除二坦言相告,單位工資已經拖欠了三個月,聽說從這個月起始恢復正常,雖說單位已經破產,但他這個留守人員,仍然享受企業給的正科級別工資待遇,月收入也就七八百吧,積蓄嘛,一分錢沒有,或許以后有可能還是負數,因為業余做了一樁不大不小的買賣,擺地攤專掙小孩子們的錢,賣小孩兒玩具?玩具你懂不懂?就是那“左輪”槍“來?!睒尅皺C關”槍“重機”槍,還有各種假槍玩具,還有小貓,小狗小熊小老鼠活動亂跳的小玩具。如果生意順利連本帶利都會變成鈔票,每天都有零花錢,如果不順利,被城管沒收了,那就完全貼陪了,這屬于不固定資產;固定資產也就是兩空舊窯洞,值錢的物什幾件老家具,我的幾大包春夏秋冬各種面料款式的警服,三雙巡洋艦牛皮靴,其中的一雙鞋底快磨沒了,就是腳下穿的這雙,所感興趣,接受現場質檢與認證,我的情況說完了,基本屬實。林志剛一口氣說完,他有些想笑,可又覺得這是個非常嚴肅的事情,不是兒戲,正襟危坐,靜待發落。黃文麗眼睛睜得大大的,她不敢相信對面坐的這個傳說中的“警官”竟然是如此這般的一個特別有意思的人物,她自認為閱人無數,可今天這種遇見,算是開了眼了。她摘掉了絲巾脫了羊絨大衣,挽起了袖口,舉起了茶杯就對著林志剛高喊了一句“cheers”林志剛被她這突然的陣勢也弄得不知所措,這一招果真厲害,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幸好他腦路活泛反應快,他也略微抬了一下茶杯歲隨口回應了一句“茄子”黃文麗迷人的大眼又是一個驚異,隨口她忍不住把臉附在了剛放下酒杯的臂彎里咯咯咯地笑起來了?!罢浾f事兒,你給個話,你看……咋個樣?”林志剛料定她不能咋樣,針對自己的這種破罐子破摔,他也根本不抱希望??闪钏f萬沒想到的事,黃文麗大大方方伸出了白皙的右手,與他擊掌合拍,“那就這么定了!不過,我又個條件,就看你答不答應?”黃文麗挑釁般媚眼藐視著他,林志剛一本正經地說,“你說吧!能做到,我一定去做,做不到,那我也沒辦法!”“對我來說,不算個啥,對你而言倒是有點難度,不過,初次見面,咋說也得考驗你一下你的誠信度究竟能打多少分?你說有兩孔舊窯洞,那么我的要求來了……你把窯洞裝修一下吧!既然娶我就要做出個明媒正娶的樣子!”林志剛感覺玩撲克一般,僅有的一張挾制對方的牌打出去了,沒想到對方這就壓了一張比他還大的一張牌跟進了,林志剛突然意識到一個漫不經心的玩笑對方認真了,開得有些大了,以至于他沒了退路。怎么辦?他取出了一根煙,抽了兩下,重新整理思路,“給我多長時間?”?!耙粋€月!”“那根本不可能!我沒有借錢的習慣?!薄耙贿@樣吧?我再做出一個讓步———給你兩個月的時間把你那破窯洞裝修好!”?!罢f得簡單,裝修窯洞?眾所周知有裝修平房的,裝修樓房的,還沒聽說過裝修窯洞的,你給我說說看,怎么個裝修法?!”林志剛一臉的認真?!昂蜆欠垦b修是一樣的。墻面刷仿瓷,全瓷地板磚。你們這里去個廁所都要跑上十分鐘。干脆,在家門口蓋個衛生間,安上坐式馬桶,再添幾件像樣的家具。這樣收拾下來也花不了幾個錢,咱們花最少的錢辦最體面的事!裝修完等我驗收合格了,咱倆再說結婚的事,這樣總可以吧?”“哦。。。讓我考慮考慮!”“有什么可考慮的!我大致算了一下,全部費用下來也不過兩三千元,你不會窮得連這幾千塊錢都拿不出來吧?”“.有呢!這點錢不算個錢!”“我就說嘛!好歹咱還當過幾年的公安科長,這點錢再沒有,那你真是白活了半輩子!”。黃文麗站了起來,系了絲巾穿了大衣,抓起桌上的包這就要走出茶社。林志剛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鄭重其事地說道,“可以再寬限我一個月嗎?”“你如不急著登記結婚,一年都可以!”。黃文麗瞥了他一眼?!澳銊e走,我還有話要說!”“.虧你過去還是個刑警!你這男人怎么比女人還啰嗦?”?!拔以趺春湍懵撓??”“到時候我自然就來了!你若不相信我。噥!”說著就從食指上退下了一枚金戒指扔給了林志剛。不等林志剛回過神,她已拂袖而去。

這就是金戒指!林志剛攤開手心兒,仔細觀賞著。過去,和妻子梨花閑聊時她在自己面前提起過這個東西。記得當時自己還恥笑她是妄想!戴金戒指那可是有身份的人戴的啊,她一個窮工人……今天這個小東西就攥在自己的手里此刻看起來它也也不算是多么高貴和神秘!她把這個東西都押到了這里,看來她對自己是真心一片??!林志剛眼睛有些濕潤,他被黃文麗這一舉動徹底感動了!他暗自里下決心憋足勁兒要好好大干一場、表現一番!如果工資能夠正常發放,明天他拿到手里的就是七百八十元錢!這些錢刨去二百元的生活費用,還剩下五百八十元。這些錢完全可以把整個房子粉刷了!還有一些小孩兒玩具可以低價處理掉也能湊個四五百元,等下個月的工資到手了加在一起就可以把地板磚鋪了。只是這活兒還得請人干,請誰呢?衛生間好收拾,在廚房中央堵個墻一下就分出兩間,這下廚房、衛生間全有了!一切思慮完畢,林志剛準備明天就動工!

他為了節約開支只請了一個小師傅。鋪墊的活兒是自己提前干完,技術活兒是小師傅上手。只是這墻就費了四道工序,先是鏟墻皮兒,其次泥沙修補洞眼兒,然后第一遍粉刷,等墻壁干后最后是刮仿瓷。仿瓷當然是小師傅干的。一個星期,墻壁已經徹底粉刷完畢。一種收獲后的喜悅掛在了他的臉上,連日來的勞累和疲憊已經消減了一多半。林志剛輕輕地嗅著窯洞里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石灰粉的味道,他的下半身突然來了一種力量,再婚的迫切欲望又次洶涌而出,他貪婪地用粗糙的手抹著光滑的墻面,他仿佛觸摸到了黃文麗那錦緞般的肌膚,他又次捕獲到了和她那番之后的快感,它徹底的沉迷了……渾身隱隱的酸痛又次向林志剛襲來,他條件反射般不由自主地往口袋里摸煙,掏出前天才買的一包煙———用手一探是空的,二十支裝的“紅玉”牌香煙已經熏完了。他隨手扔了已空了的煙盒。這一毫無任何思想意識的舉止突然讓他想起了田素英,她那音容笑貌頓然浮現在他的眼前,耳畔縈繞著她情感逐漸升華的關切的話語,“林科長,您又來買煙啊。還是少吸點為好!”“老林,無論你怎樣冷漠我,我還是要死心塌地跟著你過,縱然你躲到地縫里我都跟著你鉆進去。老林,你身邊沒個人照顧你是不行的,洗衣做飯都是個問題,你需要不需要我都是你的,我來了……”“老林,我就在這里等你,你就是躲到了耗子洞里,我死也堵在洞口等著你!”林志剛回憶起了田素英身上那股綻放的奇香,她那波浪般散著淡香的垂肩卷發,那雙望穿秋水般憂怨的眼神,她那無數次的苦苦哀求,還有她背著一個大包闖向自己的家里那大汗淋漓的昂揚斗志……如今想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愧疚。這輩子她可辜負了兩個女人,一位是自己的結發之妻;另一位是在妻子的心里是介于自己和妻子二人之間的“疑似第三者”。前者,是林志剛因為私心的報復而舍棄的,后者是他緊閉了情感之門拒之于門外的。生活中,自己滑稽般地成了她們認識的紐帶,使原本就是陌路的這兩個女人成了一對情感大戰中打磨廝殺的仇家,三人之間的感情糾紛是你林志剛造成的,妻子對自己和田素英曖昧關系的懷疑不是沒有她的理由,你不能否認和田素英初次見面時視線落到她高聳的胸脯上時的怦然心動!更不能否認,你借著買煙的機會更主要的是為了多看一眼那個女人,通過探聽她那個罪犯兒子的行蹤興趣濃厚而間接性地多了解一些有關她的生活內容,無論你如何巧舌如簧般的自我狡辯,在道德的審判臺前,你怎能抵賴?!情感上你沒有出軌,但是你對女人肉體的渴望早已跨越了你心里的那道防線,只不過你和她之間的曖昧關系還處于萌芽狀態時,讓聰明而又心細的妻子早早地覺察到了。于是,你惱羞成怒,拔了腰里的槍對準了你的骨肉與親人,她們敗興了你對田素英的那份濃厚的興趣,面對著找上門的她你儼然變成了偽君子,呈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佯裝無辜的局外人。散得散,亡得亡,中間還夾了個小吳妍,如今,又來了個黃文麗!這個姿色艷麗雙手劃拳的女人能否向你敞開她的心扉,與你攜手共進相伴安穩地陪你渡過后半生呢?林志剛不敢輕易做這個肯定!

一個月后,工程終于結束了。

林志剛一改往日疲倦的神態,變得精神抖擻起來。他從柜子里取出了疊放整齊的一摞衣服,從里面挑出了一套新展展的公安制服,這是他的珍愛,也是他昔日的榮耀和輝煌,他要穿著它在黃文麗面前一展往日的風采,在她的面前大放光芒,讓她從心里被征服,從而完全接納他,認可他,并死心塌地后半輩子守護著他。黃文麗的杳無音訊又一次讓林志剛低落的心情墜入了底谷,時間在焦慮的等待中一天天滑過。風從門縫兒里攜帶的每一絲動靜都會凝聚林志剛伸向門口方位的頓然注意力,油漆大門散發著股股刺鼻的濃烈氣味兒,似乎讓他感受到了暗藏著某種騙局所持有的肉體肆虐和精神愚弄。他一天比一天更清晰地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那個黃文麗———頭發高高挽起的艷麗女人是不會再來了,她拋向自己的金戒指其實是假的,只不過是地攤買的一文不值的鍍金樣品。

房間里漆黑一片,林志剛感覺不到白天和晚上的交替與遞進,漫長的等候有了終止。流淌的時間在這天的深夜凝結成一張密密匝匝的網,他是網里晾曬的魚。蜷縮在沙發的一角兒,茍延殘喘。是天意賜予的懲罰?倘若是懲罰,那就來得更加猛烈一些吧,最好一下子置于自己死地。死的干凈利落,徹徹底底,不再有任何牽掛和無盡的自責與愧疚。梨花是誰、兒女何物、他們和自己有什么瓜葛和干系都已經不再重要。一陣咳嗽,吐出了第二口血的時候,他已經很清晰地意識到,死亡之神竟然提前向自己展開了攻勢。

第四十六回弱女雙肩扛風雨撐起寒門半邊天

貧困的日子梅子實在是扛不動了。自從失去了女兒,吳毅飛性格大變,性情涼薄言語寡淡且慵懶,上班后回到家里,家務活不染指,梅子負擔著全家人的一日三餐不說還要經管著他們的生活起居,日子原本就過得一貧如洗,眼下的光景令她焦慮,工作暫時還沒著落,混吃等死終不是個辦法,她不得不“挺身”而出了。她盤算好了,決定利用陽臺后面那個臨街的小院子蓋間十多個平米的房子,打算弄個門面房。至于這個門面房用來做什么,蓋起來再說。吳毅飛除了上班就是上班,他根本就用不上,這樣的大梁最終還得落到自己的肩上來扛,自己決定的事情自己去做,她不想和家里任何人商量。

自古以來,蓋房是一家門戶的頭等大事,都是男人出面,可梅子這么個小媳婦家,她一個人把這件事包攬了。第一步,得先找人,她跑到了街上,搜尋來來往往的人影,希望從他們的穿著打扮上分辨出哪個是做苦力的,或者是搞建筑的。最終,她的目光鎖定在一幫從她身邊走過,身上散發著泥巴和汗臭混合氣味的六個人身上??粗麄兯伤煽蹇宓踔蜃尤齼蓛傻剡M了路邊的一家理發店,梅子立即跟了進去。

“師傅,你們是蓋房子的吧?”

“??!對啊,沒錯!”

“我想找幾位干活的人?!?/p>

“我們是給公家蓋樓房的,正兒八經的吃商品糧的建筑工人!”

“哦,那你們私下里包活兒???”

“你要做什么活兒?”

“我想在家門口蓋個房子,不大,也就是十五六個平米?!?/p>

“家里人多住不下???”

“這個你們無需多問,你們只管回答我,能不能包?”

“呦呵,看不出來啊,還這么個性!那得問我們的包工頭。我們是按天天計算工錢的。一天不去,連扣兩天的錢。你必須給我們頭兒先說好!他同意了,自會安排我們為你做事!”

“你們頭兒是誰,我也不認識呀,為什么要非得白天干呢?你們完全可以下了班做的?!泵纷右荒樀牟恍?。

那個和他搭話的農民工不說話了。

“你怎么不回答我呀?我說的,你們看—行不行?我不按天算,我按小時算,干一小時,我給你們每個人二十塊錢?!?/p>

“干一個小時20塊?你腦子沒有發燒吧???”另一個人搶了話端。

“嫌少?”

“不是不是,我們干一天才25塊??茨氵@穿著打扮充其量不過是個工人,并不是個大老板。出口咋那么氣派?不管是樓房還是茅草房,程序都是一樣的。費時耗力必是當然。耗力咱倒是不說了,你說這耗時???你說說看,蓋個房子得需要多少了小時?每人每小時20元。我們在坐的6個人。也就是說,無論我們一個小時,做多少工,都是20塊。我們能五個小時完全能做完的活兒,我們硬是做上它10多個小時,你說,這是個什么概念?我的意思---你懂了???”

“聽明白了……你們嫌錢給的多?!泵纷勇冻隽藘深w小虎牙,她咧嘴笑了。

“我日他德!我們嫌錢給的多!嗯,是多!你說,咋就那么多呢?”那個人抱了膀子縮了脖子。

其余幾個人圍著梅子只顧地笑。

梅子被眾人戲弄般,她的小臉憋得通紅“,我是認真的!”

“我們沒時間和你磨嘴皮子。我們理完發,還得趕場子看電影!”

“只要你們同意,錢真的不是個事兒。不過,我得有個條件———”

“說說看!”

“必須連夜把房子給我蓋起來!”

“連夜??”那人瞪圓了眼珠子。

“嗯!干完,再每人各加五十元!”

“為什么要連夜?”

“這個你們先別問。你們說行不行?我給你們一個晚上的時間商量。若同意,我給你們寫個地址,你們就照著上面寫的,來找我?!?/p>

“工料怎么辦?”

“你們出?!?/p>

“我們出?水泥沙子,咋說也得兩三頓吧!還有磚呢?”

“磚,我家里就有。不過都不是整塊兒的。很多的半截磚,能用嗎?”

“倒是能用,就是費時費事?!?/p>

“水泥沙子,你們給我想辦法,我掏錢,出運費?!?/p>

第二天,晚飯后那六個民工果真找上了門。吳毅飛,堵在門口,“你們是干什么的?”

“我們是來給你家蓋房的?!?/p>

“我家有房住,蓋什么房?你們找錯人家了吧”

“這個女人是你媳婦吧?你看這張紙條?!?/p>

吳毅飛掃了那人一眼接過了紙條,“她這是什么意思?”

“我說,這么大的事情,你媳婦不可能不給你說吧,你們是不是后悔了?那好!我們正好還不想干呢?!闭f完呼啦轉身要走。

“你們回來!”林毅梅圍著圍裙從屋子里跑了出來。

“誰找的你們,你們找誰報到—連這個都不懂???”

“梅子!你這是要干嘛??”吳毅飛急眼。

“我要蓋房!”

“你要在哪里蓋?”

“在你家的小院子里蓋!”

“蓋那個干什么??”

“我蓋好你就知道了!”

“你瘋啦簡直!這么大的動靜,礦上同意咱這么整嗎?”

“我問問你,你爸爸是怎么死的?我再問問你,你老媽靠誰養活?你再想想,我的工作至今還沒有安排,還有你妹,一家子都要張著嘴等飯吃,你那點工資夠嗎?你媽的那點撫恤金夠嗎??”

“這和你蓋房有什么關系?”

“我當門面房租出去,混倆錢兒,你沒有意見吧?開個飯館是不是更好?連房租都省了!”

“問題是,公家能讓你白白地混這倆錢嗎??能讓你大張旗鼓地開飯館兒?”

“就怕他們阻攔,我才晚上蓋房,連夜蓋起來!”

“他們會命令你立即拆除的!到時候,你損兵折將裹腳自縛!”

“誰敢阻攔我,我就把咱家老太太送他家去!”

“好好好,你林毅梅厲害,你是夜叉,沒人敢惹。你蓋,我看著這房子你怎么蓋,看你如何收這個場??!”

“好??!我演戲你給咱收門票?!绷忠忝啡酉铝藝箳伣o了吳毅飛。

“師傅們,你們先喝口茶水,抽煙。我去把這些磚頭倒騰一下?!?/p>

“哎!你可別動了,碰著率著了我們可承擔不起責任。你一邊候著,現場指揮就行。你說這些東西該放哪里,咱就放哪里!既然決定了,那我現在就給工地的人聯系,送水泥沙子,用多少錢,完工細算?!?/p>

“好??!我給你們再加個夜宵。必須,趕天亮頂棚起好!”

“好嘞!”

一盞200瓦的燈泡引了出來。

深秋的夜晚,在貧困線上掙扎的人們都停止了一天的勞碌,趕早地先后熄了燈,為第二天的奔波做著體力方面的歇息,養精蓄銳。

梅子家的小院燈火通亮。

拗不過梅子的吳毅飛也參戰了,搜些能干的邊角料活兒,一刻也沒停。招呼他們吃完夜宵。一塊塊磚頭在勞動者的手里成了把玩兒的物什,雜技般下上翻飛;一鍬鍬的水泥在他們渾實的臂膀下承上啟下揮灑自如。梅子身子裹著一條軍大衣坐在相隔不到十米的槐樹下,睡呀惺忪地想著、看著。

忽地,燈泡開始左右晃蕩,一股龍卷風從曠野邊的煤臺向北邊這個方向席卷而來。

“壞了!又起風了!”梅子慌亂中站了起來。

“師傅,趕天亮,頂棚能起來???”

