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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贄“以狂釋真”的文學創作觀念與實踐

2022-03-23 04:14
黎明職業大學學報 2022年4期
關鍵詞:李贄戲曲文學

于 婧

(泉州幼兒師范高等??茖W校 學前教育學院,福建 泉州 362000)

明代中后期,中國社會開始出現早期的資本主義萌芽,生產力進一步發展,經濟貿易繁榮,同時伴隨的是政治腐敗、時局動蕩、內憂外患,僵化的儒學思想成為社會發展的桎梏。社會的變革引發了晚明士人對思想改革的關注。生于泉州府南門外的李贄,自幼受到泉州開放的商業環境及家族經商氛圍的影響,深刻感受到了假道學對政治風氣及社會發展的不利影響。他敢于直言時弊,特立獨行,形成了“以狂釋真”的文學創作觀念和創作風格。

李贄繼承了王學左派、泰州學派的狂禪思想,激烈反對“陽為道學,陰為富貴”的假道學對人性的束縛,形成了具有個人特色的狂禪主張,體現在了他對傳統的批判和對“異端”的推崇上。李贄的狂禪精神,融合了儒、釋、道不同的元素,既有反理學的精神,又受到佛家禪宗思想的影響,同時融合了道家崇尚自然、反對造作的主張。

童心說則是李贄文論的精髓。他提出回歸“童心”的文學理想,在選本標準上,李贄倡導文學的本源來自性情之真,反對矯揉造作的假文;在文學創作中,李贄倡導樸實的文學觀,重視作家的素養,主張文人勤于積累,作出發自真心的美文;他提倡文學應該因時而變,內容與形式都應當隨著時代發展而不斷變革,反對盲目擬古。

狂禪和童心的融合,是李贄“以狂釋真”的文學觀和創作實踐的特色。

一、 崇真價值觀的激烈表現

李贄一生仗義敢言,站在假道學的對立面,勇敢陳述觀點。他在《與耿司寇告別》[1]66中說道:

狂者不蹈故襲,不踐往跡,見識高矣。所謂如鳳凰翔于千仞之上,誰能當之?而不信凡鳥之平常,與己均同于物類。是以雖高而不實,不實則不中行矣。狷者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如夷、齊之倫,其守定矣。

狂禪的精神點燃他火一樣的激情,促使其與世俗社會抗爭,激烈地表現崇尚真心的追求。

(一)堅守原則,不與假道學為伍

李贄的前半生羈絆在儒家禮教中。他生性狷介,與假道學中之人水火不容。李贄自詡“平生最不愛屬人管”的人,他在《豫約·感慨平生》中說到:“余唯以不受管束之故,受盡磨難,一生坎坷,將大地為墨,難盡寫也?!盵2]李贄不愿在官場為“犬”,唯唯諾諾,成為假道學的幫兇。他敢于提出否認社會等級制度的看法,提出了“庶人非下,侯王非高”[3]的觀點,主張平等。他敢于推翻圣人之言,否定既定標準,諷刺尊孔派以經典為教條的行為,認為不應當以孔孟的是非觀為唯一標準,而應當因人因時因事而變,因循守舊已經無法適應時代發展的新需要。他更看不慣道學家虛偽的嘴臉,揭露他們“陽為道學,陰為富貴,被服儒雅,行若狗彘”[4],披著道學的外衣,做著欺世盜名的事情。李贄仗義執言,得罪了不少上級,令他的官場生涯極不順利。李贄始終不能迎合官場的規則,“來而迎,去而送;出分金,擺酒席;出軸金,賀壽旦。一毫不謹,失其歡心,則禍患立至”[1]144。在官場為官非但要懂得做好分內事務,還必須對上司溜須拍馬,迎來送往,賄賂金錢,才能得到升職的機會,否則便會給自己惹上禍端。青年李贄必須承擔養家糊口的重任,無奈在官場求生。而他在完成使命后,再不愿在官場為“犬”,毅然在有升職機會的時候,棄官而去了。

