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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趙武靈王到王昭君
——戰國秦漢時期河套地區長城防御體系的演變

2022-02-02 13:26張文平
關鍵詞:陽山陰山趙國

張文平

(內蒙古博物院, 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00)

一、陰山山脈與河套平原

內蒙古中西部地區的陰山山脈,是戰國秦漢時期長城防御的重要依托。整個陰山山脈,東起今內蒙古自治區烏蘭察布市興和縣與河北省張家口市尚義縣的交界處,西至內蒙古自治區阿拉善盟阿拉善右旗與甘肅省張掖市山丹縣的交界處,東西橫亙綿延。陰山山脈南麓,在“幾”字形黃河的臂彎內外,形成了廣袤的河套平原。河套平原可劃分為前套平原、后套平原、明安川、鄂爾多斯高原等數個小的地理單元,前套平原又稱土默特平原。如果進一步細分的話,前套平原還可區別為呼和浩特平原、包頭平原,呼和浩特平原位于大青山山前,包頭平原位于烏拉山山前;鄂爾多斯高原則至少包含了五類地貌區,即中西部干燥剝蝕砂質高地、東南部多湖和沙丘分布的凹地平原——毛烏素沙地、北部黃河階地庫布齊沙帶、西部桌子山、東部溝谷底薄覆黃土丘陵區。

最晚到秦代,已經產生將陰山山脈分作陰山、陽山兩個山系的觀念,河南者為陰,河北者為陽。相對于當時后套平原的黃河主河道——北河,陰山在北河以南,陽山在北河以北。從陰山山脈東端點至烏拉山西端一線為陰山,從今呼和浩特市新城區坡根底村附近大青山至陰山山脈西端點一線為陽山。歷史地理學者辛德勇先生,將陰山稱作大青山—烏拉前山山系,將陽山稱作大青山—烏拉后山山系[1]。烏拉前山即烏拉山,而烏拉后山則從東到西還可分為多個小的山系,包括大青山、色爾騰山、查石太山、罕烏拉山、小狼山、大狼山、哈魯乃山、雅布賴山等。

二、戰國秦漢長城的分布

在陰山山脈及其以北的漠南草原之上,經實地調查,主要可見東西向分布的四道戰國秦漢時期的長城線路,由南向北依次命名為陰山長城、陽山長城、漢外長城南線、漢外長城北線(圖一)。

圖一 河套平原戰國秦漢長城分布圖①

陰山長城修筑于陰山南麓,東起內蒙古自治區烏蘭察布市興和縣與河北省張家口市尚義縣交界處,西至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前旗烏拉山西端一帶。陰山長城始筑于公元前300年前后,為趙國于武靈王在位期間修筑的“拒胡”長城。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秦朝大將蒙恬修筑“起臨洮至遼東萬余里”[2]2886的秦始皇長城,對趙武靈王長城今烏蘭察布市卓資縣卓資山鎮以西部分做了沿用,從卓資山鎮向南,秦始皇長城新筑于岱?!S旗海東西一線。同年,蒙恬又于陽山之上“筑亭障以逐戎人”[3]253,今天在陽山長城沿線偶爾可見秦代的當路塞、烽燧、障城等遺跡。

西漢時期,河套及陰山地區的邊疆發展變遷,經歷了四個階段:第一階段,西漢建國至衛青北伐;第二階段,衛青北伐至徐自為修筑五原塞外列城;第三階段,徐自為修筑五原塞外列城至漢罷外城;第四階段,漢罷外城至王莽篡漢。

第一階段西漢建國至衛青北伐,匈奴強而漢朝弱,在陰山地區,漢王朝“繕治河上塞”[4]369,加筑沿用陰山長城,東起今烏蘭察布市卓資縣旗下營鎮西側的察哈少山,西至烏拉山西端。

第二階段衛青北伐至徐自為修筑五原塞外列城,自漢武帝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開始,漢朝大舉北伐匈奴,將漢朝的疆域擴展至陽山,“復繕”秦代蒙恬所筑陽山亭障,并沿著這道線路向西,新筑了朔方郡長城。此后,順著陽山一線向西,又新筑了西河郡長城、北地郡長城等。

