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轉山

2022-02-07 14:08李春蓉
草地 2022年1期
關鍵詞:棗紅馬吉吉營地

李春蓉

桑吉告訴我們確定了轉扎依札嘎神山的日子的前幾天,我就偷偷地做著對付高原反應的準備:思想上的、物質上的,身體上的……關鍵是如何說服家人同意,讓我絞盡腦汁。

說到底,轉扎依札嘎神山,是我必須完成的功課。為此,我孤注一擲。

先生知道我有寫作任務,他也目睹了我為寫作付出的努力和心血,知道他阻擋不了我的步伐。我說,我要挑戰自己,就算高反了,怎么樣了,這是我的命。他沉默了,久久地沉默。父母和兒子則再三阻擋,無果。叮囑我帶上速效救心丸,紅景天、西洋參,帶上巧克力,帶上糖果。我的低血壓和低血糖遇上海拔四千多米的扎依札嘎神山,著實讓他們異??謶?。桑吉說租了一匹馬,帶上了足夠的氧氣以及其他必需品。也許家人覺得這些基本的物資保障是我的救生符,也許在關鍵的時候會化險為夷,于是他們默認了。臨出發前,先生說了一句:自己保重。這句話讓我的腳步停了下來,幾十年的夫妻,第一次他用了保重兩字。我的眼淚涌了出來,我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給家人造成了多大的心理負擔。為此,我心里深深地內疚。

我知道,今夜他們無眠。

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

扎依札嘎,我來了。

農歷七月十五是轉山節。七月十四早上八點多,我們一行到達九寨溝景區內扎如溝山腳下的桑吉家里。我們在桑吉家重新整合行李,需要隨身攜帶的食物、氧氣、龍達,需要棗紅馬馱的衣服、干糧、攝影器材、還有桑吉給我們準備的雨衣、雨鞋、護膝等,分類歸置妥當,準備出發。

轉山對于藏族家庭是一件神圣的大事,送轉山的人就像送別出征的勇士一樣隆重。桑吉的父親次果叔叔和七歲的小女兒桑娜央金要送送我們。送到山腳,又執意要送我們到山上的分岔路口。分別時,桑娜央金躲在爺爺的身后,斑駁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照在她健康的黝紅的皮膚上,大眼睛充滿好奇和崇敬。受父母行為潛移默化的影響,也許在她的心里,轉山不一定是一件辛苦的事,這么多大人樂此不疲,包括我們幾個漢族人,山上有什么吸引我們,值得讓我們如此為之努力的呢?

桑娜央金,我也在尋找答案。

隊友小松用非常專業的語言說:桑吉、桑吉的妻子這馬佐、宗琳、劉哥、我和他,加上棗紅馬,我們是一個團隊,我們不會拋下任何一個隊員,安全上山,平安下山。

我們團隊是攝影愛好群的群友組成。桑吉是九寨溝管理局的專職攝影師,他拍九寨溝的一花一草,一山一水,他愛九寨溝勝過愛自己。妻子這馬佐美麗又賢惠,集藏族姑娘的賢良美德于一身,給人印象特別深的是聲音如百靈鳥般的好聽,是九寨溝漳扎鎮國際小學的老師。我想,她的學生肯定喜歡上她的課。宗琳所學的專業就是環境保護,一生也在從事環境保護工作,她的微信號“專業拍花”,幾乎可以認識常見的所有的花草樹木,可見她對植物的鐘愛。小松是攝影發燒友,無人機都玩壞了幾個,喜歡徒步,喜歡登山,立志走完全縣的每一寸土地。劉哥,中學語文老師,喜歡攝影,喜歡大自然。我,喜歡體驗熟悉生活之外的生活,并把它記錄下來。棗紅馬是土著,它的日常工作就是幫助轉扎依札嘎神山的人,給他們馱必需品,讓他們減輕負擔輕裝上陣。棗紅馬一生轉了多少圈扎依札嘎,它不記得,誰也不記得,只有扎依札嘎記得。棗紅馬前額上白色的毛,隨著旋的方向旋成白色的半圓,就像唐朝女人眉心的梅花妝,長長的睫毛,深不可測的黝黑的眼珠,棗紅馬顯得特別嫵媚。剎那間,我真認為棗紅馬是有靈性的人,是言語不多的隊友。

棗紅馬馱著行李,我們輕裝上陣。不一會,汗水順著馬肚子下的毛滴滴答答地流下來。我問桑吉:馬出汗了,是馬馱得太重了嗎?桑吉笑了:是馬老了。這是它馱得最輕松的一次。有時它要馱幾大袋鹽巴上山給牦牛吃,那才是重。我仔細一看,棗紅馬的腳力不如年輕的馬那樣有力,它的步伐沒有年輕的馬那樣急促,看得出棗紅馬確實是老了。怪不得它由著我們牽著,由著我親近它的額頭,它像一個慈祥的老奶奶,看慣了世事,沒有了性格。面對這樣的一匹老馬,我怎么能忍心騎上它,讓它再負重百十斤走上山的路呢?況且還是幾十公里的上山路。

我必須用自己的雙腳爬上扎依札嘎的山頂!

