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虛空的構成方式：評《夏伯陽與虛空》

內容摘要：在佩列文的小說《夏伯陽與虛空》中通過對人物外在表現的描寫、內在精神的挖掘以及小說本身的建構共同塑造出一個虛空的文學世界。小說主人公彼得不斷穿梭于精神病院世界和戰亂世界，但這兩個世界都荒誕、奇異，兩者都是虛空的世界。主人公彼得正是在這兩個世界的經歷中逐漸領悟到了世界的虛空、自我的虛空，最后投身于虛空之中。這反映出作者對俄羅斯社會的失望和否定。

關鍵詞：虛空 自我 精神內核 《夏伯陽與虛空》

《夏伯陽與虛空》是俄羅斯后現代主義小說代表作家維克托·奧列格維奇·佩列文的長篇小說，又被翻譯為《恰巴耶夫和普斯塔托》。該小說充滿時空的拼貼、語言的游戲，還有極具代表性的東方意象。這些豐富的、充滿象征性的內容共同建構出的是一個貌似龐雜實則虛空的世界。

一.自我的虛空

小說中的主角實際上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中——精神病院世界和戰亂世界，其中精神病院世界中又有其他三位患精神疾病的人。這些人物表現出外在狀態的虛空以及價值判斷的虛空。

小說中的人物常常處于理智缺失、頭腦放空、精神飄忽的虛空狀態，這主要出現在酗酒、吸食可卡因，服食毒蘑菇以及經歷重大事件之后。

比如，謝爾久克醉酒后，在神志不清的狀態下決定去日本公司應聘，這成為他后來剖腹的緣起。與此相同，謝爾久克在進入公司大樓后，與川端先生的交流也是從喝酒開始的。他飲下的米酒漸漸沖淡了他前一天開始產生的懷舊情緒，他開始受到川端先生的感染，逐漸融入到奇異的日本文化環境中。

再如，彼得在和馮·埃爾年起了沖突后，幾乎是出于本能地殺死了埃爾年，之后彼得和闖入的兩個水兵一起飲下了摻有大劑量可卡因的酒，于是進入了一種精神游離的狀態。他對于自己殺了人的這件事并沒有理性上的認識，似乎完全沒有受到殺人事件的影響，反而心情平靜愉悅，靜心欣賞窗外的景色。此時的彼得已經在潛意識里將殺人的驚慌和對水兵們的恐懼解構掉了，甚至忘了對這兩個水兵的恐懼，反而在心里揶揄他二人每次殺人前像小姑娘一樣在浴室里互相幫助來穿好一身裝備。

這種外在狀態和心理狀態的虛空還可能帶來價值判斷的虛空。比如，在戰亂世界中，彼得卡第一次在臺上對著紅軍演講，面對臺下的士兵，內心充滿憐憫，認為自己不過是在和夏伯陽等人一起欺騙這些可憐的士兵，讓他們為了空洞的理念和目標上前線，犧牲自己的生命。但彼得卡轉念一想，自己的情況跟這些士兵并沒有什么兩樣，支撐自己生活的力量本質上與鼓舞士兵為之送上性命的“英特納雄奈爾”并沒有不同。

事實上，一方面彼得的內心否定了演講的意義，他在做自己不認同的事;另一方面，彼得又接受了這個任務，并且演講效果很好。從整個過程來看，彼得無法進入這個集體亢奮的情緒中，他并不認同演講的價值。雖然他還是做了演講，只是因為他更消極地面對自己的生活，認為既然同樣的無意義，做和不做都一樣，而不是主動想要做。這種內心的否定與行為、結果的肯定構成了一對矛盾，解構了演講的價值乃至戰斗的價值。

二.文化內核的虛空

在精神病院世界中，有其他三個精神病患者，作者對他們的重要心理經歷進行了詳細地描述。這幾段經歷都呈現出精神內核的虛空。

在謝爾久克的經歷中，他要應聘的公司在一個極其偏僻的地方，公司門口由一個持武器的高大守衛把手，使這里成為一個內在封閉的環境。進門之后，“換木屐”、“提燈籠”等種種必須遵守的規則都被稱為“傳統”。謝爾久克本不愿遵守這些在他看來毫無意義的規則，但被保安反問：“您系領帶也不是因為冷吧”之后，他也就決定“入鄉隨俗”。謝爾久克的接受并不是因為他真正認同了這里的傳統文化，感受到了其精神價值，只是因為暫時無法反駁一個詭辯式的說辭。

謝爾久克在這個公司里跟川端接觸的過程中，有過多次按照“傳統”行事的經歷。比如川端帶謝爾久克在外喝酒時，強調了在日本的傳統中不能喝冷酒，但也有過例外。曾有一位大詩人在路邊和將兵們一邊喝酒一邊朗誦精彩的詩篇，川端要求謝爾久克也按照這個傳統來做。謝爾久克隨口說出的一句話被川端認為是真正的詩，自愧不如。之后謝爾久克無意識地回答出的一個問題也讓川端無比佩服。這里用一種荒謬的手法，體現出所謂的日本傳統的虛無性，它的形式并不能體現出本該蘊含的深刻精神意蘊。在謝爾久克看來，這些本該帶有深刻意蘊的行為，反而只剩下空洞的形式。

