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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水治民: 老龍堤所見的襄陽水利與社會

2020-11-30 22:52蘇占旗
珞珈史苑 2020年0期
關鍵詞:漢水大堤堤防

蘇占旗

?(同治)襄陽縣志?云: “襄陽居楚蜀上游, 其險足固, 其土足食, 東瞰吳越, 西控川陜, 南跨漢沔, 北接京洛。 水陸沖輳, 轉輸無滯, 與江陵勢同唇齒?!雹贄钭跁r修, 崔淦纂, 吳耀斗續修, 李士彬續纂: ?(同治)襄陽縣志?卷1?地理·疆域?, ?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北府縣志輯?第64 冊, 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 年版, 第 23 頁。由此可見襄陽地理位置之重要, 隨著環境的變遷, 漢水愈發成為襄陽的隱患, 堤防便成為襄陽的“要務”。 關于襄陽水利的研究, 王紹良在?漢江下游明代水患與水利格局?一文中,論證了襄陽地方社會對于漢江水患處理, 使得江漢平原形成了新的水利格局。①王紹良: ?漢江下游明代水患與水利格局?, ?農業考古?1990 年第2期, 第 236~240 頁。唐剛卯則主要從地水關系出發, 論證了水利和屯田是農業開發的一大促因。②唐剛卯: ?論宋代襄陽屯田與長、 木二渠的興廢?, “漢水文化暨武當文化國際學術討論會”會議論文, 丹江口, 2004 年6 月, 第194~208 頁。魯西奇、 潘晟所著?漢水中下游河道變遷與堤防?一書, 對歷史時期漢水中下游河道變遷與堤防的形成作了細致的考證與復原, 論述了漢水中下游河道變遷與堤防建設的時空特征及其制約因素。③魯西奇、 潘晟: ?漢水中下游河道變遷與堤防?, 武漢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第 238~245 頁。

隨著水利社會史研究的逐漸興起, 保留大量“社會”信息的水利碑, 就成了研究“水”社會極其珍貴難得的一手資料, 進而出現了許多研究成果。④肖啟榮運用碑刻材料及地方志, 考察了明清時期漢水下游地方政府與地方社會在水利事務上的“互動”, 進而探究了其地水利格局形成的原因(肖啟榮: ?明清時期漢水中下游的水利與社會?, 復旦大學博士學位論文, 2008 年)。徐琳琳以水利碑為切入點, 還原了一個圍繞著水這個中心, 國家與地方、 官方與民間有機互動的區域性的水利社會, 并以此創造和推動著襄樊歷史的發展(徐琳琳: ?嘉慶至同治時期的襄樊水利社會研究——從水利碑刻切入?, 湖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2011 年)。也正是這樣的研究, 使得眾多學者開始反思“水利共同體”理論, 因而水利研究理論得以突破了“水利圈”, 逐漸走向了關于水利區域社會的研究。⑤張俊峰認為學術界關于水利歷史的研究正在走向整體史范疇, 吸收眾多科學的理論, 實現了從水利共同體到水利社會的轉變(張俊峰: ?水利共同體研究: 反思與超越?, ?中國社會科學報?, 2011 年 4 月 7 日, 第 6 版)。 管彥波立足于水利與國家、 社會整合, 指出了水利共同體理論的缺陷(管彥波: ?理論與流派: 社會史視野下的中國水利社會研究?, ?創新?2016 年第4 期, 第5~12 頁)。本文將以襄陽老龍堤為研究對象, 在新的研究理論框架下對明清襄陽區域社會進行探究。

一、 老龍堤的修筑時間

老龍堤是襄陽城護城堤, ?襄樊市志?指出其是由襄陽城西北的萬山開始繞城北, 直至城東的漢江堤防。 ?重修老龍堤記?碑文印證了這一說法。 老龍堤全長4.5 千米, 坐落在古漢江的老河床上。①李澤勛: ?襄陽市漢江老龍堤基礎防漏處理方案探討?, ?農村經濟與科技?2012 年第 7 期, 第 168~169 頁。老龍堤大體輪廓, 在?(乾隆)襄陽府志?卷15?水利?“老龍堤”有所提及:

本朝命分守安襄鄖道兼理水利, 督同知歲一查修。 本堤自萬山起至舊旺嘴、 孔家埠口、 宋家嘴、 臥鐵牛、 碎石嘴、 老龍廟、硯漥池、 普陀庵、 站鐵牛、 頭工嘴、 龍窩、 二工嘴、 大沙窩、 禹王廟、 觀音堂、 黑龍廟、 牌路巷、 丁家嘴、 長坡埠口、 象鼻嘴、大馬頭、 鐵樁、 大北門、 寡婦堤、 二花樓, 至長門外水角門、 楊泗廟, 計甃石堤一千八百五十四丈, 長十里三分。②陳鍔纂修, 乾隆?襄陽府志?點校整理工作委員會編: ?襄陽府志?卷15?水利?, 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9 年版, 第 197~198 頁。

作為襄陽重要的防洪工程, 老龍堤經過多次的維修和增固, 然而其始建時間卻不詳于典籍③?襄樊市志?在“老龍堤”條下亦云: “堤始建于何時, 無從考證?!痹斠姾笔∠宸械胤街揪幾胛瘑T會編著: ?襄樊市志?, 中國城市出版社1994 年版, 第 813 頁。。 ?湖北省襄樊市地名志?言老龍堤亦稱“大堤”④湖北省襄樊市地名領導小組編: ?湖北省襄樊市地名志?, 1983 年, 第126 頁。 ?湖廣通志?“襄陽縣”下亦言: “老龍堤在縣西三里, 即大堤也?!痹斠娤牧λ?、 邁柱: ?湖廣通志?, ?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史部第531 冊, 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 年版, 第 693 頁。, 唐代詩人李白也以?大堤曲?描述過襄陽老龍堤一帶的繁華,“漢江臨襄陽, 花開大堤暖。 佳期大堤下, 淚向南云滿。 春風復無情, 吹我夢魂散。 不見眼中人, 天長音信斷”⑤陳詩編纂: ?湖北舊聞錄?第五期, 湖北人民出版社 1999 年版, 第1253~1254 頁。。 可見唐代就有“大堤”的稱謂, 對于唐大堤的由來, ?新唐書?記載: “會漢水漲嚙城郭,柬之因壘為堤, 以遏湍怒, 闔境賴之?!雹?新唐書?卷120?張柬之列傳?, 中華書局1975 年版, 第4323 頁。張柬之在修筑堤防時借用了先前的“壘”, “壘”字,②陳鍔纂修, 乾隆?襄陽府志?點校整理工作委員會編: ?襄陽府志?卷15?水利?, 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9 年版, 第 197 頁。?說文?中言: “壘, 軍壁也?!笨梢娞埔郧跋尻柍侵車摹皦尽敝饕浅鲇谲娛路烙目剂?, 而非隔離水患, 唐朝發生這樣的轉變, 大抵與中古時期漢水流域內環境的變遷有著莫大的關系。③王紹良統計史料中的“水患”, 發現自漢朝至元朝漢水共有決堤34 次,其中19 次發生在襄陽, 第一次漢水“水患”記錄發生在唐穆宗時期。 參見王紹良: ?漢江下游明代水患與水利格局?, ?農業考古?1990 年第2 期, 第236 頁。正是由于“水患”的頻發, 唐武宗時“拜盧鈞為節度, 加筑堤六千步以障其暴。 即唐人所稱之大堤也”④陳鍔纂修, 乾隆?襄陽府志?點校整理工作委員會編: ?襄陽府志?卷15?水利?, 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9 年版, 第 197 頁。。 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也云: “背負漢水, 東北一帶皆緣城筑堤, 以防潰決, 謂之大堤。漢樂府有?大堤曲?謂此也?!雹蓊欁嬗淼? ?讀史方輿紀要?卷79?湖廣五?, 中華書局2005 年版, 第3701 頁。大堤的修建時間在不斷地推前, 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載: “考襄陽古有大堤曲, 是堤之設, 自商周已然矣?!雹揞櫻孜? ?天下郡國利病書?, 上海書店 1985 年版, 第 257 頁。 ?湖廣通志?亦有相同的記載。 見夏力恕、 邁柱: ?湖廣通志?卷20?水利志?, ?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史部第531 冊, 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 年版, 第692 頁。大堤在商周時期已然存在這一說法, 今已不可考。 況且?大堤曲?與大堤之關系仍有不清, 就算顧氏之言屬實, ?大堤曲?所描述之堤當是襄陽之“壘”而非襄陽之“堤”, 即此記載實乃襄陽古城四周的夯土墻。