在世人看來,李贄追求真理,實踐狂禪的方式是近乎極端的,尤其是他在有機會升職的時刻毅然辭官。上峰拒絕批準,他就干脆不辭而別。棄官之后,李贄本可以回原籍安度晚年,但卻選擇了黃安作為他的落腳點。在客居耿家期間,李贄以時新之理教導耿家子弟,引起了維護儒家道統的耿定向的不滿。到了麻城之后,李贄更將狂禪、放浪形骸的特質發揮得淋漓盡致:落發而留須,出家卻食肉,佛堂上懸掛孔子像,掛像而批孔。他并不避諱男女之別,招收女弟子。在儒家禮教仍為社會主流思想的晚明時期,這些舉動無異于在維護道統的人心中扎下一根荊棘。他不斷地著書立說,發表“異端言論”。在《焚書自序》[1]264中李贄寫到:

自有書四種:一曰《藏書》,上下數千年是非,未易肉眼視也,故欲藏之,言當藏于山中以待后世子云也;一曰 《焚書》,則答知己書問,所言頗切近世學者膏肓,既中其痼疾,則必欲殺之,言當焚而棄之,不可留;《焚書》之后又有別錄,名為《老苦》,雖則《焚書》,而另為卷目,則欲焚者焚此矣。

李贄深知揭露統治者的“痼疾”將招致殺身之禍。危險也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不斷向他逼近。

(二)桀驁獨立,不畏人生坎坷崢嶸

李贄一生追求真、善、美,但他超脫世俗的行為得不到大多數人的理解,追求真的方式未得到世人的認同。反對者抓住他不拘小節的生活作風攻擊他,曲解他的原意,常使他感到憤慨與無奈。他在《答周柳塘》[1]65中辯駁耿定向指責他狎妓之事,澄清那個供養他的老婦人,只不過是一位孤苦伶仃、一心向佛的可憐之人。李贄一直在世人的誤解中桀驁獨立地生存,他明知苦難卻迎難而上,明知死路卻義無反顧。他在《答劉晉書》[1]218表明了心跡:

弟年近古稀矣,單身行游,只為死期日逼,閻君鐵棒難支,且生世之苦目擊又如此,使我學道之念轉轉急迫也。既學道不得不資先覺,資先覺不得不游四方,游四方不得不獨自而受孤苦。何者?眷屬徒有家鄉之念,童仆俱有妻兒之思,與我不同志也。志不同則難留,是以盡遣歸,非我不愿有親隨,樂于獨自孤苦也。為道日急,雖孤苦亦自甘之,蓋孤苦日短而極樂世界日長矣。

李贄悟道的道路漫長且孤寂,妻兒童仆由于思念家鄉,不能再與李贄一道過著離鄉背井的流離生活離他而去。他忍受對家鄉、親人的思念,孤單地在異地生存,生活在偉大孤寂的精神世界中,他在給朋友的信中說到:“ 近居龍湖,漸遠城市,比舊更覺寂寞,更是弟之晚年便宜處耳?!彼萑灰簧?,遺世獨立,時而覺得清冷寂寞。但談到近來所讀之書,李贄又侃侃而談,談得熱鬧,忘卻了現實生活的孤寂。李贄清醒而痛苦地生活著,塵世中的困難在他看來只是短暫的,只有追求真理的快樂是永恒的。

幸而李贄亦得同道好友的支持?!杜c焦漪園》[1]366一文于萬歷二十年(1592年)寫于武昌,記錄了萬歷十九年李贄與袁宏道同游武昌黃鵠磯,被一些人以“左道惑眾”驅逐,幸有友人劉東星保護才得以脫險之事。文中李贄說:“老人無歸,以朋友為歸?!痹谂R死之前,亦是好友馬經綸陪伴身邊。思想上產生共鳴的朋友是晚年李贄最大的安慰。

