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 何以高貴

文/高 菲

由于各種原因，醫院總機被臨時安置在了我們科，于是護士的日常工作又多了一項——接電話。

這天一早，我正帶著護士查房，對講機里突然傳來總機護士急促的喊聲“護士長，有人在家自殺，聯系急救！”我快步跑到護士站，接過電話，那邊傳來一陣虛弱的男聲“我就想問問，喝藥自殺你們管不管？”“當然管！”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雖然不知道他為什么不第一時間撥打120，而是把電話打到了醫院總機，但是人命關天的時候，當務之急是馬上安排急救?！罢埜嬖V我你所在的位置，我這就聯系救護車”。我一邊示意身旁同事快速撥打急診電話，一邊準備好了記錄，“我都喝藥1個多小時了，還能救嗎？”男子不答反問，問聲中能清楚地聽到哽咽聲，“當然能，喝藥算什么呀，我們這割腕大出血的都救得回來?！蔽覕蒯斀罔F地回答他。那邊猶猶豫豫地說出了一個地址，幸運的是，位置離我們醫院不遠。我讓護士抓緊聯系急診出車，這邊也不敢掛斷電話，“你放心，急救車已經出發了，你再堅持一下”“嘟嘟嘟……”電話被掛斷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再撥打過去一直占線，護士從窗口看到救護車快速駛出了醫院，走到我身邊問：“護士長，你說，他怎么就想不開要喝藥？”我搖了搖頭，沒法回答。

上午科室的工作總是很繁忙，雖然心里一直惦記著，但真騰出空來再去關注這件事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早班護士忙完工作來問：“護士長，也不知道自殺的那個小伙怎么樣了，救過來了沒？”我能明白護士為什么對這件事這么關注，雖然在腫瘤科我們已經見慣了生死，但在科室中我們更多見識到的是腫瘤患者的“向死而生”，欽佩的是他們的“不負奮戰”。我不知道這名男子遇到了什么樣的坎坷經歷，在大好年華選擇放棄生命。想著正好今天負責醫院護理查房，我就先去了急診科，急診科還是一如既往地忙碌，導醫護士看到我，快步走過來問：“護士長查房？”“過來轉轉，你們忙，我就打聽一個事，上午8點多是不是收了一個喝藥自殺的小伙？”“是呀，已經聯系ICU會診，那邊建議血濾，他父母半小時前剛趕過來，老兩口的手機都是老人機，現在疫情防控要求嚴，也沒法出具通行綠碼，問做沒做過核酸檢測也說不明白，好不容易把授權委托和搶救同意書簽了，看老太太都站不住了，我們護士長把人領到留觀室，正談著呢?！?/p>

婉拒了護士要陪我同去的好意，我走到了留觀室門口，能看得出來兩位老人情緒還是很激動，護士長正在竭力安撫，本不想多做打擾，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從身邊沖進來一名護士，喊道“護士長，剛接通知，萬華路發生連撞車禍，傷員正在往這邊趕的路上，主任讓您馬上安排床位?！弊o士長沒有任何猶豫，起身準備往門口沖，老兩口也被護士喊得一嗓子嚇了一跳愣在了原地，我馬上讓開位置，卻被護士長一把拉住，“正好你過來了，留這兒幫我安撫一下兩位老人，老太太血壓有點高……”伴著她跑遠的身影，后面的話也沒聽清。平日里我和護士長私交甚好，加上前段時間剛從急診科結束規培，說起來也算半個急診人，望著房間里坐立不安的兩位老人，我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大夫，俺兒肯定能救過來吧？剛才我在門口喊他了，我聽見他喊爸了，他醒著哩是吧？”老大爺小心翼翼地期盼著，我懂那份期盼，他期盼從我這里得到兒子安然無恙的答案，可是剛才ICU會診結果是患者需要上血濾，說明單純的藥物治療效果不顯著，我猜想患者的病情也許不容樂觀，其實我知道家屬既然已經簽署過搶救委托書，說明急診這邊已經將情況明確對兩位老人進行了告知，也許他們只是主觀上并不想相信那些嚴重的并發癥會發生或者已經發生，而是迫切地想得到兒子能夠被救活的肯定答復。這從情理上我能夠理解，但從專業的角度我卻不能在還不了解具體情況下隨口應承。我招呼兩位老人重新坐好，“阿姨，您兒子的急救電話是我接的，我能聽出來他的求生意識還是很強的，不然他也不會聯系我們醫院進行搶救，只要條件允許，醫生一定全力搶救，所有人都不會輕言放棄?！笨粗臀腋改改挲g相仿的兩位老人，我給他們鼓勁，“阿姨，你和叔叔一定得打起精神來，到時候您兒子還需要你們的照顧呢，您都說了兒子還沒結婚，醫生還在盡力救治中，真到了康復階段，不得您和叔叔多費心啊?！蔽矣值沽吮诺剿麄兪诌?，也許是聽到了“康復”兩字，老太太眼神一亮“對對對，我不在這兒哭，我得去陪兒子，我得照顧他，我得讓他好起來?！崩咸f著就要起身，考慮到現在疫情緊張，如果真有需要，急診醫生也會第一時間通知家屬，我攔住老人，“叔叔阿姨，現在咱們可不能去給醫生添麻煩，剛才護士長說您血壓高，您一著急再倒下了，現在大家正爭分奪秒搶救病號呢，醫生還得分神照顧您，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咱不能去給醫生和兒子添麻煩，大夫，我們倆就在這兒等，有消息麻煩第一時間通知我們?！崩蠣斪舆@時候也找回了信心，承諾一定配合醫生工作。

這時候急診護士長熟悉的大嗓門在門口響起，“你還在這兒啊，病號已經做完血透轉去ICU了，我一會兒找人送兩位老人上去，你快去忙吧?！蔽遗牧伺倪€握著的阿姨的手，起身道別，走到門口問道，“小伙情況怎么樣？車禍傷員呢？”“狀態還可以吧，問過了，喝的不是百草枯，藥量也不大，接到咱院的車禍傷員預檢都沒有致命傷，正在協調安排住院，放心吧?！倍嗄甑慕磺?，她明白我擔心的是什么，我也明白她讓我放心的是什么。

在大樓轉了一圈，在不同的科室見到了同事們忙而有序地接收傷員?；氐阶约翰^，進門碰到一名肺癌老病號鄭大叔正大包小包辦理著出院，幫大叔和他女兒把東西拎到了一樓停車場，鄭大叔中氣十足地沖我說：“護士長，21天后我再來哈，記得到時候給我留個陽面的房間，我下回來還住3樓?！编嵈笫宓呐畠阂贿叞l動車子一邊說道：“爸，你別為難護士長，住院還能由著你挑床，得統一聽安排。護士長，我們走啦，這段時間費心，你們照顧得太好了，我爸剛才還說我對他不上心，比咱的醫生護士差遠了?！庇指鷥扇硕诹艘环丶液蟮淖⒁馐马?，望著駛遠的汽車，我想，也許生活并沒有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會像想象得那么糟，還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貴呢？沒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