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大鈞遞送蔣介石的一則人事報告

沈 堅

公文報告，系官場檔案的一部分，往往反映了內部協商的各種考量，涉及決策施政、人事安排。如能探究其中一二，至少可加深對某些歷史人物或場景的解讀。民國時期的檔案，當有其特殊的價值。

錢大鈞與蔣介石的關系

近時看到一份民國要員錢大鈞抗戰前夕呈遞蔣介石的人事報告，事涉葉挺和先外祖父戴戟的起用與否，雖說是偶然得見，卻頗為難得。這是來自臺灣“國史館”的復印件，系民國廿六年（即1937年）四月四日，由時任國民政府軍委會侍從室主任錢大鈞直接呈遞蔣介石本人。稿紙原件為藍色鉛印方框，填報人手寫，說明事由，稿紙下方“批示”欄則由審批者填寫。錢大鈞字跡工整，一絲不茍，報告兩位當事人葉、戴的名字旁特意用紅筆劃出，意在提醒，以示下屬對上級的恭敬遵奉之意。相比之下，蔣介石的批示幾字，則揮灑隨意，恣肆飛揚，似乎凸顯了一種“領導”風范。

1932年戴戟贈送美國肖特義士母親的簽名照

錢大鈞的出名，同他對蔣的忠誠謹慎有關。他同蔣一樣，早年曾就學于保定軍校和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東征之后獲蔣信賴，常被委以重任，后更成為蔣的親信，做侍從室主任兼衛隊長，被稱作蔣介石的“八大金剛”之一，?？蓪κY直接進言。1936年“西安事變”時，錢大鈞因隨蔣入陜督戰，恰遇張、楊舉事，凌晨5點多遂在華清池率部拼死抵抗，致重傷后被救。

呈遞報告全文

錢大鈞為葉挺、戴戟陳情而給蔣呈遞的報告又所為何事？檢視其全文如下：

“一、竊職在杭時，曾接葉希夷君函稱，近已移眷居滬，囑轉請鈞座酌予工作，又謂近來經濟困難，懇求略予接濟等語，謹此轉請?？煞裣冉訚E千元，其工作請鈞座相機安插。當否，乞核示?！笔Y介石對此的批示是，“準采壹千元接濟”。

“二、去年兩廣事變時，曾懇求召見戴戟，當奉俯準 ， 召見后奉諭其工作可與職商酌等因。因無機緣，未敢瀆陳?，F戴賦閑已久，職 聞安徽省府行將改組，擬請予以廳長或省委一席。戴誠實努力，必能報稱，或可否交行政院存記之處。乞 核示! ”蔣介石則批復，“登記可也”。

錢大鈞此一報告遞交時間為1937年春，全面抗戰爆發之前。葉挺、戴戟的抗戰任用，確實都還滯后一時，不過錢大鈞的報告，對根本上解決他們的工作問題還是多少起了一點作用的，不久，戴戟即被任為安徽省府委員。但總體看來，蔣介石對曾是共產黨員并領導過八一南昌起義、廣州起義的葉挺，對十九路軍將領并參與領導“閩變”的戴戟，從骨子里還是心懷狐疑的。直至盧溝橋事變后，抗戰烽煙如火如荼，戴戟遂直接面蔣請纓，先赴南京，聽說蔣已上廬山，又趕去廬山。最后蔣仍未允給他帶兵作戰，只給了個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部總參議的虛銜。迄次年春，戴戟應時任第五戰區司令長官兼安徽省主席李宗仁之邀，回故鄉擔任皖南行署主任。葉挺則在1937年秋被任命為新四軍軍長，這同他的特殊經歷和身份，以及在國共兩黨中的人脈背景都是有關的。

錢、葉、戴三人私交甚篤

人事關系通常涉及私交，本文所述的錢、葉、戴三人私交就都不錯，由他們的人生軌跡有所交叉即可知也，錢大鈞出面替葉、戴陳情，自非偶然，只不過在檔案公文中留下了印記。三人早年都曾就讀于保定軍校，算得前后同窗，都是孫中山國民革命的追隨者，同樣任職于粵軍第一師，錢大鈞任參謀和兵器教官，葉挺北伐時已為改編后的國民革命軍第四軍獨立團團長，戴戟先任第一師第四團團長，北伐時任三十團團長，與葉一同并肩作戰，都是“鐵軍”的老熟人了?？箲鸪跗?，戴戟任職的皖南行署所在地屯溪與新四軍軍部所在的涇縣云嶺相距不遠，聽說與葉挺還有往來。安徽地方文史資料有文提及，1938年春中共南方局領導人周恩來視察新四軍軍部時，曾順道專程去往屯溪看望戴戟，惜未事前告知，戴戟正巧外出了，失之交臂。

戴戟與錢大鈞的關系也頗為熟稔。戴戟雖原籍皖南旌德，卻出生于蘇州。而錢則生于昆山，祖籍蘇州，多年居蘇，吳儂軟語，亦足可相談，兩人可謂大同鄉了。從我外婆口中得悉，外祖父賦閑時，與錢大鈞往返頻密，常在一起打牌。因此，外祖父的生活近況，錢大鈞當是十分熟知的。按派系論，錢該為蔣的人，但論私交，于葉于戴，終不失為舊友、好友。

1937年錢大鈞就葉挺、戴戟任用向蔣介石遞交的報告

說及錢大鈞，還想到一點不能不提，抗戰初期國家危殆之時，作為政府要員，他曾參與組織、指揮了北京故宮文物的保護和轉移工作。及至淞滬會戰失利、戰局日蹙之際，1937年11月23日，錢大鈞會同張群、朱家驊、杭立武等人，責成津浦線區鐵路司令部緊急調撥出三列火車，并租定英商太古公司輪船，準備將全部文物運離南京。12月1日日軍發布《大陸命令第八號》，兵鋒直指南京。7287箱文物分三批裝運專列，經首都鐵路輪渡，沿津浦線北上，由徐州轉隴海線西行。時在湖南長沙的故宮博物院研究員那志良奉命趕赴鄭州、西安迎候文物專列，后在寶雞找到臨時庫房予以安置。于是文物列車繼續西行，于12月3日安抵寶雞。第二批2996箱和第三批1753箱則分別于12月4日、8日運抵寶雞。與此同時，5250箱文物亦由太古公司黃埔輪船裝載，于12月3日駛離南京，溯江而上，運往漢口暫存。戰時搶運轉移文物，這是中國特有的業績，功在國家、功在民族的一件大事，也是不可忘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