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語“真香”語義、句法功能探析

“真香”原本是一個用來形容氣味好聞，食物味道好，吃東西胃口好，睡覺睡得踏實等的短語，“真”為程度副詞，“香”為形容詞。

一、“真香”的語義來源

“真香”這一詞匯在2018年被大眾賦予了新的含義，流行語“真香”最早出現在大眾視野里，是來源于湖南衛視的一個綜藝節目，該綜藝節目名稱為《變形記》。節目中一位名叫王境澤的主人公先前由于一些消極情緒，拒絕吃飯，態度十分堅決。他當時說：“我王境澤就是餓死，死外面，從這跳下去，不會吃你們一點東西！”結果當他饑渴難耐時，很自然地吃起了農村家庭的飯，表情十分愉悅，邊吃邊說：“真香！”前后態度反差之大，讓人啼笑皆非，非常具有喜劇效果。該視頻片段也被網友大肆剪輯、傳播，并且制作為表情包使用。網友們還將此事件命名為“真香現場”，表明某人某事某物前后言行矛盾相反，造成一種“打臉”的戲劇效果。類似的用法如：

（1）汪涵《野生廚房》大型真香現場，老干部變老男孩。（環球網綜合2018-11-28）

例（1）中的“真香”是“言行不一”的意思，含調侃義。指汪涵先前堅決不吃海鮮，后因嘉賓將海鮮做的十分美味，又吃個不停這一行為。

此時，“真香”的語義內涵主要是“打臉義”。這也是流行語“真香”最初在網絡中使用時的語義?！按蚰槨睘楹我?？這里的“打臉”不是動詞“打”和名詞“臉”結合，表示一種動作行為。這里的“打臉”已經經過了轉類和隱喻，完成了詞匯化?！按颉北硎尽皳p害”“侮辱”這類動作性較弱的語義，“臉”也不指具體對象，而是表示“面子”“尊嚴”這類抽象程度較高的語義?！按蚰槨钡恼Z義是指在網絡語境中表明先有人信誓旦旦地提出一個觀點，后來隨著事態的發展，出現了與最初的觀點差別很大甚至截然相反的情況。于是，輿論發生逆轉，此人顏面無光，意為“打臉”。但是，“打臉”并不等同于“真香”，兩者在語義上還存在著一些區別?！按蚰槨焙汀罢嫦恪钡闹饕獏^別在于，首先“打臉”一般是被動的，而“真香”則是主動的，它反映的是主體態度、立場的主動轉變。其次，“打臉”強調結果對主體產生的消極影響，而“真香”側重于表達主體態度的積極轉變，二者的語義重點和感情色彩有所不同（參看肖倩文《“打臉”與“真香”》）

二、流行語“真香”的語義變化

流行語“真香”在網絡上最初使用主要是表示“打臉義”，用來表示或調侃主體前后不一的“打臉”行為。隨著使用頻率的提高，“真香”在諸多語境中出現，語義內容逐漸豐富，在具體語境中主要是表示肯定義。表示肯定義時在語義上又有著顯著的不同，我們對語料進行窮盡式的收集之后，主要歸納了稱贊義、認可義等幾種語義內容。

（一）肯定義

1.稱贊義

傳統短語“真香”由程度副詞“真”和形容詞“香”組合，感情色彩表示肯定稱贊，這也是后來流行語“真香”能夠在語境中表示稱贊義的原因，詞語色彩義的延伸借用。

（2）中國市場“真香”，海外量化機構布局加碼。（2020-12-10 中國證券報·中證網）

（3）實現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低溫磁化裂解技術真香。（2020-11-26新華網）

（4）去年展品“真香”，今年期待更火。（2020-11-03 新民晚報）

（5）《帝國時代2：決定版》用戶試玩后推薦：真香大作（2019-11-18環球網）

（6）國貨，真香?。?020-12-03央視網 ）

（7）那么這些透著“科技范兒”的小家電，是“真香”還是在收智商稅？（2020-05-19科技日報）

（8）垃圾分類“真香”。（2019-07-08中央廣電總臺國際在線）

（9）奢飾品行業“真香”，電商巨頭紛紛入局。（2020-11-14中國網）

例句（2）中“真香”的含義是“很搶手、受歡迎”，表示中國市場很熱門，含稱贊義。例句（3）中“真香”的含義是“真好用、效果好”，表示垃圾化解技術非常便利。例句（4）中“真香”的含義是去年的展品“很受歡迎”。例句（5）中“真香大作”的含義是表示這款游戲制作很精良，值得去嘗試。例句（6）直接用“真香”稱贊國貨很好，這里的稱贊內容有可能是表示國貨好用或是價格便宜等，具體語義內容根據語境決定。例句（7）中“真香”的語義內容是“真的好用”。例句（8）中“真香”直接可以用“真好”來代替，具體怎么好，每個人的評價標準不一樣，所以用“真香”來描述這種模糊不清的稱贊，既吸引讀者的注意，又趣味性地表達了對垃圾分類這一做法的稱贊。例句（9）中的“真香”與例句（2）中“真香”的語義內容大致相同。