據以上材料, 似乎均指向一個說法, 那就是大堤是老龍堤的一個別名。 換而言之, 老龍堤只是大堤的一個部分。 ?湖廣通志?對大堤做了詳細的介紹, 其言: “按古大堤, 西自萬川, 經檀溪、 土門、 白龍、 東津渡, 繞城北老龍堤, 復至萬山之麓, 周圍四十余里?!雹?湖廣通志?卷20?水利志?, ?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史部第531 冊, 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 年版, 第 693 頁。據此可知襄陽古時的大堤, 是從萬山開始繞城南到東津渡, 再由東津渡繞城北到萬山共四十里的環形堤。 對比前引?(乾隆)襄陽府志?有關“老龍堤”的表述, 不難得出老龍堤僅僅是沿江的一段。①?大清一統志?也有相似記載, 云: “北自老龍堤至長門, 皆沿城甃石,南自萬山山麓至土門, 皆仍古大堤?!痹斠娔抡冒?、 潘錫恩等纂: ?大清一統志?卷 348?襄陽府三?(第 8 冊),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8 年版, 第 298 頁。?(同治)襄陽縣志?云老龍堤“自萬山腳起至小北門越十里, 非古大堤也”②楊宗時修, 崔淦纂, 吳耀斗續修, 李士彬續纂: ?(同治)襄陽縣志?卷2?建置志·堤防?, ?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北府縣志輯?第64 冊, 江蘇古籍出版社 2001 年版, 第 103 頁。。 據此可知, 大堤是“舊堤”, 老龍堤則是后來“新堤”的名稱, 因此, 大堤之設并非老龍堤修建的時間。

關于老龍堤的確切修建時間, ?大清一統志?簡言之為明萬歷時期巡道楊一魁所筑,③穆彰阿、 潘錫恩等纂: ?大清一統志?卷348?襄陽府三?(第8 冊),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年版, 第298 頁。然?(乾隆)襄陽府志?有更加細致的書寫:

嘉靖三十年, 巡道陳舊?秩官志?載其記未著名。 守道、 雷賀度作東西二堤。 其西曰老龍堤。 起萬山, 沿漢筑之。 東曰長門堤,自西城外土門繞城北筑至長門。 皆彌補舊缺, 漢水之于檀溪通得分殺, 其暴如故也。 迨萬歷三年, 堤又大決, 壞城郭。 巡道楊一魁乃建議自萬山下起, 東至長門, 合筑長堤, 甃以石, 高凡三丈, 厚五丈, 仍名曰老龍堤。④陳鍔纂修, 乾隆?襄陽府志?點校整理工作委員會編: ?襄陽府志?卷15?水利?, 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9 年版, 第 197 頁。

?(乾隆)襄陽府志?言: “萬歷四年, 老龍石堤成, 漢水始不得繞城以為民害?!雹蓐愬娮胄?, 乾隆?襄陽府志?點校整理工作委員會編: ?襄陽府志?卷5?古跡?, 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9 年版, 第 84 頁。又同書卷9?壇廟?也有相似記載: “城北初有二堤,西為老龍堤, 東為長門堤。 至石堤成, 始合為一, 皆以老龍名堤焉?!雹訇愬娮胄?, 乾隆?襄陽府志?點校整理工作委員會編: ?襄陽府志?卷9?壇廟?, 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9 年版, 第 131 頁。上述記載可以說明, 老龍堤建于明嘉靖三十年, 萬歷三年重修時將老龍堤與長門堤合并, 仍名老龍。