第三階段徐自為修筑五原塞外列城至漢罷外城,起始年代為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漢武帝派遣光祿勛徐自為修筑五原塞外列城。五原塞外列城既有列城帶圍繞于陽山長城的外側,起到護衛五原、朔方二郡的作用,亦有漢外長城北線從今大青山北麓起,向西抵達漢代廬朐山(今內蒙古自治區阿拉善盟北部與蒙古國交界處的洪果爾山)東麓。大約與修筑五原塞外列城同時,繼續構筑陽山長城向西南方向的延伸,在阿拉善右旗境內,沿著雅布賴山一線修筑了后來隸屬武威郡管轄的長城防線。同時,派強弩都尉路博德開始修筑居延澤長城。在漢外長城北線遭匈奴破壞之后,漢朝為了有效地串聯五原塞外列城與居延澤長城,之后又修筑了漢外長城南線與分布于今蒙古國境內的漢外長城,將匈奴徹底驅逐出漠南地區。五原塞外列城與漢外長城南線、北線,由光祿勛徐自為最早主持修筑,合稱光祿塞。光祿塞屬于西漢外城防線。

第四階段漢罷外城至王莽篡漢,起始年代為漢宣帝地節二年(公元前68年),在西漢王朝的不斷打擊之下,匈奴威脅減弱,漢罷外城,光祿塞亦在罷省之列,漢朝西北邊疆防線退至陽山長城一線。這種狀況一直維持至公元8年王莽篡漢。

從以上四個階段的西漢西北邊疆的長城修筑情況來看,陰山長城使用時間最長,包含了整個西漢時期;陽山長城次之,于二、三、四等三個階段使用;漢外長城北線、南線僅使用于第三階段。

具體可由表1、表2體現出來:

表1 長城在戰國秦漢時期的使用情況

表2 西漢王朝四個不同時期的長城使用情況

三、趙武靈王長城的防御體系

“啟以夏政,疆以戎索”,是晉國在西周受封之初的立國之本?!敖匀炙鳌币辉~,既有對待戎狄等民族要因其俗而治的意思,也包含了向戎狄之地擴展疆土的雄心。晉國三分之后,趙國鄰北邊,在“戰國七雄”之中實力相對較弱。為了富國強兵,抗衡諸雄,公元前307年,趙武靈王在位期間,選擇戎狄作為突破口,發動了“胡服騎射”的變革。所謂“胡服騎射”,實質上就是“師夷長技以制夷”,通過學習北方民族的長技,以達到民族融合、增強國力的目的。

當時,河套平原活動的部族有林胡、樓煩等,均已發展到了游牧階段。公元前300年前后,趙武靈王北破林胡、樓煩,“筑長城,自代并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而置云中、雁門、代郡?!盵2]2885趙國一舉將前套平原納入其統治范圍,相對于趙國以前“屬阻漳、滏之險”[5]1806修筑的趙南長城,這道長城一般被稱為趙北長城,亦稱作趙武靈王長城。

調查發現的趙武靈王長城的東端起點,在今內蒙古自治區與河北省交界處,由此向西北方向延伸,貫穿于內蒙古自治區烏蘭察布市、呼和浩特市、包頭市、巴彥淖爾市的陰山南麓地帶,西端止于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前旗烏拉山大溝溝口東側。烏拉山山峰高聳,為秦王朝首都咸陽的北闕,稱作“高闕”,也是《史記》記載的趙武靈王長城的西段所在。

趙武靈王長城墻體在內蒙古境內綿延長達505千米。墻體多為土墻(圖二),僅有長5千米多的石墻,還有15千米多的山險與山險墻。近代以來,陰山山前地區農耕發達,城鎮、村莊密集,路網縱橫,導致趙武靈王長城墻體損毀嚴重,消失部分達330千米多,占整個趙武靈王長城墻體的近三分之二。

