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濤的詩 [組詩]

劉濤

一籃子玫瑰花

吃下這些玫瑰花

我就能寫出詩來

你為我準備了一籃子的玫瑰花

當她們恢復她們的原狀

一如愛情

光明、愛情、真理和玫瑰

這些屬于你的話

生命的圣言

被俗物所褻瀆

淪為物性的言辭

你的話是生命

一如可吃的食物

靈魂的食物

它們在靈魂內活著，生活著

光明擁抱光明

愛情與愛情相愛

玫瑰花生長

她的甜蜜，自我口中

傾吐

我想很慢地寫一首詩

我想很慢地寫一首詩

像他那樣

一個月

只寫一句

這首詩最初的能量

分散在每一個月

我們等啊

等待

是折磨人的

如果把其中一個字

從天上扔下去

它的重量

想象不到

有多重

男 女

他們如果合適

就去談情說愛

他們不合適

一個踩著一朵云

去幸福中

獨身

另一個踩在

水泥地板上

掘地三尺

遂意深刻

不合適就去守著

各自的孤獨

花 宴

和一些人或神仙坐在一個

純凈之地

有天風吹拂

一個聲音飄過頭頂

“初夏的仙子”

夢中的感覺那么真

宴席上擺滿小花籃

我和他們或她們

吃著花宴上的花

感覺甜膩

花宴上的花

我都沒見過

而這個春夏

我見過太多的花

我讓眼睛和鏡頭吃了花宴

薔薇、百合、玫瑰

繡球花、玻璃海棠

凌霄花、百子蓮、睡蓮……

盛大花宴

禮 物

把東西送人

就是這個瓷器

底部的字樣

她家窗外風景獨好

今天她發了九宮圖

我留言道：

大自然非常養人

我有體會

她說：

不要進入他

哲學思考的套

你活在自己建筑的

圣母玫瑰花園里

就好，不去費神探究

她是指

瓷器底部的那個字

和那個送這個瓷器的人

葉這個女子

葉把水端來

散開來

葉把水澆在一本書的封面上

葉啦

樹旁，你看得多遠

又姓葉又叫葉

葉，張開了五指

與對方的五指并攏

互相打量

拇指看見拇指

小指看見小指

別的暫時看不見

像在休息

微彎

鏡前，葉張開五指

與對方的五指

互相打量

看見對方的長在那里

一共兩個

里面，手臂在左邊

也在右邊

指著下面

慢慢升起

葉在這邊

也在那邊

葉的背面是一張木椅

上面放著些衣服

葉繞過衣服看見窗外

樹葉和花連著

一些水澆在樹與玻璃之間

滴下幾滴

在太陽下

發亮

鏡前，葉在這邊

也在那邊

臉看見臉

眼睛看見眼睛

其余的處在暗處

互相不看

那背后又深又亮

沒人走動已多年

地板潔凈，延長出去

花兒開著，樹枝彎向瓦頂

葉沒有去過那邊

也沒有來過這邊

向 內（一）

我要堅持深呼吸

8秒鐘

浸在水里

但我不會游泳

我聽見水下有一個城市

的鐘聲

那個安靜的城市

人們在

水下走

這是我想象的

三角形或鉆石形

區域

它們間隔相等

在地球上

什么事情

都有可能

發生

向 內（二）

他在那邊地下室寫詩

他可是一頭

溫順的豹子

那種月光和夜晚

豹子和他相遇

我不敢說

他們交換了

特殊的眼神

在那個地下室

所有秘密的聲音由遠處

聚攏

你聽得見豹子的足音嗎

還有獵人手里

拿著的那花兒

的暗香

骨縫里

火光微弱

（所有的暗器都與艷花有關

這像一個舊比喻）

定向祈禱

在我熏香時

那是尤加利精油

我的動作很輕很慢

拆開上面的兩層蓋子

加水，滴上三滴尤加利

再去按動底座的按鈕

燈亮后，水被霧化

乳白色的霧靄

從加濕器的頂部緩緩升起

組合成好看的形狀

我的動作很輕很慢

像另一個人的動作

我在為她祈禱

竟然與她的動作同步

像在實驗室里

精準地操弄著

實驗器皿，針管

燒杯、燒瓶

為一個人祈禱

會慢慢走近她

無形的

靈魂

白色大鳥

看見你的背影

頭部和背部的羽毛

你站立于云中

微微側頭

意念似電流

文字如圖像

藍線

粉線

綠線

平行不交集

多么安靜的一張白紙上

你的腦波書寫著安靜的顏色

意念似電流

文字如圖像

我希望你回轉頭

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你的冠翎

我想看看你在云中

飛翔的姿勢

但你始終沒有

回轉頭來

你也沒有脫下

巨大的翅膀

幻化成他者

站立我前

樹 屋

你想在那個小公寓713

掛一個詩社木牌

篆書：桃詩社

起社的幾位女詩人

的照片

在手機里

已經弄丟了

在記憶里刻下

如果讓你描述細節

很難加以描述

記住的僅僅是

一種姿態

她下頜高抬

平靜下是

抑制不住的焦慮