萬歷三十年二月下旬到三月間,反對李贄的勢力終于有所行動。東林黨人看不慣李贄反對儒家道德倫理而提倡“至人之治”,由沈一貫指使張問達,上書彈劾李贄。張在奏折中說:“李贄壯歲為官,晚年削發,近又刻《藏書》《焚書》《卓吾大德》等書,流行海內,惑亂人心……狂誕悖戾,不可不毀……”[5]又歷數李贄行為不檢點、男女關系混亂等事,提出“望欶禮部,檄行通州地方官,將李贄解發原籍治罪。仍檄行兩畿及各布政司將贄刊行諸書,并搜簡其家未刻者,盡行燒毀,毋令貽禍后生,世道幸甚”[5]。萬歷皇帝審閱過后,以“敢倡亂道,惑世誣民” 的罪名逮捕了李贄。李贄當時正在病榻上,見官兵來逮捕他,也不反抗,命人拿來門板一塊,躺在上面去往監獄。在審訊中李贄只言:“罪人著書多有,具在,于圣教有益無損”,并作《系中八絕》詩:

名山大壑登臨遍,獨此垣中未入門,

病間始知身在系,幾回白日幾黃昏。[6]

李贄自知病入膏肓,并未想過為自己脫罪,更愿以死明志。在仆人為他剃須的時候,他用剃刀自刎,整整兩天才結束了生命。隨后,他的著作被焚毀,追隨他的人也受到了迫害。

二、 草根文學的重新定位

晚明市民生活的繁榮使得小說、戲曲等藝術形式日臻成熟,旺盛的市民娛樂需求使“草根文學”快速成長起來,文學向市民化、大眾化方向普及。由于文人的參與,晚明戲曲、小說的創作水平達到新高度。李贄敢于站在大眾需求層面,本于真心、真情地點評文學作品,亦促進了高水平戲曲、小說作品的創作和傳播。注重“真”“情”“趣”的風潮使通俗文學煥發出新的生命力。

(一)由雅入“俗”,晚明市民文化繁榮

晚明時期文人關注小說、戲劇并參與劇本創作,原本“不入流”的通俗文學形式得到了極大發展??逃臅挥∷⒓夹g的進步,推動了小說的繁榮?!段饔斡洝贰度龂萘x》《金瓶梅》等長篇小說代表了古典小說的極高水平,馮夢龍的“三言”與凌濛初“二拍”中集中了宋元話本與明代擬話本里的故事,加以改編潤色,形成短篇故事集。其中大多數故事以精彩的情節吸引讀者,某些故事中夾雜著穢語與低俗的內容,亦反映了晚明社會市民生活的特點。文人創作的劇本如湯顯祖的《牡丹亭》《紫釵記》《邯鄲記》《南柯記》等,不僅在故事情節上引人入勝,文本與臺詞也具有極強的文學性與藝術性。文人的整理與潤色,提升了民間藝術形式的審美水平,使流傳于民間的故事經過修飾后日益雅致。此外,文人參與點評戲曲小說亦極大地提高了通俗文學的地位,充分肯定了小說、戲曲的文學價值,并帶動了文人關注、創作通俗文學作品的風潮。晚明時人愛好戲曲,逢年過節,婚喪嫁娶,必有戲班助興,專業的演出機構也使戲曲演出水平更高。受儒家思想影響,戲曲、小說承擔教化世人的社會責任。高明在《琵琶記》中說:“不關風化體,縱好也枉然?!钡晃队先寮医袒δ?,卻使文本內涵陷入僵化。李贄敢于跳脫儒家教化,看待戲曲小說真正的文學價值,在當時是非常有先鋒意義的。

(二)文人視角,賦值民間草根文學

李贄對民間草根文學形式相當喜愛,先后批注過《西游記》《三國演義》《琵琶記》《紅拂記》《北西廂記》等小說,流傳下來的有《李卓吾先生批評忠義水滸傳》《李卓吾先生批點西廂記真本》《李卓吾批評琵琶記》《李卓吾批評玉合記》《李卓吾先生批評幽閨記》《李卓吾先生批評浣紗記》《李卓吾先生批評三國志》等。