二、 老龍為“堤”考釋

老龍堤之名, 第一次出現在史志典籍中, 是明嘉靖三十年。 前引?(乾隆)襄陽府志?, 襄陽城北作東西二堤, 西曰老龍堤, 東曰長門堤。 長門堤起自西城至長門, 故以此為名。 老龍堤起自萬山至小北門, 何不言北門堤? 關于“老龍堤”的命名, ?(同治)襄陽縣志?有如下記載:

老龍堤在城西, 北臨漢水。 明萬歷間, 始有之。 相傳修堤時, 有老人取草為曲折之形以授之, 云: “如是, 則固矣?!闭Z訖, 不見, 人疑為老龍。 堤成, 故以為名堤。 自萬山腳起至小北門越十里, 非古大堤也。②楊宗時修, 崔淦纂, 吳耀斗續修, 李士彬續纂: ?(同治)襄陽縣志?卷2?建置志·堤防?, ?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北府縣志輯?第64 冊, 江蘇古籍出版社 2001 年版, 第 103 頁。

此則記載當有眾多的神話色彩, “修堤”一詞說明了老龍堤并不是完全新筑的, 也證實了老龍起自先前的“壘”。

在官方文書記載之外, 襄陽民間尚有眾多傳說與老龍堤的命名相關。 民間傳說大體分為兩個版本:

有一年夏天, 連降數日暴雨, 把河堤沖垮了幾個口子。 襄陽城的男女老少全部出動, 奮力筑堤。 可是, 這一處筑好了, 那一處又潰口了, 眼看滔滔洪水就要將整個大堤沖垮, 襄陽城將要遭受滅頂之災。 就在萬分緊要關頭, 一個穿草鞋的老人路過此地,急忙從草鞋上拆下一根草繩, 向河邊一拋, 草繩在河水中猶如蛟龍一樣打了幾個滾, 立馬變成了一條堅固的長堤, 擋住了滔滔河水。 原來, 那老人是東海的龍王, 難怪有如此大的本事。 后來,人們就把襄陽這一段的河堤稱為老龍堤, 并在河堤上修建了龍王廟, 以此供奉造福人類的龍王。①?漢江流域民間傳說: 老龍堤?, 襄陽政府網(http: / /www.xf.gov.cn/zt/zxcs/hjbk/gs/201406/t20140603_ 468856.shtml), 2014 年 6 月 3 日。 這個版本與?(乾隆)襄陽府志??(同治)襄陽縣志?等官方地方志記載大體一致。

在此種“文化訴說”之外, 尚存在另外一種“文化表述”:

鎮河神往東走了一截, 把手中的龍頭拐棍往地下一橫, 嗬!那拐棍成了一條活跳跳的龍, 搖頭擺尾要往河里跳。 鎮河神不慌不忙, 叫人拿來一根鐵樁, 往龍頭上一釘, 龍給釘住了, 頭也不動彈了! 可尾巴還是亂擺。 鎮河神一只手捏住龍尾巴, 一只手從草垛上扯了一把稻谷草, 纏在龍尾巴上, 擰起草要子來。 說也蹊蹺, 稻谷草往龍身上一擰, 都變成了龍身了。 鎮河神叫人們趕緊往龍身上壅土。 就這樣, 鎮河神擰著稻草往后退, 百姓們跟著壅土, 修堤。②黃耕、 張建勇收集整理: ?老龍堤的傳說?, 古順水主編: ?古襄陽故事?, 三秦出版社 2008 年版, 第 112~113 頁。

