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漢語程度副詞主觀性組合模式對比

張豐吟

摘要：作為英漢語共有的主觀性范疇，程度副詞主觀性的跨語言差異值得關注。本文基于語料庫統計，考察英漢語程度副詞在主觀性組合模式上的共性與差異?？疾彀l現，就典型程度副詞而言，英漢語典型程度副詞均接續分級形容詞，并做程度義解讀;漢語程度副詞可突破接續形容詞的搭配限制，接續帶有典型屬性義的名詞，英語則不可。就非典型程度副詞而言，地位未穩固的英漢語程度副詞要進行主觀性解讀，均只能接續分級形容詞;漢語中地位未穩固的程度副詞僅作程度義解讀，而英語中對應的程度副詞保留較多的實詞義，同時激活程度義與內容義。

關鍵詞：程度副詞;主觀性;組合模式;英漢語對比

“主觀性”是指語言的這樣一種特性：說話人在說話時表明自己對其言語的立場、態度和情感（沈家煊 2001）。程度副詞作為英漢語中均存在的典型主觀性范疇，是研究主觀性的跨語言差異的重要窗口。程度副詞在英語中被稱為強化詞 （intensifier），用來“指示強度量級上的某一點”，以顯示其所修飾成分的內在程度義（黃蓓2012;朱磊2018）。程度副詞所修飾的形容詞通常是“可分級的”（gradable）（許蔚，王文斌2005）。分級形容詞可接受程度修飾，且具有比較級和最高級，如hot，tall。相反，非分級形容詞不接受程度修飾，無比較級和最高級，如British，earthen。目前，英語程度副詞的主觀性研究主要集中在兩方面，一是程度副詞的搭配限制和程度修飾語的分類（Paradis 1997，2001），二是程度副詞的語法化與主觀化（Nevalainen & Rissanen 2002）。漢語程度副詞的主觀性研究集中在對副詞主觀量問題的分析（陳小荷1994）、個體程度副詞的主觀性研究（張蘭娟2014;楊佑文，張明靜2020），以及程度副詞的主觀化研究（如李晉霞2005）。關于英漢語程度副詞的主觀性研究已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然而其主觀性表征方式存在哪些共性，又有哪些差異？這一點尚未見明確探討。

本文將基于語料庫調查，選取英漢語典型程度副詞，就其主觀性組合模式展開對比，有望深化對程度副詞的主觀性運作方式的認識。本文的語料來源是北京語言大學BCC語料庫的綜合語料庫（規模為10億字）和美國當代英語語料庫COCA（規模為3.6億詞）。我們從CCL與COCA中平行選取英漢語典型程度副詞及新興程度副詞各6例，進行窮盡檢索。通過對英漢語典型程度副詞與新興程度副詞分別進行統計分析，找出與其顯著搭配的分級形容詞，分別進行語內與語際對比。

一、英漢語典型程度副詞的主觀性組合模式對比

典型程度副詞出現時間早且使用頻率高，搭配模式較為固化。本文分別選取漢語典型程度副詞“很”“非?！薄跋喈敗薄盁o比”“特別”“有點”，英語典型程度副詞“very”“rather” “absolutely” “quite” “utterly” “a little”，統計出各自前十位高頻共現形容詞，并進行對比。分別見表1、表2。

（一）英漢語典型程度副詞的主觀性組合模式的共性

基于語料庫統計（見表1），英漢語典型程度副詞接續分級形容詞，并作程度義解讀。英漢語典型程度副詞接續分級形容詞，以漢語典型副詞“很”為例，“很”與“好”“大”“久”等分級形容詞共現。而其對應的英語程度副詞“very”也能與“good” “important” “different”等分級形容詞共現。上表舉例的英漢語典型程度副詞皆具備此特點。

此外，英漢語典型程度副詞可做程度義解讀。程度副詞既可從量方面上表達程度的基本用途，也可表示說話者的主觀意圖的更多信息，這就是主觀性表達?！俺潭攘x”是程度副詞表達的最基本的含義（奇唯美2015）。程度量本身是很模糊的對象，因此量級高低并無客觀標準的劃分，但存在使用上的傾向性。例如，“很”“非?！笔潜硎靖吡康某潭雀痹~，它們與形容詞性成分搭配受到限制更少，搭配情況更靈活，上表中“很”“非?！迸c其高頻共現形容詞搭配頻次也可證明這一點。此外，高量程度副詞多接續帶有積極義的形容詞，如“好”“開心”，因為這些積極義常需要被盡情、充分地表達?！坝悬c”是表示低量的程度副詞，它與形容詞的搭配率相對更低，且其多接續具有消極意義的形容詞，如上表中的“累”“緊張”“失望”等。典型程度副詞通過程度義傳達的主觀性在句子中更為明顯。