分布于烏蘭察布市境內的趙武靈王長城東段部分,未被后代加筑沿用,所見遺跡較為單純,沿線不見烽燧,調查的障城可總結出幾點分布規律:其一,均倚長城墻體修筑,障城北墻即利用了長城墻體;其二,相鄰障城之間的直線距離,大體在5—7千米之間;其三,障城墻體均系土筑,平面形制均大體呈方形或長方形,規模普遍不大,較大障城邊長在50米左右,較小障城邊長在30米左右。按此障城分布規律估算,整個陰山長城沿線分布的趙國障城數量在90座左右。

烏蘭察布市境內的陰山長城沿線未發現烽燧,烏蘭察布市以西的陰山長城沿線共調查烽燧126座(圖三)。也就是說,時代單純的趙武靈王長城沿線不見烽燧,而為秦、漢沿用的陰山長城沿線才見有烽燧。由于秦朝國祚短暫,存留遺跡極少,這些烽燧的時代應以漢代為主,兩兩相望、東西綿延于陰山山前地區。李牧為趙將守邊時,常居代、雁門二郡,“日擊數牛饗士,習射騎,謹烽火,多間諜,厚遇戰士”[6]2450。趙國利用烽火傳遞軍情,但烽燧并非趙武靈王長城沿線的必備配置。

圖三 內蒙古呼和浩特市土默特右旗陰山長城廟灣漢代烽燧

戰國時期的趙武靈王長城,主要構成是近505千米的長城墻體,還有90座左右的障城。經正式考古發掘的烏蘭察布市卓資縣城卜子障城,出土遺物較多;但大部分趙國障城,地表散布遺物普遍較少,有的甚至沒有遺物。這種現象表明,趙武靈王長城的防御,雖然修筑了長城墻體、障城,體現了一種全面防御的戰略;但由于兵力的不足,在實際中采取的卻是一種局部防御,將主要軍事力量集中于長城沿線的若干較大障城之中。

趙國在趙武靈王長城沿線設置了云中、雁門、代三個邊郡,其中云中郡在今內蒙古地區。經考古調查與發掘證實,云中郡舊址為今呼和浩特市托克托縣古城村古城。按照趙國的行政軍事管理制度,往往于內地設縣,邊疆設郡。邊郡的職能注重于軍事,級別并不比縣高,所以邊郡之下不轄縣。趙國云中、雁門、代郡管轄各自區域內的長城沿線障城,這些障城的軍事建制為何種名稱,尚難以確定。

戰國秦漢時期,云中主要指今天的呼和浩特平原。而戰國時期大約今天的包頭平原,被稱作“九原”,歸屬云中郡管轄。由于“九原”一名屢見于趙國拓邊的史籍記載中,有時與云中并列,有的學者便認為趙國曾設置九原郡,這樣的觀點是難以成立的。趙國的疆域范圍“西至云中、九原”[5]1811的記載,應理解為西至云中、九原這兩個地方,而不應該徑直理解為西至云中郡、九原郡。趙國于云中郡之下并未設縣,九原之地歸屬云中郡管轄,但是否建有名為九原的城邑尚無法得知。

公元前306年,趙武靈王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獻馬。這里的榆中,指今鄂爾多斯高原東北部沿黃平原地區。公元前297年,趙武靈王曾與樓煩王會于西河,并從樓煩王處借兵。西河主要指南流黃河西岸一帶。趙國北進陰山,略地是一個目的,更為重要的目的是試圖從云中、九原地區南下攻秦。公元前295年,趙國發生沙丘宮變,趙武靈王餓死于沙丘宮。終趙之世,趙國只在南流黃河西岸建立了幾個軍事據點,并沒有實現對榆中、西河的完全控制。

趙國的北進,迫使林胡、樓煩退出云中、九原,或移牧于鄂爾多斯高原、后套平原、明安川一帶,或北遁漠南草原。而部分歸附于趙國的戎狄騎兵,則直接加入了趙國的對外戰爭。通過長城的修筑,趙國有效地抵御了北方游牧部族。但在與秦國的爭衡中,自趙武靈王之后,趙國則步步走向失利。公元前260年,秦趙發生長平之戰,紙上談兵的趙國統帥趙括被秦國名將白起擊敗,趙軍傷亡達45萬之多,趙國自此一蹶不振。

