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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班昭的婚姻家庭教育思想及其當代價值
——兼論漢樂府《孔雀東南飛》中人物家庭成員關系的處理

2022-03-17 12:52
濟寧學院學報 2022年1期
關鍵詞:列女夫家孔雀東南飛

李 艷

(濟寧學院 人文與傳播學院,山東 曲阜 273155)

東漢班昭的婚姻家庭教育思想主要體現在兩處文獻資料:一是范曄《后漢書·列女傳》中的班昭本傳[1]卷84,列女傳,2784-2792;二是蕭統《昭明文選》選入的班昭《東征賦》[2]卷9,432-438,其中,班昭本傳所載的《女誡》一文是其婚姻家庭教育思想最集中且明確的體現。除序言外,《女誡》分為七章,分別為“卑弱第一”“夫婦第二”“敬慎第三”“婦行第四”“專心第五”“曲從第六”和“和叔妹第七”?!杜]》自問世以來,一直受到世人的關注。人們對班昭及其《女誡》褒貶不一,褒揚者稱《女誡》“簡要明肅,足為萬世女則之規”[3]352,并列之為“女四書”之首;貶斥者認為《女誡》給婦女套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鎖”[4]47-48,稱班昭為“中國婦女界第一個罪人”[5]28。近30余年來,學術界對班昭及其《女誡》的認識有所改觀,不再是盲目捧高或貶低,而是能夠相對客觀地認識其進步性和局限性。目前,對于班昭的婚姻家庭教育思想,仍有著深入研究的空間,尤其是聯系基于東漢末年真實事件而創作的漢樂府《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的家庭悲劇及其原因?!杜]》是漢代一位年老病重的母親針對當時存在的一些家庭問題和悲劇,擔憂自己即將成人的子女生活狀況而作出的應對措施,在當時有著積極的實踐意義,其中的部分思想對于當前的婚姻家庭生活及其問題也仍有著積極的借鑒意義。

一、班昭婚姻家庭教育思想的立論基礎

班昭婚姻家庭教育思想的立論基礎,一是以儒家倫理為指導思想,二是以讓女兒們嫁入夫家后遠離黜辱為初衷。

(一)班昭對子女的婚姻家庭教育以儒家倫理為指導思想

班昭出身于儒學世家,其父班彪、長兄班固都是東漢時期的一代鴻儒。班昭博學高才,她的思想呈現出濃厚的儒學色彩,如其《東征賦》就“展現了班昭深厚的儒學素養,這既體現在賦作外在的文字運遣和歷史典故選擇上,又表現在賦作內在的思想意蘊中”[6]9。班昭的這種儒學思想同樣貫穿于她的婚姻家庭教育理念中。如果說《東征賦》還只是從側面反映了身兼父職母職的班昭,以儒家男性的君子立場對即將進入仕途的兒子進行教導,那么《女誡》則更為直接地展現了她對子女的婚姻家庭教育是以儒家倫理為指導思想的。這既反映在《女誡》文本本身頻繁的引經據典,還反映在班昭對女兒們的訓導是基于既定的儒家倫理規范展開的。

《女誡》對儒家經典引用極為頻繁。單從文本字面上看,《詩》《禮》《易》等書目或內容就多次出現。如“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是以《禮》貴男女之際,《詩》著《關雎》之義?!抖Y》,八歲始教之書,十五而至于學矣”“古人有言:‘仁遠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禮》,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易》曰:‘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酥^也?!对姟吩疲骸诒藷o惡,在此無射?!渌怪^也”[1]卷84,列女傳,2786-2791等,不僅根據行文需要對《禮》《詩》進行了解讀,還分別引用了儒家經典《詩經·小雅·斯干》《論語·述而》《周易·系辭上》和《詩經·周頌·振鷺》的內容。

除了以上極為明顯的引用外,還有很多是隱藏在行文之中的。據學者統計,其用典至少有17部,主要有:《詩經》《毛傳》《齊魯韓三家詩》《尚書》《周易》《儀禮》《周禮》《禮記》《左傳》《論語》《孟子》《大戴禮記》《荀子》、卜夏子《毛詩序》、陸賈《新語》、董仲舒《春秋繁露》、劉向《列女傳》和班固《白虎通義》等[7]44-45。這些基本都屬于儒家經典范疇?!杜]》文本對儒家經典的頻繁使用,本身就反映了作者班昭在寫作時的儒家思想傾向。