“現在幾點了?”

“差十分四點?!?/p>

“應該沒問題吧?!?/p>

“師傅,你們不困嗎?”

“傻媳婦,我們困了誰給你蓋房??!”

“你掌柜的是干嘛的?”

“是個工人,下井的?!?/p>

“你們這日子也夠恓惶的。還不如我們,雖說沒有固定的工作,可我們手里有活兒錢。做一天活,老板給一天的錢。壓我們工資的活兒,我們壓根兒不考慮。無論啥年頭,只要肯吃苦,沒有餓死的肚子。聽說,你們三五個月不發工資了?!?/p>

“是啊。大街上,連個菜葉都沒得撿了?!?/p>

“唉。最可憐的是你們這些工人??!”

“嗯!所以,我們不能等死,既然單位已經靠不住了,就得自己拼出一條路,想辦法!”

“你真行!你說我唯一見過的,不靠臉蛋吃飯的人!”

“師傅,你這話啥意思?”

“嘿嘿,胡說嘞,粗人沒有文化,說話不著調。你別介意!”

“哦,這風這么大,不影響你們干活吧?”

“說影響也不影響,說不影響也的確影響。環境越是不好,越是考驗人的意志。我們干這行少說也都十幾年了,什么惡略環境沒見過?有時候,為了趕活兒,下雨下雪,都不會停止我們的勞動?!?/p>

“師傅,聽了您這話,我還挺感動的!覺得你們很是了不起!”

“你給我們一戴高帽子啊,我們還不適應了呢!”

“哎,我說—兄弟們,加把勁兒!”

“老哥兒,放心吧,趕天亮,讓那些吃皇糧的家伙連堆垃圾都找不到!”

“風啊風,我希望你現在先歇會兒,不要迷了下苦人的雙眼,讓他們安生干活兒,趕天亮你再刮,好好的刮,美美地刮,刮它個三天三夜,讓那些烏龜王八蛋縮在家里不要出門,等我林毅梅草棚的門窗全部安裝利落,你再停歇!

天空露出了魚肚白……

連夜的奮戰,終于到了尾聲。

林毅梅和吳毅飛也是一夜未曾合眼。

“你睡會兒去吧。你這雙身板的人,吃不消的?!?/p>

“不,我要看著師傅們把最后一堆垃圾處理完?!?/p>

“我真想不通,為啥要趕著處理垃圾,明天中午再弄也不遲”

“明天中午?你說的倒是輕巧?!一夜之間在人家小區里起個房子,人家會放過你嗎?何況,領導一大早上班路過此地,那一堆垃圾,怎能不讓人家犯??!為了把錯誤減少到最低限度,我們能做到的,一定要全力做好?!?/p>

“聽你著話…你是怕了?”

吳毅飛的嘲諷,梅子不予理睬。她走進了屋里,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抓了一把紅糖,撂了進去,抱著杯子大口大口地喝著。

眼淚不知何時,從她的眼角兒不由自主地滑了下來。梅子,一瞬間想起了曾經站在單身公寓樓頂上沖著自己喊:嗨!你牛逼啥?有什么了不起!我的皮鞋擺了一床底兒的———那個人;又一瞬間,梅子依稀看見了電影里的某個鏡頭回放:梅子穿著白色的連衣裙,黑色的高跟兒牛皮鞋,兩鬢發端白底黑點的蝴蝶結在春天的微風中,隨著她高傲窈窕靚麗的走姿,栩栩飄動!那個曾經美麗的女孩兒是自己嗎?看看現在這個樣子,她都不敢相信是一個人。當她最后一個閃念把思緒定格在比自己過得更加艱難的父親身上時———她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迎著凜冽的寒風嘩嘩地流淌……

第四十七回舊夢難圓離人恨疾病成殤淚斷魂

萬念俱灰,林志剛昏死在床上,昏迷的他不知道是誰把他送進了醫院。等他蘇醒過來,女兒蘭香在床邊趴著,模糊的人影像是吳妍站在眼前,對著自己凝神注視。他揉了一下眼睛,蘭香和吳妍同時驚呼,立即按住了他的右臂,“別動!”林志剛視線落到了右手腕上,適才發現竟然在輸液。

“吳妍”林志剛嘴巴蠕動了幾下,試圖想說什么。吳妍伏在他耳邊,“老林,你說,我能聽到!”。林志剛的雙肩抖動了一下,一抹笑在臉上漾起,虛弱地說道,“我這是又把自己折騰到醫院來了,一年不來個兩三回怕是活不下去,沒用的自己,我真是恨??!”林志剛躲開了吳妍凝視自己的眼睛,不再言語?!鞍?,別想那么多,您安心養病,我明天就給梅子電話,讓他回來陪您?!绷种緞傎M力地擺了擺手,額頭的青筋頓然暴綻。沖著蘭香擺了擺手,示意她先出去。蘭香與吳妍交換了個眼神兒,掩門出去?!袄狭?,有話就說,我在聽?!眳清p手握著他的左手,貼了一下他冰涼的臉頰,鼓勵著他說一下去?!靶前?,我的病是不是?”林志剛問?!袄狭?,別胡思亂想!只是上呼吸道感染引發了肺炎,輸上幾天液就會好的!”一抹哀愁映照在了她的臉上,一小撮白發映入了林志剛的眼里,他展開了左臂把她攬到了懷里。吳妍的淚水,順腮而落:“答應我,以后的日子由我來照顧你,你不能一個人再這樣下去了?!薄靶?,你我兩個月沒見,我發生了很多的事情,我狼狽極了……”林志剛猛烈地一聲嗆咳,一股鮮紅的血沿著嘴角流了出來。吳妍怛然失色一聲驚叫,“老林!”?!皠e喊?!绷种緞偱e起乏力的左手捂她的嘴。后半句話他咽了下去?!袄狭?,你說吧,在我面前沒有什么話可以顧忌的,你說什么我都愿意聽!”“妍,我給你說一下我的想法……我有個愿望……想和孩子的媽媽……復婚?!?/p>

“什么?你要和樊梨花復婚???”

外科主任拿著林志剛的CT影片用手指點著讓蘭香觀看。蘭香似懂非懂地看著他的手在上面不停地比劃著,上面核桃般大的陰影不知是不是那個可怕的東西。

“大夫,還能做手術嗎??做了手術,我父親還能……活多久?”蘭香嗓音沙啞,“這個,還不好預測。只有把胸腔打開了,才能得知癌體的病變程度,倘若沒有擴散,我們盡快安排手術切除病灶,最后根據病者的體能,進行下一步的化療、放療。你回去和病人家屬協商吧!”。一個護士走了進來?!罢垎柲?05床病人親屬?”“是的”蘭香驚恐地站了起來?!芭?,給病人辦理住院手續吧!押金五千?!闭f完,轉身出去。蘭香挪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了病房。

林志剛已經睡著了。吳妍端著臉盆走了進來?!鞍⒁?,怎能讓您受累!爸爸的衣服我準備帶回去洗,您這就……”“我閑著沒事,順手搓兩把。蘭香,你回去吧,家里還有婆婆孩子一攤子,回去好好休息,工作更重要,不能耽誤?!薄罢娌恢撛鯓痈兄x您,若不是您發現及時,我爸他……”“謝什么,我和你爸就算是一般的朋友,從相識到相交也已三多了,成了鐵哥們了吧!哦,對了!這次入院,你們負擔就更重了,我看這病情和前兩次都不太一樣,我提前準備了二千元錢,你先拿著用,這點錢也維持不了多久,如果有大的花費,我們一起想辦法?!薄鞍⒁?,這,您替我們出著力再搭著錢,這成啥了??不符合天理??!這可不行,我不能要,堅決不要?。?!”“別再推讓了,讓你拿著你就拿著,不聽話,我真的生氣了,別說陪護你父親,就是想讓我再和你們說一句話,都難?!?/p>

蘭香,替父親接受了吳妍的資助。

只是父親這次得病,可不再是那幾次的頭疼腦熱,可是致命的病??!是癌癥……這事兒能不能告訴哥哥,他在政府工作那么忙,要不要告訴妹妹?她正面臨著失女之痛,可不可以告知母親,他倆可是老死不相往來的仇家!蘭香走出了醫院,她腦海里回顧著一系列的問題,宛如平靜的海平面驟然掀起了風浪,心潮洶涌。

睡熟了的林志剛做了一個夢,夢見妻子樊梨花面帶春風笑而不語迎著自己一路走來,遠遠看去像極了一朵盛開的木棉花,恬靜而又美麗,林志剛伸開雙臂向他奔去,突然間她站住了,兩眼冒著兇光向自己一步步逼近。林志剛嚇出一身的冷汗,被噩夢驚醒!

吳妍端著一杯水,立即湊了過來,“老林,老林!你怎么了?”

“做了個奇怪的夢?!绷种緞偵碜诱蛊搅松碜?,仰臉躺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夢中梨花的神態仍然依稀可見。鼻子一酸,一顆渾濁的淚珠沿著顴骨滴落到嘴角,這海水一般的淚珠咸中帶澀,澀中透著苦,像極了他的一生,想到此,掀起被子蒙了頭,被子里面傳出一個男人嗚嗚咽咽地悲泣,眼淚沖洗著積怨的塵沙把平生的愛恨情仇一股腦地拋向了即將終結的生命彼岸,給不甘于泯滅的心一個答案,告訴它,這就是宿命,他的命本該如此。是命運注定他必須和梨花遭受離異這場劫難,注定了離婚后的梨花扭轉乾坤,飛黃騰達,有了她今天的事業、洋樓、以及社會名望,注定了離異后,他的謙兒,蘭香,梅子事業愛情婚姻家庭順風順水,和和美美,以及即將走向工作崗位的力兒,徹底地擺脫了上道口貧民窟般的生活環境??芍^苦了他一個,幸福了全家人。林志剛就是這么想的,每每想到這里他似乎感覺到了自己為那個家作出的貢獻和犧牲。

在吳妍面前他提出想和樊梨花復婚,那是大白天做美夢~白日夢。樊梨花永遠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清醒后的林志剛認為自己只是說了一句胡話。那么,自己今后,在一個人的生活道路上還有什么希望可以寄托?在這里繼續躺下去,沒什么意義,寧肯自然而然地死到家里,也絕不躺在這里,他要回上道溝,回到曾經和樊梨花以及孩子朝夕相伴共同生活的那個家,那兩孔黃文麗說的破窯洞。

安眠藥他早已攢夠了,失眠是一個很好的借口,整整一瓶,夠用了。他把吳妍支走,讓她給自己買件急需替換的秋褲。吳妍前腳走,他后腳就跟著去了住院部一樓窗口,出院結賬,懷揣著使命一般地離開了醫院。吳妍、蘭香、先后回到醫院時,林志剛的床鋪是空的。當得知他擅自辦理了出院手續時,吳妍有種不祥預感,眼前總晃著窯洞里出來進去的老林,她提醒蘭香盡快往上道口趕去,她們的及時到來,林志剛失去了自殺的機會。他本來想在家里把自己洗干凈,然后換上公安時期穿的制服,他要死的無牽無掛,死的坦然,死的端莊。絕不能讓他的后半生繼續成為人們的恥笑。然而,他連死的權利都沒有,當他們趕到時,他的衣服還沒有來得脫換。

林志剛被他們強行送到了醫院。

蘭香給哥哥林謙打了電話,關于父親的病情說了長達半個小時,電話那一邊一直是沉默。最后,提及父親的手術費用時,哥哥做了果斷地決策,除了力兒,三人按條件高低標準共同承擔父親的藥療費用,他支付全額的百分之五十。并說盡快趕回小城,同時通過同學聯系,盡快聯系省級三甲醫院外科專家為父親手術親自主刀!

放下電話,蘭香的壓力減輕多許多,長子畢竟是長子,長子在家里起一個主導的作用。剛呼出一口氣,禁不住心情又沉重了起來,想起梅子的日子,哥哥怎會知道她已窮得估計連個嘴巴都顧不上,哪里有富余的錢資助父親。攤派給梅子的費用也只有自己這個做姐姐的替她和吳毅飛承擔了,可是父親的病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了不能不給她說。

她找來了梅子留的號碼,打到了吳毅飛的單位,吳毅飛回到家里把此話埋在肚子里思來想去不知怎么開口告訴梅子,她現在這個樣子知道后會怎樣?筷子在碗里扒拉著米粒就是不想入口,也不能再等了,吳毅飛想好等晚上睡覺的時候慢慢告訴她。

梅子不敢不相信毅飛的話是真的,她忽地起身掐著毅飛的脖子使勁地按,“你騙人!我讓你胡說八道滿嘴放炮,你拿我父親的生命開這種不可能成立的玩笑,你說!你是不是為了報復我對你的欺壓才想出了這么一個餿主意!你還能睡著,我讓你睡,你給我起來!起來!”梅子發瘋般拳頭雨點般砸在吳毅飛的身上,吳毅飛被梅子突然的舉止弄得手足無措,他躲在被子里任憑梅子捶打。梅子打累了,等她冷靜下來的時候眼淚鼻涕唏哩嘩啦,嚎啕大哭?!懊纷?,你要冷靜,你父親只是得了那個病,現在還在治療中,咱姐說要手術,說不定還能好。你也別往絕路上想”“你說得是屁話!得那病有幾個能好的,就是能好除非是誤診!”“哎你說的也是啊,說不定咱爸也是誤診呢!別哭了,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哭有啥用呢?如果能用眼淚醫治好爸爸的病咱倆一起哭,姐說準備給爸手術,咱哥這兩天就回去。你這身體,要不……我先回?”

這一夜,兩人都難以入睡。梅子,腦海里回放著父親的一幕幕,從兒時到青年,從一家人歡聚到骨肉親情分離,從父親因為和母親的感情糾紛導致工作的被迫調離到一個偏遠的煤礦謀差,從她為了生活費跑到父親的單位去鬧騰到當面羞辱他的手下女職員吳妍到每次回C市因為怕母親的阻攔和責罵不敢去上道口看望父親,更清楚得記得,三年前的大年初六,林謙和媳婦,林蘭香和丈夫,梅子和小弟力兒一家人簇擁著母親浩浩蕩蕩地走在大街上,不經意間,梅子突然看見了斜對面的馬路邊夾著膀子回家的父親,他頭頂著一個舊氈帽,還是那套已不再是原色的中山裝,像是地攤買來的球鞋,掛搭在腳面上,一走一遁,看著有些吃力,梅子頓足正打量著他的時候,突然他的頭45度扭轉,巧合投射的視線接應的一剎那,梅子和父親同時愣住了,父女倆隔著一條窄窄的馬路,想立即相互打個招呼,梅子條件反射般看了看前面走著的母親,她把話咽了回去,他看見父親也是想對著他說話,可最終也是張了張嘴,那復雜的目光在每一個人身上來回穿梭交織,最后落到了母親身上。梅子看見父親站住了,最后又看見他夾著膀子灰溜溜地逃走了……梅子黯然神傷,她再也忍受不住這種相見時難別亦難的場面,再也無法抑制見了父親卻不能坦然地隔著一條馬路撩起嗓門和他打個招呼,甚至都沒有機會跑向馬路的對面零距離的站在父親的眼前,眼巴巴地父親那熟悉的背影從自己的眼前消失,梅子突然的醒悟,令她無限地懊悔,她感到自己的咽喉處有一口又一口的淚水在默然吞咽,回眸上道口父親前往的那個方向,梅子嗚嗚咽咽地終于哭出了聲。

直到配合著家人照完了“全家?!泵纷拥难蹨I都不曾干過,眼淚被她悄悄地擦了無數次,剛擦完又溢出,梅子逃出了家人的視線一頭鉆進了照相館的衛生間,放聲痛哭?;氐搅四赣H家,林蘭香悄悄湊到梅子身邊,低聲問道“照個相你哪來地這么濃烈的感情色彩,哭個啥??你把咱嫂子弄得一頭霧水,幾次回頭看你!”“姐,我在咱去照相的路上看見咱爸了!”“啥?看見咱爸了???你沒看錯吧????”“沒有,咱爸也看見了咱們!”“那你為啥……哦!咱媽在,也不能當著咱媽的面給他打招呼??!妹妹,姐,理解你……你說,咱爸看見咱們的那一刻,他心理啥感受?”蘭香說著,也哽咽了,梅子看見她的眼淚開了閘一般,順腮滾落……她也深深地為之觸動,發自真心地哭了。

梅子又想起了因為不忍心看著母親就那般被田素英羞辱,她和姐姐跑到上道口找田素英那個女人去理論,最終迎來的是父親雄獅般地怒吼,一支五四手槍上了六顆子彈,槍口對準了他的骨肉,她和姐姐雙雙跪倒在緊閉的門前……往事歷歷在目不堪回首,此刻,伴著父親得了絕癥的噩耗,痛徹心扉般地大回放、大洗禮,梅子想,母親和父親之所以落到了分道揚鑣的地步,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自己的錯,她不該唆使姐姐去找田素英無理取鬧,假如……然而,現實生活中沒有“假如”這樣的機會,假如,那就重新布局一個假設的編排,自己是否可以將功補過,趁著父親還活著,替他與母親把失去的一切找回來,制造一個契機,讓他倆破鏡重圓,想到此,梅子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飛回C城,一個伴著懊悔與痛苦的記憶,久違的故鄉。

第四十八回滿腹遺言深幾許癡女吳妍空手持

病房里,輸著點滴的林志剛突然半張著嘴急促地開始喘息,緊接著劇烈地咳嗽又一次發作。守護在林志剛床邊的吳妍起身迅速地在他的枕邊處拿出兩小塊兒疊放整齊的衛生紙貼到了他的嘴角,林志剛頭一偏喉管兒里嘶鳴著涌出一股暗紅色的血塊被吳妍又一次接住。她趁著老林閉眼的空隙把包著這塊兒污物的衛生紙悄悄地展開,借著白熾燈仔細地觀察,她的眼睛被針扎了般地刺痛。不得不面對的事實———老林的病情更加嚴重了。只是一上午就已經咳了三次粘稠的血塊兒,已經不再是簡單的痰里帶血。

吳妍呆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冰涼的淚水沿著她消瘦的臉頰在流淌,一顆顆滴到了她的手背上,她竟渾然不知。

一陣低泣驚擾了吳妍,她立即扭頭尋去,梅子竟然站在身后。吳妍一把抹了淚視線定格在梅子那張臉上時,她慌神了。

一路的長途顛簸,一路的疲憊與焦慮在此刻頓然化作了烏有。

行李包從梅子的手心里滑脫,她俯身把個小臉貼向了父親的面頰,雙手捧著他腫脹的臉,她身子癱軟,雙手顫抖,眼淚傾瀉而出,劈里啪啦落在了父親的眼睛上、嘴角上。

似一滴甘露頓然滋潤了林志剛干裂的嘴唇,這甘露恍然間使得病弱膏肓的林志剛做了一個夢,夢里他拖著沉重的雙腿一路在追趕著妻子梨花,梨花宛如十八歲的少女步態輕盈疾走如飛,分明她就在自己的不遠處,可他如何怎樣加速最終還是追趕不上。他累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突然,吳妍遠遠地向自己跑來,她手里拿著一捧野菊花,揮手向自己撒來,天空有雨滴滴落,濕了他的一臉……

林志剛睜開了雙眼。

他看見梅子的一瞬間心里先是一震,呼吸逐漸地急促起來,一陣沉悶的咳喘。吳妍立即取過一小塊兒衛生紙貼到了他的嘴角,林志剛執拗地把頭扭向另一邊,用冷漠的態度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吳妍和梅子口齒緊閉鼻腔代替了嘴巴呼吸。樓道的嘈雜掩蓋不住病房的沉寂,高亢的“開飯了”的吆喝聲并沒有驅散這里凝結的氛圍,吳妍感覺到了自己這亂了節奏的參差心跳!