自公元前272年開始,秦國通過修筑長城,逐步順著西河北上。戰國末年,秦國自西河、榆中出兵攻占趙國的云中、雁門等地,前套平原轉入了秦國的控制之中。

四、秦長城的真實面貌

關于秦始皇派大將蒙恬修長城之事,《史記》描述甚為詳細。

《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三十三年……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并河以東,屬之陰山,以為三十四縣,城河上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闕、陽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戎人。徙謫,實之初縣?!哪?,適治獄吏不直者,筑長城及南越地?!盵3]253

《史記·匈奴列傳》記載:“后秦滅六國,而始皇帝使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胡,悉收河南地。因河為塞,筑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云陽,因邊山險塹溪谷可繕者治之,起臨洮至遼東萬余里。又度河據陽山北假中?!盵2]2886

《史記·蒙恬列傳》記載:“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將三十萬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長城,因地形,用制險塞,起臨洮,至遼東,延袤萬余里。于是渡河,據陽山,逶蛇而北。暴師于外十余年,居上郡。是時蒙恬威振匈奴?!盵7]2566

由以上記載可知,自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開始,秦朝加筑沿用了陰山長城,并于北假中之北的陽山之上新筑了亭障。以前的觀點,多認為陽山長城的主體是秦長城。但在對陰山長城、陽山長城的深入調查中,卻發現秦代遺跡極為罕見。陰山長城以戰國、漢代遺跡為主,陽山長城以漢代遺跡為主,二者之中只個別可見秦代遺跡。

如陽山長城最靠東的兩座障城,由南向北依次為馮家窯1號障城、馮家窯2號障城,二者相距約400米。馮家窯1號障城位于陽山長城墻體西側50米處寬闊的山間平地上,主障平面呈長方形,東西長約40米,南北寬約35米,墻體為黃土夯筑而成,南墻中部開門。主障東側、南側建有關廂,平面大體呈長方形,南北長約60米,東西寬約45米;關廂夯筑墻體較為低矮,殘高約1.5米。地表散布繩紋陶片、板瓦較多,其中板瓦內腹多飾菱格紋。馮家窯1號障城為典型的漢代障城。

馮家窯2號障城東鄰陽山長城墻體,平面呈方形,邊長約50米。墻體為黃土夯筑而成,南墻中部設門。障城內散布較多繩紋陶片,不見板瓦。障城北側有一道長約240米的東西向當路塞墻體,對山頂的南北向通道形成封堵之勢,并對該障城起到保衛作用。初步推斷,馮家窯2號障城為秦代所筑,與其北側的當路塞共同構成了秦朝修筑于這一山頂通道區域的防御體。到漢代,新筑了馮家窯1號障城及其東側的陽山長城墻體、烽燧等后,便廢棄了馮家窯2號障城及其當路塞(圖四)。

圖四 馮家窯1號障城與馮家窯2號障城相對位置航拍照片(上為南)

秦朝本身修筑長城的時間很短,從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開始,到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9年)隨著陳勝吳廣起義的爆發,長城的修筑工程也就停止了。秦始皇用兵匈奴、修筑長城,歷史確有其事,但無奈秦朝國祚短暫,歷史上并沒有留下宏偉的長城工程。司馬遷身處漢武帝時代,受宮刑摧殘,無法在《史記》中對當今皇上的窮兵黷武之舉加以貶斥,只能借古諷今。歷史學者通過研究,發現《史記》之中記載的秦始皇與漢武帝的相似之處很多,包括儒家的勝利、朝色的選擇、封禪之舉、政權的膨脹,以及封地的廢止等方面,并由此提出“司馬遷筆下秦始皇的事跡受到當時漢武帝的影響并作為漢武帝的警示”[8]這樣的結論。

相比于秦始皇,漢武帝用兵匈奴、大修長城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史記》之中卻絕不見漢代“筑長城”這樣的字樣,用的多是“起塞”等表述。西漢“起塞以來百有余年”[9]3804,通過常年不間斷的經營,才真正在北疆地區第一次修筑成型了東西綿延不斷的萬里長城,很多區域形成了南北并行的數條長城線路。以前,歷史與考古工作者將陽山長城認定為秦長城,實在是受《史記》誤導所致。