上述例句中“真香” 的語義感情色彩都是表示稱贊、贊揚，語義內容是根據具體的語言環境而定的，這也反映了流行語“真香”的語義內涵豐富，詞義內容豐富。

2.認可義

我們認為流行語“真香”有“認可義”，是表示該流行語是有一個態度的轉變，一般是由無感消極轉變為積極認可的態度。之所以用“認可”表示態度轉變，是我們通過對北京語言大學語料庫語料的收集與分析，發現“認可”用在具體語境中，有部分隱含語義是表示一個態度的轉變。例如：

（10）但不知是當時的香港風氣開放還是做父親的異想天開，竟認可了兩個人的戀愛，還讓他們結婚了。

（11）對于臨時占用正式會員專用游泳池這件事，好像也是被默默地認可了。

例（10）“認可”在句子中的隱含語義有從消極否定到肯定的一個態度轉變，當然這是語境賦予的語義內容。例（11）“認可”在語境中同樣也是由不同意到同意的一個態度的轉變。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這里就不再贅余。之所以用“認可義”來表示流行語“真香”的語義內涵，是因為“真香”在諸多語境中確實存在這樣的語義內涵。例如：

（12）聽說《我只喜歡你》評價神回轉了？網友：“嗯，這劇真香！”（2019-05-05新華網）

（13）根本不想看電影版的一吻定情的我居然真香了，很多笑點，也有淚點，真實的哭了好幾次。（2019-02-15國際在線）

（14）雖然“陰柔小鮮肉”被體育圈“鋼鐵直男”質疑，但從幾次跨界營銷的結果來看還是“真香”。（2019-03-15新華網）

（15）電影市場上也并不乏預告片驚艷、正片質量了了的平庸作品，以及預告片“辣眼睛”、正片“真香”的驚艷之作。（2019-09-13澎湃新聞）

（16）《宸汐緣》這部劇開端極其慘敗啊，很多人都不看好它。沒想到一路開黑，最后評分為8.3，鑒定完畢，是真香。（2020-09-06搜狐網）

（17）魅族16發布之后，憑借著2698元的起步售價，被大家稱為新一代“真香機”，一度供不應求。（之前的時候這款手機備受吐槽，但是在發布之后很多人就被這款手機吸引）（2018-12-08四海網綜合）

例句（12）中的“真香”，根據前后語境可知，是有一個前后態度的轉變，由無感消極轉變為積極稱贊。所以“真香”在語句中的含義是“電視劇出乎意料地好看，與之前預想的不太一樣”，這也照應了句中“評價出現神回轉”，說明網友對這個電視劇的態度前后不一致。例句（13）根據語境可知，態度由“根本不想看”到“居然真香了”，前后語義內容中有一個態度轉變義，且是由消極轉變為積極，說明“真香”用于這個“反轉語境”，一般表示接受和認可。例句（14）中的“真香”表示體育圈的“鋼鐵直男”對待“小鮮肉”跨界營銷的態度是不看好的，但是結果卻是令人滿意的。因此，“真香”在語句中的含義是“令人驚喜”。例句（15）中“真香”的語義是“令人驚喜”，在這個語境中的意思是預告片不被人看好，但正片卻令人驚喜，屬于態度的積極轉變。例句（16）（17）中的“真香”根據語境可知其語義內容分別為“很精彩”“令人驚喜”，同樣也有態度轉變義，由不看好到積極稱贊。

上述例句中“真香”的語義內容雖也表示“稱贊義”，但結合具體語境可知，“認可義”是上述例句中的主要語義內容，表示一個態度轉變，從無感消極轉變為稱贊認可。表示態度轉變的“認可義”是從流行語“真香”最開始在網絡上使用表示“打臉義”中引申過來的。上文已經提到“真香”表示主體態度、立場的主動轉變，側重于表達主體態度的積極轉變，轉變的原因無非是因為客體讓主體覺得“真香”，一改之前的態度，表示稱贊。這一態度的轉變過程，引申為“認可義”。