謝爾久克精神經歷的高潮在剖腹環節。剛剛加入這個日本會社的謝爾久克突然從川端處得知公司倒閉的消息。川端身上的武士道精神不允許他們被對手看到自己的羞恥，因此決定用剖腹自殺來做了斷。這時的謝爾久克感到恐懼，但溜到門口被保安攔住，加上受到氣氛的感染以及不愿讓川端失望，謝爾久克最終決定一起剖腹。在這個內在封閉的空間中，在一系列非正常的事情的促使下，謝爾久克做出了幾乎難以理喻的決定。此時的謝爾久克似乎是嚴格按照一系列的日本傳統來行事，并且被川端高度認同，被稱贊為“真正的詩人”，在熱情的邀請下加入會社。但在謝爾久克的精神世界中，他對這些形式的意義并不理解，僅僅是因為不得已而為之。尤其是在最后的剖腹環節中，在這個最能體現日本武士道精神的步驟中，謝爾久克對待這件事的態度和川端形成鮮明的對比。對謝爾久克來說，他沒有任何精神上的參與，只是在簡單地動作上的參與。

彼得的病友瑪利亞的精神經歷是另一種虛空的狀態。他的生理性別是男性，但他的心理性別是女性。在他的意識中，他在一片迷霧中意識到自己即將結婚，他的未婚夫是施瓦辛格?，斃麃喢靼姿鎸Φ氖┩咝粮駥嵸|上只是一個虛擬的生物體，由無數的俄羅斯意識編織而成。但他依然對施瓦辛格的出現感到非常興奮，只要面前的施瓦辛格對他溫存，他就感到充滿了幸福感。實際上，在這段關系中，瑪利亞明知面前的施瓦辛格并不是真正的施瓦辛格，但他依然投入自己的感情、期待，而且沉浸于兩人相處的幸福之中。這里瑪利亞的愛情是虛空的，他的愛情需要的只是一個簡單的符號。

三.小說自身的虛空

這本小說中的虛空感不止存在于小說中人物自我的虛空、文化內核的虛空，這虛空也指向小說自身。

小說的整體結構是對小說自身的否定。比如，小說最開頭的描寫還是寫實成分較多的，一個帶有恐怖、壓抑的社會環境——莫斯科的特維爾街上，彼得碰到了自己的舊時同學埃爾年，但他被埃爾年設下圈套，情急之中彼得出于自衛殺死了埃爾年。接著彼得被兩個水兵帶走，經過音樂鼻煙盒文學酒吧的槍戰后彼得在車上睡著。當他醒來就到了1990年的精神病院世界。之后彼得在這兩個世界間不斷切換。讀者閱讀時，會下意識判斷這兩個世界中到底哪一個是真實世界，哪一個是彼得的幻想。在開始的閱讀過程中，根據種種線索大致判定精神病院世界是真實世界，而戰亂世界如彼得的醫生所說，是彼得分裂出的另一個人格創造出的世界。讀者之所以能夠得出這樣的判斷，是因為在精神病院世界中，醫生在對戰亂世界進行研究，而如果兩者之間一定有一個是虛假世界的話，說明彼得是患有精神分裂疾病的，那么精神病院世界為真。

但隨著閱讀的深入，讀者又會對自己先前的判斷產生質疑。因為在戰亂世界中，彼得和夏伯陽同樣可以對自己的精神病院世界進行判斷和評價，夏伯陽還建議彼得把對精神病院世界的“夢境”記錄下來以便分析。而且在戰亂世界中也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解釋精神病院世界是一場夢幻，因為彼得在柳樹街戰役中受到重傷，患了腦震蕩，長期昏睡，那么精神病院世界就可以是只存在于彼得睡夢中的世界。除此之外，如果因為戰亂世界的荒誕性（比如見到地獄世界）來否定這個世界的真實性的話，也可以在精神病院世界中找到不亞于戰亂世界的荒誕場面。比如，四個患者可以互相感受到其他患者的精神經歷，包括視覺、聽覺等全面的感受。還包括諸多非常奇特的治療方法。比如，大夫可以任意將患者綁縛在椅子上，限制患者的人身自由，給患者注射影響思維活動和語言能力的藥。

在小說結尾，醫生自認為彼得已經康復，可以出院。但彼得最后再一次前往音樂鼻煙盒餐廳朗誦了詩歌，引發了槍戰，最后坐進了夏伯陽的裝甲車里一起離開。這一結尾顯示了精神治療的虛假性、精神病院世界的虛假性。也就是說，從結尾來看，精神病院世界和戰亂世界都不是真實世界。

另外，當讀者在判斷到底精神病院世界和戰亂世界哪個是真實世界的過程中，潛藏了一個前提，即兩個世界不同。但小說中，這兩個世界是因同一個緣由誕生，也是在同一個事件處結尾，特定的人物（夏伯陽和沃洛金）和地點貫穿了兩個世界的始終。這說明，這兩個世界并不是分離或者平行展開，而是有一些重疊處。這部小說在整體結構上否定了真實世界的存在，打破了讀者固有意識中總有一個真實世界存在的期待。使閱讀體驗最終歸為虛空。

作者開篇假托一個佛教組織的領袖身份談這部小說的創作，將這本書定義為編輯自一本為了擺脫內心困擾而寫的心理日記。這位佛教組織領袖認為該小說的作者不明，主要由編者編輯對日記內容進行刪改。他指出這本小說的創作目的并沒有文學創造性，只是機械地記錄意識的變化。作者運用假托的身份對自己的作品的意義進行了再一次的自我解構，解構了作品的文學性、精神價值以及作品與作者的關系。使這部小說又罩上了一層虛空的迷霧。

在《夏伯陽與虛空》中，對“虛空”的討論和塑造貫穿小說始終。本文具體分析了作者塑造了虛空的自我、虛空的文化內核，乃至小說本身都是虛空的。這樣徹頭徹尾的虛空是作者對俄羅斯民族一個精神層面的把握，也體現出作者對俄羅斯社會的關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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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周昱君，現就讀于西安外國語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文藝學專業，研究方向為影視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