五、漢長城防御體系的構成

整個西漢時期,陰山長城一直是云中郡、五原郡的主防線。

西漢早期,五原郡尚未設立,陰山長城歸屬云中郡管轄。從公元前127年開始,陰山長城自東向西分別歸屬云中郡(治云中縣,舊址為今呼和浩特市托克托縣古城村古城)、五原郡(治九原縣,舊址為今包頭市九原區麻池古城)管轄,這種情形一直維持至西漢末年。西漢王朝邊郡的軍事管理體系,自上而下包括郡太守、部都尉、候官、部、燧等五級建制。云中郡、五原郡在郡太守之下,分別設置有東、中、西三個部都尉。云中郡東部都尉(治陶林縣,舊址為今呼和浩特市新城區塔利古城)、中部都尉(治北輿縣,舊址為今呼和浩特市土默特左旗畢克齊古城)與五原郡東部都尉(治稒陽縣,舊址為今包頭市土默特右旗大城西古城)、中部都尉(治原高城,舊址為今包頭市九原區哈德門溝古城)、西部都尉(治田辟城,舊址為今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前旗公廟溝口障城),自東向西駐守于陰山長城沿線的縣城或障城之中,管轄設置于長城沿線的候官、部、燧等。只有云中郡西部都尉駐守于楨陵縣(今呼和浩特市清水河縣拐子上古城),管轄南流黃河東岸一線的軍事防御。

從五原郡向西進入后套平原,在漢代為朔方郡轄區。朔方郡的主防線為陽山長城,始筑于公元前127年,其延伸線路大體東起自烏拉特前旗與烏拉特中旗交界處的扎拉格河,西至磴口縣與阿拉善左旗交界處的查斯溝。

那么,從扎拉格河向東直至今呼和浩特市新城區坡根底村東側的陽山長城,西漢時期是何種管理狀況呢?從分布地域上來看,這一段長城自東向西分別歸屬云中郡、五原郡管轄,但并非二郡的主防線,是與陰山長城有所差異的一種軍事管理體制。

據《漢書·地理志》,西漢云中郡轄11縣,五原郡轄16縣[10]1619-1620。這些縣治,結合《水經注》等的記載考證,除五原郡河目縣位于明安川漢長城南側、黃河北河南流段(今堰塞為烏梁素海)東岸之外,其他均位于陰山長城之南。也就是說,陰山長城、明安川漢長城之北至云中郡、五原郡管轄的陽山長城之間的這一片區域,西漢并未設縣管理。這一未設縣的區域,大致以今呼和浩特市武川縣壕賴山-馬鞍山南北一線為界,以東為云中郡轄區,以西為五原郡轄區,相關史料分別稱作云中塞、五原塞。

關于云中塞的記載,僅于《漢書》中見有一條?!稘h書·匈奴傳》記載,王莽始建國二年(公元10年),“莽于是大分匈奴為十五單于,遣中郎將藺苞、副校尉戴級將兵萬騎,多赍珍寶至云中塞下,招誘呼韓邪單于諸子,欲以次拜之?!盵9]3823而關于五原塞的記載,《史記》《漢書》《后漢書》中均有見到?!妒酚洝贰稘h書》對五原塞的記載,集中于兩件事情,一件是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漢武帝派遣光祿勛徐自為出五原塞修筑五原塞外列城,另一件是甘露二年(公元前52年)匈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

《史記·匈奴列傳》記載: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呴犂湖單于立,漢使光祿徐自為出五原塞數百里,遠者千余里,筑城障列亭至廬朐,而使游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伉屯其旁,使強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澤上”[2]2916。

《漢書·武帝紀》記載: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遣光祿勛徐自為筑五原塞外列城,游擊將軍韓說將兵屯之。強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11]201。

《漢書·宣帝紀》記載:甘露二年(公元前52年),“匈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愿奉國珍朝三年正月”[12]270。