“梅子,你知道這世上還有個爸?你這個時候跑回來是不是想知道他死了沒?……她姨,你走吧,你先回去?!绷种緞倧姄沃眢w坐了起來。

吳妍沒有做出相應的反應。表情凝重地站在林志剛的床前,腳似乎在地上已經生了根,牢牢地系著她的雙腿,一張臉憋得通紅,他了解林志剛的脾氣,一經發作便不可收拾。

“還有梅子,我這里也不需要你,你應該去你媽那里,她那里有你的家!我是一個多余的人,不值得你們惦記,走吧,我這個將要死的人不需要你,你給我出去!”林志剛怒火沖天。

“老林,你這突然犯的啥???梅子大老遠跑來看望你,娃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吧??”

梅子怎么也想不明白父親見到她的第一眼為什么情緒突然失控,她搞不清楚她錯在了哪里??梅子的胸膛似聚著滾燙的巖漿只等著父親的再次發作而驟然井噴,緊握的手在顫抖,直勾勾地盯著吳妍,咄咄逼人的寒光似削鐵的飛刀從吳妍的眼前一掃而過,吳妍感覺自己的發絲一根根豎立著,這種眼神兒使得她不寒而栗!

“吳阿姨,看來你還沒忘記你我第一次見面時我對你的不恭,你在我爸面前說了多少壞話讓他竟然對自己的女兒嫉惡如仇?”面對父親這個病人,梅子的火無從發泄,直接轉移到了吳妍身上。

站著的兩個人和躺著的一個人就這般對立著,病房出現了冷場。

“梅子,這是你我第二次見面,第一次我對你的印象特別好,事實上我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和機會在你爸的耳邊灌枕邊風,何況我和他的關系也沒達到你說的那種程度。你誤解了我沒有關系,但我只是懇求你看在你父親重病染身的份上原諒他對你的態度。只是,有一件事兒,你做得傷了他的心……”吳妍說到這里,頓住了。

“哪一件事情?”梅子的悲憤轉化成了委屈,不解地問道。

“一件???恐怕不只是一件吧???”林志剛搶白了吳妍一句。他擼起了袖口攤開了一雙厚實的大手,伸出了指頭,開始一件件給梅子羅列:

“你結婚那么大的事情為啥不給你父親說?有了娃,娃又沒站住,這算不算大事,為啥也不給你父親說?你父親給你郵寄的毛毯你究竟收到沒收到,為啥也不說一聲?你眼里究竟有沒有我這個父親???你以為一兩頓紅燒肉就能替代父女的感情,敷衍了了地隔門探望就能把父女之間欠缺的親情完全彌補???梅子,對生你養你的父親你都這樣,我不敢想你是如何對待你的親朋好友,你的兄弟姐妹,甚至你的母親?還有一針一線為你縫制了十幾年衣服的老奶奶?至于你的夫家,我想都不敢想,更別說你的婆婆!梅子啊,人心都是肉長的,再恨的鐵石心腸都能讓世間微不足道的一個關懷和幫助,都煨熱,融化,何況你的心也并不是鐵打的。做人方面,你連親情往來的基本意識你都不欠缺,更別說讓你用行動去維護了!女兒啊,人生這門課程學問大著呢,并非你想的那么簡單,人這輩子,為什么要活著,靠什么活下去,不僅僅只是表層的吃喝拉撒睡,是精神追求,是精神寄托,是精神支撐,是永遠不被挫敗的精神毅力!我林志剛可以容忍我的孩子們沒有出息,但我不允許看著你們待人接物,人情世故上缺失最基本的教養?。?!”

林志剛指責到這里,他說不下去了,一陣激烈地嗆咳?!袄狭?!”吳妍條件反射般地抓起面巾紙敷在他的嘴邊,并立即勸阻,“娃遠路長征地回來一趟不容易,你就少數落幾句吧??!不足而立,就是個娃,過了三十,才算當家!我像梅子這么大,還不如她呢!”吳妍替父母倆解圍。

梅子重新審視著她的父親。病魔把他的身體蹂躪得已經嚴重的變了形。腫脹的臉使他的眼瞼擠壓成了一條縫,這條縫隙完全遮掩了他的眼球,梅子看到的只是那一串串不斷涌出的淚水。他的淚水浸泡著梅子凝霜的心。極致的悲憐使她的身體打了個趔趄,她感覺一陣眩暈。吳妍從她的身后立即抱住了她,梅子的心一顫,身體癱軟地倒在了吳妍的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這悲泣揉碎了吳妍的心。林志剛強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孩子,爸爸知道你這些年對我有看法,我也知道這些年自己做了很多對不起你媽媽的事。我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首先,不該和你母親執意地鬧離婚,更不該很不負責任的把你們一個個孩子都推出去,更不該只為了自己解恨不顧及后果跑到你母親的飯店去大鬧!我犯下的種種錯我已經醒悟到了。我離婚的第一天,我就開始后悔,我曾經厚著臉皮當她的面你奶奶的面向他們下跪謝罪,請求你母親的饒恕。只是這怨恨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種子,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她的赦免。我像狗一樣地被她攆了出去。我也是奔五的人了,我得為自己的后幾十年找個歸宿吧,重組家庭也只是我前一陣子的念想。如今,我什么不都再奢望了……我的生命也即將走到了終點,爸對你的指責與抱怨我這里收回,不是你的錯,全部是爸的錯,罪該萬死的是你這個生娃不養娃拋棄妻子的父親。我怕是有生之年無以彌補我對你母親的身心摧殘與傷害,無力挽回對你們造成的精神傷害,老天懲罰我的日子快要到了……咳,咳咳”一口鮮血從林志剛的嘴里噴射了出來,“爸?。?!”梅子一聲凄厲,匍匐著向他的床邊爬去……

“老林?。?!”吳妍一把扶住了癱軟的林志剛疾呼醫生。

林志剛擺了擺手,“沒事兒,沒事兒,我的話還沒說完,肯定死不了,梅子,你也別哭,你的眼淚洗刷不了爸爸的恥辱,只要我一天不死,我就懷著一天的夢想和期望當著你母親的面向她謝罪,請求她對我的原諒……至于復婚,我曾經不敢想,現在更不敢奢望,她若還是不給我賠罪的機會,那我也只有一個最后的請求,在我離世之前,能再看她一眼,見上最后一面!”

“爸,您的愿望我記住了,我媽媽的工作交給我來做,我不能保證一定會給您滿意的結果,但我會盡力……”

梅子半跪在床邊,許下了這般的承諾。

“梅子,現在聽爸給你說說我和你吳阿姨的事兒!”。父親的情緒以及話題轉換太快,令梅子措手不及,她仍然深陷于悲傷中不能自已。

“梅子!”“嗯???”“在聽嗎??”“您說,爸”

“你吳阿姨吳阿姨雖然和她丈夫離了婚,但不能排除我間接介入的原因。如今她已獨身三年了,她的心在哪里,我知道,我們這把年紀的人了,也談不上什么情什么愛,兩個人話說得來,性格和得來,就是很好的搭檔,她也不嫌棄我窮,我也不反感她丑,如果老天開恩,我還能再活幾年,我愿意把自己交給她。有生之年再感受一下人的日子?,F在的我,過著非人的生活,我也過夠了,我也過怕了……爸就是把心里的真實想法告訴你,將來,為我守靈,送葬的也只有你吳阿姨吧!我住的那兩孔窯洞,我簡單收拾了一下,住人也不寒磣,我閉眼之后,它就歸屬于你吳阿姨。這個問題,我一個人決定了,我說了算,不容商議。事后,你把爸這樣的話轉告給你的母親和你哥,你姐,你小弟。當然,我隨后會以字為據。

梅子知道他說的是遺囑。

窯洞是個概念,又是怎樣的價值體現,梅子一概不知,她也不感興趣。但有一點,她明白,父親和吳阿姨沒有領結婚證,憑什么父親把它們遺交給了她?即使兒女們看不上這兩孔窯洞,至少還有母親吧???他口口聲聲想要獲得母親對他曾經一切過錯的原諒,難道只是憑借一句話,一張嘴嗎??至少要以實際行動做出一番打動母親的事兒吧?!

想到此,梅子剛才給父親做出的承諾,有些后悔……

似乎梅子的心思林志剛已經識破看穿,他繼續說道:“你吳妍阿姨算是幾次救了我命的恩人。若不是我病重時她菩薩顯靈般地及時出現,恐怕我早已撐不到今天。你吳阿姨,在我這里受了不少的委屈,兩次大病的救命恩人,積攢點錢全都給我買了藥和營養品,領著我看病投醫。以后,沒有我的日子,你好好和你吳阿姨相處。她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她的困難就是你的困難。倘若你做到了這一點,爸爸九泉之下感激女兒不盡!”林林志剛說完,身子從床上一傾斜“撲通”屈膝跪在了女兒的面前?!鞍职?!”梅子伸出雙手急忙攙父親,扶不起來他,梅子也跪倒在地?!鞍职?,您這是干什么呀??!我……答應您,我對老天發誓,您的話我一定照做。您快起來??!”梅子直起身體使出全身的力氣拽他,林志剛推開了她的手,繼續說道,

“我知道這件事除了你,他們任何人都不會答應的!這件事,在爸爸的心里已經纏繞了好幾天了,也是爸爸倒計時的日子里,唯一要做的事----求你答應!”梅子茫然失措地點了頭。

“老林,你別再說這樣的話了,你那破窯洞我也看不上,我什么都不缺,什么也不要,我就要你的健康,后半輩子陪著我!”吳妍終于做出了表態,道出了自己的心聲。

第四十九回無可奈何花落去時曾相識燕歸來

連日來蘭香給哥哥頻繁電話商討父親治病方案等一系列問題時,吳妍領著林志剛又踏上了四處求醫的征途。林志剛表現出來的聽話順從,這讓吳妍精神方面的壓力減輕了一大半。兩個人在長途汽車上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般,毫無顧忌得全部倒了出來———吳妍拉著林志剛些許體溫的手,酸澀地說道,“早知今天,何必當初呢?”

林志剛把手往回縮了縮,很怯懦地掃了一眼旁邊的乘客,咕噥了一句,“不是我一個人的錯吧,你怎么還怪我呢?”“為什么總讓我吃閉門羹?”吳妍緊緊地攥著他的手,就是不松。

“話到這里我也不隱瞞了,那些天,我在忙著做別的營生?!绷种緞偯腿桓杏X心被野蜂蟄了一下般頓然刺痛。眼神兒里是無盡的哀傷。

“營生?什么營生?”吳妍的手猛然抽搐了一下。

“我說了,你可不準笑話我.”

“瞧你,和小孩子似地,還給我打啞謎呢!”吳妍笑得很是牽強。

“弄個地攤,在擺?!?/p>

“賣玩具?”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我兒子的玩具槍,你委托別人已經送了三四把了!我那時還真是奇怪,你怎么有那份閑錢買它呢!嘿嘿嘿嘿?!眳清种熘毙?。

“你在嘲笑我!”

“沒有?!?/p>

“你真的在嘲笑我!”

“我真的沒有。我向毛主席保證!”

“任何人可以瞧不起我林志剛,唯獨你不能!”

“那……為什么呢?”

“自己去想去…..”

“哦!”吳妍綻放的笑臉不由得收斂起來。她隱隱約約感覺到了林志剛這句話的分量。

“現在該我來問你———”林志剛扭過了頭,直視著吳妍的眼睛。

“那一次,接電話的是誰?一個男的。是他???”

“誰???”吳妍驚詫。

“我問你呢!你反過來問我!關鍵時刻你裝糊涂了!”林志剛的眼神落到了自己的腳面上,恨不得抖出個鐵蛋把這只貌似多余的腳砸個坑。

“我弟弟??!你見過的吧!”

不是過分顛簸的車體,硬是把林志剛的身子晃出了一連串抖動。

“你怎么了?”吳妍一把抱住了他的臂膀。

“沒事兒,一口悶氣堵在嗓子眼兒,想咳嗽.”此刻的林志剛鼻梁似乎都變了形,連嘴角兒都在抽,心尖兒撕裂了一道深深地口子,汩汩鮮血一個勁兒地突突直冒。

“你懷疑是他??”吳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林志剛。

“……”林志剛無語。

“那是你找黃文麗的理由?”一絲嫉妒的浮光在吳妍的眸子里游弋。

“我確實那么想的。我想找個伴兒。能夠照顧我的伴兒。無關愛情?!?/p>

“你不覺得你錯得很離譜?”吳妍揪住這點毫不讓步。

“為此,我得到了報應。我被那個女人甩得稀里糊涂,也很慘。為她,從不借錢的人我欠了一屁股的債?!?/p>

“裝修你那兩孔窯洞?”

“嗯?!?/p>

“那個女人你對她的了解有多少?“”一面之緣?!?/p>

“僅僅是外表吸引了你?”

“我……我不排除這方面……人,總是被表面的東西所迷惑…..雖然,這種錯,很是低智商?!?/p>

“那個女的嫁了。找的是她女兒的親家。聽起來是個笑話。其實,也沒啥,親家公有錢?!?/p>

“哦———找錢去了….”

“真不知道你當初是怎么喝得那迷魂湯!”吳妍第一次的奚落,林志剛的臉紅到了脖子根兒。

“總而言之,你拒絕我,是嫌我———長得丑!”

“不!其實……其實你也很美……”

“哪里美?”吳妍不依不饒反問道。

“小聲點,你沒看見人家都在看咱。心想,這兩個老家伙第十章……呵呵?!?/p>

“老了?”

“哦,不老,一點都不老,比我年輕多了!”

“說!”

“說什么?”

“到底哪里美?”

“回家說?!?/p>

“不,回家說出的話,是假的,這會兒說的話是真的?!?/p>

“為什么?”

“哪那么多為什么,我的直覺唄?!?/p>

“除了你的心靈之外,任何一個地方都很美……”

“我打你!”

“哈哈,我錯了???”

“你故意說反話!”

“好了好了,妍,安靜會兒,別人會說咱們五百。噓!沒看,人家都在閉眼休息。別嚷了,你恨不得全市的人都知道你吳妍的心最為特別,就你的心是特殊材料做的?!?/p>

“哈哈……你是用鋼做的,全世界人民都知道!”