值得注意的是,班昭的這種基于男尊女卑基礎上的儒家倫理思想不符合現代男女平等的普遍價值觀,但它是特定歷史背景下的社會現實和認識,我們不必談“虎”色變并對之全盤否定,而應歷史辯證地認識看待,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在此基礎上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擇取其中有價值的內容古為今用,真正地進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在具體創作時,班昭基于既定的儒家倫理范疇對《女誡》內容進行展開?!杜]》創作的原因,班昭在其序言中已經明言,“傷諸女方當適人,而不漸訓誨,不聞婦禮,懼失容它門,取恥宗族”[1]卷84,列女傳,2786,因此寫下該篇,讓女兒們抄寫習讀。全篇共分七章,這七章內容并非并列關系?!氨叭醯谝弧笔鞘渍?,也是全文的總領,指出女子和男子相對,女子處于“尊卑”“強弱”中的“卑”“弱”一方。這種女子“卑弱”地位的認定來源于班昭對儒家倫理秩序的堅信和遵守,“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磚瓦,而齋告焉”[1]卷84,列女傳,2786。正是這種堅信和持守,班昭認為女子生來就應該“卑弱下人”“執勤”,并有著“繼祭祀”的使命。在女子“卑弱”的前提下,儒家倫理尤其注重夫婦關系,認為是“天地之弘義,人倫之大節”[1]卷84,列女傳,2788。因此,男子需要學習如何“御婦”,女兒們也應該在出嫁前學習如何“事夫”,這就是“夫婦第二”。既然女子地位“卑弱”,夫婦關系又極為重要,那么女子該如何事夫呢?班昭認為女子在夫婦相處時,應時刻持有“敬慎”的態度,在修煉“婦德”“婦言”“婦容”和“婦功”的品質時,還要對丈夫“專心正色”。然而,要想讓女兒們在夫家真正得到認可,僅有丈夫的支持是不夠的,還需要贏得公婆和叔妹的認可,方法就是對公婆“曲從”,對叔妹“謙順”。

其實,綜觀《女誡》七章,班昭想告誡即將出嫁的女兒們要注重自己的言行舉止,要處理好與夫家的關系。至于具體的言行舉止應該如何、又該如何處理與夫家的各種關系,作為具有深厚儒學素養且身體力行著儒家倫理規范的班昭,她引經據典,既闡釋為什么要這樣做,以便使女兒們能夠認同她的觀點,并愿意去學習和提高自身;同時又告訴女兒們具體該如何做,給她們提供切實可行的方案??梢哉f,《女誡》不管是提出觀點,還是解決問題,都是統籌在儒家倫理規范下而展開的。

(二)班昭創作《女誡》以讓女兒們遠離“黜辱”為初衷

班昭創作《女誡》的初衷,就是希望女兒們能夠嫁入夫家后遠離“黜辱”。

“黜辱”一詞在《女誡》中共出現了3次,1次出現在序言當中,另外2次則出現在作為全文總領的“卑弱第一”章,分別為:“戰戰兢兢,常懼黜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1]卷84,列女傳,2786;“三者(“卑弱下人”“執勤”“繼祭祀”)茍備,而患名稱之不聞,黜辱之在身,未之見也。三者茍失之,何名稱之可聞,黜辱之可遠哉”[1]卷84,列女傳,2786。有意思的是,班昭名昭,字惠班,這名和字當中本身就寄托了班昭父母或家族對班昭的期望,而縱觀班昭的一生,她小心謹慎地做人,怕給父母增羞,怕給家族添辱,似乎一直在為“惠班”二字而努力,也確實做到了“惠班”。

那么,“黜辱”在文中具體是什么意思呢?該問題關系到對班昭創作《女誡》的出發點及其家庭教育思想的理解。對“黜辱”一詞詞性和詞義的認識,人們有著不同的意見,如《古漢語大詞典》認為是“貶黜受辱”[8]88,為動詞;《法學詞源》就解釋為“貶斥之辱”[9]3521,為名詞。其實,從“黜辱”一詞在文中的位置看,在動詞“懼”之后,應該屬于名詞。而從詞義看,對于該詞認識的關鍵點在于對“黜”字的理解。