（1）a.昆侖奴說，那些姑娘都像月亮一樣的漂亮，心地也很善良。（王小波 《黑鐵時代》）

b.這些學徒與大小工人，做事都非常認真。（沈從文 《采蕨小說集》）

c.上次的那個爆破手，炸火車的那個，有點古怪，圣地亞哥，你說是不？（海明威 《喪鐘為誰而鳴》）

（1a-1b）中通過高量程度副詞“很”“非?！钡氖褂?，傳達出贊揚之情，起到充分表明和夸大贊揚的作用。如果替換為“有點善良”“有點認真”則不夠到位。而（1c）通過低量程度副詞“有點”，表示一種不滿情緒，具有負面評價的色彩。同時程度量較低，語氣較為委婉。以上三例皆反映了評價時的言語策略，具有主觀性，同時也都遵循禮貌原則。

（2）a.He was very different from the general run of movie stars.

b.But I was always a little different in my family.

（2a）中的“very different”強調“他和一般的電影明星迥然不同”。（2b）中的“a little different”只是點明“我在家有點與眾不同”。顯然，very與a little分別在修飾同一分級形容詞時，可做程度義解讀，且程度有高低之分。

（二）英漢語典型程度副詞的主觀性組合模式的差異

基于語料庫對比，英漢典型程度副詞均可接續分級形容詞以外的詞類。漢語典型程度副詞可接續名詞構成副名結構，激活名詞語義中的典型屬性義。英語典型程度副詞接續非分級形容詞，激活非分級形容詞的典型屬性義。

漢語“副名結構”是指在短語或句子中程度副詞與名詞相鄰，即程度副詞和名詞在句子中處于線性排列，結構相當緊密，并且程度副詞的語義指向其后的名詞，兩者之間存在修飾與被修飾的關系（姜美香2020）。儲澤祥，劉街生（1997）曾指出：“‘副+名’結構里，副詞的主要作用不是表示程度，而是顯示名詞的性質?！背潭雀痹~在意義范疇上促進了名詞屬性義的凸顯。

（3）a.她們倆最大的共同點就是講話都很溫柔，不急不緩，很淑女。（都市快訊 2003-12-19）

b.發作時一般都很無情很殘忍很瘋狂很沒有邏輯觀念，當然，也很暴力。（余少鐳 《現代聊齋》）

（3a）中“淑女”是褒義詞，淑女往往具有知書達理，溫柔善良的屬性，與“很”搭配時，構成對人性格的正面評價，具有贊美的意味。（3b）中“暴力”是貶義詞，使人聯想起“傷害”“犯罪”“陰暗”等一系列貶義詞，與“很”搭配，構成負面評價。這些名詞的屬性義是人們根據經驗對客觀事物進行分析總結形成的詞義內容。在漢語典型程度副詞的修飾下，名詞所帶有的典型屬性義便凸顯出來。

（4）a.One said he sought to assure them Trump’s “ very American”，direct style should not be taken as hostile.

b.These kinds of greetings during New Year are very Chinese.

英語典型程度副詞可接續非分級形容詞，如“very American” “very Chinese”。（4a）中的“American”做形容詞時意為“美洲的;（尤指）美國的”?！皏ery”與“American”搭配激活了這個非分級形容詞的屬性義，使人聯想到美國人的一些典型特點，如獨立、自信等，具有較強的文化色彩。（4a）中的“Chinese”使人聯想起中國人新年時特有的問候方式，“喜慶”“熱鬧”等典型屬性義凸顯。而這些典型屬性義也與英語非分級形容詞的屬性緊密聯系。