有了矛盾需要及時面對面解決,對正處于感情建立階段的男女而言,溝通是多么的重要。一番直白的對話,吳妍和林志剛化解了彼此猜疑隔閡的心里癥結。

二人執手挽臂肩并著肩一同走進“疑難雜癥治療中心”的診所大門時,爽朗的笑聲隨著晚秋的涼風,一陣接著一陣不斷地涌出,如馨香的酒釀醉了對面半山腰上的那抹氤氳的夕陽。然而,林志剛并不知道,這種期待已久的幸福日子并不長……

第五十回蒼天不老情難絕心織絲網縝密結

王強的出現麗云面部沒有絲毫的表情。她的眼前是一片的灰暗,灰暗遮掩了她整個心靈世界,父親和親如娘親的后母和兒子翔翔之外,她已是別無牽掛。盡管孩子和她沒有絲毫的血緣關系。對于麗云而言,血緣,只不過是一個媒介而已。借助于一個母體孕育另一個生命,一個短暫的宿介而已。而,真正的親情在于經年的撫養與情感融入的相互培育。

“云,我來遲了!”王強蹲在麗云的病床邊握著她毫無血色的小手,撫慰著,他恨不得張開骨縫兒,把病痛著的麗云一并吸納進去,一點點分解她的疼痛,共同感受病痛給她帶來的肌體傷害,合二為一的兩個人形成無極限的力量,向病魔做出勇敢的迎戰。然而,這是不可能的…太多的不能,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又一次裸露了他如此的—無能。秉性剛烈的王強,第一次落了淚。

“哭什么?我還活著?!丙愒泼炅怂谎?,“我回去就聯系我的朋友,他大哥是市醫院的腦科主任,我們咨詢他。云,你不要灰心,相信現在的醫學,只要你乖乖順順地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我堅信能治愈!病還不是人得的,人得的病,人就能治!”“說得和唱得似的,多么輕巧,所有的病都能治,人類就不存在死亡了。你也別在我面前廢話了,我感謝你能來看我,我自己的病我知道,有沒有必要做治療我心里比誰都也明白…..我也自然知道該怎么做…你回去忙你自己的事兒吧!”正值生命鼎盛的時期,如花般綻放的時齡,本應艷麗多彩,然而在這個時期,卻患了重病,把自己最丑陋的容顏裸露給了王強看,麗云想到此咬著唇,執拗地偏了頭。

“叔叔,我替媽媽送送你?!毕柘枧苓^來拉住了他的手?!霸?,這孩子?”“嗯,是的!”“你走吧......”“云,你等我一定等著我!”。

幾經周折,王強給麗云聯系好了一家省級醫院,他要給麗云轉院。他買了一些兒童食品還有一個玩具,去了麗云所在的醫院,病房麗云躺的那個床位已經換了另外一個人,仔細一打聽才知道麗云已經出院了,“糟了!她肯定是放棄了治療!”。王強奔出醫院直接坐上了汽車。

老王在給女兒熬制湯藥。濃烈的中藥味在不足五十平米的套間里彌漫,白色的霧氣帖伏著他浮腫的眼,他真的希望自己的眼淚是挽救孩子性命的藥引子。如果是,他寧愿盡情地流淌,至到眼淚流出的是血!他不知道雨云陪著自己和翔翔還能走多遠,在這個人世間還能做幾許的停留?他強忍著悲痛胸口憋得使他透不過氣兒來,他扭過了身子扯著圍裙的一角擦淚。這眼淚不知背著麗云和孫兒流了多少,這種釋放之后的宣泄把一個父親對女兒的疼愛之心詮釋到了極致??墒?,這淚并不能隨著自己的意愿隨意地流淌,他要顧及所處的環境,要顧及麗云的感受,他不能讓這她看見自己一次次在落淚,他要讓麗云從他的表情里覺察不出任何端倪。

“爸爸,您過來?!丙愒莆⑷醯穆曇舻蛦局??!皝砹?,孩子。爸爸把藥倒出來這就過來?!?。

老王來到了里屋坐到了女兒的床邊,溫熱的手探進女兒的被窩試探熱水袋的溫度,然后就伏到了女兒的枕邊雙手捧著她的臉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說吧,孩子。爸爸聽著?!?。麗云把手湊到了父親的臉上輕輕地撫摸著,她暗淡的眼睛閃過了一絲亮澤,“爸爸……我有個請求?!薄罢f吧孩子,無論你說什么爸爸都答應你?!薄霸復鯊?,把他當成您的兒子吧!”?!啊??!八呛萌?,爸爸。他過去是走了一些彎路,如今已洗心革面,改邪歸正了,他也有優點,是個心地善良很有責任心的男人?!薄鞍职帧丙愒萍眲〉乜人粤似饋??!昂⒆?,咱先不提他,安心養病?!丙愒坪竽噶⒓唇o麗云端來的藥,從手心里鉆出一顆糖果褪了糖紙放進了藥碗里。

王強果然直接找到了麗云家,未曾敲門推門直入,“伯伯,您怎能讓麗云出院呢?她目前必須盡快接受手術!”“我說過了,她的事不用你管?!崩贤鯊睦镂葑叱鰜??!安?!您難道忍心眼巴巴地看著麗云就這么干耗著等?哪怕有一分的希望我們都要一百倍的爭??!您不為她考慮也得為翔翔想想吧!孩子不能沒有……”“她是我的心頭肉,我怎能不心疼?只是,這是我們家的私事,輪不上你在這里多言多語指手畫腳,你把你自己管好比什么都強”“我必須管!你們必須聽我的!雙方醫院我都已經安排妥當!咱這邊開轉院單,那邊立即接收入院。不出這一星期,就能施行手術!伯伯,我知道您是因為錢的問題。我告訴您這真的不是個問題!錢,我已經籌備好了?!闭f著王強從衣兜里掏出了一張存折,還有一張小紙條一并塞到了老王的手里,“伯伯,上面有五萬塊錢,您先用。密碼在這紙條上?!薄巴鯊?,你哪來的這么多錢??”?!澳蛣e多問了,不過這錢你放心。是我用自己的能力和本事掙來的,它是干凈的?!薄巴鯊姟⒆影?,你也得為自己的以后多做打算??!你現在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了,這么一個人混著也不是回事,給自己好好找個媳婦,得成了家呀。你用錢的地方還很多,你都給了麗云,你再有個急事需要用錢怎么辦?難道再去借嗎?!不成———我說什么都不會答應你。你把這個拿走!”“伯伯!錢重要還是人重要?連小孩子都懂得這個問題!都到了這種困境了,還硬撐著。您是顧及我還是抹不下您這維護尊嚴的面子?”老王喉結涌動的幾下,終是無語。

麗云后母把目光投向麗云,麗云用力地搖了搖頭?!霸啤仪竽懔?!我替孩子求你了!”王強來到了里屋挨著床邊屈膝。

翔翔戴著個小狗皮帽子背著小書包滿頭冒著熱氣小火車頭似地奔了回來,“媽媽!姥爺,姥姥!我得了小紅花了!”他閃進了里屋看見了跪在床邊的叔叔,“叔叔!你干嘛給我媽媽下跪呀?”“翔翔,你讓媽媽跟著叔叔去看病,媽媽聽你的話?!薄笆亲屷t生給媽媽拔草嗎?”王強正疑惑,麗云沖著孩子點了點頭?!跋硐?,快去給王強叔叔搬個凳子?!?“媽媽不答應叔叔嗎?好媽媽我要你去拔草?!毕柘枰矊W著叔叔的樣子,挨著王強,小腿兒一彎曲,竟然跪到了地上。

“都起來……你們這成了什么樣子……我去,我去,我答應孩子…去拔草?!毖诓蛔〉臏I珠順著麗云的眼角滾滾而落。

麗云順利地住進了省人民醫院。陪在她身邊的是王強。麗云后母要跟著來,王強執意讓她留在家里,照顧孩子。

手術之后緊接著就是化療,王強親眼目睹了一位癌癥患者接受化療時對身體所產生副作用。面對著痛,麗云很堅強,沒有一絲痛苦的呻吟,看著她咬著唇冷汗淋漓,他想象著她曾經做掉他倆那個骨肉的時候,那種對肉體的摧殘是不是比這更加劇烈更加疼痛?王強感覺自己流的不是淚而是血。如果老天開恩,多施舍一些照顧她的時間和機會,他將全身心地投入于她,彌補他給她曾經帶來的一切災難;如果,這輩子還有一線相愛的機會,他愿意緊緊地抓住這個機會和麗云生活在一起,撫養著翔翔一直走下去,永不舍棄……

讓麗云難以承受的是,她那一頭長發,在接受第二個階段的化療期間,那發絲恍然干枯的蒿草磕絆在桃木梳齒縫之間,中了邪惡源布施的魔咒般簌簌的、一坨一坨地脫落著,這重錘的一擊,挫敗了一個女子對美麗外表的格外追求與向往。

麗云握著木梳,終于掩不住內心的絕望,削瘦的雙肩顫栗著空前絕后的悲哀碎了她所有的希翼,她的精神世界坍塌了。

這是王強事先已料定遲早會發生的事情。誰也躲不過去,縱然你是魁梧的七尺的硬漢,終究會被病魔折磨得難以自持,他清晰的記得教授從麗云的病房出來,急速地回到了辦公室,洗著手的同時,做著這樣書本式的醫普:

“我們提倡病人做化療的目的是阻斷細胞的復制(阻斷DNA的復制)對癌細胞有殺傷力,化療的藥物對人體的癌細胞和正常的細胞是沒有辨別能力的。因而,對人體正常的分裂細胞也具備著一部分的傷害。副作用是患者免疫力日漸低下,傷口愈合緩慢,頭發發根因活性降低導致大量脫發……增加病人的食補,是最為可行的途徑。硒被科學家稱為微量元素中的“防癌之王”有很強的抗癌作用,日常多食用含硒豐富的食物,比如:海鮮、瘦肉、蘑菇、雞蛋,它們可以提高人體的硒元素,降低癌癥患者放療化療后造成的痛苦,補硒可抑制癌細胞的生長擴散,減少癌癥帶來的疼痛?!笔堑?,這樣的病,也只能控制,維持;然后,再控制再維持??刂频胶畏N程度?天知道;維持多久,壽命決定。

王強端著水盆進來的時候就那么呆呆地站著,看見一大把的頭發握在麗云的手中。

“云,趁著水還熱著,我給你洗把臉。再給你燙燙腳,增加血液循環?!?/p>

“王強,別做這些徒勞的無用功了。我這病,是沒指望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你知道什么?不就是掉了幾撮頭發???你敢不敢和我打個賭?”

“打什么賭?”

“我賭,過不了幾天,新的毛發就會鉆出來!從你白皙的頭皮里窸窸窣窣地鉆出來!像雨后的春筍!充滿著新生命勃勃的生機!但是有個前提———你必須按照我說的乖乖地和我配合,它才能迅速的生長。

“要我做什么?”麗云笑了。

“每天只許笑,不準掉淚,這一點能不能做到??”

“怎么不回答我?”王強捧起了她的臉,一襲激勵的眼神兒鋒芒般刺進零距離間這雙倦怠的雙眼,麗云眼睛猛然被這灼熱的光燙了一般,她收了淺淺的眼線,把一臉的頹廢隱到了心底。麗云逃避了王強深邃的凝視,端秀的鼻梁微微觸動,簫薄的鼻翼像俏蝶兒的小翅膀,容不得一絲的風動這便顫栗了———哪怕一個投入的關注;縱然一襲濃重的呼吸,面對著王強的凝視,麗云都會落淚。

“說來你這就來了!你又想掉金豆子了?你掉…我看著你給我掉……”王強一把摟著麗云的雙肩,溫熱的嘴唇貼向她顫動的眼簾,他伸出了小舌尖兒,觸碰在麗云濃密的睫毛上,輕輕地柔柔地舔舐著。

“沒有金豆,咯咯咯咯…”麗云笑了,她猛然掙脫了王強的懷抱,把個小身板兒躲了出去。

“寶貝兒,你笑了,終于笑了。親愛的,知道嚒,你的笑容在我這里吝嗇了多么持久!我這里告訴你,再見不到它,我這心兒快枯死了。被你旱死的!看吧……你是多么的殘忍!”

第五十一回千般柔情萬般念約定就此花蝶雙

出了診所,吳妍挽著林志剛的胳膊上了回家的長途汽車。這一路,倆人的眼睛不約而同地瞟向了窗外,道路兩旁的參天白楊,被疾馳的車輪一樁樁地拋向了身后。它們儼然屹立著的哨兵,不懼風雨,無畏嚴寒,接受著歲月的考驗,堅定不移地與藍天同在,與大地共存。在生命價值的定位上不折不饒地體現著一個植物體存在的自然本真。

“老林,你心里也不要有什么負擔,這兩天等著林謙安排手術,而后咱再堅持喝中藥,同時配合西醫治療?!薄鞍?,這個時候我倒沒有那么多想法和顧慮,我倒是惦記著麗云,可憐的娃,這丫頭比我林志剛的命還苦,我好歹活得土也快埋了半截了,就是……也劃算了。只是她呢,才26歲,又離了婚,你說這讓老王兩口如何承受??!我都不敢想,一想就揪心!我吧,幸運的是,臨到末了,還偶遇個“夕陽紅”像護衛一樣時時刻刻保護著我,你啊,那么像路邊的白楊樹,你仰望著藍天,我就仰望著你,你是扶持我的大地,妍,你知道嚒,我此刻最想說的話是什么?”林志剛收回了遠眺的視線。目光炯炯地凝視著吳妍,深切又眷戀。

“我想和梨花復婚……”吳妍戲謔的口吻模仿著男音,說罷,單眼皮瞇成了一條細縫兒捂嘴兒竊笑。

“你這瓜女人!我在嚴肅地和你說心里話,你卻當成了笑柄嘲弄于我。很不嚴肅!及不穩重!”“呵呵,呵呵呵,人家是故意逗你嚒,你一本正經的樣子一點兒也不可愛,你就不能多一點幽默細胞??茨愕哪槖炝诉@么厚的一層霜,扣都扣不下來!六月的天,說變就變?!?/p>

“那樣的話能隨意去說???木頭腦瓜實心眼子!”林志剛深邃的眼神隱含著憐愛。

“跟什么人學什么樣。受了你這個老黨員潛移默化的熏陶,我的性格已經變成了和你一樣的教條和呆板”不服輸的吳妍挑了他一個白眼仁。兩人四目相對,幽怨地笑了。

吳妍拽展了林志剛卷起來的衣角,便把頭輕輕一歪,枕在了林志剛的肩頭上。她長長地舒緩了一口氣,喃喃地說道,“我們跑這一趟可真是值得啊,求醫問藥的人排著那么一長龍的隊。不是靈丹也是妙藥…….這一大包的中藥,夠吃好長一陣子的?!?/p>

林志剛覺得自己還是個男人,在吳妍疲憊的時候,給她一個肩膀,讓她依靠。

看著疲勞的吳妍閉了眼睛,林志剛暗自感慨道“,林志剛呀林志剛,你一定要頑強地活下去!不為別人,也要為你身邊這個女人。為這個把一切都全部給了你的傻傻女人!”

坐了三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兩個人終于回到了上道口家里。一個安心養??;一個精心服侍。三天后,林志剛被大兒子林謙安排到了醫院,即將接受一場大手術!

林志剛被大女兒林蘭香和小女兒梅子推向手術室的那一刻,他勾起了腦袋往走廊的通道回望著,他在期盼著誰的出現?———吳妍?或者另外的一個什么人?

來遲了一步的吳妍,望著緊閉的手術室大門,恨不得即刻化作空氣縈繞在林志剛身體的周圍,給予他那新鮮的氧氣讓他在關鍵的時刻,猛然吸上那么一口!縱然只是一口,或許,因為這弱弱的一口,便會營救林志剛手術中那難以排除的百分之幾概率中的“意外”!

被全麻的林志剛躺在手術臺的無影燈下,胸腔被省級醫學界最為權威的外科專家親手打開的那一瞬間,他驚呆了。

“權威”遞給資深護士一個眼神兒。一雙敏銳的眸子便領悟了他的寓意和主旨。

幾十種手術器械在最短的時間段里派上了最為簡單的用場。刀口,很快被縫合。

林謙說,手術很成功,讓父親盡可放心,回家安心養病。住了一個多月的醫院,林志剛欣然出了院。梅子也回到了自己的家。

圍繞著林志剛的吃喝拉撒從早至晚勞碌了一天的吳妍,洗了碗筷,搓了兩件老林換下來的襯衣,把家收拾利落,終于解下了腰間的圍裙這才算是歇下了腳。林志剛主動下了床,親手給吳妍泡了杯甘菊粉,試圖遞到她的手里,林志剛一雙消瘦的胳膊從吳妍的背后圈了過來摟住了她的腰,吳妍被林志剛這猛不丁的舉止嚇了一跳,扭過了臉,沖著林志剛的手使勁兒地拍了一下,“沒個正形,忘記了自己多大年齡了??!”“也不過五十有三,正在當年!精力充沛著呢!你別熬煎……”林志剛得意地笑道。

“哪有空和你逗嘴兒,我得去看看麗云。這半只雞你也沒吃多少,肉不能過夜。我給麗云端過去吧?”

“妍,再分出一半給你自個兒留點。你連個湯都沒喝呢?!?/p>

“我這身體這么瓷實,不需要。昨天見個麗云,可憐的丫頭臉色煞白。明顯營養不良”

“哦,不要坐太久,我等你回來…”林志剛的話語意味深長。

吳妍轉身出了門。林志剛這就開始在窯洞里倒騰起來。他從衣柜里找了一床嶄新的藍底兒碎花純棉床單,四個角兒逐個拽展了鋪到了1.5米的席夢思床上,隨后又換了兩個新枕套,和床單的素色是匹配的。家當以床鋪為主,就這么些個,簡約、干凈、清爽。

他把撤下來的床單泡進了水盆兒里,便搬了小板凳坐了下來開始揉搓。等吳妍回來,已是用干凈的水清洗了一遍了。此情此景,吳妍做夢都不想不到,老林竟然親自做家務活兒,并且干得還像那么回事兒,有模有樣,吳妍還是沒給他繼續做下去的機會,搶了他手里的衣服,“身體剛恢復,你這就不注意了”

吳妍做家務是一把好手,干凈又麻利,三下五除二,撤下來的床上用品全部洗完,室內晾著。

夜色漸濃。

林志剛和吳妍有一搭沒一搭地對話逐漸稠密了。天花板的白熾燈映照著窯洞里的每一個角落。也同時映亮了吳妍那空曠已久的灰暗心境,無形的欲望,勾起了她幽幽的遐思和深切的神往。

茉莉護發素從吳妍的發絲中淡淡泛出,和著吳妍身體里透出的隱隱體香,那體香從吳妍深深的乳溝里滲出。

這種久違的氣息令林志剛頃刻沉迷。他的身體一點點湊向吳妍,隨手關了燈。

淡粉色的臺燈把一抹溫情的色彩畫布般鋪到了他們的整張床上,蓋到了他們逐漸升溫的臉頰上,林志剛緊緊地貼著吳妍的身體,把她抱在了懷里。胸罩,就那么被解開了。一雙飽滿的水乳,春潮一般,彈跳著顫動起來。不等林志剛再做出任何動作,吳妍緊緊地抱住了林志剛脖頸,滾燙的嘴唇貼著他的額頭、嘴角兒,胸脯,浩澤的春雨般在林志剛的肌膚上吸吮而來,

久違的一場性事,被他們這濃烈的愛,發揮得無比愜意暢汗淋漓———

“妍,你真美……”林志剛貼著吳妍的耳根喏喏道。

“又出我的洋相”吳妍緋紅的面頰更加顯露了她的嬌媚。

“真的,每一個地方。這里…這里…還有這里,全是我林志剛的,只屬于我,永遠屬于我———”林志剛眼睛里似有火光閃爍。對性愛的熾熱、渴望與需求,如同沙漠看見了綠洲。他粗糙的手砂紙般挪到了吳妍細膩光滑的腹部上時,一陣嗆咳,遏制了他密林深處般地毯式收索的動作。他突然止不住地咳嗽,使得整個身體電擊般極大幅度的顫動。突然,一口暗紅的粘稠物從林志剛的嘴里咔了出來!吳妍一聲驚叫,“志剛!你怎么了???”