據《王力古漢語字典》解釋,“黜”有“貶斥,廢除”的意思[10]1765-1766。前文把“黜辱”理解為“貶斥之辱”似乎無可厚非。然而,“斥”又有“斥責”和“斥逐”之分,兩者性質完全不同,“斥逐”有驅逐之義。因此“貶斥,廢除”就可再析為“貶抑斥責,貶抑斥逐,廢除”。如果把這三種義項放在婚姻家庭關系中,“貶抑斥逐”和“廢除”可以歸為一類,即女子嫁入夫家后,被夫家驅逐休棄,這對于女子的父母及其宗族都是一種恥辱。這種情況在古代并不少見,如漢樂府《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因不迎自歸,其母就先是大為憤怒和震驚,當得知劉蘭芝沒有過錯時再轉為大悲傷,因為在當時女子被驅逐回娘家對于家族來說是一種恥辱。

那么,班昭在意的“黜辱”具體指的是什么呢?班昭在《女誡》序言中說:“鄙人愚暗……年十有四,執箕帚于曹氏,今四十余載矣。戰戰兢兢,常懼黜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珎T女方當適人,而不漸訓誨,不聞婦禮,懼失容他門,取恥宗族”[1]卷84,列女傳,2786。班昭對于父母和宗族的榮譽十分看重,為兒媳時擔心自己因“黜辱”而讓父母和宗族受辱,為母親時又擔心女兒們出嫁后因被黜而使她們的父母和宗族受辱,而女子能讓父母和宗族受辱的事項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被夫家驅逐休棄。因此,結合上文釋義,《女誡》中的“黜辱”指的是被驅逐休棄之辱。

對于此點,也許有人會質疑,班昭創作《女誡》的初衷只是為了讓女兒們出嫁后不被休棄驅逐嗎?似乎要求很低。其實不然,班昭14歲就入嫁曹氏,要處理好和夫家的各種關系,自言是“戰戰兢兢”;夫婿曹世叔早卒,年幼的孩子需要自己獨自撫養;長兄班固又因私著《漢書》和家奴的連累兩次入獄,最終冤死獄中;次兄班超遠征西域,到70余歲都難以回朝;雖說后來貴為曹大家,還協助鄧太后理政,然而,伴君如伴虎,政局多變,危機四伏。班昭一生小心謹慎,充滿了憂患意識。她在《女誡》序言中說:“恒恐子谷負辱清朝。圣恩橫加,猥賜金紫,實非鄙人庶幾所望也。男能自謀矣,吾不復以為憂也?!盵1]卷84,列女傳,2786這并非全是自謙之語,其實也表達了班昭的內心真實想法,男能自謀,自己就放心了。那么,女兒們要怎樣,自己才能放心呢?如果仔細研讀《女誡》七章,就會發現,班昭希望女兒們嫁入夫家后能嚴格遵守儒家對女子的倫理要求,特別是在處理和夫家的關系時,一定要“敬順”“曲從”,這樣能夠避免和夫家產生矛盾而避禍,最終求得在夫家的長久生存,不被驅逐休棄,也就不會讓父母、宗族受辱。當然,在不讓父母、宗族蒙羞的外衣下,其實也是想讓自己的女兒們能夠在夫家更好地生存,這也是一位年老而病重的母親對遠離自身而即將嫁入夫家的女兒們的擔憂、教導和期盼。

二、班昭婚姻家庭教育思想的具體內容

班昭對子女的婚姻家庭教育是務實而可行的。在儒家倫理思想的觀照下,班昭認為兒子、女兒都有接受相應家庭生活教育的必要。作為女子本身,應該具備一定的素養,以遵行家庭生活規范,同時,還要特別注重與夫家關系的正確處理。

(一)子、女都有接受婚姻家庭生活教育的必要

在儒家倫理觀念中,夫婦關系是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和朋友五大人倫關系中的基礎和起點。班昭對此深有認識,她在《女誡》“夫婦第二”章首先表明夫婦之道的重要性,“參配陰陽,通達神明,信天地之弘義,人倫之大節也。是以《禮》貴男女之際,《詩》著《關雎》之義”[1]卷84,列女傳,2788。夫婦之道既然如此重要,那么夫、婦雙方能否分別遵行夫道、婦道關系重大,這也就要求夫、婦都能賢明。正常的夫婦之道應是夫能御婦、婦能事夫。然而,如果夫不賢明,就無法御婦,也就威儀廢缺。相反,如果婦不明賢,則無法事夫,就會義理墮闕。因此,夫、婦雙方只有接受各自相對應的教育,提高自身的素質和修養,才能更好地促成夫婦之道的正常發展,夫才能更好地御婦,婦才能更好地事夫,以便達成和諧的家庭氛圍。