二、英漢語新興程度副詞的主觀性組合模式對比

英漢語程度副詞都不斷涌現，新興程度副詞也不斷出現，表現出兩大趨勢：一是絕對程度副詞層出不窮，而相對程度副詞并未真正產生;二是髙量性的程度副詞大量出現，低量級的程度副詞發展受到約束。新興程度副詞的產生趨勢可被稱為 “高量性”和“絕對化”（朱磊2018）。本文分別選取漢語新興程度副詞“超”“巨”“爆”“賊”“特”“絕”，英語典型程度副詞“terribly” “surprisingly” “remarkably” “disgustingly” “unbelievably” “a bit”，統計出各自前十位高頻共現形容詞，并進行對比。分別見表3、表4。

（一）英漢語新興程度副詞的主觀性組合模式的共性

基于語料庫統計（見表3和表4），英漢語新興程度副詞接續分級形容詞，作程度義解讀。新興程度副詞均屬加強詞（booster），表達強化義，不涉及極性程度義。以漢語新興副詞“超”為例，“超”與“大”“好”“強”等分級形容詞高頻共現?！俺北硎靖叱潭攘x，表示一種已經越過主觀標準的水平，突破一定范圍。英語新興程度副詞“terribly”也可接續“wrong” “important”等可分級形容詞，呈現出高程度的特點。上表舉例的英漢語新興程度副詞皆具備此特點。新興程度副詞所表達的強化義界限比較模糊，并無明確的絕對分界，且只涉及高程度，不表達極性義。如：

（5）a.我妹妹楊必有個極聰明的中學同學，英文成績特好。（楊絳 《走到人生邊上》）

b.今天的作業巨多。（格非 《江南三部曲》）

（5a）中的“特好”凸顯了同學的英語成績好，但并不是最好。（3b）中的“巨多”表明作業異于往常的多，作業量大，但并不涉及“最多”的含義。因此，新興程度副詞所表達的強化義與最高程度義仍存在一定距離。

（二）英漢語新興程度副詞的主觀性組合模式的差異

漢語新興程度副詞僅做程度義解讀。如“超大”“特大”強調了不同程度的大。以“特”為例，“特”在字典中的意思為“不平常的，超出一般的”和“單，單一”，但在“特多”“特好”等的組合中，“特”僅強調了其后形容詞所描述的程度之深，而“特”的實詞義和內容義并未得到體現。

相比之下，英語新興程度副詞都保留了較多的實詞義，如“surprisingly”意為“驚人地”“出人意料地”。而“surprising”作為實詞，本身就具有“令人吃驚的，出人意料的”的意思。當英語新興程度副詞接續形容詞時，程度義與內容義均被激活。如“surprisingly strong”強調了強壯，凸顯了強壯的程度，同時也表達出強烈的情感，具有較強的主觀性。

（6）a.那一年，鵝毛大雪，賊冷。（畢淑敏 《紅處方》）

b.Something went terribly wrong.

（6a）中的“賊冷”凸出氣溫特別低，反映了惡劣的天氣?！百\”在字典中作實詞時意思是“偷東西的人”“對人民有危害的人”等，帶有濃厚的負面色彩?！百\冷”屬于較為中性的描述，與“賊”的實詞義與內容義并無關聯。（6b）中的“terribly wrong”意為“大錯特錯”，強調錯誤的嚴重性并且可能造成了重大的不良影響?！皌erribly”本身意為“極度地，極糟地”，當與“wrong”組合時，進一步表達了形勢的糟糕和嚴峻，因此“terribly”的程度義和內容義也顯現出來。概言之，漢語新興程度副詞僅做程度義解讀。相比之下，英語地位未穩固的程度副詞保留了較多的實詞義，同時激活程度義與內容義。

三、結語

本文對英漢語程度副詞主觀性組合模式進行了對比。就典型程度副詞而言，英漢語的共性在于地位穩固的程度副詞的主觀性解讀不受分級性限制，可接續非分級形容詞;差異在于漢語程度副詞可超越接續形容詞的搭配限制，接續帶有程度語義的名詞，英語則不可。就非典型程度副詞而言，兩者的共性表現在地位未穩固的程度副詞要獲得主觀性解讀，只能接續分級形容詞，同時非典型程度副詞表達的均是強化義，不涉及最高程度義;差異表現在英語地位未穩固的程度副詞保留了較多的實詞義，同時激活程度義與內容義。相比之下，漢語中對應的程度副詞僅做程度義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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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信息：寧波大學學生科技創新計劃（SRIP）“英漢語程度副詞主觀性對比研究”（編號：2021SRIP 0710）;寧波大學外國語學院學生科技創新計劃（SRIP）“英漢語程度副詞主觀性對比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