（二）否定義

流行語“真香”的語義感情色彩大多是積極的，表示稱贊認可。通過語料的收集，我們發現部分語料中“真香”還可以用于表示不滿調侃義和譴責義的語境中去，這與“真香”本身的語義色彩相悖，我們將表示否定義的用法歸納為反語的用法，是語言使用者為了調侃或諷刺某人某事，同時又自覺遵守交際原則中的禮貌原則，不直接進行言語上的批判。這與其最開始在網絡中使用時表示“打臉義”在感情色彩上有顯著不同，“真香”最開始的語義內容是調侃主體言行不一，造成一種戲劇反差，但側重強調主體態度的積極轉變。通過下面幾個例句可以看出流行語“真香”在表示否定義時，與“打臉”語義內容相同，甚至可以相互替換，來表達對主體行為的不滿或是諷刺，感情色彩呈現貶義。

（18）真香！宣稱讓大眾更健康的品渥食品抽檢屢不合格又被市場監管總局通報。（2020-10-21中國網食品）

（19）真香！國民黨臺北市議員宣布投靠柯文哲，曾罵柯粉是腦殘。（2019-07-10央視網）

（20）大型“真香”現場！“老賴”的實話虛得可怕。（2019-01-27央視網）

例句（18）中“真香”可以用“真打臉”來代替，表示品渥食品公司前后言行不一的“打臉行為”，整體語境表示對品渥食品公司前后矛盾行為的諷刺和不滿，用“真香”表示反而削弱了部分否定語義程度，言語更加委婉。例句（19）（20）中“真香”都可以用“打臉”來替換，語義內容都是對主體前后矛盾行為的否定評價。

通過前文中例句的比較可以得出，“真香”在表示肯定語境中，語義內容多是表示稱贊、認可。在一些否定語境中（對主體行為的不認可），語義內容表示調侃諷刺。

三、流行語“真香”的句法功能

流行語“真香”句法位置靈活多樣，可以作主語、謂語、賓語、定語、定語中心語、補語和獨立小句，充當不同的句法成分時，其詞性也不相同。

（一）體詞性

當“真香”為體詞時，主要充當句子的主語、賓語、定語和定語中心語。例如：

（21）真香來了！堅持加碼數字化的蒙牛迎來業績大漲。（中國網食品2020-03-26 ）

（22）人類的本質是真香。（百度搜索2019-3-23）

（23）有調研機構指出，新款iPhone將會成為又一款“真香預警”的手機。（南方日報2020-10-16）

（24）男人的真香因為啥？（中國新聞網2020-10-28）

例句（21）中“真香來了”，“真香”作主語。例句（22）中的“真香”在句子中作主賓語。例句（23）中，“真香”作“預警”的定語，修飾“預警”。例句（24）中，“真香”為定中結構的定語中心語，“男人的”為其修飾限定成分。

（二）謂詞性

當“真香”為謂詞時，主要充當句子中的謂語和狀語中心語。例如：

（25）陳情令上線兩日，觀眾“真香”。（北方網2019-07-05）

（26）一開始可能有點不適應，但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立馬就“真香”了。（中國新聞網2020-07-01.11）

例句（25）中，“觀眾真香”是主謂結構，“真香”在句子中充當謂語。例句（26）按照句子成分劃分法，“真香”作狀語中心語。

（三）獨立小句

“真香”作小句多用在口頭表達上或是新聞標題中，來表達說話者對某一事物的態度和看法。

（27）作為一款千元級別的5G手機，其性價比讓網友直呼：真香?。ü饷骶W2020-11-10）

（28）有網友稱，“999元的5G手機，真香，雖然配置不高，但雙模5G，芯片是天璣720，好歹也是7nm工藝?！保ㄖ袊侣劸W2020-09-16）

綜上所述，流行語“真香”可以充當多個句法成分，這與其豐富的語義內涵有關。流行語“真香”詞義豐富，在不同的語境下有不同的語義內涵，加上網絡語言使用的隨意性，約定俗成后其句法功能就固定了。

四、流行語“真香”與傳統短語“真+A”的異同

語義上，上文所論述的流行語“真香”在不同的語境中有肯定義和否定義的語義內涵，具體的語義內容也根據語境而展開。程度副詞“真”加形容詞的語義取決于形容詞的語義內容。

句法功能上，流行語“真香”可以作句子中的主語、謂語、賓語、定語、定語中心語、狀語中心語和獨立小句。傳統短語程度副詞“真”加形容詞可以在句子中作謂語、賓語、定語、狀語中心語、補語和獨立小句。兩者在句法功能上相同的是都可以充當句子的謂語、賓語、定語、狀語中心語和獨立小句。不同的是，流行語“真香”不能充當句子中的補語，而傳統短語“真+A”可以?！罢?A”不能充當句子的主語和定語中心語，流行語“真香”可以。下文的例句則是有關傳統短語“真+A”作句法成分的示例：