然而,當時的社會風氣卻是,人們只看到男子御妻的重要性,只對男子進行單方面的相關教育,忽略了對女子進行事夫的教育。這樣的結果就是女子不能事夫,即算男子知道御婦,但沒有女子的主動配合,男子御婦也就不能真正有效實行,這樣夫婦之道必會淪失。班昭對這種現狀極為擔憂,她疾呼:“察今之君子,徒知妻婦之不可不御,威儀之不可不整,故訓其男,檢以書傳,殊不知夫主之不可不事,禮義之不可不存也。但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于此之數乎!”[1]卷84,列女傳,2788

班昭以自己的實際行動來踐行她的主張,她創作了《女誡》,并讓女兒們抄寫誦讀。她的這種主張在當時就贏得了馬融的贊賞,馬融讓自己的妻子、女兒都學習《女誡》。

由于《女誡》的寫作及廣泛流傳,人們往往較易看到班昭對女兒教育的重視,而較少甚至看不到班昭對兒子的婚姻家庭教育。其實,班昭從理論上知道對男子、女子的婚姻家庭教育同樣重要,然而在具體的實踐中,雖然她沒有寫出一部《男誡》來,卻更重視對兒子的婚姻家庭教育,這一點,是隱藏在《女誡》序言中的。她在序言中說:“吾性疏頑,教導無素,恒恐子榖負辱清朝?!盵1]卷84,列女傳,2786這就表明,她對兒子曹成是長期進行教育的,這種教育也絕非只是字面上希望兒子能夠不“負辱清朝”,兒子的家庭、事業都是她關注的內容。班昭對兒子極為看重,如曹成赴陳留任長垣長一職時,班昭就不顧路途艱險,陪同他赴任,并在途中創作了《東征賦》。而序言中的表述同樣表明了班昭對兒子教育的重視,因為在男能自謀,她不復以為憂的前提下,想著女兒們到了出嫁的年齡,卻還“不漸訓誨,不聞婦禮”,擔心她們“失容于它門,取恥宗族”,因此作下《女誡》,讓她們自行抄寫學習。

班昭力改時俗,創作《女誡》,使女兒們和兒子一樣,接受相應的家庭生活教育,最終效果如何,并無資料留存。然而,從其兒媳丁氏在她去世后撰集她的作品,并作《大家贊》來看,她兒子、兒媳的家庭生活應該是和諧美滿的。

值得注意的是,班昭所論述的夫御婦、婦事夫觀念已經不符合我們當前的社會現實,但她能看到家庭生活中夫婦關系及其如何相處的重要性,這放到當今的家庭生活中仍是重要的,有利于家庭的穩定與和諧。

(二)女子應具備一定的素養

《女誡》主要教育女子如何面對入嫁夫家后的生活,因此,女子必須具備女子所特有的素養,遵行相應的家庭生活規范。

班昭認為,女子必須具有一定的修養,才能更好地贏得夫家的認可。對于這種修養,她歸納為四行,即婦德、婦言、婦容和婦功,并對之進行了具體的解釋。在解說時,她又連用四個“不必”,“夫云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也”[1]卷84,列女傳,2789?!安槐亍奔础安灰欢ā?,“才明絕異”“辯口利辭”“顏色美麗”和“工巧過人”,這些特質并非人人得以擁有,有些是天生俱來的,并非學習能夠彌補。因此,班昭為女兒們尋找了一條切實可行的提高修養的途徑,如果有那些特質,那是錦上添花,如果沒有那些特質,仍然能修得四行,因為婦德就是“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婦言則是“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后言,不厭于人”;婦容是為“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身不垢辱”;婦功即是“專心紡績,不好戲笑,潔齊酒食,以奉賓客”[1]卷84,列女傳,2789。