可是,我能行嗎?

桑吉隨身攜帶著很重的瑞士腰刀。他用瑞士刀給我們砍了一米長的木棍當登山杖,有了這根木棍,好像多了一條腿,人輕松了許多,也穩定了許多。有了木棍的助力,也許登山會輕松一些。

在一片開滿鮮花的空曠地帶,就是轉山的起始點曲也。桑吉說這里不止是轉山人整裝待發的地方,也是亡靈們轉山的起點。桑吉拿出這馬佐早上炕的干糧饃饃,掰下一塊后吃了一口,放在了干凈的地方。放眼看去,周圍還放有很多帶有牙印的饃饃。已故的祖先們也要轉山,這是留給祖先們轉山回來吃的食物。桑吉說,如果不先吃一口,祖先們不知道這是何物。藏族從骨頭來區分親疏遠近,難道是桑吉的牙齒將骨頭的信息留在了食物上?祖先們知道了這是本家的孩子來轉山了,還給他們帶來了食物。而我從小受的教育則是給先人們供奉的食物,凡人不能先嘗,這是對先人的尊重?!跋阮I生,后領熟”,只有先人吃過了,我們才能吃。明顯的帶有儒家思想,因此等級感、距離感油然而生。而桑吉的行為,多了親人之間的親近,食物上的牙印和唾沫,連接的是骨肉相連的血肉至親。

同一地區不同民族之間的文化差異顯然是巨大的。

上山的路面崎嶇多石頭子,屬于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勺叩娜硕嗔?,曲薩低格山卡的這一段還是沒有成路。路上堆滿了石頭,也許是地震震下的巖石,也許是雨季山體跨方,巨大的石頭堆砌在又仄又陡的路面。翻越石頭陣對我來說真有困難。走在這無路的路上,要看好從何處下腳,然后手腳并用,我狼狽極了。身體的重量不是分擔在兩條腿上,而是在兩條腿加上兩只手上。呼吸的節奏被身體突上突下的翻騰打亂,意念將氣息沉到丹田下了,可是身體怎么還是這么重?

“嗡嘛智牟耶薩列德……”

是桑吉在唱。桑吉的聲音渾厚,空曠、悠遠,節奏固定。反復吟唱,像遠古時代傳來的縹緲的歌聲,像藍天上飄來的一朵清純的白云,像饑渴時的甘露,讓人精神一振,加上馬蹄在石頭上勻速的咵噠咵噠的伴奏聲,在寂靜的山林,這就是天籟之音。也許是注意力轉移到桑吉唱歌了,還是歌聲喚醒了麻木的神經,我好像在云里,有很多小鳥用喙拉著我的衣服、頭發往上飛,頓時感到身體輕快了許多,我終于翻越完堆積在路上所有的石頭,重新走到轉山的路上??次覀冏咄炅耸^路,桑吉的歌聲也停止了。

好聽,再唱。

現在不需要了。

為什么?

八字真言在路途最艱難的時候,能助人一臂之力。當然更是為亡靈能順利走過石頭陣助力。

原來如此。又一次,我感到離神靈這么近,我甚至能感到神靈的力量。又一次,我得到了神靈的庇佑和幫助。

海拔越來越高。在曲薩沃巖洞下吃完干糧,休整片刻后出發,向曲布營地前進。海拔過了三千米,我感到呼吸越來越快,胸膛里像燃起了一堆柴火,胸口像壓上一塊石頭,而且,更重要的是兩條腿越來越重,大腿根像生了銹,關節像被卡住了,每向前邁出一步,腿像灌滿了鉛,上身向前,腿不聽大腦的指令,仍然原地不動。過了海拔三千五百米,雙腿徹底罷工。

抬頭望去,扎依札嘎望不到頭。

堅持,還有半小時就到營地了。今晚,我們在營地休息。桑吉鼓勵我們。

堅定的信仰賦予經幡生命和靈動。沿途橫著掛的、豎著掛的經幡在山野的微風中舞動,突然高出周圍許多的,以中心為原點向四周三百六十度散射開來的一處圓形經幡,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藍、白、紅、黃、綠,各種顏色的色度更加飽和,更加燦爛。對于我來說,高高的經幡象征著一種高度,精神向度上的高度,身體極限的高度。我想重新認識我自己,不同于按部就班上班的我,不同于家庭主婦的我,不同于女兒、妻子、母親的我,我終究要完成的轉山是我生命中一次最冒險的行動,是一次全新的生命體驗,更是體力心力的自我挑戰。