由此可見, 兩種民間傳說的文字表述不同, 其源頭當是一致的, 可以表述為: 鎮河神帶領民眾修筑老龍堤。 將兩種民間傳說與官方記載相對照, 亦可以發現三者之間的共性, 那便是老龍堤不是民眾自發組織構筑的。③對于民間無法自主修筑堤壩的原因, 張建民通過研究, 認為“水利建設具有的公共性與個體小農分散性之間的矛盾, 是導致民間堤垸難以自主進行的重要原因”。 張建民: ?湖北通史·明清卷?, 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 年版,第266 頁?!袄先恕薄褒埻酢?亦有民間流傳版本稱“道人”)以及“鎮河神”的形象多有不同, 但是它們發揮的作用卻是一致的, 那就是引領人們修筑老龍堤。 至于是結草置繩, 還是以龍為堤, 這只是襄陽地方社會對于老龍堤之“老龍”的理解, 官方書寫不涉及信仰, 而傳說則更多是襄陽民間信仰的反映。

老龍堤之命名, 多為地方文化的創造, 而非當時之情形。 老龍堤真正命名之緣由當是?襄樊市地名志?所講的那樣: “由于它工程浩大, 蜿蜒似老龍伏地而行, 故稱‘老龍堤’, 亦稱‘大堤’?!雹俸笔∠宸械孛I導小組編: ?湖北省襄樊市地名志?, 1983 年, 第126 頁。老龍堤修筑后, 對襄陽水利社會也有重要的影響, ?重修樊城堤防碑?載:“至明楊一魁增建老龍堤, 直按萬山, 檀溪始涸。 水迸流, 勢益悍急, 漸嚙樊城南岞?!雹诘拦馐?三瑞亭記?, 知府鄭敦允重修樊城堤防碑, 現藏于襄陽米公祠。

三、 修堤所示的襄陽水利區域社會

漢水“水患”的頻發是明清之際襄陽社會大修水利的重要因素。據統計, 有明一代, 史書中記載的漢水水患已達四十余次。③王紹良: ?漢江下游明代水患與水利格局?, ?農業考古?1990 年第2期, 第 236 頁。清人顧炎武在?天下郡國利病書?中描述了明代的“水患”之烈: “明世宗嘉靖二十六年沙洋堤決, 漢水直趨江陵龍灣市而下, 分為支流者九, 從此五州縣荊州、 江陵、 監利、 潛江、 沔陽歲遭湮沒?!雹茴櫻孜? ?天下郡國利病書?, 上海書店1985 年版, 第343 頁。明清漢水水患十分嚴重, 以致民國時期的水利學家李儀祉在研究漢江水災后認為:“治江必須治漢, 漢不治則江不治?!雹菟蜗I芯幹? ?長江通考?, 臺灣“中華書局”1963 年版, 第 345 頁。

襄陽位于漢水之畔, 深受“水患”之罹害, 堤防與襄陽城的安危息息相關, 然而也要看到并不是所有的堤防都受到國家的重視。 ?林則徐文集?對于漢水堤防的情況做了描述:

蓋濱漢各州縣堤工, 除襄陽老龍堤系屬石工, 尚屬堅固外,其鐘祥、 荊門、 京山、 潛江、 天門、 湯陽、 漢川等州縣, 南北兩岸正堤土性多沙, 易于沖刷, 且工長計有十六萬六千一百余丈,其旁出之支河各堤, 尚不在此數之內。①?籌款生息防守襄堤折?, 道光十八年閏四月十八日, ?林則徐全集?第三冊, 海峽文藝出版社2002 年版, 第22 頁。

由此可見, 清代政府在漢水兩畔修筑綿延萬丈的護河堤, 以石筑堤也充分說明了老龍堤在漢水水利格局中的重要地位。 地方政府以及襄陽地方社會對老龍堤的重視, 不僅僅在于以石筑堤, 還在于多次重修老龍堤, 而且奏請修堤的官員都是身居高位的官員, 并且多以湖廣總督為首。②督率地方水利是地方官的重要職責, 對于重要的水利工程設施, 朝廷設置專官負責。 詳見張建民: ?湖北通史·明清卷?, 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第 257 頁。從某種程度上說, 修筑老龍堤是一種官方權力向民間社會的滲透, 地方政府以此展現其對地方社會的控制力。