班昭對四行的解說可謂是簡潔易行,易于操作執行。班昭告誡女兒們,要做到這些不難,但重要的是要時刻提醒自己用心去做,“唯在存心耳”[1]卷84,列女傳,2789。

女子的修養除了上文所論的四行外,《女誡》“卑弱第一”章所說的女子“卑弱下人”“執勤”和“繼祭祀”的具體要求,其實也屬于女子應具備的修養范疇,有些內容還和四行完全重合?!氨叭跸氯恕本鸵笈釉谌粘I钪小爸t讓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執勤”則是“晚寢早作,勿憚夙夜,執務私事,不辭劇易,所作必成,手跡整理”;“繼祭祀”則為“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靜自守,無好戲笑,潔齊酒食,以供祖宗”[1]卷84,列女傳,2786。

其實,不管是四行的闡釋,還是“卑弱”“執勤”和“繼祭祀”的解說,班昭都是把女子應該具備的素質和應遵守的家庭生活規范融合在一起論述的。從根本上來說,女子應具備的素養就是依據儒家倫理規范量身打造的。這種量身打造,是有當時的現實意義的。漢樂府《孔雀東南飛》中,有兩次提到劉蘭芝的才干:一次是開篇劉蘭芝的自言“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11]27;一次是劉蘭芝被遣歸家時劉母的言論“十三教汝織,十四能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知禮儀”[11]30??梢钥闯?,劉蘭芝母女重視的是女子的才干,盡管劉母提到了“知禮儀”,但仍是顯得寬泛,因為人和人的相處是個復雜的過程,對于到了夫家具體如何做,缺少的是細致而可操作的指導方案。而班昭給子女們的恰恰是這種操作性很強的實踐方案,因為這是她根據其學識、生活經歷以及當時社會狀況而作出的教訓和總結。

(三)女子應特別重視與夫家關系的正確處理

班昭創作《女誡》的初衷就是希望女兒們不要被夫家驅逐休棄,以至于使父母、宗族蒙羞,也導致女兒們人生的悲劇。她們是否被夫家驅逐休棄的關鍵,就在于能否取得夫家人的認同,而夫家人中最直接也最有話語權的,就是和女兒們朝夕相處的屋里人:丈夫、公婆、叔妹等。因此,正確處理和丈夫、公婆、叔妹的關系就顯得尤為重要。

在女子與丈夫、公婆和叔妹的三方面關系中,夫婦關系第一重要,一是因為與公婆、叔妹的關系是基于夫婦關系才產生的;二是因為“夫婦之好,終身不離”[1]卷84,列女傳,2789,即夫妻關系,是一輩子的,而與公婆、與叔妹的關系則是一段時間內的。也正因為如此,《女誡》中用了兩章來專門論述女子該如何處理與丈夫的關系,包括“敬慎第三”章和“專心第五”章。

班昭認為女子對丈夫應有著敬順的態度。由于男子尊、強,女子卑、弱,因此,女子與丈夫相處,應該“敬”和“順”。那什么是“敬”,什么又是“順”呢?“夫敬非它,持久之謂也。夫順非它,寬裕之謂也。持久者,知止足也。寬裕者,尚恭下也”[1]卷84,列女傳,2789?!熬础本褪恰俺志谩?,也就是“知止足”;“順”則為“寬?!?,也就是“尚恭下”。那么,“知止足”和“尚恭下”具體又是什么呢?班昭進行了舉例說明。如夫婦同居一室,時間久了就容易輕慢褻狎;輕褻的事一經發生,話語就容易過分;話語一過分,就會有放縱恣肆的事發生;縱恣的事一旦發生,就有會侮夫之心,這樣的結果就是由于女子不知止足而導致的。而事情有曲直,言論有是非,直的一方不可能不爭辯,曲的一方不能不訴訟,但是爭辯、訴訟之事一旦發生,就會有憤怒的情緒,這樣的結果則是由于女子不尚恭下而導致的。在夫婦相處中,女子如果不知止足,產生了侮夫之心,且不加節制,就會對丈夫譴責呵斥;如果不尚恭下,憤怒的情緒無法控制,那么就會對丈夫鞭打杖擊。而夫婦之間,本就是以恩、義相結合的,如果有了譴責呵斥、鞭打杖擊,那又何談得上恩、義,最終導致的結果就是夫婦相離。