《紅拂記》是明代張鳳翼所著的傳奇作品,后被改編為劇本,作者與李贄的好友袁宏道、湯顯祖、李惟禎等人交往頻繁,李贄便近水樓臺,先睹為快。此劇根據唐代傳奇《虬髯客傳》改編,原著以歌頌唐太宗李世民為主題,經過張鳳翼改編成戲曲后,紅拂女與李靖的愛情故事成為主要線索——紅拂女與貧窮落魄的李靖相識,女子毅然拋下豪門錦衣玉食,深夜與李靖私奔?!都t拂記》不同于傳統的才子佳人故事,以俠女和英雄愛情為主線。李靖與紅拂女一見鐘情、不顧一切的愛情故事,以及髯虬客仗義相助的豪邁情懷,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李贄對其評價頗高,對于故事情節與對白,多次在夾批“好關目”“光景好”“白好”“妙”“壯”“奇”,亦有部分不關情節發展的被其稱“俗”。對于李靖這個人物形象,李贄更不惜褒美之辭,多次用到“英雄”“潔俊”“偉”等詞贊頌之。李贄相當欣賞奇女子紅拂,開篇便評曰“妓字不可以目紅拂!”在李贄眼中,紅拂女乃是“偉婦人”,稱贊她“有主張”“有才有識有膽”,“世上有這般女子!”[1]499。李贄無論紅拂女的歌妓出身,也不管她與李靖私奔的行為是否符合禮教,只教此情源于真心,即值得肯定之、歌頌之。

李贄在讀了《紅拂記》后,從關目、曲、白、故事等全方位肯定了這出劇目,為劇中人物大膽追求愛情的行為叫好,并不吝將此劇提高到興觀群怨的高度:

此記關目好,曲好,白好,事好。樂昌破鏡重合,紅拂智眼無雙,虬髯棄家入海,越公并遣雙妓,皆可師可法、可敬可羨。孰謂傳奇不可以興,不可以觀,不可以群,不可以怨乎?飲食宴樂之間,起義動慨多矣。今之樂猶古之樂,幸無差別視之其可![1]499

將民間文學與詩經中“風”相比擬,對于民間俗文學的重要性給予充分的肯定。這些民間文學劇本真實地反映了民風,具有真情實感,創作者從真心出發,觀賞者被真情感動,回歸到了真摯的審美,讓李贄驚喜不已。

《拜月亭》 也稱《王瑞蘭閨怨拜月亭》《蔣世隆拜月亭》,元代關漢卿作,描寫了書生蔣世隆與王瑞蘭在兵荒馬亂時候的離合故事,共四折一楔子。談到《拜月亭》時,李贄將其與《西廂記》相比,從主張戀愛自由的角度充分肯定了拜月亭。他在《雜說》中說:“《拜月》《西廂》,化工也;《琵琶》,畫工也?!盵1]499認為《拜月》在藝術高度上要更勝于《琵琶記》?!杜糜洝返闹魅斯w五娘身上集中了傳統女性的所有美德,孝順、堅忍、任勞任怨;牛小姐顧全大局,忍辱負重;男主角蔡伯喈是封建禮教的代言人,雖然許多情節上經不起推敲,但仍被冠以孝順、忠誠的美名,最后博得大團圓結局。這個故事雖然受到人們的歡迎,但是編排的痕跡太重。李贄認為《琵琶記》站在傳統思想的角度上演繹故事,故事雖好,但經過人工雕琢,已失其“真”,只是膚淺的感人,沒有真正打動人心;《拜月亭》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好故事,主人公勇于追求、敢于反抗的精神比起一味順從的傳統女性形象來得生動鮮活。從這個角度看,《拜月》更能體現李贄反抗傳統觀念壓迫的精神。