無限風光在險峰!我會收獲什么呢?現在,我需要的是更加堅定的意志和更加持久的耐力。

停下來休息的時候,被汗水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背上有了一絲涼意。這馬佐遇到了轉山的鄰居,和鄰居邊走邊拉著家常,已經走遠看不見人影了。宗琳還是遠遠地走在前面,爬了這么久的山精神還是那么好。小松昨天午睡時被風扇吹感冒了,今天顯得有點精神萎靡。但是,登山對他來說,是一件讓他興奮的戶外活動。只有劉哥,在前面給我們拍照,一如既往地言語不多,凡事泰然處之,真看不出他累不累。劉哥的沉穩,壓制了我們的狂躁。桑吉一直牽著棗紅馬,他不但要關心我們幾個,還要關注棗紅馬能不能爬上這個坡,或能不能過這條溝。在桑吉眼里,棗紅馬和我們一樣,眾生平等。

桑吉看到我實在走不動了,就讓小松牽馬,他雙手拿著木杖的一端,把木杖扛在肩上,讓我拉著他背后木杖的另一端。這樣走確實省力不少。我也能跟上隊伍爬上的節奏了。小松第一次牽馬,鬧出了許多笑話。他和馬之間需要達成默契,這需要時間和信任。我拉著木杖,像是被桑吉單挑著往前走。旁邊的人看見我們這支隊伍特像《西游記》里的情景,于是有人唱:我挑著擔,你牽著馬……我們環顧左右,誰說不像呢?所有人都笑了。笑過,好像疲倦被笑聲帶到了扎依札嘎山頂上,或者扎依札嘎神山被我們的樂觀所感動而加持于我,此時我感覺渾身輕松,步履輕快。

當看到一個小伙子用十斤裝的礦泉水桶提了滿滿的一桶水經過我們面前時,我們知道曲布營地應該就在不遠處。翻過山梁,不遠處較平坦的綠色坡地上,低矮的蓋著木頭塔板的房子冒出藍色的炊煙,房子前兩匹馬低頭吃草,青草發出脆脆的斷裂聲,眼前半人高的一樹烏頭,密密麻麻地開滿淡紫色的花束……是曲布營地,營地終于到了。我們不約而同歡呼起來,一路的疲勞和艱辛,此時被激動和自豪所替代。我行的!我能行!雖然這只是勝利的第一步,但是,路就是這樣一步一步走出來的,我們用腳步丈量了海拔三千六百米的高度,心底涌起無比得自豪,平生第一次用這種方式檢驗了自己的勇氣、耐力和體質,對第二天沖刺海拔四千多米心里有了一絲底氣。我們歡呼,高調又放肆。云霧像打翻了的水,從山頂流下。桑吉說,快點回到營地,馬上就要下雨了。沒等到營地,果然雨點劈頭蓋臉地砸在頭上,是我們的笑聲振動了空氣。原來,扎依札嘎神山不喜歡喧鬧,這里是圣潔的地方,安靜是對神山的尊重。營地里的牧人或者轉山人,桑吉的媽媽扎西娜么和他的親戚們,給我們豎起了大拇指。這一刻我猛然覺得,先前的辛苦值了。

雨中氣溫在下降,加之我們停止了登山,體溫好像也在降低,我感到有了涼意。營地條件簡陋,兩邊靠墻的地方是木頭搭的通鋪,可以睡十多個人,中間一個燒柴的大鐵爐子,撿回山上枯死的杜鵑樹枝燒火。兩個大茶壺,一個茶壺煮的白開水,一個茶壺熬的大茶,都冒著白白的熱氣。人的熱情,火的溫暖,一杯滾燙的熱水喝進胃里的一瞬間,身體從里到外被溫暖包裹。這完全有別于我們的日常生活,我們被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吸引,一切對我們來說都是新奇的,陌生的。

在曲布營地,每個人都是主人。營地門口的石頭松動,桑吉重新砌石頭培土,這馬佐和幾個大姐忙著做晚飯。在海拔三千六百米吃臘肉酸菜面塊,沒想到會這么香。我們手里端著滿滿的一碗面塊坐在山梁邊的地上吃飯,扎依札嘎被云霧完全遮蓋,我們在云霧中的身影顯得遙遠而模糊,我突然覺得一個人在扎依札嘎是多么渺小和孤獨,生命在扎依札嘎是多么短暫,我該為生命留下一些什么呢?我的思想隨著翻滾的云霧縱橫馳騁。

今夜,我們將在這里安營扎寨,呼吸海拔三千六百米的稀薄空氣,在扎依札嘎的懷里或醒或睡,或想或聽,感受扎依札嘎的脈搏和心跳。

云霧飛快地涌上山梁或一股腦地跌入谷底,極像一群頑皮的孩子??丛旗F翻騰,也別有情趣。霧中有個模糊的身影,穿著雨衣徑直朝我們的營地走來。走近了一看,是桑吉的繼父陸樹椏叔叔。

今天是他轉扎依札嘎神山的第一百八十八天,也是他轉山的第一百八十八圈。

再轉兩圈就一百九十圈了。六十九的陸樹椏叔叔略微沙啞的聲音說。

天啦,一百八十八圈!我們所有人都失聲叫起來。

188:1,在188面前,我們還不是1的1還好意思說什么累啊、苦啊這些話嗎?我們團隊平均年齡四十多歲,在相差二十多歲的年齡差距上,我們是壯年,陸樹椏叔叔步入了老年,年齡的差距就是體能的差距,就是信仰的差距。