通過分析以上史料,大體可知,五原塞是一個區域,這個區域位于陰山長城及明安川漢長城以北、陽山長城以南、壕賴山—馬鞍山以西、黃河北河南流段以東;此一區域之北的陽山長城,構成五原塞的邊防線(圖五)。陽山漢長城與陰山漢長城一樣,也是由長城墻體、烽燧、障城等要素構成,障城一般為候官治所,烽燧為部、燧治所,形成長城沿線的軍事防御體系。五原塞既然歸屬五原郡,那么它必然服從五原郡太守的管轄;五原郡太守與五原塞長城沿線的候官之間,還應有都尉一級管理者,但并非《漢書·地理志》記載的部都尉,而應是城都尉,其級別大體等同于部都尉。

圖五 內蒙古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前旗廣申隆段五原塞漢長城

城都尉是一個什么樣的情況呢?在五原塞漢長城的沿線,調查有兩座規模較大的漢代古城,分別為碾坊古城、增隆昌古城,其中后者為北魏加筑沿用(圖六);兩座古城的規模一致,均為邊長315米的方城。碾坊古城位于固陽縣昆都侖河上游一帶,增隆昌古城位于烏拉特前旗小佘太川北端,兩座古城一東一西,掌控著五原塞漢長城。這兩座軍事性城邑,各駐守有一位都尉,即城都尉,均歸屬五原郡太守直接管領。云中塞的管理方式,同于五原塞。

圖六 增隆昌古城平面圖

云中塞、五原塞的轄區,自秦代以來有“北假中”之名,漢代稱作北假,五原塞轄區又稱作五原北假。西漢時期,在北假中設置有北假田官,是管理軍事屯田的官員,以供應軍需。漢元帝初元五年(公元前44年),罷北假田官?!稘h書·食貨志》記載此事曰:“在位諸儒多言鹽鐵官及北假田官、常平倉可罷,毋與民爭利。上從其議,皆罷之?!盵13]1142罷北假田官的理由是“毋與民爭利”,說明北假田官管理的軍事屯田與老百姓爭利;此時北假中應已有平民百姓開墾種植,但具體是何種民事管理機構,尚無法確定。王莽時,曾一度恢復北假中的軍事屯田。據《漢書·王莽傳》,始建國三年(公元11年),“遣尚書大夫趙并使勞北邊,還言五原北假膏壤殖谷,異時常置田官。乃以并為田禾將軍,發戍卒屯田北假,以助軍糧”[14]4125。王莽時的田禾將軍,與西漢時的北假田官,性質是一樣的。

在固陽縣金山鎮梅令山的山前平地之上,分布有一座規模較大的漢代遺址。遺址東距梅令山村約2千米,西臨昆都侖河,面積近10萬平方米。遺址之上遍布漢代陶片、瓦片等,個別陶片之上可見“萬石”文字戳記,還采集有五銖錢、鐵鍋殘片等。以前的調查,或認為是一座漢代古城遺址,但一直沒有發現明顯的城墻遺跡。初步推斷,該遺址應是一處與北假田官有關的大型屯田遺址。

由以上分析可見,西漢時期的五原塞,至少設置有兩個歸屬五原郡太守管轄的城都尉,城都尉之下管轄若干候官、部、燧,布列于五原塞漢長城沿線;設置有北假田官,管理軍事屯田,以助軍糧。西漢時期的云中塞、五原塞長城,相對于云中郡、五原郡管轄的主防線陰山長城,構成了向北的第二道防御線。

從五原塞再向北的光祿塞,包括漢外長城南線、北線,則是第三道、第四道防御線。光祿塞是一個純軍事性的邊防區,初建時由游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伉屯守,后來也是設若干城都尉管領?!稘h書·地理志》“五原郡”條“稒陽”下注曰:“北出石門障得光祿城,又西北得支就城,又西北得頭曼城,又西北得虖河城,又西得宿虜城?!盵10]1620這五座城邑,應該是光祿塞沿線的中心軍事城邑。

六、昭君出塞

在西漢王朝持續不斷的打擊之下,匈奴退居于漠北,勢力大損,內亂不斷,對漢王朝已難以構成威脅。在此種情形之下,漢宣帝地節二年(公元前68年),罷省了外城防御。此后,匈奴內部發生了分裂,在與郅支單于爭權中失利的呼韓邪單于主動內附,于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赴長安覲見漢宣帝,愿駐牧于光祿塞下,為漢朝保衛邊疆。