女子做到了“知止足”“尚恭下”,對丈夫有了敬順的態度,這樣能夠讓夫婦不相離。然而,僅僅做到夫婦不相離,并不是班昭想要的終極目標,她認為女子還應該贏得丈夫的真心對待。贏得丈夫的真心并非是“佞媚茍親”[1]卷84,列女傳,2790,而是“專心正色”[1]卷84,列女傳,2790。那么,哪些行為屬于“專心正色”,哪些行為又不屬于呢?班昭給出了具體的規范?!皩P恼卑ā岸Y義居潔,耳無途聽,目無邪視,出無冶容,入無廢飾,無聚會群輩,無看視門戶”[1]卷84,列女傳,2790。與之相對,不“專心正色”則有“動靜輕脫,視聽陜輸,入則亂發壞形,出則窈窕作態,說所不當道,觀所不當視”[1]卷84,列女傳,2790。

女子能夠敬順丈夫,專心正色,就能夫婦相合,且能贏得丈夫的真心。然而,要想避免“黜辱”,僅有這些遠遠不夠,因為雖然與丈夫恩深義重,但得不到公婆的認可,就會招來公婆的厭惡和擾亂,最終也會恩離義破。另外,叔妹又常在公婆身邊,他們對自己的看法也會影響公婆的態度,因此,贏得公婆、叔妹的認可也是非常重要的。那么,具體又該如何相處呢?和公婆相處,講究曲從,即順從公婆的意志,不和公婆爭曲直;和叔妹相處,講究謙順,不因為自己是嫂子,就托名以自高。

漢樂府《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的悲劇其實也印證了班昭的擔憂以及她以上婚姻家庭教育思想的現實價值。劉蘭芝做到了夫婦和諧相愛,也做到了姑嫂相親相愛,但因為沒能處理好和公婆的關系,最終導致了被遣回家的結果??疾靹⑻m芝與焦母的婆媳矛盾,焦母認為劉蘭芝是“無禮節,舉動自專由”[11]28,而劉蘭芝自認“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盵11]28。仔細對照詩作中劉蘭芝的行為,她主動讓丈夫告知公婆遣其歸家,當真要被遣回家時,她對丈夫的留戀表示絕決,并盛裝打扮與焦母辭行等舉動,其實說明劉蘭芝是一位有主見的女性。這在當時的社會狀況下,劉蘭芝的生活點滴,也許就成了焦母眼中的舉動自專由了,也是焦母所不能容忍的。這里,需要辨別的是,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家庭,人們的要求是有所不同的,如同為漢樂府,《陌上?!分械那亓_敷就是一位有主見有膽識的女性,詩作中的人們以及詩作的作者對之都給予高度的評價和贊揚。需要了解的是,這是一位典型的采蠶桑的普通百姓家庭中的勞動女性。對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勞動家庭來說,比較欣賞家中的女性有一定的主見,以應對家中繁重的勞務。而劉蘭芝、焦仲卿以及班昭的家庭,是書香門第,對于女性的要求有著不同的標準和要求。這一點,就是放到我們現在生活的時代,仍能發現細微的差別。

三、班昭婚姻家庭教育思想的價值評定

班昭的婚姻家庭教育思想集中體現在《女誡》中。據班昭本傳記載,班昭《女誡》創作后,馬融就對之極為贊賞,并讓自己的妻子和女兒習讀;而班昭的夫家小妹曹豐生,對之卻不認同,寫有駁難之作?!杜]》對后世影響更為深遠,世人也褒貶不一。褒揚者,稱《女誡》為“萬世女則之規”,列《女誡》為女四書之首;貶抑者,甚至稱班昭為“中國婦女界第一個罪人”。那么,到底該如何看待班昭的《女誡》呢?

(一)《女誡》是特定歷史背景下女子生存智慧的結晶

班昭《女誡》是為女兒們量身創作,是基于讓她們遠離“黜辱”的初衷。對于儒家倫理道德和規范,由于自身的出身、學識和經歷,班昭是深為認同、自覺維護并親身實踐的。因此,我們不應苛求班昭按照當今的思想來反對儒家倫理道德中不合理的內容。正如《班昭〈女誡〉的教育思想探析》一文所說,“班昭《女誡》的教育重心是女性的生存智慧,并非卑弱的意識和謙順的美德”[7]46。班昭的《女誡》,其實就是她積累的人生生存智慧的集中反映,是以自身的經驗和認知來告知女兒們應該如何更好地為人處世,更好地生存下去。