陸樹椏叔叔說,去年他在尕米寺轉了一百二十多圈,一天轉三圈,早上四點至七點第一圈,吃早飯。八點至十一點第二圈,吃午飯。十二點至三點第三圈,吃住和僧人一起。那一兩個月他感覺好極了。那個時間的轉山給他今年的轉山打下了基礎,年輕時改大刀鋸,不惜力,一個人往木頭架子上木頭,那可是幾百斤上千斤的重量,身體累壞了,這么多年身體就沒怎么好過。

陸叔叔,您還要轉多少圈?我們好奇地問。已經一百八十八圈了,難道還要轉百十圈?

不知道。陸叔叔回答得干凈利落。

當然,我知道轉山這話不能隨便說,說出來的話,就是天上下刀子都必須兌現。桑吉說,他們來轉山,不跟任何人說,自己就來了。路上可能遇上朋友或者鄰居,遇上了,相視一笑,結伴而行。

陸叔叔,您為什么來轉山?我終究忍不住問了這個讓人有些忌諱的問題。

不知者無罪,原諒我的無知和好奇,以及對這位老人精神領域的探試,以及虔誠的高度和生命耐力的程度。我終究問出的這個問題,也是我來轉山的目的之一,當然絕不是獵奇。藏漢之間千百年來的文化,互相之間有融合,也有各自的個性。

我來轉扎依札嘎,目的是為了寫作,寫關于轉山和扎依札嘎的文章。不問清楚這個問題,我就是轉了一圈扎依札嘎回去,也領略不到轉山的精神實質,更談不上有收獲。當然,在我這個年齡,我還想考察一下我身體的機能,看我能否登上海拔四千一百米的扎依札嘎。

為什么轉山???前世有罪過,這世轉山,為下世更好。說話、做事能力比不上別人,用這種行善的方式為下一世解脫。轉山不一定為自己,也為宇宙萬物蒼生,更是希望世界和平。只為自己而轉山的人,聽不到法號的聲音。聽活佛講經開道后,我有了轉變。比如,有人將自己僅有的一顆糖給你,就是將善緣分配給你。陸叔叔試圖解釋轉山的目的和意義。這就是讀了小學一年級的陸樹椏叔叔樸素的信仰,并指導著他轉山的行為,支持著他繼續轉山的動力。

七點鐘,當夜色讓扎依札嘎朦朧而遙遠時,視覺的空白被嗅覺的豐腴所替代。鹵鴨子的香味襲來,笑聲中夾雜酒味,吸引來了另一個營地的轉山人。我們這個十來平方的營地兩邊的通鋪上坐滿了人。男士通鋪那邊,三個放牧的漢子用藏語說著什么有趣的事,引起一陣大笑。我強烈要求:說漢話!說漢話!我們也要聽!他們一愣,連忙答應,好,好??墒菦]說幾句漢話,又說起我們聽不懂的藏話。他們的語速有時快有時慢,有時聲音像在翻越一座大山般,一字一句發音很重很用力,有時一連串的詞語又像滑冰一樣輕快而連貫。他們說藏話確實比說漢話順溜多了。習慣真不容易改變,就讓他們幾個獨自高興去吧。

熱鬧屬于年輕人的,連日轉山讓陸樹椏叔叔覺得疲憊。也許,他的習慣就是在這個時辰睡覺。因為,他凌晨3點就要起床轉山去。喝了一杯水后,他褪去腿上的綁腿,脫掉腳上的黃色農田鞋和襪子,扎西娜么阿姨像變魔術似的不知在什么地方拿出一雙棉拖鞋讓他換上,把襪子烤在火爐子邊緣,把農田鞋的鞋帶松開,側著放在火爐子邊的地上,讓鞋里的濕氣隨著熱氣蒸發,讓明天繼續轉山的陸樹椏叔叔感到舒適。當我的目光再次轉到男士通鋪陸樹椏叔叔這一頭時,他不知道什么時候睡下了,蜷縮著身子,墨綠色的軍用被子在太陽能的燈光下,像是一座黑色的小小的山包。他確實是累了。支撐他走下去的是他的信仰和意志,以及對未來美好的期盼。

我們營地的兩個中年婦女,從我們上山就看見她們躺在女士通鋪靠門邊的床上休息,直到要煮晚飯時,才起來和這馬佐一起煮飯。吃完飯,收拾完,又靜靜地躺進被窩,我知道她們沒有睡著,如此愉快的夜晚,笑聲如此狂放,她們倆怎么睡得著?但是她們倆如此文靜,顯得我和宗琳有些好動。也許她們在被窩里靜靜地聽著,心里在笑吧。也許,她們在養精蓄銳,為明天沖刺海拔四千多米,做著心理上和身體上的準備吧。

小雨一直在下。此時此刻,我想起桑吉拍過的一張照片。如果不是下雨,這時的蒼穹一定是紫蘭色的,星河該是和扎依札嘎主峰同一個方向,星河稀疏有致地在天上,扎依札嘎巍然不動地在地上,互相遙望了不知道多少年。而我,心里念念不忘在扎依札嘎山頂看星河有些日子了,而扎依札嘎沒給我這個機會,是不是之前我到底來不來扎依札嘎的猶豫,讓扎依札嘎覺得我不夠虔誠,故意留下遺憾?