老龍堤保衛著襄陽的權力中心——襄陽城, 因此老龍堤的修建及管理也都有官方權力的影子。 康熙三十九年規定, 守道的主要職責是督催府州縣官員修筑堤防。 安襄鄖道守道駐襄陽, 主要職責為兵備,設置之后即有兼理水利之責, 負責安陸、 襄陽二府的水利事宜, 并負責兼管老龍堤。③?襄陽府志?“老龍堤”條云: “本朝命分守安襄鄖道兼理水利, 督同知歲一查修?!标愬娮胄?, 乾隆?襄陽府志?點校整理工作委員會編: ?襄陽府志?卷15?水利?, 湖北人民出版社 2009 年版, 第 197 頁。 在禹王廟碑文中也出現了“湖北布政使司分守安襄隕道兼理水利事務按察使”等字眼, 細讀碑文可以發現,老龍堤數次修筑多有政府官員參與。老龍廟前所立的?重修老龍堤記?記載: “雍正五年七月, 余奉……為未雨之防。 赴會城, 初謁觀察趙公, 亦囑茲堤為急務”, 足見國家對于襄陽老龍堤的重視, 地方官員也將修堤視作業績的一種, 故言“迄今事竣, 或亦可告無罪于守土之責也”。④雍正五年?重修老龍堤記?, 現立于老龍廟前, 碑文多有殘缺, 其記見于?襄陽府志?卷33?藝文志?, 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 第457 頁。在老龍堤下的?禹王廟重修碑記?碑陰記“糧捕府家丁劉□貴”“觀音堂”等字眼,①乾隆八年?禹王廟重修碑記?, 位于襄河南岸老龍堤下??梢娎淆埖痰男藿ㄓ小凹叶 ?、 宗教人士的參與。 同治年間?重浚襄渠記?碑陰亦有記載: “□□□以專責成也, 渠分四段, 由紳耆工, 選勤慎曉事者十二人, 每年以四人充當四段值年渠長、 經理渠事。 ……如有違誤或徇情舞弊, 許首土及沿渠業戶, 并下次, 值年渠長稟官究懲?!雹谕味?重浚襄渠記?, 今碑立于襄陽王府。值得注意的是, “家丁”屬“糧捕府”, “紳耆工”是地方精英, 他們身上或多或少地體現著國家權力, 在修筑堤浚渠過程中, 他們作為官方的“代言人”, 指揮著“沿渠業戶”等地方民眾參與襄陽水利設施的修筑。

經費方面, 瞿同祖論述州縣官在公共工程中的行政職能時寫道:“按規定, 任何大規模的修繕工程, 必須先征得上級主管部門的同意, 否則修繕工程的資金由州縣官自籌。 通常有兩種方法來籌得經費: 由州縣官自己捐款, 或者說服鄉紳和富人集資?!雹埚耐? ?清代地方政府?, 法律出版社2003 年版, 第262 頁。襄陽老龍堤多為官修, 其修防經費源自官方:

湖北襄陽府老龍石堤, 捍御襄河, 保護郡城, 最為緊要。 前因南岸堤身屢被沖潰, 估工修筑, 本款不敷。 借動司庫各款, 共銀八萬二千一百三十七兩零。 至今尚未歸還。 茲該督等查明堤河生息一款, 本銀十五萬兩, 漢商每年應繳息銀一萬八千兩, 原備合省堤河之用。 請撥出五萬兩本息, 為老龍堤經費, 歷次借項得以逐漸歸還。 著照所請。 準其撥銀五萬兩, 作為老龍石堤修葺之用。 其前借商捐堤河息銀一萬五千六百五十一兩, 即于本款開銷, 毋庸歸還。 其余借動八款銀六萬六千四百八十五兩零。 均著照現定章程, 按年扣還以清款項。 該部知道。④?清宣宗實錄?卷101, 道光六年七月下戊戌, 中華書局1986 年版, 第647 頁。