1.毛主席領導真英明?。ㄗ髦^語）

2.張藝興一出場，場下的觀眾直呼真帥?。ㄗ髻e語）

3.真好的一句話，別放棄會成真?。ㄗ鞫ㄕZ）（僅在BCC語料庫找到七例，且都是真a的一n格式）

4.這張照片照得真好看吶?。ㄗ餮a語）

5.他待你可真好，幾乎天天開車送你回家，就像是你的司機。（作狀語中心語）

6.我們一起走了一段很長的路，就我們兩個人安安靜靜的，說著，鬧著，真好?。í毩⑿【洌?/p>

下圖是流行語“真香”與傳統短語“真+A”在句法功能上的不同。

兩者在句法功能上的相同之處，就不再贅述。下文主要論述兩者不同之處的原因。

1.作主語的不同

“真+A”是狀中結構的短語，在現代漢語語法規則上不能作主語。流行語“真香”能夠在句子中作主語，我們推測是因為“真香”在最開始使用時是形容一個具體的事件，這個事件被概括成“真香”。因此，“真香”可以被看作是一個具體事件的縮略詞，主要是用來概括形容某人對某事某物由拒絕到接受，由不看好到看好，由不喜歡到喜歡前后態度的反轉。隨著其使用頻率的提高，也用來概括對某事某物的稱贊和滿意之情。根據語言的經濟性原則和求新求異的心理，人們在使用“真香”時，將其放在主語位置，突出表達語句的重點內容，吸引人們的注意。如下面的例句中“真香結束”，是一個主謂短語，“真香”作主語，是概括指稱蘋果低價銷售Iphone12這件事情。

（29）真香結束，蘋果或杜絕電商提供補貼低價銷售iPhone12。（IT之家2020-10-24）

2.作狀語的不同

傳統狀中短語“真+A”不能作狀語，流行語“真香”可以作狀語，目前僅找到一例，如下：

（30）對此，觀眾們雖一面表示不滿，一面仍“真香”地打開錢包，付費進行超前點播。（武漢晚報2019-12-14）

例句中“真香”的含義是“愉快”，是前文所說“表示不滿”的態度的轉變，含認可義。

3.作定語中心語的不同

上文已經說過了，“真+A”是狀中短語，不可能作定語中心語，流行語“真香”可以作定語中心語也只存在在極少數的例子中。目前僅找到兩例。

（31）男人的真香因為啥？（中國新聞網2020-10-28）

（32）商用一年，5G“真香”還差點啥？（工人日報2020-06-15）

以上兩個例子，“真香”的語義內涵不一樣。例句1“真香”的意思是“態度的轉變”，原句的語境是男人們由不使用化妝品到成了化妝品消費的主力軍這一轉變行為，被“真香”兩個字概括了。例句2“真香”的意思是“使用感很好”，含稱贊義。兩個句子的相同之處都是作標題使用且都是疑問句，用流行語“真香”作定語中心語可以具體將誰的轉變，對誰的稱贊說清楚，簡潔明了地表達文章主題，吸引閱讀興趣。

4.作補語的不同

狀中短語“真+A”可以作補語，原因不再贅述。流行語“真香”不能作補語，原因如下：補語的類型有數量補語、趨向補語、結果補語和程度補語。根據上文所論述“真香”的語義可知，其不包括數量義、趨向義、結果義和程度義。

流行語“真香”最開始是用來形容一個綜藝節目中主人公的“打臉”行為，隨著其使用頻率的提高，語義內涵逐漸豐富，演變出具有肯定義和否定義的語義內涵。同時其句法功能也逐漸與傳統短語“真a”有了顯著的差別，可以充當傳統短語“真a”所不能充當的主語、狀語、定語中心語等句法成分。目前“真香”已經由形容熱點事件中的主人公轉變為對某一特定社會行為、心理的概括，且這一社會行為、心理具有普遍性，已擴展應用到日常生活的口語語境，其使用頻率一直不減，因此“真香”具有長足發展的潛質。新的網絡用語層出不窮，“真香”能否保持當前的使用頻率并進一步融入主流媒體語境，目前來看是個未知數，還需進一步觀察才能確定。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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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肖倩文.“打臉”與“真香”[N].語言文字周報，2019-08-28（002）.

向銀存，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