“孰謂傳奇不可以興,不可以觀,不可以群,不可以怨乎?”[1]499戲曲和小說不僅是人們消遣的方式,也具有其文學性與藝術價值。自古以來,儒家強調正統詩文興觀群怨的社會功能,意為文學應當有引發感情、洞察世事、反映群情、諷諫政治的作用。程朱理學主張“文以載道”,從北宋古文家周敦頤傳承下來,把揀選文章的標準定為文章內容是否符合禮教,賢或者不賢,這種選文標準只看文章是否能為社會服務,如只有華麗辭藻,沒有道德標準,或者道德標準不符合儒家政教,便不能進入正統,傳奇、小說、戲曲長期以來都被排斥在“雅”文學與主流文學之外。明代晚期,由于市民意識的覺醒和文化的繁榮,戲曲小說有了長足的發展,孕育戲曲小說的土壤更加肥沃,俗文學也有了更加廣闊的市場。一大批文人投入戲曲小說的創作,使之在藝術水平上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戲曲小說成為反映社會現實的工具,贊美歌頌美好的品質,諷刺丑惡的現象,在思想高度上也有提升。李贄等文人關注戲曲小說和傳奇故事,并且投入創作,對戲曲小說走入文學主流有很大的推動作用。

李贄出生于商人家庭,后輾轉各地為官,熟悉市井文化與市民生活。他的生活相當入世,對于世俗生活有著比較深刻的了解和體會。李贄等一批文人對小說戲曲的關注,使俗文學從邊緣地帶脫離出來,越來越走向文學的主流。小說戲曲等形式同樣具備了文學認識、教育、審美的功能,而且由于它的通俗性,更容易讓草根階層所接受與喜愛。正如李贄所言,只要是表現真實的文學作品,都是天下至文。這種觀點帶動起文人關注草根文學的風氣,金圣嘆等人的戲曲點評也受到李贄點評風格的影響。小說戲曲等藝術形式以往被道學家嗤之以鼻,認為其不入流,而文人群體的集體肯定對于小說戲曲本身的發展是具有積極意義的。更多的文人親身實踐,投入到小說戲曲的創作之中,使小說戲曲的創作質量不斷提高。同時,由于文人選本的水平較高,使草根文學更具有藝術性與審美意蘊,朝向高雅的方向發展。

三、不拘格套的創作實踐

李贄的文學主張承襲了晚明文壇主“情”之脈絡,又以其獨特的狂禪精神為外顯,形成頗具特色的個人風格。

(一)注重真情,承晚明文壇之風氣

明代文壇的風潮一直在復古與反復古之間交替進行,但主“情”是一條明確的脈絡。明代前期詩壇以復古風潮為代表,高啟率先以“格”論詩,強調“師古”與“摹擬”,后有茶陵派李東陽提出“格調”的概念,即講究聲調格律。他推崇唐詩的格調之美,尤其是杜詩,并且認同嚴羽的“詩有別裁”之說。前七子中的李夢陽發展了“格調”的觀點,他認為優秀的詩作僅僅有聲律格調是不夠的,“格調”的核心應當是“情”,而“格”亦包含了人的品格和詩的品格之意。前七子中的徐禎卿提出了“因情立格”說,說明了詩人因“情”的不同使作品各有變化。后七子中的謝榛主張從精神上效法古人,并注意到了“情”與“景”的關系。胡應麟又將“格調”擴充為“體格聲調”,并認為詩應當是“體格聲調”與“興象風神”具備,實體結構與風采神韻兼備的才為佳作,強調詩的神韻、靈魂、精神氣質。徐渭堅決反對復古派的主張,認為復古派是“鳥學人言”的行為,擬古之詩和鸚鵡學舌并無不同。徐渭的詩學觀點是以“真我”出發點,認為詩本發乎情,就必須“為情而造文”,他提出了“本色”“真我”論[7]。

李贄反對“格律說”,卻注重文章的“真情”,主張打破格律進行詩歌創作。他對復古派追求音律聲調之美的做法很不以為然,認為詩的風格應當是自然的流露:“性格清澈者音調自然宣暢,性格舒緩者音調自然舒緩,曠達者自然浩蕩,雄邁者自然壯烈,沉郁者自然悲酸,古怪者自然奇絕。有是格,便有是調,皆性情自然之謂也。莫不有情,莫不有性,而可以一律求之哉?!盵1]589在他看來,古人之作之所以呈現不同體貌特點,并不是刻意為之,而是自然而然的,是詩人性格特點的外顯,不是從形式與音律上刻意擬古就能做出好文章。晚明的文學復古,已有人為追求擬古而忽略了詩文應當反映自然心聲,做出來的盡是虛偽造作的語言,李贄提出的打破格律進行創作的想法得到了當時很多文人的響應。