一次性愛,差點要了林志剛的命。

一口痰卡在林志剛的喉嚨處,眼看著這口氣就要憋回去。驚慌失措的吳妍在他的后背只是那么倍加謹慎地拍了一下,一道暗黑的血便順著林志剛的嘴角流了下來。

溫柔鄉里的溫柔夢被病魔剝奪。健康出現了異常,生命再次出現了威脅,連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成了奢望。

第五十二回尋醫問藥謀出路為救家父贖命回

“你們誰再主動往他跟前湊,我樊梨花就和你們斷絕母子關系??!”梨花給自己的四個孩子分別下了最后的“禁令”

長子林謙,對父親疾病的救治,顯然已經處于極其窘迫與被動的境地。母親的一聲禁令,他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

救治父親的方案的擬定,看來不能在家里進行了,林謙改成了各自家中的電話會議。

唯有他和蘭香知道,真實情況。主刀醫師打開了胸腔,發現癌細胞已轉移,父親的病拖延得太久了,已是肺癌中晚期。林謙追問還能維持多久??醫生說,根據病人的體質,有能夠堅持兩年的,一年的,甚至也有幾個月的。

是否把實情告訴病人,他們讓林謙和家人商談自行決定,隨后,他又善意地做出了提示,精神勝利法從病人的心理學角度分析,具備著不可低估的效應,臨床中,一些病人,只是接受了一次偶然的體檢,結果走著進去,躺著出來,心理素質太差,談癌色變。

林謙坐在沙發上不知吸了多少根煙,直至他的舌根都麻了,他最終也沒有定奪出一個特別可行的辦法,怎么辦???難道作為他的兒女們就這樣心甘情愿眼巴巴看著父親等死?他不甘心,他不忍心,他更是狠不下這個心!林謙扔了煙蒂,頭深深地垂下,眼淚滴答滴答地落到了他的手背上。電話另一端的蘭香握著話筒,這就給親愛的爸爸判了死刑嗎?她心如刀絞。

這個秘密,林志剛和吳妍不知道,梅子也不知道。林志剛認為自己的手術很成功,在醫院住上個十天半月傷口也就愈合了,他命令林謙立即返回單位繼續工作,勸說梅子也趕緊回去,他擔心梅子偷偷蓋起來的房被拆除,并告訴梅子要耐心和礦領導去說這件事,胡攪蠻纏不可取,相信他們會拿出一個共同解決的辦法。梅子答應了他的要求。蘭香也恢復了生活常態,照顧他們父親的艱巨任務自然交給了吳妍。

精神勝利法發揮到了極限了林志剛,堅信自己的病已經好了,他認為肺葉的瘤子肯定是良性的,大夫對他實施的一系列治療也只不過是為了給醫院增加創收,否則,這種病也不可能關照呵護他,讓他林志剛不僅多活了一年零三個月,體重還增加了近十斤!

吳妍以為這稱看錯了!兩個人撿了個意外驚喜似的舉杯歡慶,她特意開了一瓶紅酒,精心弄了兩個小菜,燭光下二人對飲,林志剛望著吳妍,像是努力地在追憶失去已久的時光,他感覺自從自己的生命里有了吳妍,似乎血管里一下子注入了新鮮的血液,不僅祛除了疾病,還提高了無數倍的精氣神,他感覺渾身上下都是力量,這力量化作又一次的激情無以把眼前這個可愛的小女人蝕骨銷魂,他認為命運的多舛半輩子的不幸,已經夠他林志剛懊惱的,沒曾想,天無絕人之路,上帝封了她梨花的婚姻之門,卻又在有幸之年為他和吳妍開啟了真愛之窗,這樣的感情融入,每一天的呼吸都充滿著沁人心脾的快樂因子和幸福元素,這無疑就是他林志剛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可謂———天無絕人之路?!袄狭?,是不是多喝了一杯上頭了?別喝了?!眳清粗纳袂橛行┗秀?,

立即把他的酒杯拾到了自己跟前,起身給他去盛煨在鍋里的銀耳紅棗粥,林志剛倏然回了神兒,他沖著燈下吳妍的背影說“,妍,我想去給身體做個復查!”“我也有這個想法,這兩個月你的身體恢復了最佳狀態,十有八九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查一下,咱也放下,明天咱倆就去!“”好!”這一晚上,林志剛睡得比任何時候都踏實且香甜。懷里的吳妍,亦是如此,人間四月天,皓月繁星,人活著還不是和它們是一樣???既然注定了兩地不能遙遙相對,那么取身邊最貼近的一個,彼此依存,彼此照應,相伴一生,惺惺相惜。

第二天,吳妍陪著林志剛去了一家私人醫院,

他拿著在診所拍的“CT”遞給了坐診的大夫。他說,“大夫,這是我弟弟的片子,去年初確診肺癌,中期,手術做得也及時,現在我本人感覺身體恢復的特別好,您給看看,這個東西現在是不是已經沒有了?”說著,林志剛從口袋里掏出了男人之間的見面禮。

醫生接了煙,夾在了右耳,林志剛立即又取出了一根,干脆把那剩下的多半盒一并放到了桌上。

醫生,把片子卡到了熒光屏上,看了好大一陣子,百思不得其解,不言語,只是口口聲聲咕噥著“奇怪”兩字。

“怎么了———大夫?莫不是那瘤子又長了??”

“你弟弟什么時候做的手術?”

“去年,離現在已是一年零四個月了!”

“誰說他做手術了?”

“從省級醫院請的教授啊,教授親自主刀,說是手術做得非常成功?!?/p>

“老哥,你看———我不會騙你。這么嚴肅的話題,我不可能胡說,你看這個地方?這么大的黑影,你說那是什么?這里是一邊各一個肺葉。左邊上方靠近氣管的那個地方,你看見了嗎?……這個是什么?”林志剛揉了揉腫脹的眼睛,極力地辨認著,心跳已經被強烈的壓力推到了嗓子眼處,眼冒金星,“你說那個是瘤子??是說,這手術沒做?”

“是這樣的。這個人真的是…令弟?”

“……”林志剛沒有回復,眼前突然發黑,一陣眩暈…….

同一所醫院,林志剛和麗云各自就診于上下樓層不同科別的病區。

曾經,王強是林志剛費盡周折緝拿歸案的犯罪嫌疑人,如今林志剛是王強陪護者的鄰居兼病友。昔日的貓鼠對敵變成了今天的忘年之交。王強時不時地往林志剛的病房跑,今兒送幾個包子,明兒拎箱純奶。林志剛心情略有好轉定要托付吳研拿著多于他一倍的禮物回贈,友情變親情,互相關照,互相關懷,沒有地位高低之分,沒有窮富貴賤之分,更不會有人格歧視那么一說,到了醫院都是一視同仁的病友,都是落難者。

王強對林志剛的信任已經到了無話不說的地步。

這一天,王強借助醫院門前的一家小飯館,問店家要了一小瓶老白干自斟自飲,多喝了兩杯,為麗云后期的治療又籌備了五萬元,他把這種話也說給了他的林叔叔聽,他不覺得丟人,他覺得說出來心里能好受一些,能抵消百分之八十的罪惡感,都是他把麗云害得,走到如今這種可憐的地步,在他眼里,林叔叔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是光明與正義的化身,林叔叔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形之中起了洗滌與凈化他思想和靈魂的作用,他就像天主教堂的神父,一個人一旦在心目中樹立為偶像,崇拜便成了雋永。

自從吳妍知道了麗云身邊的這個王強,她早已對他有了評價———他比所謂的“體面人”不知優秀了多少倍。林志剛聽到此,便是感慨:“娃是個好娃,養育他的那個家,把娃害了!”

林志剛,像在聽一則風淡云輕的故事,他忘記了自己已經是個中晚期腫瘤患者,他側躺著腰身半坐了起來,王強立即給他墊高了靠背。

“來,強,叔給你發根煙!軟中華??!”林志剛的眼睛明亮了許多,他的嗓音突如其來的高亢與洪亮。

麗云的氣色好極了!頭發毛毛茬茬地又長了濃密的一層。把外表看得不亞于生命的她,這會兒又拿起了隨時放在枕邊的小鏡子把一張生動而又娟秀的臉仔仔細細地照了一遍———

“強!你快看呀,我的臉已經消了腫!臉頰還有了紅暈呢!”

“是啊,我們家的麗云又恢復了以往的美麗!云,我到一家商場給你相中了一件羊絨衫,藕荷色,很適合你的膚色!”

“不要!你是不是有個印鈔機???最近哪來的那么多的錢?除了治病的,吃的用的,算起來已經是一筆不小的費用,現在竟然還要顧及我穿戴!強……你怎么就忘記了我還是個病人呢?!即使金縷玉衣穿到我這么一個身患重病的人身上,又能怎樣?”麗云沖著王強一個嗔怒,雙手摟著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臉頰貼到了他寬厚的胸脯上,王強“忽”地從床邊站了起來,他這突變地舉動驚嚇了麗云“,強,你怎么了??!我有那么可怕?讓你這般躲著我!“”不是….云,不是這樣的…怎么會呢?我只是覺得你的小手,過于綿軟,伸到了我的衣領里麻酥酥的,像過電,我……”

“這是理由???”麗云丟了小鏡子,坐著的身姿滑到了被窩里,扯了被角蒙住了頭。

“云……生氣啦?”

“去你的!”

“云……乖哦,剛才都是我不好。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只不過是……”

“是什么?”麗云的腦袋從被子里鉆了出來。杏眼怒睜,咄咄逼人,依舊是不依不饒。

王強把后面的話強咽了回去。眼圈泛紅。

麗云觀察到了這一細節,她的心不免軟了下來。輕聲道,“我的直覺你近期一直在躲避我什么,我感覺你有很沉重的心事在瞞著我?!?/p>

“你怎么突然有這種懷疑??云,我王強把整個心都給了你,為了你,我會付出我這條命。你說,一個連生命都舍得交給自己心愛的女人,他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隱瞞著她呢!”

王強的情緒過于激動,掏打火機的手在抖。

病房里其他兩床的病友,貌似若無其事,但那一對對敏捷的眼睛卻出賣了他們窺探別人隱私的好奇。

王強有些坐不住了,“云,你睡會兒…我在走廊吸根煙?!?/p>

麗云把牢牢系在他身上的視線移開了。

王強幫她掖了被頭,拍了拍她的肩胛,讓她閉眼休息。

他來到了走廊里,煙還沒被打著,淚已奪眶而出。

“翔翔,你說錢重要還是媽媽重要?”

“媽媽重要!錢也重要,沒有錢拿啥給媽媽打針買藥?”

“翔翔這句話你聽誰說的?”

“聽我自己說的。沒有錢就沒有了媽媽,沒有了媽媽就沒有了翔翔!”

“我的天,你才只是個六歲的娃??!”

王強想起了那天自己和翔翔的對話,童言無忌,童言也會成為真理。

第五十三回眼看白璧埋黃壤何況人間父子情

林志剛感覺自己這個176公分68公斤的漢子就要倒下了,癌體越發肆虐,他挺過了昨天,又迎來了難熬的今天,他已難以區分白天與黑夜的臨界點,混混沌沌中,他還在想著兩個問題,他要等到大兒子林謙的到來,他要問個清楚,否則,他將死不瞑目。吳妍用熱毛巾敷在了林志剛水腫的臉上,她雙手緊緊地捧著毛巾,讓病痛的老林肌膚的感官上能緩解一下是一下,她不厭其煩地反復重復著一件事兒,老林曾經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眼萎靡了,混沌了,睜眼與閉眼看上去就是一條縫隙,他的腎功能宛若泄了氣的皮球,逐漸衰竭。排尿也成了困難,一根導尿管,成了他代謝的維系。連日來,這已是吳妍說不上第多少次為林志剛倒尿壺。每倒一次,她便多了一次悉心記錄。

林志剛嬰兒般,總是睡“小覺”。囈語,不僅吵醒了也驚醒了自己,片刻,呼吸又變得更加急促,吳妍立即把耳朵貼到了他的嘴邊,仔細聆聽———

“妍……她……她說……”林志剛嘴角兒挑了一下,又閉合了。

“志剛,剛……”。吳妍輕輕地揪著他的右耳垂,鼓勵他聲音再大一點繼續說下去。

“妍……他媽媽……”林志剛費勁兒地睜開眼。

“哦!別急……我能聽得到。你是說…..梨花?我知道你心里還在想著她,你說吧,只要你說出來心里能舒服一些,別考慮我的感受?!?/p>

“真的?……”

“真的......”

“妍……我該怎么解釋…”

“還用得著解釋嗎?“吳妍淚水噎喉,她也說不清楚,為什么抑制的淚水最終還是跌落。

林志剛冰涼的手被她緊緊地攥著。

“妍,要說的話……枕頭下面……不管他們誰來…你把這個拿出來,交個他們看…有簽名?!绷种緞傄宦晢芸?,吳妍立即抓出了枕邊疊放整齊的一打衛生紙顧不得整理迅速貼住了他的嘴角兒。

“這病還真能要了我林志剛的命……我承認被它降服了,我實在是寡不敵眾??!癌細胞……調,調動了千軍萬馬,集體向,向我老林開炮,我甘愿投降……妍,我這后背啊,像是吊著兩個水桶,身子不敢動,一動就晃蕩。小便排不出來,這尿液是不是都堵到了這腰上?”林志剛反剪著胳膊伸到了自己的后背,捶了幾下。

“讓我來,你千萬別動?!眳清鲋饋?,把被子和枕頭放到了他的后背上,讓他靠著。她半跪在床邊,把林志剛的上半身,攬了過來,讓他斜靠在自己的懷里,枯瘦的手指攤開一個平面,撫到了那個不再寬厚的背上,沿著背后到腰身的方向向下一點點地捋著。到了他的腎區那個部位,她呼出一個熱氣,然后雙手合掌使勁兒搓,感覺發熱了,迅速焐在了上面,然后再搓,再焐。

林志剛感覺那腰部些許地輕松。

‘妍,我林志剛這輩子……恐怕最為愧對的人……就是你了!欠你太多……無力償還了……”林志剛手指點到了這女人的腦門上,眼神里的憐愛被淚水淹沒。

“別再這樣說,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咱倆誰也不欠誰的,若一定要找個理由,那就是上輩子的虧欠,今生的遇見?!?/p>

……

兩人的一席對話,灌進了林謙的耳里。

“老林!你快看啊,誰來了!”吳妍激動地站了起來,沖著林志剛禁不住地喊道。

“我等了他好多天了,讓他來?!绷种緞倹_著門口凝神張望。

“爸,原諒兒子一直忙著工作沒來得及顧及您。我牽頭搞ISO質量體系認證,有道是顧及了工作就顧不了家里,男兒怡情為濟報,自古忠孝兩難全?!绷种t單腿屈膝趴在了父親的床邊。

“以你為首的兔崽子們……這么大的事情,竟然還存在蒙騙,我寧肯清醒地死去,也不愿意稀里糊涂地活著!”林志剛掙扎著身子坐了起來。

“爸,您千萬別動怒,容兒子慢慢給您細說?!绷种t愁容不展痛苦不堪。

“沒料到吧,你們不說,我最終還不是知道了??”

林志剛一聲重咳,面容舒了冷峻,眉骨聳了下來。

吳妍,為了避免父子倆繼續的尷尬,彎腰拾起地下的臉盆,走出了病房。

“爸?!绷种t終于開了口。

“說———”

“兒子與您無論有多少怨結,畢竟也都成為了過去。從小至大,如今也即將而立之人,娶妻生子……在事業上,也小有成就。幾曾洋洋自得,人前人后倨傲于世。自認為這些都是獲得的成功,認為自己過得比一般人都幸福??蛇@種所謂的幸福,我為什么還是覺得它離我很遙遠,虛空,像是一個幻化的感念,經不起叩問,無從落于實處。我糾結,我痛苦———每到,夜晚來臨之時,那夜的黑暗,形成了一種精神負壓,總是遏制著我,透不過氣兒……很多次問自己———林謙,一個做兒子的失敗,你意識到了嗎?從六七歲記事起,二十四年了,你和父親抗爭什么較量什么?源于秉性的骨傲、來自于事業的戰績?你父親守著一份職業,為一家生計匍匐在井下掏煤的時候,你還在和尿泥呢!你父親馳騁官場揚眉吐氣的時候,你還背著書包苦讀呢?若不是父親跑二十公里之外牽了一頭母羊回來,你還能活到今天???緊接著大妹、小妹、小弟的誕生……您的肩頭、我母親的后背,把我們一個一個扛大,背大……父母的婚姻成功與失敗,我們無力干涉,更無權指評,有的僅僅就是兩個字“孝敬”??晌襾G棄了多少孝敬的良知,錯過了多少孝敬的機會,爸,兒子縱然傾盡所有的肺腑之言,也難以挽回我行動上在您這里的彌補,這種愧疚……已使我夜不能寐,寢食難安———”

林謙握著父親的手,已泣不成聲。

林志剛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兒子,難以置信似地咬了咬舌尖,感到了疼。這是真的,是兒子林謙在自己的面前第一次表露他的心跡,第一次說出了他的心里話。林志剛也同樣是持有著第一次凝眸的對望,仔仔細細地端詳著兒子這高挺的鼻梁、深邃的單眼皮,粗細有型的眉毛,還有這一張和自己一個模子刻下的、棱角分明的嘴巴,林志剛嘴角揚起一抹自豪,他笑了,一種久違的霸氣忽地從他的眼神里激發了出來。他故意提高了嗓門,興師問罪:

“爸這輩子從未為五斗米折過腰,從未為了達到個人利益向誰低過頭!爸這輩子也算是出生入死過無數次的人,什么事想不開,什么人沒見過?一生秉持———人不負我,我不負人;人負我,我亦不負人,這樣的做人原則。身體有病,不可怕,人嘛,有生便有死,只是這死啊,和活著一樣,講求的也是坦然和心安。你們讓我稀里糊涂的面對與接受死亡,你覺得你的父親林志剛死了,眼睛能不能閉上???”

“爸……”

“你們低估了我的心態,小瞧了我的意志,我沒那么那么脆弱,一年零四個月的堅持,非一般人能做到的。只是,我的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我有了解的權力和自由!把病人不當人!醫院是啥?屠宰場!到了這里不是被早早折騰死,就是被拖延致死!你說———我這癌細胞都已經完全擴散了,我每天還要輸十幾瓶的藥液,隔三差五做莫名其妙的各項檢查,還要再抽了一管血!化驗什么hiv抗體檢測。那是什么?艾滋病檢測吧????聽起來是不是個笑話!”林志剛忽如而來的勁兒頭被激怒的雄獅般,沖著門口咆哮道。他知道,斜對面就是醫生值班室。

“爸,您冷靜?,F在專家們還在商討下一步治療的議案。畢竟,我們發現的還是太晚……”

“能發現???又怎么能早發現!不過是一段時期的咳嗽!發過幾次高燒。也就是這些。誰能想到會和癌癥劃上死亡的等號……”林志剛宛若被繳獲了武器的俘虜,吊楣聳肩般垂下了方才還傲然昂起的頭。

“繼續針刺,做腹腔抽水,國外進口的抗生素消炎。必要的時候,還要輸血。包括提高免疫力的球蛋白?!?/p>

“那得多少錢?”

