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命運之路掀起浪潮

方觀生

不論是深處內陸，還是長于海岸邊，人類心底或多或少都對浩瀚無邊的海洋充滿著向往與幻想。眼見日月落入海里，海天融為一體，已是大多數人對海的體驗，而有的人卻終其半生都在海上飄蕩，與命運、與自己抗爭?！栋做L》所講述的，正是一群以捕鯨為生的人們與體型巨大的鯨魚對抗，與命運為伴，與自我抗爭的故事。

早在十八世紀初，美國就存在獵捕抹香鯨的行業。當時的西方市場對于鯨制品的需求極大，鯨制品價格高昂，鯨油、鯨骨、鯨舌都有著極高的價值和作用，捕鯨所得利潤之高促進了捕鯨業的繁榮發展?！栋做L》的作者麥爾維爾就誕生在這個時代，年少的他迫于家族沒落的困境，不得以為了生計而奔波。能看清社會陰暗面的往往是從高處跌落的人，麥爾維爾不巧就成了其中的一員，但是捕鯨船上一群莽漢拋開出身與地位，只關注一致目的的磊落做派，卻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本就敏感成熟的少年，在經過一次海上航行的歷練后，性格與思維方式都被徹底影響。沒有人能拒絕大海的魅力，麥爾維爾也是，無邊無際的神秘海域，翻滾游蕩在浪里的海中生物，浮沉于波濤上的渺小人類，都令人心醉不已。

奔著香醇昂貴的鯨油而上捕鯨船的大有人在，但也有少數人的目的卻不止于此，小說《白鯨》更是突出了這方面的價值觀念。平凡水手以實瑪利毅然踏上危險的捕鯨之路，只為一睹傳說中的大鯨的風采;優秀的土著標槍手魁魁格則是跟隨他的神的引導而行;船長亞哈為報失腿之仇，結束長久以來自己心底與白鯨的對抗帶來的精神上的煎熬。這是一個濃縮眾多捕鯨者捕鯨經歷的故事，捕鯨者們有著各不相同的目的，從多個角度來展示捕鯨的世界，有人鯨戰斗時的刺激場面，有對人生哲理的獨特見解，有人間真性情的百態，所有人都被裹挾在命運的懷里。

總體而言，《白鯨》的敘述視角是混雜的，而行文卻毫無繚亂之感，極少贅言，每字每句都值得認真推敲。從捕鯨船的新成員以實瑪利的第一人稱視角敘事，同為菜鳥的我們被一步步帶著走入捕鯨的冒險之旅，設身處地地感受在捕鯨船上的顛簸;上帝視角將我們帶到一個全知的世界，向我們灌輸一切關于鯨與捕鯨的知識，帶我們窺探所有人的內心。整部小說，就像是教堂里鑲嵌的一塊彩繪玻璃，信手拈來的一角都煥發出炫目的光彩——那些令人惴惴不安的海上歷險，水手們與大鯨的生死對抗躍然紙上，鯨魚翻騰出的水汽仿佛就撲在臉前;詩篇般的思維與話語，極致地描寫著海上景色之美及赤裸地展示著人物的內心活動，長詩與正文兩種形式互相交替，韻律有序的詩篇夾雜其中，讓人身處迷幻的詩文世界，分不清現實與幻境;思考著深刻的哲理，對人類社會與自然發出質問，如在水手為死去的鯨魚懺悔時，他想：“如果他們不制造這冤魂，不就少了一個讓他們心驚膽戰的鬼么？”通過這般深刻的言語，促使著讀者去思考，去感受。這本書所帶來的驚艷之處都托于作者麥爾維爾那成熟的寫作能力與豐富深刻的人生閱歷相結合所孕育而生。相較之下，給人帶來最大震撼的，還要屬那股順于命運，又走出命運的勁頭。

縱觀全文，不難發現命運之神其實早已介入。從最初選擇的船只，到相攜的伙伴，不起眼的道具，說話瘋癲的人，都像是命運之神有意地提示。小說標題為“白鯨”，主角自然少不了白鯨莫比·迪克與一直執著于尋找白鯨的亞哈船長，一鯨一人的對抗構成了全書的高潮。在這最驚險的一刻發生之前，已有一些隱隱顯露的神諭。在亞哈船長不顧一切地帶領一船人奔向白鯨時，暴雨傾盆而來，整條大船被籠罩在雷電的光與火之中。此情此景與小說開頭那個將叛逃的新教徒丟人海中后，風雨方止的故事相呼應。而在這里，船長只需要將自己的信念拋下深海罷了，但是他毫不妥協。緊接著，噩運不斷襲來，雷電將羅盤混亂，試圖干擾亞哈船長的方向，途遇代表不詳征兆的海豹，船員無故落水，海鷹下墜，兩艘捕鯨船失利而返，失落的風信旗，到最后浮于海面的木棺材。即便是無信仰的人，在遭遇這樣諸多的不幸后，還能毅然前進的恐怕也不多。但是亞哈與他們不同，他也不是不畏懼，而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而行，這種執念，即便是神的旨意也能夠反抗。最后，他終究沒有脫離命運的控制，卻能勇于反抗自己的命運。

當年的美國，正處于政治經濟的上升期。逐漸強盛的國力讓美國公民在為自己的國家感到驕傲的同時，也不禁深深感受到，國家的強大是建立在侵犯別國權利、剝削底層人民之上的，是資本主義的擴張行為。麥爾維爾也同大多數美國人一樣，內心充滿著國家自豪感的同時，還陷入了困擾與反思中，這或許也是他寫作《白鯨》的動機之一。在他所構造的空間里，那一尾尾用自己的鯨油點亮城鎮，用自己的骨肉裝飾人類，從頭至尾都是寶貝的巨鯨，正用它們的死亡推動著社會的發展與繁榮，“你一邊無情地捕殺著鯨們，一邊讀著它們，一邊贊美它們”，這是多么熟悉的過程啊。他向社會、向自己發問：“上層社會的貴人們為什么一邊對這些東西愛不釋手，一邊又對捕鯨人大肆攻擊呢？”

顛簸在狂風巨浪中，燒沸一腔熱血上演一場人鯨的生死之戰，身體浸在炙熱的豪情中，思維卻常常被沉入清冷的深海里，思索著。來自身心的雙重感官帶領讀者于熱烈的冒險世界與理性的思維世界間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