她，很放松

一如既往的

玩世不恭神情

她，穿藍色硬面料上衣

襯出冷厲

在陰翳之美的酒吧

她們決定起社

樹屋周圍種桃樹

樹屋內開詩會

輕聲念——桃之夭夭

逃之夭夭

這小小的自由

讓她想到那個

被戰亂和恐怖分子

毀掉的鐵與血的國度

那被野蠻和殘暴

驅趕到黑暗

罩袍下的女人們

年 齡

她老得比較

有節制

速度比較慢

背后下的功夫

還是不少的

她不喜歡在臉上

動刀動槍

她不相信一切

人工的制作

她相信

天高水闊

細水長流

每天她做

簡單的面部操

動靜不大

詩 心

在寫的過程里

才看見狀態

是多么重要

要想寫無念之詩

身體靈體的

安放和狀態

決定了一首詩的方向

是順水推舟

還是逆水行舟

在于微妙的閃爍

啟動神秘

停下來

它漸漸放慢

它有著自身的節律

自身的冷暖

閉上眼睛吧

休息一會兒

讓心門輕輕

關上

透出一點點亮光

一點點花香

彩鉛

跟物質的

基本結構暗合

右邊的紅瑪瑙

左邊的琥珀

大一毫米左右

中間紡錘形

銀質鏤空珠

連綴著心形鈴鐺

如果將它無限放大

成為一棟建筑

那會是匠心獨運的

一幢建筑

撼動它

可以是地震

也可以是意念

眼前有它的碎片

在風中飛舞的幻覺

幻覺收回

靜止不動

五行雕塑

木氣從她的口邊輕輕呼出

屬肝。她看見青蔥的森林

她的氣越過樹冠

飄遠。那是分身嗎？

體內有一千條河流

養育她生長起來

不知經過多少年

這個過程很緩慢

溫暖和光明來到

長大了就會燃燒自己

愛著她一生的摯愛

奉獻自己的熱度

可以體會她如何變換成

另一種形態

在黑夜里醞釀的情緒

生命力

火啊，生土

帶著悲劇的記憶

這里有礦

來到的人們

用飛蛾尋找

他們把飛蛾拴在竹竿上

連接飛蛾和竹竿的線卻很細

破譯的密碼是這樣的：

立日心，一人，割禾

她遠遠看

這些字形飄在天邊

她的聲音首先沉入湖底

她被催眠

看見前生（可能是幻覺）

看見她穿一雙武士的靴子

（莫非她前生是男人？）

后面的劇情更為離譜

自殺的妾

跳湖的慢鏡頭

她的今生就夠狗血了

前世也這么狗血？

有一群武士

穿著錦衣衛那樣的衣服

圍著火堆

她在其中

火里能看見她未來的樣子

黑發，輪廓不明顯的臉

微笑時眼睛映著火光

二人在這時重疊

像一個屏風的兩面

寫 詩

很多時候

沒有念頭

你很安靜

在水下沉潛

如果寫詩

讓妄念四起

撥精弄魂

還不如

不寫

進入

無念

三星堆

三星堆的面具

在玻璃柜前方影影綽綽

開始有巨大聲響

這聲響從記憶走廊傳來

像我在2008年地震時

感覺到的那樣

并不是用耳朵聽到的

也并沒有物質的外殼

巨響的轟鳴很遙遠

隔著我的身體

甚至隔著整個時空

那時我們正值青春年少

生命打開的方式

清新脫俗又迷亂

雪地上的腳印

教堂的鐘聲伴隨

太陽和太陰

紫色星座

紅衣主教

遠在天邊

拖著長長尾巴的彗星

很驚艷

他說這些星星是

關于我們的

（一大群詩人

俗稱天才）

那時我們正值青春年少

生命打開的方式

美妙絕倫又迷亂

三星堆的面具

在金沙里

忽明忽滅

算法，也沒什么了不起

倘若你想調出任意一條信息

都是可以的

昨天聚會喝茶吃火鍋的一群人

這時充滿我的腦屏幕

（睡了一夜，在清晨被激活）

服務員端上來像是倒流香

刺身上的干冰，液態二氧化碳

好像騰云駕霧，餐桌上有了

舞臺的效應

說話聲混合著火鍋香辣的氣味

啤酒的麥香

十幾雙筷子伸縮著

每人都裹在褐色圍裙之下

比較好玩

交談一本書

《日瓦戈醫生》或

格羅斯曼的《生存與命運》

間或我捕捉到我自己的心流

人腦和人體（靈體和肉體）

的攝像功能是多么

多么無敵

自帶電影膠片

自動放映

自動拍攝

自動儲存

靈動，活的生命體

不機械

少城苑

在開著睡蓮的少城苑，舊池塘

舉著傘，走在石子路的，那個下午

一邊走一邊想

怎么把體外的氣場，收入體內

但不容易，我的意識很快飄散

心門前出現昨晚的夢

我站在高處窗口

望著下面的他

他抬頭，看見我望著他

很快走開

走到那邊空地上

圍著的一群人，身邊

補充細節：

我穿的衣服很寬松

上面有油污

像工作服

他走到那邊空地

人群開始手牽手

圍成圓圈

鏡頭切換：

我在看鄰居家修漏雨的房頂

王薇穿一件深色風衣

從漏雨的隔壁出來

在開著睡蓮的少城苑舊池塘

我想把體外的氣場

收入體內

或許一個深呼吸

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