“您無需考慮,好好配合醫生的治療。兒子在外打拼了這些年,手頭里還是有一定的積蓄,您盡管放心?!?/p>

“那……爸爸就聽你的?”

“是的?!?/p>

“兒子……爸爸還有一件事,想讓你支持我!”

“您說———”

“能不能讓我見見你媽?”

“這個……”

“你只要說一句能不能???若果能……不用她親自來,我自個兒去,爬也要爬到她的門下”

面對著父親這突如其來的特別想法,林謙亂了頭緒。

第五十四回燭炬有心還惜別替身垂淚到天明

樊梨花,知道林志剛癌癥已經瀕臨晚期,她的內心世界怎樣面對于林志剛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憎恨與憐惜”的自我掙扎與對抗?

就父親提出的要求,林謙給大妹蘭香打了個電話,側面探探她的想法。蘭香一聽像是被八成的開水燙了嘴,斯斯艾艾,“哥,你覺得可能嗎?誰敢在她面前提咱爸一個字兒?你要說你去說,別拽上我?!?/p>

林謙放了電話,躊躇———

“老爸,你這不是活生地難為兒女???”

不行,這事兒不能莽撞,還得大妹出面。林謙按了一下重播鍵,“嘟嘟……”

“哥,又咋了?我這著急著往班上趕,你這電話硬是打了沒完!”

“蘭香,我現在命令你下班直接回咱媽家。咱爸的現狀看起來很糟,這要求也算是他的最后遺愿,咱不能不考慮!”

“……”

“喂喂,你聽見沒??”

“既然你都決定了,我還能說啥?那就去唄———”蘭香不等哥哥說完,掛了電話。

……

下班的鈴聲這邊響起,蘭香早已換下工作服,收拾利落,拔腳往母親家里趕,邊走心里邊叨咕著,“長者從父,誰讓他是家里的老大呢,他的一句話就是命令,唯有照做不可違抗??礃幼?,這出力不討好的事情還得我這個槍把子硬頭上?!?/p>

果真,母親別著一股擰勁兒背對著老大兒子,45度方位把沉重的身體坍塌在沙發上。蘭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你們竄通一氣兒撒著慌地瞞著我去看那個老不死的,還以為我不知道?說說吧…你們這樣背叛你的母親,良心何忍?好了傷疤忘了疼,是吧?想當年他做的那些個見不得人的事兒,你們都忘了?沒有我樊梨花頂天立地支撐著這個家,你們這些憋崽子在哪里混還不知道呢!他有何德何能值得你們這么為他效勞?天理在哪兒??若真的有心,你們自個兒都拍著胸脯捫心自問一下!”

“媽———我們也覺得您很不容易。這些年,為了我們吃盡了苦……我們四個兒女會均會以不同的方式報答于您,家里的一切以您為中心,時刻圍繞著您轉,您一吹口哨,我們立即幾何,絕不怠慢絕不遲緩!若干年后,您老得走動了,我們對您的孝敬絕對要勝于我爸十倍?!绷种t立即起身給母親蓄茶?!白屛襾?,哥———”蘭香接過了茶壺?!叭ァ?”林謙把水壺收了回來,給她遞了個眼色。蘭香立刻明白了過來,從洗手間里取出一條干毛巾把母親潮濕的手絹替換了下來。

“你說得倒是好,我問問你們,這些天我說過的話,你們哪個按照我的指令照做了?我說不準去醫院,你們一趟都沒落下,我說,他身邊有那個狐貍精伺候著,你們無需再過問他的吃喝拉撒,你們聽了嗎?還不是趕著趟地把家里的東西悄悄往那邊送?我真想不通,我樊梨花的東西他也好意思要?我樊梨花做的飯他也好意思吃??世間再也難找他這種不要臉皮的人!”

“媽,您消消氣兒……知道您滿腹的委屈。同樣作為他的兒女,我們不管他,從常理上也說不去過去。畢竟,他是我們的生身父親。該我們出面做的事情,我們就得出面。否則,就得背個不敬不孝的罵名?!?/p>

“他把一家人趕出去,他咋就想不起他是你們的父親?想起了你們是他的骨肉,有難了,想起你們還是他的依靠,末路了,想起他還有一段維系親情的路子沒有走??怎么了———老東西隨便抹上幾把眼淚便把你們明辨是非的心迷亂了?知道,他就會那兩下子!事實證明我對他的總結沒有冤枉他吧?你們這些天往醫院里鉆,難道就看不見還有一個女人在他的床邊噌?別以為,你的母親傻,不出門什么都不知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世間沒有不透風的墻,你們嘴巴上了一把鎖,不等于旁人的嘴巴也都沾了膠!”

林謙聽了母親噼里啪啦這一陣直白的揭穿與痛斥,羞愧的臉一時無處躲藏。林蘭香額頭只管冒著虛汗。

兄妹二人耷拉著腦袋,只等著積累了經年的委屈和怨恨的母親繼續對他們施以最后的“通牒”與裁決。

梨花的臉深埋在毛巾里,痛哭。林謙和蘭香不知該如何勸慰她,她極度的抱怨和滿腹的委屈一通私憤之后,又始于天性的仁慈與骨子里的良善,繼而陷入了極致的悲痛與傷懷。

他們怎會知曉,梨花的情緒與心境一多部分,來自于對她一雙兒女的疼惜,她實在不忍心眼巴巴地看著,為了救治他們的父親,他們付出了多少代價持續著一年零四個的操勞與奔波與生命賽跑,和死亡拼搏的同時,還要千方百計繞過自己這個“障礙”投身于醫院的應備,這個世界,誰難,都不及做林家兒女難!做父母的給了他們一個生命,卻不能給予他們一個完完整整的家庭,一個“單親”的標簽,如同被發配邊疆的犯人額頭上的烙燙的印記,給孩子們帶來的是無形的身心背負,即使給予他們千畝良頃,萬貫家財,也難以撫平他們的心靈創傷。尤其小女兒梅子,她是最直接的受害者,每一次,他父親掀起的家庭戰爭,她骨瘦如柴的小身體蜷縮在角落里,驚悚著眼睛,瑟瑟發抖。多少年過去了,這孩子還總是做著同樣的一種噩夢……

做個沒心沒肺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得感恩的人多好,可偏偏,她的孩子們,各個情感豐富、性情中人!可教,可塑,人之龍鳳。

再剛性的心,也會被女兒們的所作所為,軟化,樊梨花揪起兩只袖口擦了眼角的淚,“唉!我說那個老家伙吧,說你小你也不小,說你老也不老,人這輩子,九九八十一難你才挺過了幾難,眼看著就要把自己撂置到半道上,你若真命,你就再熬它個十年八年,就憑你眼下的四個好女兒,今后的日子你也過得不會差!無論你和誰過,只要你認為自己的選擇是對的,不再半路當逃兵,能把日子過到底,我相信我的兒女們會認可的!即使不認可,我樊梨花只要活一天,都不會答應?。?!你若有此好命,你就等吧……”梨花說道這里,心里為之一顫,撩起衣襟,又哭了起來。

“媽,別哭了……悲傷大了傷身,我爸若聽到這樣的話,他……”林蘭香紅了鼻頭,眼撩一注酸楚投在了母親花白的發絲上,千般滋味,不盡言表。淚點原本就低的她,被母親的一席話,緊扣于心為之動容。她覺得這個火候剛剛好,何不趁此時機把父親的話趕緊傳遞,林蘭香鼓足了勇氣,喊了一句

“媽……”

“咋?”

“也別再這里難受了,去醫院看看我爸吧———”蘭香倍加小心地試探著。

“不去!”樊梨花的回復干脆利落。

林蘭香的心猛然一顫。

“我知道,你是因為那個吳……我會想辦法讓她這幾天暫時避開?!?/p>

“說過了不去就是不去??!和他身邊有沒有誰,沒有關系。我對他的同情,完全看在他四個兒女情面上,而并非是他林志剛!”梨花冷了臉色,硬了心。

“可,我爸爸他……這些天一直在念叨著您……他想見您一面,我怕……他再也……”林蘭香嗓子堵了棉花一般,再也說不下去了。

“你們的意愿強加到我的身上,我和他的塵緣從離開上道口的那一天起,就已經了斷了,我不欠他,見不見他的面是我樊梨花說了算,而并非是他!我剛才也說得很明了,該怎么對待他,是你們的事兒,我不干涉也阻攔,我想這已經是給了他姓林的十二分的面子了吧??。?!希望這句話,你們就此打住,不要再提及!聽見了沒???”

“嗯……聽見了?!?/p>

“記住了沒???”

“媽,記住了!這個家,您說了算?。?!您說咋辦就咋辦,一切按照您的指令,我們照做?!币恢背聊徽Z的林謙,表了態度。

“你爸的病,前前后后你們也花了不少錢,林謙基本把所有的醫療費用都承攬了,長子做出了榜樣,我嘴里不說,眼里都看到了,心里不糊涂。剩下來的費用,媽來承擔,你們拖家帶口,用錢的地方多著呢!蘭香,你也別再往他的單位三番五次去借錢了,早已經破了產的單位,創造不出社會效益,哪里來的福利。一筆不小的費用,他們到哪里去籌備?何況,原本就是老齡化員工的企業,面臨生老病死,需要救助的職工肯定不會少。不要再給單位添亂了,我聽說,你上次為了醫療費的報銷問題,還和領導發生了爭執?蘭香,凡事學會換位思考,多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問題?!?/p>

“嗯,我知道了,媽!”

“聽說你去單位沒要來錢,老東西還發威了??”

“媽,這事兒,您也知道?”蘭香驚異。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老東西把洋相出炸了,人也丟發大了!”梨花酸澀道。

“人等人,時不等人,你們也別再我這里干耗了,需要錢,林謙就來拿,我也累了,身體越來越撐不住了,你們去吧?!?/p>

“媽,我聽出來了……“蘭香擦了眼角的淚,笑了。

“聽出什么了?”梨花不解地問。

“您是那個最心疼我爸的人!”

“去去去,良心早被狗吃了的東西,擺不到桌面上。謙兒,你這次請了多長時間的假……能否堅持到……”剩下的話梨花咽了。

“多給了幾天假,上級領導已經是網開一面了,我準備安排梅子回來,我這一走,恐怕是再也脫不了身了?!绷种t聲音低沉。

聽兒子這么一說,梨花的心頓然不是個滋味,她知道,也許,這一次,和他先人算是最后一面了。

梨花缺了主心骨似的,找不著心之所向,曾經的愛與恨被一種無形的東西纏繞著,牽絆著,一連半個月,腦海里回映的方方面面,關乎的是他林志剛的身影,以及那可憐巴巴總是望著自己的雙眼———唉!這輩子了,咋就怨結了這么一個“冤家”一切過往,斬不斷,理還亂。

梅子還是跑了回來。不等梨花細問,梅子放下了行李包,只是問了一句她爸這次安排在哪個醫院哪個科哪個病房,說著閃身來到了洗手間擰開水龍頭一頭栽了進去。

“那是冷水,受了寒癥怎么得了!你這個死丫頭,都要做母親了還這么風風火火!我前天還和你姐商量著究竟讓不讓你回來?!?/p>

“我怕我再也見不到我爸了!”梅子急切地從包里掏東西。

“我專程去我們那山里的老中醫那里給我爸求的藥方!都說他的方子很靈。對于肺病的治療,每天一副,半個月一個療程,只要堅持服用,準見效!”

“那老中醫多大年紀?”

“……人家坐了十幾年的診,要的是經驗,和年紀有啥關系呀?”

“別吃不好再給藥死了。連個病人面都沒見,藥方就開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凡是藥都是有毒的。前提是對癥下藥?!?/p>

“這可是我爸爸的救命稻草,死馬當活馬醫,說得多不如做得好。我這次來就是為送這個的?!?/p>

“你自己的事兒也要放在心上,孩子該要盡早要,你奶奶前些日子又為你提前準備了一些小衣服,一直等著呢?!?/p>

“這種事情急不得,隨遇而安,媽,奶奶身體可好?”

“耳朵也聾了,口齒也含混不清了。三頓飯之后就是坐著自言自語……”

梅子拐了里屋掀起了門簾,奶奶正勾著頭門口往外探,看見了梅子的一瞬間,仿佛觸動了她的某個記憶,咧著豁牙嘴兒笑了??僧斆纷佑蔷眠`而又親切的微笑接近她時,她一臉的暮靄顯得那么的茫然,懷胎快七個月的梅子身板異常的靈敏,忽地坐在了奶奶的床邊,一雙溫潤的小手捧著奶奶的雙頰,在她柏樹皮樣的額頭深深的親吻了一下又一下…奶奶密布著霧霾般的眼仁咿咿呀呀地說著獨自的語言,宛若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梅子黑黝黝的瞳仁里藏著一池的秋水,經不起時令的變遷、悸動,便有咸淡滋味的化合物悄然溢出,稍一不留神,會打濕奶奶的衣襟和她枯柴般的雙手。歲月的車輪壓著前者的舊痕,攆出了一道道新的褶皺,褶皺里抹不去的滄桑與世態的炎涼。

是的,又懷了身孕的梅子想到了即將橫空出世的孩子以及自己深陷的生活困境和將要面對命運之神向自己布出那最為摧殘她的信念消砥她堅忍不拔之意志的煞費心機似般地一個個設局,為此,不屈于命運的派遣,傲骨錚錚的梅子早已經做好了無數次的迎戰準備。這也是梅子這次匆匆返回故鄉之際,路途之中的重重顧慮和種種擔憂。祈禱上天讓自己這次出外來來去去安然無恙,求乞上蒼在自己回家的這幾天,那一夜間蓋起來的茅草棚亦安然無恙地存在著,并且風雨不搖,聳立毅然。

不能久留,立即去醫院看父親。梅子給奶奶掖了掖被角,出了門,廚房的母親來不及跟出來,梅子的腳步已經沒了蹤跡。

梅子的到來,林謙也就放下了一件心事兒,這個死丫頭片子,沒有錢,咋說也得讓她好好處處力!吳阿姨一個人照顧父親,肯定吃不消,梅子剛好可以替換。

林謙訂了機票。明天離開之前,給母親樊梨花作了最后的交代:

“我已經給蘭香交代了,我爸那里,目前沒有好的治療措施,也僅僅表面上的維持…..嚴重了,就上球蛋白,代血漿。平時的藥水就是消炎之類的。后期,病灶區域會疼。實在疼得忍受不了句考慮鹽酸哌替啶也就是杜冷丁。在醫院是禁藥,萬不得已不能用?!?/p>

說完,他打算去醫院和父親做個小別。

話說梅子來到了醫院,她和哥哥林謙,姐姐林蘭香碰了個正著。親人相見的那種親昵似乎少了許多,因為環境的不同和心境的迥異,面色呈現的均是郁郁寡歡。

“你來的正好,咱哥明天就要回去。這一走何時再來就說不準了。爸爸這里也不能單靠吳阿姨。二十四小時的護理,再硬朗的身子也扛不住。只陪坐在父親身邊就行。跑腿兒的事兒就留給我做。你也算是替換著阿姨有個抽閑的空隙,讓她白天回自己家看看,聽咱爸說她還有個高齡的父親。也需要她照顧,她家里外也只是她一個人?!碧m香見了梅子立即布置了任務。

梅子欣然答應,她認為該她孝敬父親的機會來了,她一定要好好表現!絕不在父親彌留之際,留下一絲一毫的遺憾……

第五十五回一腔熱血撒情場誓為紅顏千古芳

推開病房的一瞬間,吳妍驚喜地從父親床邊的一個半靠躺椅上站了起來。

“我看是梅子,果真是梅子了!又是一多沒見了———”吳妍掛在嘴角的笑燦爛極了。

“……梅子什么時候回來的?上午飯吃了???”

“吳阿姨,您回去吧,我爸就交給我了?!泵纷硬黹_了吳妍的熱心詢問。

“我還不能走。一會兒要做個常規檢查,腎功能檢查,哦!明天還要再做個腦CT……”

“我爸得的是肺病,和腦有什么想干?”

“這個…..幾句話和你說不清楚。你過來時見你姐姐了???她剛剛走?!?/p>

“嗯?!?/p>

“志剛……你快看誰來了?”吳妍輕輕搖了一下林志剛的手。

半夢半醒的林志剛睜了眼———

“是梅子嚒……”

“爸爸,是我…”梅子伏貼在父親的耳旁輕輕地回應著。

“別看你離我這么遠,你的一切情況我都知道…不信你問你阿姨。剛才還在夢里看見我那未曾謀面的親家了呢?!?/p>

“哦———爸爸……我們那里有位老中醫,專門看各種疑難雜癥,尤其是肺病。我和毅飛走了好多里路才找到他的住地。特意為您求了藥方!他說,吃上六個月,管保您下地走路,和好人一模一樣!”

“我的瓜女子!真有那么靈驗?”

“嗯!有吃好的呢!”

“老中醫?”

“嗯!很老的中醫,坐診了幾十年啦!”

“有七十歲?”

“八十多啦!”

“哦,那是老神仙啦?”

“嗯!華佗在世了簡直,山里人都那么說!”

“爸爸好歹就是這么一堆了,死馬當個活馬醫,既然我女兒費勁弄來的藥方,爸爸就試試,讓你吳阿姨去藥店按照上面寫的去抓藥。只是又要麻煩你阿姨給我熬藥了?!?/p>

“還是我來熬吧,在媽媽家更為方便一些?!?/p>

“你媽媽家…她…..會同意嗎?”

“熬個藥又不妨礙她啥事,怎能不同意?!”

“你媽媽會嫌棄的?!绷种緞偯浖t著臉,酸澀道。

“梅子,別操心了。你能回來陪陪你爸他已是知足了。這個交給我,醫院離我父親家也不遠了,旁邊的藥店給熬藥,便利著!哎,梅子,你爸和我一直擔心,上一次回去,那房子礦領導讓拆了嗎?”

“拆除通告都快貼到吳毅飛單位領導的腦門上了,限定兩天時間立即拆除,如若延期或違令,給予職工吳毅飛停工。哈哈哈,把他快嚇死了!”梅子捂著嘴兒笑。

“那最后咋辦了??”吳妍急切地追問。

“咋辦?我的辦法多得很!”梅子自負地說道。

“快說嚒,你還營造懸念呢!”