扎依札嘎沒有手機信號,已經十四個小時沒有外界的任何消息,重山之外的那個紛繁嘈雜的世界好像突然消失不見了,那轟轟的汽車馬達聲、亮如白晝的燈光、仇恨或者摯愛、出生或者死亡,在扎依札嘎,只是生命的一瞬。

十點了,十多人的營地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悄無聲息。大家都躺在被窩里休息,我和宗琳本想再聽聽他們擺龍門陣,聽桑吉講某年某月的某個人在我們營地對面的扎依札嘎山腰的房子里過夜時,被川流不息轉山的亡靈們的歌聲和談話聲吵得一夜無眠,為給自己壯膽,他打開手機上的音樂,將音量調到最大,和外面的聲音對著唱。當手機的電量耗盡,外面的聲音沒有停止,他嚇得不知道怎么辦。他們說一個人時陽火低,人多了陽火旺,人多就聽不到不該聽到的另一個空間的聲音了。我數了數我們營地的十多個人,心想應該沒問題吧。仔細聽聽,沒有鼾聲,更沒有說話聲和歌唱聲,只有鐵爐子里燃燒的柴偶爾發出的噼啪聲,伴隨著敲打房頂揚琴似的雨聲,和雨聲間隙石頭縫里傳來吹奏古塤似的風聲,如大自然奏響的夜晚交響樂,世間萬物顯得如此和諧。

各位好夢。

凌晨三點,陸樹椏叔叔起床了。他在長明燈前點起了柏香,一陣香味飄入鼻孔。上香,這是陸樹椏叔叔一天的開始。鐵爐子里的火被續上,一會兒大茶的香味也會飄入鼻孔。扎西娜么阿姨也起來了,給陸樹椏叔叔準備早餐。喝酥油糌粑大茶,這是幾十年不變固定的早餐。況且喝酥油吃糌粑在野外最耐餓。

吃完早飯,陸樹椏叔叔和扎西娜么阿姨冒雨轉山走了。

一夜的雨。

雨沒有要停的意思。

桑吉也起來了,他在為我們今天的行程擔憂。桑吉出去查看天色后,屋里多了男士渾厚的誦經聲。在扎依札嘎,誦經聲像是給云霧的奔跑聲、棗紅馬牙齒撕扯青草的斷裂聲、炊煙鉆出屋頂的歡快聲配樂。扎依札嘎的神性和神秘,以及萬山之主的地位,體恤生靈的慈悲,受萬人敬仰的靈性,在桑吉口吐蓮花般的誦經聲中,我突然覺得轉山的目的不完全是為了寫作,也是為了心中對世間萬物的憐憫和崇拜,更是扎依札嘎對我意志的磨礪。我知道登上扎依札嘎將是我生命的輝煌。

六點,我們起床。喝酥油茶,吃饃饃。等待著雨停。

綿綿細雨中,一個穿著雨衣的人走進營地。是吉吉大哥,藏名西如優仲。他凌晨三點鐘出發,六點半鐘到達營地。吉吉大哥吃了這馬佐給他準備的酥油茶和饃饃后,我們交談起來。太陽能燈光下,我看見吉吉面容清瘦,五官輪廓分明,屬于美男子的一個類型。他六十多歲了身材沒有多余的贅肉,這在當下顯得少見。

不得不承認,人的一生被神秘的緣分左右。吉吉大哥的一生從他二十多歲開始,就和虛無縹緲的神話人物孫悟空扯上了聯系,近四十年來,孫悟空成了吉吉的偶像,他無時無刻不在模仿孫悟空的動作,吉吉就是九寨溝內一個活脫脫的孫悟空。孫悟空對他的思想、言行產生的影響,可能要到吉吉生命的最后。孫悟空不近女色,他眼中的美女大多是妖精,吉吉一生不準備結婚。直到他年近六十歲時,才被一個美女妖精俘虜,步入婚姻。

為什么會這樣?還得從1984年楊潔導演的《西游記》說起。

八四年版《西游記》在九寨溝的五花海等多個景點拍攝了鏡頭,在珍珠灘瀑布拍了片尾。吉吉是六小靈童的替身,除了正面鏡頭外,其余的鏡頭幾乎是吉吉替身六小靈童拍攝的。每天工資五元,拍了一兩個月。在別人眼里,吉吉從《西游記》劇組賺錢賺得盆滿缽滿,可是在吉吉心里,從此孫悟空好像附身在他的身體里了,他吉吉就是孫悟空,孫悟空就是現實生活中的吉吉。后來,吉吉在珍珠灘瀑布下穿上孫悟空的行頭,扮演起生活中的孫悟空,吉吉非常滿意這個工作,他學習化妝,每天一絲不茍地畫到自己滿意,扛起金箍棒來到珍珠灘瀑布,開始充滿元氣的一天。吉吉說起搭檔豬八戒,表情和言語都充滿愛心,這一點不像電視里孫悟空和豬八戒,在一起就是掐,好像八字不合似的。畢竟生活不是電視,對這一點,吉吉又區分得很是清楚。