“借動司庫”說明老龍堤的修筑是“借帑興工”的方式, 雖然需要地方政府逐漸歸還相關款項。 除了官帑外, 尚有“河息銀”。 乾隆九年,總督鄂彌達享在襄陽府庫存軍需銀內撥款5000 兩, 發襄陽府屬各當鋪生息, 以一分五厘生息, 每年可得息銀900 兩。①黎世序等: ?續行水金鑒?卷153?章牘二?“乾隆九年湖廣總督鄂彌達奏”, 臺灣文海出版社 1970 年版, 第 83 頁??梢姷胤秸步柚尻柮耖g力量, 來共同完成老龍堤的修筑, 但是官方的力量在其中仍然是起著主導作用的。②雷平在研究了清代襄陽的碑刻之后, 認為在襄陽地方水利事務中官府承擔著領導的職責, 并將其延伸為官民共治的水利格局。 詳見雷平: ?襄陽碑刻所見基層社會治理?, ?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 年第1 期, 第89~90 頁。

然而, 樊城堤防修筑, 主要依靠的是民間力量。 清道光年間, 鄭敦允守襄陽, 改修樊城土堤, “紳者土著者商者賈者腰金而好義者爭先恐后, 乃召土工、 木工、 石工、 金工, 工既集, 余不時詣工所與同事獎勤能, 儆游惰, 戒浮冒, 嚴稽核”③道光十年?三瑞亭記?, 石碑藏于襄陽米公祠。。 在樊城堤防的修筑過程中,官員并不是主導者, 而僅僅是充當監督者和指導者的角色, 商賈、 土著才是修堤的主要力量, “自同治八年至十二年, 所有堤工多系民貲民力, 昔之土堤, 今盡改為石堤矣”④楊宗時修, 崔淦纂, 吳耀斗續修, 李士彬續纂: ?(同治)襄陽縣志?卷2?建置志·堤防?, ?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北府縣志輯?第64 冊, 江蘇古籍出版社 2001 年版, 第 106 頁。。 “河工厘金”修堤的做法, 在同治年間已成定法, “歷任郡守, 皆據鄭公所籌河工厘金一款, 逐年增修”⑤楊宗時修, 崔淦纂, 吳耀斗續修, 李士彬續纂: ?(同治)襄陽縣志?卷2?建置志·堤防?, ?中國地方志集成·湖北府縣志輯?第64 冊, 江蘇古籍出版社 2001 年版, 第 105 頁。。 由此可見樊城堤防的修筑經費多以紳商捐款、 河工厘金為主, 這是與襄陽城有著巨大的不同的。 商業的繁榮促使了樊城民間力量的壯大, 掌握財富的商人、 土著開始介入樊城水利事務的管理, 在這一進程中, 樊城的民間力量逐漸獲得了一定的自主權。

可以說, 清朝政府在人力組織及資金投入上, 都對襄陽老龍堤表現出了明顯的重視。 對比對岸樊城堤的修筑, 這反映出了襄陽社會與樊城社會性質的不同, 而這種不同源自社會中主導力量的不同。 正像魯西奇在論述樊城鎮與襄陽城關系時講到的, “商埠城郭的形成與發展構成了對治所城郭的挑戰”①魯西奇: ?城墻內外: 古代漢水流域城市形態與空間結構?, 中華書局2011 年版, 第 437 頁。。 筆者認為在一個城市內部也存在這種挑戰, 襄陽民間勢力逐漸參與水利公共事務, 無疑是對傳統行政力量和官方政治力量的“稀釋”, 堤是如此, 城內社會亦然。

四、 結 語

綜上, 大堤是“舊堤”, 很有可能是圍繞襄陽古城的“壘”, 后于唐代修筑成堤; 老龍堤是“新堤”, 為明嘉靖三十年地方官員所筑,明萬歷四年合并老龍、 長門二堤, 仍名老龍, 后經多次重修不改其名。 關于老龍堤的傳說有很多, 但這些都是襄陽地方社會的“文化訴說”, 并非老龍堤的真實來源, 老龍之名源自堤的形制, 卻蘊含了襄陽人民消除漢江“水患”的美好愿望。 堤的修建和管理多為地方政府所主導, 正應和了老龍堤傳說之中的“老人”“鎮河神”形象, 他們都是地方社會較權威的人士, 指揮著襄陽人民筑堤防御“水患”, 在筑堤之中官民社會開始進行“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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