漢元帝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漢朝西域都護甘延壽、副都護陳湯發兵,誅殺了避居于康居的郅支單于。呼韓邪單于又喜又驚,提出了與漢朝和親、做皇帝女婿的請求。從西漢前期的漢匈結為昆弟到匈奴自愿做漢朝女婿,匈奴單于與漢朝皇帝之間的關系變化很大。西漢前期嫁于匈奴單于的名義上是公主,實際上是家人子、宗室女。與呼韓邪單于的和親,直接賜予的是良家子、待詔掖庭王昭君。何謂待詔掖庭?應劭注釋曰:“郡國獻女未御見,須命于掖庭,故曰待詔?!盵15]297

漢元帝竟寧元年(公元前33年),呼韓邪單于第三次赴長安,迎娶王昭君。王昭君為南郡秭歸人,名嬙,字昭君,被漢元帝直接封為單于閼氏,號寧胡閼氏。漢朝改元“竟寧”,邊境安寧也?!稘h書·匈奴傳》對這一事件的記敘也很詳細,但側重在是否“罷邊備塞吏卒”的討論上。呼韓邪單于迎娶王昭君后,又主動上書愿為漢朝守邊,“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傳之無窮,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9]3803。很多漢朝大臣認為可以罷邊塞,將邊防交于呼韓邪單于守衛。此時,郎中侯應提出了十條理由反對罷邊塞,主旨是,長城是漢朝防御匈奴的國防大計,如果輕易交于匈奴人,稍有不測,國家便會出現危險。漢元帝認為侯應言之有理,回絕了呼韓邪單于罷邊塞的提議。

或認為,昭君出塞換得漢匈和平四十余年。實際上,西漢晚期的漢匈和平關系,是完全靠西漢王朝用武力打出來的。昭君出塞對漢匈和平有一定的促進,但不是決定性因素。在漢匈關系中,起決定作用的,還是硬實力,漢王朝以強盛的國力實現了對匈奴的絕對壓制。當然,今天將昭君出塞視為民族團結的象征,也是具有重要現實意義的。

余論

公元前300年前后,戰國趙武靈王長城沿著陰山南麓,修筑至烏拉山西端;公元前214年,秦朝大將蒙恬越過陰山,占領北假中,將亭障修筑至北假中北側的陽山之上;公元前127年,西漢大將衛青占領了后套平原,設置了朔方郡,在加筑蒙恬所筑陽山亭障的同時,向西在陽山之上修筑了朔方郡長城。從戰國到秦代、西漢時期,對今天陰山山脈及河套平原的統治,有著一個不斷擴大的過程。

東漢時期,南匈奴、烏桓等部族大量南下,歸附于東漢王朝。東漢因勢利導,一改西漢大修長城的做法,而是利用這些部族布列于沿邊郡縣,讓他們為漢朝守邊。東漢王朝設置使匈奴中郎將、度遼將軍、護烏桓校尉等官職,管理這些部族。這些部族平時游牧,戰時隨漢朝軍隊出征,經常性地接受朝廷的賞賜。東漢王朝以這種與北方民族的軍事聯盟政策,一定程度上替代了長城防御體系。

修筑長城的優勢,是可以利用長城開展全面防御。戰國秦漢時期,通過長城擴展了能夠有效控制的領土,尤其是西漢王朝,不斷開疆拓土,長城防線持續向北拓展,將匈奴驅逐至大漠以北。戰國秦漢長城,本質上均屬于積極進攻的長城。

注 釋:

① 圖一由馬登云先生繪制。底圖依據《內蒙古自治區地圖集》(內部用圖)中“呼和浩特市”“包頭市”“鄂爾多斯市”“巴彥淖爾市”部分,審圖號:蒙S(2007)019號,西安煤航地圖制印公司印刷,2007年,第58—59頁、80—81頁、266—267頁、290—291頁;并參考有關考古簡報、報告改繪而成。

② 圖二至圖六,由苗潤華、李恩瑞、丹達爾、趙栩田提供。下文不一一注明,在此對圖片提供者致以誠摯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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