“我安撫吳毅飛,乖!別怕,這事兒和你沒關系,有啥過不去的事兒,盡管找我林毅梅,吳毅飛急出了滿頭的汗,說我連個單位都沒有的家屬,人家找你能解決啥問題!哼,這個吳毅飛分明是否定我的應對能力??!”

“別賣嘴關子了,撿重要的說!”吳妍興趣十足地追問。

“吳阿姨,能不能讓我喘口氣?我回來只是在我媽家轉了一圈打了個照面就跑來了,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嗓子眼要冒火了!”

“好,好,我都忘了,這就給你倒水!你趕緊說??!把人急死?。?!”

“這種事情吧,咱違規建筑,肯定沒理兒,按照我爸說的,不能硬碰硬,好好和領導們協商。但上趕子肯定不成買賣,我就在家里耐心靜候他們的到來。吳毅飛繼續上他的班,停工的事情,他們說了不算,我已經把風聲放出去了,誰敢停他的工,我領著一家子人都去他家吃飯。果真,這話還傳到了領導的耳朵里,第二天……”

“第二天怎么樣?”吳妍給梅子涼著水,急切地問。

“房產科科長帶了幾個隨從親自跑來了!”

“呵呵,呵呵呵”吳妍笑了。

“戴著墨鏡,指手畫腳讓立即拆房!吳毅飛鉆在家里連頭都不敢冒,硬是把我推到前面去應付。不用他推,我自然就去,不過我從后門悄悄跑了出去,我麻溜找婆婆去,婆婆被我摻到了那個科長面前。顫顫巍巍的婆婆問他們這是想干啥?那人說,你兒媳婦違規蓋房,礦長下令必須拆除。婆婆說,啥叫違規?我們又沒把房子蓋到馬路上,也沒蓋到人行道上,沒有妨礙任何人,咋就叫違規了?再說,這房子也是利用自己的后院蓋起來的,屬于我們自家的占地面積?!辈]有睡著的林志剛聽到這里,竟然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呵呵地,笑了,“梅子,沒想……咳咳,到你這個……婆婆竟然這么有意思,嘴巴利得很??!我平時,還怕她在你……面前受欺負,我看,她呀,比你厲害,你惹不起!”

梅子接過吳妍遞過來的水,連喝了兩口算是潤了嗓子“,您以為呢?她可不是個善茬。做得很多的事情一般人做不出來?!泵纷诱f到了氣頭上,眉頭緊蹙。

“自古以來,婆媳是天敵,無論哪一方做得再好,彼此間都能挑出各種各樣的毛病。一句話,正常人的理解沒什么,可到了婆媳那里,就出了問題。最好的相處辦法,少聽,也少說。因為這種特殊關系,不存在交流和溝通,說得越多,錯誤率就越多。再看不慣,也得忍耐,不為別的,只為和吳毅飛把日子安生梅子過下去。人閑生是非,等添了小娃娃,全家的注意力就聚在孩子身上了,忙都忙不過來,哪有閑情打嘴仗弄矛盾?梅子,你說爸說得對不對?”

“嗯!是這么個理兒?!?/p>

“你別打岔了,讓梅子繼續說下去??!”吳妍期待著最后的結果。

“我婆婆接著又說,來年就添人丁了,我一家三代住房面積不到六十平米,你說咋個住法?礦上又不給解決住房,申請了三年要房子,無人答復,你說我們是不是只有自己想辦法了?生產科長聽了她這么一說,反駁道,蓋房為的是住,掏了個偏門,弄那么大一個落地窗是什么意思?我婆婆一聽他這句話就不高興了,來了脾氣,反問他家的房子有沒有窗戶,如果沒有,我們即刻把窗子封了。生產礦長回復不了這個問題,他又拿門說事兒,說既然是一家,房子又是擴建的,一個門,不能走?我婆婆說,我媳婦陜西人,老太太我又是東北人,我婆媳二人口味不同,飯吃不到一塊去,她無辣不歡,我是沒有酸菜不行。我吃不了辣子,她見不得酸菜,我咋辦?我是不是必須單過,單過就意味著分家。分家肯定走的是兩道門……幾句話確實把房產科長問住了,他無言以對。最后,他撓撓頭,針對你老吳家是個特殊家庭,戶主又是三期矽肺工亡戶,他回去把實際情況給礦領導再匯報一下吧!具體結果,等研究下來再告知?!?/p>

“哦!那最后呢??”吳妍給梅子削了個蘋果遞到了她手里。

“沒有最后。這件事兒不了了之,如今,我和吳毅飛開了個飯館!”

“真的???”吳妍驚訝道

“那還有假!”梅子得意地咬了一大口蘋果有滋有味地嚼著。

“誰是掌勺的?”吳妍好奇地問

“我呀!本大廚”

“你會做菜?”

“嗯,在我媽飯店混搭了一年,一些小炒家常菜看都看會了!”

“梅子……你真了不得……你,不得了啊”林志剛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你這一點,像極了你媽!”他贊嘆道!

梅子做夢都想不到,她的這次繪聲繪色的演講,竟然是父親最后一次的聆聽。

吳妍聽完梅子的故事,她的心思又落到了林志剛的這里。

她嘆了口氣開始了沉重的話題:

“梅子,你爸多次提出想見見你媽,我也是一直在想辦法…...他也說給了你哥聽,你哥走了也沒給他個回話。我看,實在不行,我去找你媽說說?”吳妍露出了難為之色。

“這一點肯定不妥,我媽連我爸都不認,又怎能坦然面對你?不過你要真若有這份真誠,你也就沒有必要顧及那么多!愛---是有代價的,有時候,需要把人格捧到眾人面前,迎接一切的針鋒相對,哪怕是羞辱!敢愛,就要干在人前站出來!”梅子自認為這句話說得很有水平,洋洋得意地又啃了一大口蘋果。

“梅子!你千里之外趕來不是盡孝的,我看你是來為我這把老骨頭送葬的!”林志剛突然情緒失控。

“爸爸”梅子一臉茫然,她愣住了。

“我不是你爸爸,你也沒我這個父親!你對你吳阿姨的不恭就是對你父親我的不恭,你對你阿姨的非禮,也是對你父親我的非禮!你對你吳阿姨的抵觸也就是對我林志剛的抵觸!你走———把你這處方給我拿走……看不見你,每天想著見你,見了你,你一說話我這氣就不打一出來!你給你吳阿姨出的什么餿主意?你的出發點是什么??你分明是想看著你媽如何羞辱你吳阿姨……你媽的性格和脾氣你不是不知道?。?!這種錯你明知故犯,你居的什么心?“老林!”“我沒事兒,你千萬不要把這個畜生的話放在心上。你———小吳,你讓她走,拎著她的包,讓她立即從我眼前消失,否則……今天就是我林志剛的死期!恐怕我死了這眼也閉不上…這惡瘤不等要我命,我的女兒卻早先一步索我的命———我罪孽深重!咳咳咳咳”

“小孩子說話我怎會放在心上。老林,我不會生氣……我相信孩子沒有任何惡意。她也就是那么信口一說?!?/p>

梅子恍然間覺得這某個場面里的某一個對話似乎在很久以前的一個夢里幾曾出現過……父親發的一通邪火讓她陷入了極度的狼狽,她快要委屈死了,剛才還一團和氣,有說有笑,片刻功夫,這就弄掰了,一句話說得不妥,父親炸毛了。梅子鼻涕眼淚抹了一臉隨手抓起了自己的包,哭著跑出了病房。

“梅子,你聽我說!”吳妍追了出去,一把拽住了她的包。

說不清是憋屈還是懊悔,梅子聽不進吳妍的寬慰,執拗地甩著胳膊。

“好了好了———梅子,乖哦!聽阿姨的話!不哭,你爸的脾氣是被病拿捏的,為啥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就是因為病人情緒極不穩定,喜怒無常?!?/p>

“阿姨———我錯了嗎?”

“孩子,阿姨從來不曾認為你這些想法是錯的?!?/p>

“為什么?”

“我和你爸爸這6.7年的關系,不僅僅是你,很多人都不理解。他們想不通我到底圖你爸爸什么,要名分沒有名分,要實惠沒有實惠,所謂的實惠不就是金錢和物質???人啊,這輩子能遇見和自己合得來的人,多么不容易。冠冕堂皇高的格調話我也不會說,即使會說,也說不出口,只求自己默默地去做就是了,如果,真的愛一個人,沒有目的,找不出符合邏輯的理由。很簡單,就是愛了,愛上了他這么一個人,愛得傻傻的,愛得掏心給肺,他的話就是圣旨,他的需要就是追求,忘卻了自己的處境,丟掉了做人的底線,一味地圍繞著他去轉。不知道,我說這些你能不能懂,反正———這些年,我就是這么一如繼往地跟隨著你爸爸,談不上走南闖北,甚至連上道口那連個窩都不曾挪動過,可每當他需要去看病,求醫問藥,無論天氣多么惡劣,路途多么遙遠,我都要陪著他四方找八處尋!”吳妍說到這里,喉嚨卡了刺兒般,火辣辣地灼痛。

“愛到了這樣的地步,說一句實話,阿姨,你挺傻的?!?/p>

“是啊,你爸爸總說我是個憨子,改革開放了十多年了,還有我這么不開竅的人。我倒沒覺得我傻到哪里———呵呵,正如那喝醉了酒的人明明是醉了卻說自己根本就沒醉那樣的話。你爸爸……就是我人生醉飲的一杯酒。明知苦飲,偏偏卻是逃不脫,離不了?!?/p>

“哦……”

“好了梅子,不準再生你爸的氣了。見你媽的想法,既然你父親強烈逆反,我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這事兒暫時放下……梅子,你先回你媽家,穩穩情緒,我回頭再勸說一下你爸,一句話,不至于產生多大的矛盾。過了今天就沒事兒,你父親脾氣就像燃燒的麥稈,也就是那么一下子。姨不送你了,趕緊回去安撫你父親?!?/p>

“那我來這一趟和廢人有啥區別呢?!不起作用還起了反作用??!”

“你呀,我們不求你做別的。不要和你爸爸斗氣就成。和他聊避開敏感話題。多說說你婆家的事兒,自個兒的事兒。說好事,免得他心生顧慮?!?/p>

“嗯———知道了!差點忘了,阿姨你把這個藥方保管好。我爸一旦開始喝了,你就及時給我電話。我們時刻留意著他對藥物的反應和變化。如果身體沒有什么不適的癥狀,我們也就可以放心了,爸爸可以繼續大膽地服用?!?/p>

“好———”

“老林!還生小女兒的氣兒???”吳妍在林志剛的鼻尖上刮了一下,算是活躍方才陷入僵局的氣氛。

第五十六回薄命長辭負心別人生至此凄涼絕

一連幾天不曾穩睡一個囫圇覺的樊梨花,莫名其妙地心煩??偢杏X近期家里要有什么事情發生,可又無從推斷究竟是什么事,關乎哪個方面。她的身體也亮起了黃色預警,血壓時高時低,體溫也似乎很不穩定,總感覺自己的身體忽冷忽熱。她多了一個毛病,偶爾的會自言自語:

“妍,這不是玩笑,我說的是真的。我鄭重問你,你一定要認真回答,想好了再回答?!?/p>

“……”

“你看你??偸巧钤谔摂M中,在現實面前永遠是懦夫。勝敗乃兵家常事兒,生死乃人間常規。有啥不敢面對的,我林志剛一點都不畏懼!唯求一點真的到了那會兒別讓我受太受罪。不必要的搶救直接舍去??恐鯕夂魢5哪欠N方式趁早給我免了。我聽過多少病亡家屬說過,人在醫院ICU一天可能在800———1000元,有那錢不如給我的兒們省著!我啊,這輩子看到了四個兒女完完整整地圍著我轉,看著心疼我的人日夜守護著我,找到了愛我的人,我愛的人零零碎碎也算過了一年半年,我真的知足了!看看看,說著說著扯遠了。你說,你送不送吧,只要你一句話!”

“送!我送??!一定送……”吳妍的眼淚嘩嘩地流淌,她說不下去了。

“那么,我要安靜地躺在你的懷里……”

“嗯!”吳妍淚水長流。

“哭啥,不哭乖,咱這不是預演嘛!瞧你,那么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兒一樣心態那么脆弱!”

“不,志剛,我不讓再說了……”

“妍,我的傻女人!如果你不在我身邊,或許面對死亡,我會膽怯,我怕失去你的那雙眼睛為我點燈。沒有你的目光,那條路會漆黑一片…”

“剛,我怎么會離開你,一步都不會!不允許你再瞎想?!?/p>

“妍,還有一句話,你別介意。孩子的媽媽……我恐怕是再也看不上那最后一眼了。這一眼,一等就是近七年…我,知道她恨我恨到了骨頭里。我那么可笑,竟然連累著兒女們伺候著我,還要貪婪地奢望梨花再看著我。自私地讓你吳妍時刻地陪著我,你說,這怎么可能?好事兒都讓我林志剛這半輩子都想盡了。剩下的想法,必定是沒得選擇的選擇。一個蘿卜哪能八頭切,你說是吧,是吧??呵呵…呵呵呵!”

“其實,你這些想法都是人之常情。一點都不荒唐。只是有的人,心大,有的人心小—罷了。容不下你那些個美好的愿望?!?/p>

“我的妍,人世間最美的女人!”

“哄死人不償命啊,你這嘴巴就是含著二兩蜜兒?!?/p>

“咱繼續剛才的話題———你送我到那個大爐子的地方,只是一步……還有最后一步,也是關鍵性的一步、”

“說吧,剛”

“把我送到山上?!边@是林志剛生前的遺言———

所有的愿望都成了泡影。林志剛怒睜著雙眼大口大口的吸氣,仿佛這個時間所有的未了的情都要在這難以割舍的彌留之際,把它一口口吸食完。直到,他苛求的妻子梨花眼前再現;他期待中的傻女人親女人丑女人吳妍再現……

在樊梨花和吳妍不同程度上各自出現了一些心理反應的那一焦躁的時刻,林志剛停止了他的呼吸。享年56歲———

……

“梅子,或許你這次回來見爸爸的最后一面。爸爸要求你答應我兩件事兒———1:轉告你的哥哥把上道口那兩孔窯洞所有的使用與轉讓權交給你的吳阿姨。他們若不同意,為此事又爭議,你爸爸的醫囑交給他們。我放在了病床的枕頭下面。你一定要記住,它是爸爸唯一留給你吳阿姨的東西。我欠她的太多太多,希望這個能彌補一點兒我為她帶來的物質與精神的缺憾。2.:爸爸活了這輩子唯一活出了一個男人所具備的“精、氣、神?!笨?,這也只是那些年的持有的風度,得病之后這些已不復存在。剩下的這一架骨頭,如同驢死了架子不倒!最后讓爸爸穿上上道口窯洞大衣柜里疊放整齊的警服。

你奶奶說過,人啊生前有啥死后就有啥;生前沒有的,死后也并不會有。爸爸這輩子缺少積蓄,到了那個世界十有八九還是個窮鬼??砂职诌@輩子在吃、穿上未曾虧待過自己,因此———你不能讓爸爸到了那個地府,做了餓死鬼。逢年過年你別忘記給爸爸燒個紙錢,你若有心,多送幾張??催@情形,你媽媽不會來的,她恨我,這我知道。我不怨她,過去的一切都是我林志剛的錯。我不但不怨她,我還有感激她,感激他為我養大了四個兒女;感激她一手操勞讓孩子們個個有了自己的小窩安穩的家;感激她,在我重病期間不計我以往攆妻棄子的前嫌支持孩子們一次次來看我,陪護我。我感激……她一女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擔,把這個大家的日子過得那么平穩那么的好……感謝她將要一手完成我曾經在你奶奶面前的承諾———為她老人家養老送終…爸爸說了這是第幾條了梅子?兩…條了爸爸…哦!3:梅子,你哥哥公務太忙,我算計著我走后,他來不了。那天通了電話,他說忙著在搞什么質量認證。是呀,他畢竟是市政府辦公室主任,鼓勵我再堅持這十天,他一旦交了差立即回來,好好陪我。電話里,你哥哥……哭了……我,我故意扯著大嗓門說———兒子!咥

爸爸好著呢,昨天美美地了一大碗優質羊肉泡!你安心工作,千萬不能這個岔口給公家出個什么錯兒??!……所以呀,梅子。爸爸走了,你轉告你姐姐能不驚動他就不要驚動他。爸爸全心盡力支持他的工作,你們也要支持他的工作!不要拉他的后腿兒,以后無論多大的事兒,不要求他辦,你們自己努力解決!你們齊心協力擰成一股繩,搞好家庭團結。對公婆對你母親你的奶奶要尊重,要孝敬。尤其是你梅子!聽你姐姐說過,吳毅飛的母親也是命苦人,小吳的爸爸四十歲就得了職業病,在醫院一住就是十三年。伺候病人,不容易啊,身體精神雙折磨!你要多多給她孝敬。老人也有錯,你要學會的是忍讓,而不是頂撞,甚至賭氣!你姐姐說,你和小吳發生了口角,你跑回了娘家?以后,這樣的蠢事堅決不能再發生。你得脾氣得改…..不要學爸爸,爸爸暴躁專制了這一輩子,結果落了啥,你是知道的。最后的結局都是悲?。。?!第四條“不讓你哥哥回來,那么料理我后事的任務也只有你的姐姐和你的姐夫了??紤]到你身孕特殊情況,爸爸不讓你過于靠近我。行個孝禮就算過了。后事一定要節儉到最低程度!最后一個小盒子,把我的骨灰收攏。不需要什么公墓,更不需要什么墳地。仔細聽,爸爸安排你最艱巨的任務來了———你把爸爸的骨灰盒裝到你的皮包里,爸爸跟著你認認你家的門兒,見見我那未曾謀過面的親家母。然后,你讓吳毅飛找幾個人,在你公公的墳邊挖個小坑,幾鍬黃土一埋,完事兒。我要和你公公相守,以后多的是時日足夠我們哥倆扯不完的家常話……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錄音機吱吱啦啦還在運轉,林志剛要說的話隨著一陣緊似一陣的劇烈咳嗽戛然而止。

聽完了這段綿長的錄音,林謙和他的妻子、林蘭香、上官思琪、梅子、吳毅飛跪倒在父親的靈位前,更為悲切,哭聲斷腸……白衣孝子們的眼前高高地站立著一個兩鬢霜染神態威嚴剛毅的女人--他們的母親樊梨花