(二)率性而發,情重于形之創作

李贄自身的創作也本著自然而為、率性而發的宗旨,主張打破格律,突破行文的束縛,重意而不重形。如《朔風謠》[1]615:

南來北去何時了?為利為名無了時。

為利為名滿世間,南來北去正相宜。

朔風三月衣裳單,塞上行人忍凍難。

好笑山中觀靜者,無端絕塞受風寒。

謂余為利不知余,謂渠為名豈識渠。

非名非利一事無,奔走道路胡為乎?

試問長者真良圖,我愿與世名利徒,同歌帝力樂康衢。

此詩采用歌行體的形式,非但不押韻,連句子也不對稱,表達了李贄不愿追逐名利,愿世人共享太平的理想。

小品文是晚明風行的文體?!靶∑贰币辉~來源于佛經,鳩摩羅什翻譯佛經時,將詳本稱為“大品”,簡本稱為“小品”。小品文是散文的一種,內容與題材不限,表現形式也多變。大多篇幅短小,不拘一格,內容也沒有明確的限制,很適合表達隨感,可以敘事,也可以議論、抒情,也可以用來諷刺。諷刺是小品文的一大特色,一般通過詼諧幽默的敘事,讓讀者在笑過之后,反思文章中的深意,批評某些社會現象、錯誤思想與虛偽的個人。

李贄犀利的小品文風格獨樹一幟,他利用小品文的形式諷刺時弊,如《贊劉諧》。劉諧是隆慶五年的進士,麻城人,機智的言談使得迂腐的道學捍衛者啞口無言,李贄贊他為“聰明士”。當時社會上許多專研八股文、死讀詩書、教條地維護孔教的人正如文中“道學”,平時寬袍大袖、衣冠楚楚,打著“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8]的旗號,凡事唯圣人所言為尊,沒有獨立思考的精神。劉諧只需一句玩笑話,就能噎得他說不出話來。李贄對劉諧所言大加贊賞,也借此文諷刺了道貌岸然實則草包的道學家們。

李贄將散文、雜文創作作為他對道學家宣戰的武器。如他寫給耿定向的《答耿中丞》《又答耿中丞》《答耿中丞論談》《與耿司寇告別》《又答耿司寇》《寄答耿大中丞》[9]等一系列文章,洋洋灑灑幾萬字,既自陳觀點,又在其中批駁耿定向虛偽的嘴臉。李贄從一開始對耿定向有所期待,真誠陳述自己的觀點,希望對方可以理解,到最終對耿定向失望、離開耿家的過程里,思想從未動搖。李贄本著尊重耿定向的態度,說道:“公既深信而篤行之,則雖謂公自己之學術亦可也,但不必人人皆如公耳?!盵10]然而互不妥協的兩個人最終站到了對方的對立面。

四、結束語

由于李贄的狂放與真摯,站在草根階級的立場與道學中人激烈對抗,爭取話語權,被所謂的“主流正統”視為“異端”。但在文學史中,李贄“以狂釋真”的文學實踐卻對后世文壇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童心是狂禪的內核,狂禪是童心的外顯。在李贄“以狂釋真”的文學實踐影響下,明清之際的文學有了新變:以往為“道”服務的文學,逐漸轉向為“心”,為“人生”的道路上來,晚明的文壇更加豐富了。李贄本著“童心”論文,打破文體尊卑的界限,不以出身論英雄,使所有文章都置于“去偽存真”的標準下論優劣,不論是雅文學還是俗文學,都有可能成為天下之至文。雖然他的主張沒有挽救末世墮落的世風,但是“以狂釋真”的主張和實踐深深影響了士人心態,并且促成了后世性靈論的發展,具有啟蒙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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