如果仔細研讀《女誡》,就會發現班昭是位通達的女性家長。她的告誡不是命令式的,而是擺事實、講道理、正反舉例,層層推進的,具有極強的說服力,又富含著人情味。如“和叔妹第七”章,先講述和叔妹的重要性,因為“婦人之得意于夫主,由舅姑之愛己也;舅姑之愛己,由叔妹之譽己也”,因此“我臧否譽毀,一由叔妹”;再講和室人的重要性,“自非圣人,鮮能無過”,作為普通的女子,不可能處處完美,肯定也有不足的地方,“室人和則謗掩,外內離則惡揚”[1]卷84,列女傳,2791。讀到此處,就能明了,既然叔妹如此重要,要想“謗掩”,就必須“和叔妹”。文章隨后又列舉了謙順和蠢愚兩種截然相反的做法以及導致的后果,進一步證明“和叔妹”的重要性,并給女兒們分別提供正面的榜樣和反面的教訓以供借鑒。在該章的最后,又提出“和叔妹”的方法和訣竅,那就是“謙順”。

統觀全文,《女誡》盡管大量引經據典,卻并非是對女兒們進行儒家經典的說教,而是借用儒家經典在現行的倫理規范下找一條切實可行的生存之道。她要求女兒們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提高自身的修養,在與丈夫、公婆和叔妹的相處中,不要產生對立和矛盾,這樣,女兒在夫家就能較好地得以生存。其實,女兒在夫家能生活更好、更順利,寄寓的正是一個年老而病重的母親希望子女未來家庭生活幸福的殷殷之心。

(二)《女誡》對當今的家庭婚姻教育仍有著借鑒意義

班昭生活的年代盡管距今近2000年,《女誡》也是當時儒家倫理道德下的產物,然而,班昭的婚姻家庭教育思想與當今社會提倡的注重家庭、家教、家風的思想是遙相呼應的,對于當今的家庭婚姻教育仍有著積極的借鑒意義。

班昭提倡女子也應該進行家庭婚姻生活教育,當今也應該如此。女子結婚,由原生家庭進入新的家庭,她要面臨很多的新問題,如角色的變換,由女兒變為妻子、兒媳、嫂子甚至母親;如身上的使命,婚后轉化為女主人,要操持新家庭的日常生活,等等。在婚前,如果接受相關的教育,就能提前有心理準備,當婚后面臨問題時,能更快地進入角色,更好地處理問題。

班昭認為女子應該具備一定的素養,這里面的很多內容其實就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不僅當今女子,就是男子也應該學習。如勤勞知恥;婦德中的清閑貞靜,行己有恥,動靜有法;婦言中的擇辭而說,不道惡語,時然后言,不厭于人;如婦容中的盥浣塵穢,服飾鮮潔,沐浴以時,身不垢辱;婦功中的潔齊酒食,等等。

班昭認為,女子出嫁后,應該注重和丈夫、公婆、叔妹的和睦相處,這仍是當今社會關注的問題。如夫妻之間相處,不應侮罵毆打,應該恭下止足。因為是針對女兒們所寫,所以班昭只就女兒這一方所寫,其實對于男方又何嘗不是一樣?夫妻雙方都應該注重自身修養,營造一個文明健康有愛的家庭氛圍。而婆媳問題仍然是困擾當今女性的一個難題,雖然班昭提出的曲從不再適合于當今女性,然而,對于公婆,晚輩懷著感恩之心加以孝敬,注意相處時的態度也正是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美德。當前離婚率呈現居高不下的趨勢、女子不堪婚后生活帶著孩子輕生的極端例子,不斷地給我們以警示,家庭婚姻教育對于我們當前的現實社會仍是極其重要的,而這種婚姻家庭教育其實又不僅僅局限于對即將進入婚姻的青年男女的教育,還包括對即將成為公婆和已經成為公婆的家庭每個成員的教育,因為家庭矛盾的結局最終只有輸者沒有贏家,家庭的和諧穩定,關系到家庭、家風的建設,關系到社會和諧,關系到國家的和諧穩定發展。

總之,班昭的婚姻家庭教育思想以《女誡》為中心,是班昭對子女的諄諄教導,也寄托著一個母親對子女未來幸福生活的期望。她以儒家倫理思想為指導,傾囊自己的生活智慧和經驗,對子女們即將面臨的新問題進行一一指導,期望子女們通過學習能夠更好地生活,其中的某些內容對于當今的社會仍有著積極的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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