“你爸爸的葬禮由我親自來操辦,活著沒花我樊梨花一分錢,死了,也得給他,也算是我上輩子欠他的,這輩子做個安然。想想他的一生也沒對不起誰,更沒虧負過誰,一生感情用事,至于哪個女人圍著他轉圈圈,啥樣的女人一心一意追求于他,那是他的外觀形象與人格魅力所致,不是他的錯。如果說,你爸和我什么樣的深仇大恨,也談不上。雖說父母包辦婚姻,但自從有了四個娃,所有的感情都從零開始培養。要說起,十幾年來,我倆也沒發生過大的矛盾,甚至連個臉也不曾紅過,生活中的磕磕絆絆家長里短,你爸爸他還是傾向于我的,他的心,也總是圍著這個家轉,圍著你母親我轉,從未偏激過……你舅舅過世,把你奶奶接到上道口和我們一起過,也是他主動提出來的,他親自去接的。仔細想來,一點一滴他的優點即使用上三天三夜我也數不過來。至于為什么離婚,一條泥路,前有車后有轍,任何事件都有它的源頭……錯,是雙方的,一切始于個性使然。你媽我性格好強,也剛烈,一輩子經不起半點屈辱,眼里揉不得一粒沙。俗話說,水至清則無魚,很多時候啊,做人做事,要學會睜只眼閉一眼,把個世事都看得清,分得明,不是凡人那是神……前往一步是孤獨,后腿一步是幸福,記不得這是誰的話啊說得太好了,可惜,當明白一切事理的時候,大半輩子的書都快翻過去了?;仡欉^去,歷歷在目,往事已不堪回首……賭氣的做法,總是令人懊悔,當學會了放下,已經晚了。眼前的機會,沒了機會,一旦錯過,就是一輩子。唉!說得再多,還有什么用呢?他已經聽不見了……”樊梨花強忍著眼淚,一字一句說道,“一念是魔,一念是佛。一切的一切,就讓他九九歸個一吧!唯愿,你林志剛在天之靈,念及兒女的好,兒女的孝,保佑他們家庭合睦,子子孫孫幸福美滿生活安寧?!澳愀赣H的后事,必須厚葬,一切的經費都是我樊梨花承擔。包括墓地的選擇。

“哥,咱爸臨末的錄音帶,你聽了沒?”梅子小聲向跪在靈前的林謙遞了話。

“嗯。咋了?”林謙目光堅定看著靈位的正前方,看都不看梅子一眼。梅子用孝服的袖口抹了一把眼淚,諾諾道,“咱爸說讓我把他的遺骨背到我婆家,安葬到吳毅飛他爸墓前,他想和他做個伴兒?!绷种t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不予搭理。

“哥,你聽見我說的話沒?”梅子再一次壓低了嗓音重復道。

“你覺得可能嗎?!”林謙幾近怒吼。

梅子嚇得臉色突變,終不敢再提及,咽了話題。

“哥,這事兒沒想到咱媽會介入,會參與,你說,她怎么辦?”林蘭香把林謙叫到了一邊。

“誰?”

“吳阿姨?!?/p>

“回頭你和吳姨私下里說說。盡可勸說讓她追悼會上以及遺體告別,入殮,安葬,全部回避?!?/p>

“你覺得這個可能嗎?這個事情,咱爸也有遺愿,吳姨那里,很難勸阻吧,我看怕是沒那么簡單?!?/p>

“那兩個窯洞決定給她,作為補償吧,也僅限于此,至于她生活方面的關照,以后再說,畢竟和咱爸沒辦手續,不是合法夫妻。有咱媽在場,雖然沒有復婚,但有我們四個兒女的存在,他們永遠是夫妻,離婚證算啥,無非就是一張紙,不可能脫離這種親情的維系。咱爸臨終雖然沒有實現看上咱媽最后一眼的夙愿,但咱媽對他的后事親手料理,已經圓了咱爸近七年的奢望和夢想。這個時候,吳阿姨也就顯得名不正言不順了,不讓他參與,是為了顧及我們的臉面,也是維護林家在世人面前的尊嚴。我們這樣做也是迫于無奈,我們縱然體諒她退讓一步,可誰又能理解我們做女兒面臨著他們三人之間而做出怎樣一個介于理性與感性之間做出的辯證關系與合理選擇?我說過了,吳阿姨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難,有求必應,我們施以幫助。這些都可以考慮!你私下里避開咱媽,轉達一下我的主觀意見和建議?!?/p>

“好吧,那我試試?!?/p>

……

吳妍早已在家時刻做出了等候林家派來傳話召見的消息,然而兩天零兩夜過去了,仍然杳無音訊。這種時刻的等待熬煎著她,折磨著她,煉獄一般,讓她一次次輾轉于希望與失望之間不能自拔。當她父親沖著她喊了一聲有人找,她昏昏沉沉下了床,趔趔趄趄走出門外,立即前去迎接,看到蘭香的第一眼,她驚住了,“香!我猜是你,果然是你??!你爸……他……一切都……好???”吳妍再也掩不住自己的悲傷,她哭出了聲。蘭香見到吳妍的第一眼,仿佛看到了她的父親就站在她的身邊,她噗通跪地,阿姨,我替我哥,小妹,小弟,向您一拜。感謝一年多您對我父親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陪伴,說完,又行了一個禮,這第二個叩拜,是請您原諒我們一家人的想法和決定?!?/p>

“蘭香,你這叩拜我受用不起,你先起來,咱們立即進屋說話?!?/p>

“阿姨,您先答應,我再和你說話”

“那要看什么事情,有沒有我必須去照做的理由以及它的合理性!”吳妍心里一陣發緊,她似乎已經猜出了七八分。

“阿姨,我爸的后事一切都在順利進行著,保管都弄得好好的,讓我爸在天之靈足以安心。他的后事,我媽出面料理,所有的細節都是她親力親為。您,就不必掛念了,更不必擔憂?!?/p>

“你媽?梨花??這,怎么可能???蘭香,我沒聽錯吧?你爸在世時,不知提出了多少次要求想見見你媽,最后再看上她一眼,你媽都堅決不同意,你爸過世了,她竟然為你爸操辦后事,我覺得不太可能!”吳妍虛弱的身子有些不支。她試探著她的猜測提出了質疑。

“這嚒重要的事情我也能撒謊呢?確實是這樣的,我們當時也不敢相信?!?/p>

“那一定是你媽后悔了??”吳妍像是在和自己說話一般,一問一答,自言自語。

“我也猜不透她和我爸之間究竟是什么樣的情愫牽絆?!?/p>

“說明,你爸沒錯……說明你媽她也后悔了沒和你爸復婚,更說明……”吳妍說道這里,頓住了。

“更說明什么?”蘭香不解地問。

“我吳妍這輩子的選擇,沒有錯……我看上他這個人,沒有看走眼!”吳妍神思久遠,很是欣慰。

“阿姨,那事兒,您答應了?”蘭香探問。

“蘭香,實不相瞞,病床前,我答應過你爸,按照他的遺愿我把他送到山上……那里的路,太黑,他害怕?!?/p>

“阿姨,他還要求梅子把他的遺骨帶到梅子吳毅飛的父親身邊安葬呢?您說,他的許多要求,切合實際嗎?阿姨,再說了,即使符合他的要求,但世事無常,世事難料,應允過的事情,臨時發生變更都是有這個可能的,此一時彼一時?!?/p>

“哦……我……同意你媽的一切想法和做法。因為,我由衷敬佩她,她不僅是頂天立地的女強人,她更是我心里一直欽佩與膜拜的老大姐。她用自己的行動,做出了世人難以做到的表率!”

“是這樣的,阿姨!我為有這樣的父親,自豪,為有這樣的母親而驕傲,更為我父親這輩子有幸結識了您這么一位阿姨而贊嘆!”

“香,謝謝你對我的肯定……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不知能不能答應?”

“您說?!?/p>

“明天遺體告別,我能不能參加追悼會,能不能和你爸的遺體做個最后的訣別??”吳妍說完,渴求的瞳仁閃著淚花。

“阿姨,我怕,這種場面,不好應對。我說一句您不要生氣。您和我父親不是合法夫妻,很多的公開場合,還是要有所有顧及,盡可避免,畢竟……我林家,因為我母親的存在……”后面的話蘭香不言而喻。

“這一點,我也早已有了準備。只要我能參加,送你爸一程,我完全可以做到遮人耳目,夾在人們中間,跟隨人流與你父親做最后的告別?!?/p>

“如何能做到遮人耳目???阿姨!明天為我爸送行的人都是他身邊的至親,他的最好朋友和上道口的鄰居們。您如何做到讓他們認不出來您?”

“只要讓我去看一眼你爸,我可以不顧及自己的形象,我戴上帽子,口罩遮住臉,我穿上男式衣服,改頭換面。我保證任何人都不會認出我……”吳妍說到這里,落淚了。

“阿姨,這也是個唯一可取的辦法。只是,我擔心,你看見我爸的一瞬間,會情緒失控……”蘭香如臨現場般,突然失控,想到明天,她即將和至親至愛至敬的父親做永遠骨肉分離時,她這個做女兒的心都要碎了。

“我能克制!”吳妍雙手緊緊地握著,她對自己做著強烈的暗示與抑制。

“阿姨,父親已經走了,咱們就讓他順順利利地去吧,他生前答應您的事情,我們一定照做,來之前,我和哥哥也做了溝通?!?/p>

“答應我什么事情”吳妍睜大了眼,一臉的質疑。

“那兩孔窯洞?!?/p>

“我不需要。在你父親住院期間,他交代了此事,我強迫他收回了遺囑,讓他立即焚毀。人都沒了,我還爭取什么??”

“他遺言里病房枕頭下面還有一份?!碧m香提示。

“我幾天前都把它拿走了,并且一把火燒了?!眳清嘈χ?。

“阿姨,那您,還有什么要求嗎?”

“如果有,那就是我想讓你一會兒陪我去一趟上道口,把你父親生前舍不得穿的一套警服取出來,你帶回去?!?/p>

“好?!?/p>

兩個人商定好,趁著夜色尚淺,一前一后相伴著出了門,向駛往上道口的站牌走去。

墓地圈好選定。樊梨花緊接著安排事先找好的匠人半夜上山箍墓。

樊梨花為他們安頓晚上的飯菜以及茶水。

林謙和蘭香負責舉辦承接明天上午九時的追悼會。

……

后事的一切料理以及布置,病故前的林志剛做夢都想不到。殯儀館外圍焚燒的場地,花圈圍著墻面四壁早已擺滿,后面的車載著它們繼續駛入,林謙大學的同學以及老師,還有他的省級領導,各界親朋好友,也都不遠千里一并趕來前來悼念,送行,還有林蘭香的朋友以及相關部門的領導也都紛沓而至,梅子的好朋友也就那么三三兩兩,掰著手指都能數得上來,與她生活在一起的李娜,徐斌,小艷,劉英,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宿舍的另兩位小護士之外,派出所戶警蘭姐也來了。祭奠廳里,哀樂緩緩奏起———

林志剛躺在大廳正中央。四周擺滿了黃色和白色的盆栽菊花。鮮紅的黨旗半腰覆蓋。宛若深度睡眠的他,安逸恬靜地躺在花叢中,面容比生前任何時候都要光嫩飽滿,臉部所有的皺紋完全舒展,似乎透出了他的心聲:他這一生,唯有無盡的滿足毫無一絲的遺憾。

吳妍夾雜在人群里,放長著眼線,一次次極力往那個肅穆莊嚴的方位神往,她的眼淚已流干,她的哀怨與悲傷已是昨夜簫聲。

悼詞是林志剛生前所在的長虹煤礦原黨委書記撰寫與誦讀,長達二十分鐘,陳述了他短暫的戎馬一生,最后以一句“林志剛同志是革命的一生,敬業的一生,卓越的一生。是黨與人民培養出的一位特別優秀的好黨員,他重病期間,以無比頑強的毅力與病魔作斗爭,與困難的生活做斗爭。顧慮到企業的不景氣,他沒有伸手向組織借過一分錢。這種崇高的覺悟和精神,值得我們每一個人好好學習,我們的好同志林志剛離我們即將遠去,可他生前凝聚著的傳統美德值得我們永遠銘記?!?/p>

悼詞完畢,緊接著是親屬們圍著逝者的遺體做最后的告別。吳妍站在隊伍的最后,當她看到林志剛的一剎那,她兩腿發軟,身體突然傾斜,后面的人迅速伸出了手,扶住了她的腰。吳妍突然被這突來的動作驚醒,她站直了身板兒,倏然間回眸,熟悉的面孔映在自己的面前,是王強,緊跟在王強的身后正是麗云。四目碰撞,三對兒眼神兒相互交織著,默默地傳遞著親鄰們的關切和慰藉。一股暖流,從吳妍的心里鄒然升起。吳妍噙著淚水,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吳妍感慨:人世間,并不是百分百的冷漠與絕情,總有一部分的溫暖在相互間以一個不起眼的方式相互傳遞和給予??v然只有那么極為稀少的一點,但正是這稀少的一點愛,點燃了心中的灰暗,驅除了塵世中殘存的自私,這種愛,以無強悍的感染力,感召力,燃起了希望之燈,生命,便有了它獨特的魅力。

五味陳雜的樊梨花,此一刻,竟然沒了悲傷,她累極了。她望著對面那座皚皚雪山,又抬頭瞭望著浩瀚的夜空,迎著燈光的雪花螢火蟲般地穿梭著,飛舞著,宛若林志剛的魂魄,繼續忙碌著他生前尚未完成的使命,以及正在編制的美夢,樊梨花長嘆一口氣,雙手合十,“志剛,愿你以土為安,好生歇息。愿你的靈魂,升往天國。放心去吧,你沒有完成的任務由我繼續?!?/p>

“先生,什么時候立碑?”樊梨花轉向風水先生問道。

“三年以后吧!”

轉眼到了“頭七”。

一連操勞了11天的樊梨花,終于累倒了,躺在床上,依舊安排著頭七的風俗以及祭品。孩子們該給他們的父親準備些啥,什么能帶什么不能拿,反復做著交代,反復交代著,她終于閉上了倦怠的雙眼……

她做了一個夢,一個冗長的夢,她夢見自己孤零零地站在林志剛的墳前,夢見給林志剛送紙錢,有五十的有一百的,有一千,有一萬,十萬、百萬、千萬、千千萬、他收錢的速度比她送得還快,她幾乎跟不上趟了,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她擦著額頭的汗,她叮囑著這些錢雖多,但也扛不住大手大腳,仔細著點兒花,花不完不當緊,不是還有我樊梨花嗎?給我留著那個地方終歸也要去的,你就安安心心地耐心等著吧……

她在想,林志剛最終都沒看到自己一眼,這下,她在這里就這么靜靜地呆著,讓他好好地看看吧,看到太陽從東邊升起,再看到太陽從西邊落下。

想著想著,彷佛眼前出現了一個京劇青衣,扮相俏麗,杏眼凄迷,顰眉莫展,唱腔哀怨纏綿,咬字清晰———

烏—啼—掠—殘—影

落—雪—掩—孤—魂

荒—嶺—青—煙—處

縷—縷—凄—涼—風

臺—前—多—美—味

不—見—持—筷—人

生—前—罪—不—赦

逝—者—事—非—爭

倘—若—渾—目—清

何—曾—冷—門—庭?

樊梨花從她的面相辨別,像是孩子們說的那個叫吳妍的女人,又像是別的女人,這個女人她到底是誰呢???

樊梨花在焦慮的猜測中,突然驚醒。

一年后,除夕之夜春晚的鐘聲進入了倒計時,緩緩敲響。躺在病床上的吳妍,持續高燒三天昏迷不醒,第四天突然睜開了格外明亮的雙眼,她竭力地透過窗欞,伸展拉長的眼線交織著深情的眷戀和無限的纏綿,靜靜地遠眺著窗外。高高的樹枝上,一只受了傷的鳥兒做著幾次的努力,向另一只等待著它的同伴竭盡全力地飛去……

吳妍最終沒有挺過這個冬夜,辭舊迎新的鐘聲,謝了她音容宛在的樸素容顏,在她短暫的生命旅程中,結束了曾經際遇的一段平平淡淡而又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停止了清淺而又濃烈的呼吸~~享年45歲。

潔白的雪花漫天飛舞,她終于等來了那個三百年前的約定與守候,以無比凄美的故事情節演繹著最風情浪漫的一場邂逅,她變幻出千千萬萬、數也數不盡,無數個癡女吳妍,著一襲白衣勝雪的婚紗,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個無比清秀可人的準新娘,百態千姿,裙裾翩躚,她們邁著輕盈飄逸的舞步,向人世間千千萬萬,數也數不清的林志剛,以一種寧可玉碎絕不瓦全飛蛾撲火般地死心塌的、執拗的、向著無數個———那個他,追攆著一路奔去……

當梅子忍著劇痛,爬上產床的那一刻,吳毅飛頭上直冒虛汗。親愛!你時刻記住咱倆的誓言!

嗯?。?!

隨著一聲嬰兒的短促啼哭,神奇的小生命閉著眼瞼,很是慵懶地降生于人間,蜷縮的四肢條件反射般做出了伸展運動,隨即又是一陣啼哭,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媽媽———

他是個兒子,非常健康。

全篇終

作者簡介:張青(筆名冷清),陜西省作家協會會員,陜西省能源作家協會會員,陜西省銅川市作家協會會員,陜西省銅川市人。大專學歷,經濟師,現供職于陜西陜煤銅川礦業有限公司玉華煤礦勞社科,從事統計工作。業余從事寫作二十余年。2006年、2007年、2008年,文學作品《的姐》、《相見不如懷念》、《孩子,媽媽明天就回來》連續三年榮獲陜西省新聞副刊二、三等獎。作品《窮人的幸?!窐s獲2011年全國小說選刊筆會征文“小小說”二等獎,刊載于小說選刊(增刊);作品《生命遺失在這個春天》榮獲首屆“2012全國散文、中短篇小說”年度(散文類)二等獎;作品《三個女人的救贖》榮獲首屆“2012全國散文、中短篇小說”年度評選獎(短篇小說)一等獎;作品《叛逆》榮獲首屆“2012全國散文、中短篇小說”年度評選獎(中篇小說)一等獎。創寫散文、微型小說、隨筆、雜文、中短篇小說等40余篇,現代詩歌30余首。

著作:由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冷清中短篇小說集《癢了,你就撓》

猜你喜歡
梅子
七月詩歌
吃梅子
梅子勝作品
想念
頭發
播種
梅子的夢想
看,她們都有特殊的技能
船歌
船歌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