每一個和孫悟空合影的游客,吉吉收十元人民幣,一天下來也有兩三百元的收入。九寨溝“8.8”地震后景區災后重建,景區一度關閉,吉吉的收入大幅度減少,沒有收入到后來一天能有幾十元的收入就不錯了。吉吉和所有熱愛九寨溝的人一樣,希望九寨溝能早日恢復到地震前的狀況。畢竟,九寨溝景區內是他的家,他希望家鄉好。其次,他的這一行有了競爭,特別是又有人扮豬八戒了。

冬天旅游淡季時,吉吉就去扎如寺念經修行。我在想,眼前的吉吉在寺院念經時會是什么模樣?我問吉吉念經是為什么?他看了我一眼,對我的這個問題覺得小兒科,但他還是耐著性子給我說:保佑眾生吉祥,保佑風調雨順,保佑九寨溝平安。桑吉說吉吉念經的聲音很好聽,我給吉吉說,冬天來扎如寺聽你念冬經如何?吉吉一笑。他不表態,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我問吉吉:旅游旺季時,有時間轉山嗎?吉吉看了我一眼:轉啊,晚上轉,白天掙錢。他金錢和信仰兩不誤。

雨小了,吉吉穿上雨衣雨鞋,轉山去了。

等待,讓人覺得時間格外漫長。扎依札嘎大部分的時間是晴天,我們遇上了早秋少有的綿綿秋雨。雨天轉山,難度增加數倍,對此我們只有默認。是我們不夠虔誠,還是扎依札嘎神山在考驗我們決心,磨礪我們的意志,我們不得而知。

曲布營地里轉山的人里除了我們幾個,其余的都出發了。八點半,我們決定不論雨停不停,我們都不能等了。穿好雨衣,雨鞋,拿上各自的登山木杖,我們整隊出發。抬頭望去,扎依札嘎云霧繚繞,更顯得神秘。在這種天氣里今天要登上海拔四千多米的扎依札嘎山頂,更需要付出超常的勇氣和毅力。從曲布營地的海拔三千六百米到扎依札嘎頂峰海拔四千一百米,理論上只有四百多米的高度差。四百多米的高度差好像不足掛齒,但是我有充分的心理準備,這將是整個登山過程中比較艱難的路程之一,將是對我們體力、毅力和耐力的多重考驗。我如果能登上扎依札嘎山頂,能證明什么呢?至少證明我心肺功能正常,證明我的體力和耐力合格,證明我的勇氣和決心的堅定。那么,對于從學生時代就跑不下八百米的我,將是終身的自豪,將是我生命里的輝煌與榮耀,更是我炫耀的資本。

挑戰自己,加油!給自己堅強的理由,加油!

是桑吉誦經祈求,神仙聽到了,還是我們的虔誠和執著,感動了扎依札嘎神山。我們驚喜地發現,臨出發時雨停了。扎依札嘎滿山云霧翻滾,沿著大于四十五度的山坡迅速向山頂爬去,我們不時被霧氣包裹在其中,這時四周頓時變暗了下來,就像黃昏時的感覺。云霧里高飽和度的水分,附著在衣服上、頭發上,就連臉上的汗毛都附上了細小的水分子而纖毫畢現,頭發被霧水浸成一縷一縷的,貼在頭皮上,看上去很沉重,顯示出不同尋常的重量。

我不敢抬頭看扎依札嘎山頂,怕看到這陡峭蜿蜒曲折的路會消磨我的意志。于是我一直埋著頭一步一步地爬著。我堅信,路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我每邁出的一步,就是離扎依札嘎近了一步。我也不敢說話,怕一說話就會打亂我的呼吸,讓我心肺呼吸的節奏大亂,面臨著再次調整,這著實需要時間。我要讓思想轉移,想我高興的事,想我的某篇作品的結構,我要忘記正在登山,讓身體成為會走動而沒有靈魂的軀殼。神山,原諒我,我必須這樣,這并未減少我對您的崇拜之情。我必須這樣做,讓注意力不再注意身體在高海拔的反應,讓天馬行空的想象簇擁著單薄的逐漸減少的意志,給它助力,為它補充能量。

山梁上隨時可能迷路。除了向下的路外,前邊、左邊、右邊的路都可以走。失之毫厘,謬以千里。當站在路口糾結怎么走時,總有經幡善意地樹立在眼前。經幡就是路標,沿著經幡就能走到扎依札嘎。是誰這么善解人意?轉念一想,轉山本身就是一種善舉,況且能為別人分擔憂愁,這是轉山人得到轉山的真諦后行為上的實踐,本身就是一種有意義的行為。

不知轉了多少個彎,遠遠能看到扎依札嘎神山頂上的經幡了。這不由得鼓舞了我們快要消磨殆盡的意志,腳步也不由得加快了。一夜的雨水沁入土里,一踩一個坑,然后周邊的水匯聚到坑里,就是一凼凼的泥水。如果是馬蹄印,那周邊的土圈更高,水凼凼的水更深。眼前快要勝利的念頭把我沖擊了一下,我有些得意,有些忘形,腳步快了起來。還沒回過神,我被水凼凼高高的邊緣絆倒,身體突然不受控制地傾斜,跪在了泥水里。頃刻,冰涼的感覺從膝蓋傳到了大腦。扎依札嘎,還沒到您的跟前,我就給您跪下了。身體再累,也不忘給沿途的嘛智堆添上一塊石頭,撒向天空的龍達隨風向谷底飄去。

再加一把油,扎依札嘎就在眼前。

隨身攜帶的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還是感覺不到熱,也沒有預想中爬山時如雨的汗水。背上甚至還有些涼意。忍不住用嘴哈出熱氣暖暖裸露在外冰涼的手,氣溫只有幾度吧。桑吉說要穿薄羽絨服,還真有道理。

腳步越來越沉,黎明前的黑暗期。無限風光在險峰。讓我為之孤注一擲努力的不光是絕美的風光,也許,過程的感受更重要。老天不作美,我們一行已經完美地錯過了昨夜觀看銀河的機會,也錯失了今天早上站在扎依札嘎山梁迎接的第一束陽光。那么,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的是生命的體驗和戰勝自己的勇氣和決心。

十點半鐘,兩個小時后,桑吉宣布我們到達目的地時,當登上扎依札嘎神山的那一刻,我們歡呼了,所有的努力都值得。二十六個小時與外界的失聯值得,孤注一擲的登山值得,為年過半百時的瘋狂值得。好一陣,我有些恍惚,竟然不敢相信我能徒步登上海拔四千多米的扎依札嘎神山,這個高度是我從未到達過的高度,徒步登山是我生命里前所未有的壯舉。

今天的扎依札嘎山頂,沒有如洗的藍天,只有像野馬一樣奔騰的云海。當心臟不再猛烈撞擊胸膛,當肺部不再貪婪地吸入稀薄的氧氣,身體的安靜讓世界安靜了下來。我竟然再次不敢相信,海拔四千多米是我們用腳步一步一步丈量出來的高度。相對于先前陡峭的山路,山頂較平坦。此時人不多,先于我們到達的轉山人早已煨完桑下山去了。白塔冒出陣陣幽藍的煙霧,有時豎直有時不分方向地向四周飄去。偶爾有幾顆散落在煨桑爐外的青稞,或者幾片柏樹葉,一動不動的姿勢是被遺忘時的無奈。一陣風吹來,經幡發出啪啪的響聲,像歡迎的掌聲,又像孤獨時的自娛自樂。

千百年來,扎依札嘎不都是這樣嗎?

桑吉和這馬佐忙著掛經幡。也許,登這么長時間的山,對他們來說,這就是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人生在某些時候會有個分水嶺,承不承認分水嶺都會存在。站在嶺上,我將和逝去的青春、走失的朋友、付出的努力講和。轉過身,我會面臨人生的另一個階段。

只有站在扎依札嘎,我才會思潮澎湃。我也才有資格對自己的前半生做一個總結。

桑吉說,我們用過的木棍,不能平放甚至亂放在地上,要豎直地插在土里,吸收天地之靈氣。自己用過的木棍,過世后將是靈魂的坐騎,轉山時會助你一臂之力。桑吉虔誠地說。我突然覺得,我的木棍有了生命,它也在轉山,插在地上,就像扎依札嘎在給它教化、給它充電一樣,木棍不但記錄自己在扎依札嘎的旅程,它還度到扎依札嘎的靈氣,從此,這根木棍就不是普通的木棍。就像此時的棗紅馬,站在一邊貪婪地吃著地上矮矮的青草補充體能一樣。

好的。入鄉隨俗。

我們將木棍豎直插在面前的土里。透過木棍的空隙,我看見棗紅馬低頭認真地吃草,不時打個響亮的響鼻,它的任務是吃草,好像它置身度外似的,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我將木棍和棗紅馬放在同一個維度度量,想從這兩個不同界的物種中發現它們的共同點,一個活動的一個靜止的、一個動物一個植物,我淺薄的知識,怎么也無法將他們放在一起相提并論。這,也許就是文化的差異吧。對一個推崇萬物有靈的民族,將木棍和棗紅馬放在一起思考,又顯得多么正常。也許,正是萬物有靈的思想,千百年來,他們不會摘一朵花,不會折斷一株草,更不會將污物傾倒在海子里,九寨溝才被這一群原住民保護得如此美好,如此原始。

一滴水可以折射太陽的光輝。從桑吉身上,我看到了一棵樹一滴水一片樹葉一只鳥生活在九寨溝的榮耀。

我們該下山了。

上山容易下山難。我和宗琳不以為然。桑吉、小松和劉哥給我們打預防針:要有充分的心理準備,迎接下山的挑戰。

十一

按照苯教的習慣,我們一直走在山梁的右邊,按逆時針的方向上山、下山。桑吉叮囑我們帶好護膝,保護好膝蓋。

上山時全部的精力和體力都用在爬山上,對眼前的美景顧不上拍照。心理上藐視下山的輕松,有了環顧四周發現美的心情。山呀、云呀、霧呀、花呀、草呀,此刻不停地出現在我們鏡頭里。不拍點花草,怎么對得起我們付出的辛苦?

從黃泥巴土和小石子混雜的路過度到全是大石頭雜亂地混雜在一起時,我們發現下山的路沒有想象中那么好走。當所有人收起了相機或者手機,專心走路時,我還是在一塊光滑的大石頭上滑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于是,我的膝蓋、大腿、手臂到處都有扎依札嘎給我留下的紫色印跡。小松說這還不是最難走的一段。如果說眼前的路都不是最難走的,那最難走的路,就想象不到是如何艱難。無論如何,下山的路在前方等著我們。

走完石頭陣,也就走完了高山草甸。當看到比人高的大葉高山杜鵑林時,腳下的土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黑色。土里沒有小石子,不用擔心腳會被拐一下或者硌一下。一夜的雨水讓腐殖土里的水份飽和到要溢出來的程度。一腳踩下去就是一個深坑,水從腐殖土里快速滲出,一會兒就填滿整個腳印。加之我們是最后一批轉山的隊伍,前面已經走過了許多的人和馬,早將不到一尺寬的路踩成一條黑色泥巴水路。鞋子被粘住了,使勁往上一拔,泥巴和腳較勁,發出呲呲的拉扯聲,這是粘合后的撕裂聲。不一會,我們的雨鞋套全壞了,冰冷的泥水直往鞋里鉆。

快走完泥巴路了吧?什么時候才走完這爛泥巴路???

走完杜鵑林,眼前出現高大的松樹,腳像踩著海綿一樣柔軟的黑腐殖土了。雨水滲入腐殖土底下被鎖住,面上的土干燥柔軟,所以有這種土的地方是森林植被好的地方,也是水土保養好的地方,不用擔心發生泥石流。此時我才切身感受到為什么要種樹,以及森林對于水土的涵養和保護的巨大作用。在這片樹林里我再也不用擔心會滑倒了。

走出松樹林,已經是中午一點鐘,該吃干糧了。這也是轉神山的人固定吃干糧的地方。桑吉不時往身后的山上看去,山上霧大,他在擔心三個大學生模樣的男孩子迷路了。當我們補充好能量準備出發時,遠處出現三個小伙子的身影。他們剛要下山時遇上大霧,在該轉彎的地方直行了。直到大霧散盡,他們才發現已經偏離了下山的路。這一迷路,至少多走了幾公里。桑吉告訴他們,在最容易迷路的地方,都插有經幡,看到經幡走,就不會迷路。

我眼中看到轉山的不只是老年人還有中年人,對于這幾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不光是桑吉,我都感動欣慰。文化也需要傳承,這幾個小伙子轉山,就是對藏民族優秀的古老文化的熱愛和傳承。

當我們回到出發點桑吉家時,我們的轉山之路在GPS實時定位下顯出一個圓形。是的,轉山是圓滿的。兩天時間徒步近二十六公里,約七萬步。雖然我們沒有看到心心念念的銀河,沒有親眼看到銀河到底是紫色還是黑色還是紫藍色,或者看到流星劃過蒼穹時耀眼和聲響,沒有聽到星星們在頭頂的竊竊私語,沒有在扎依札嘎的山頂上看到日出,看到太陽的第一束光如何普照在群山時的壯麗,沒有感受到太陽光照在我臉上時的溫暖和炫目。但是,我們轉山之行圓滿而美好,一生都不會忘記。

三天后,桑吉帶上他十七歲的兒子桑郎澤仁,七歲的小女兒桑娜央金,還有桑吉妹妹的十六歲的兒子澤旺雍扎再一次走在轉山的路上。這一次是桑娜央金第一次轉山,是桑吉和這馬佐這半個月內第三次轉山。桑吉告訴桑娜央金轉山不是要證明自己勇敢,或是要征服什么,轉山是體驗,是敬畏自然,是心靈的歷練。要尊重路上所見的每一個生命,包括一株草、一枝花、以及一只螞蟻。

猜你喜歡
棗紅馬吉吉營地
棗紅馬
回歸營地活動
棗紅馬
恐龍會談戀愛嗎
千里馬的故事
沒上過大學也能當文豪嗎?
熊出沒
吉吉變花熊
聰明猴吉吉(連載)
板龍很呆板嗎?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