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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謙益《紅豆山莊雜錄》的版本流傳及其學術價值發覆

2022-06-09 01:28谷玲玲
新世紀圖書館 2022年5期
關鍵詞:錢謙益

摘 要 錢謙益閱讀絳云樓所藏秘本,并于順治年間編纂類書《紅豆山莊雜錄》。此書原稿已佚,主要以抄本形式流傳,不見于《錢牧齋全集》或《錢謙益年譜》,是目前尚未被學界發現和利用的文獻。柳如是對《紅豆山莊雜錄》進行校補,輯成《紅豆村莊雜錄》?!都t豆山莊雜錄》的學術價值在于:一是補益《錢牧齋全集》與《錢謙益年譜》;二是反映錢謙益的閱讀取向與詩學思想;三是研究錢氏詩歌典故注釋最佳的參考書籍,有助于進一步深入挖掘其詩歌用典特點。

關鍵詞 錢謙益;柳如是;《紅豆山莊雜錄》;《紅豆村莊雜錄》

分類號 G256.1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22.05.014

The Versions of Miscellaneous Records of Hongdou Mountain Villa Compiled by Qian Qianyi and Its Academic value

Gu Lingling

Abstract Qian Qianyi readed the books which are collected secretly in Jiangyun Building, and compiled the book called Miscellaneous Records of Hongdou Mountain Villa in Shunzhi Years. The original manuscript of this book has been lost, which is mainly circulated in the form of manuscripts, and it can not found in Complete Works of Qian Muzhai or Chronicles of Qian Qianyi. It is the literature that has not been discovered and utilized by academic circles at present. Liu Rushi corrected Miscellaneous Records of Hongdou Mountain Villa and compiled Miscellaneous Records of Hongdou Village. The three major academic value of Miscellaneous Records of Hongdou Mountain Villa as follow. Firstly, it appends the Complete Works of Qian Muzhai and the Chronicle of Qian Qianyi. Secondly, it reflects Qian Qianyi’s reading orientation and poetics. Thirdly, it is the best reference books for studying Qian’s poetry allusions annotation and is helpful to further explor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his poetry allusions.

Keywords Qian Qianyi. Liu Rushi. Miscellaneous Records of Hongdou Mountain Villa. Miscellaneous Records of Red Bean Villages.

0 引言

錢謙益是明末清初著名文學家、史學家、藏書家,所編《紅豆山莊雜錄》以采錄典故和詩歌為主,類目豐富且注明出處,是清初文人私修類書的典型。但此書尚未引起學界重視,僅有零星文章提及。

絳云樓藏書宏富,精品頗多。錢謙益曾洋洋自喜云:“吾晚而貧, 書則可云富矣?!盵1]入住絳云樓之后,“經歲排纘摩娑, 盈箱插架之間, 未遑于雒誦講復也, 而忽已目明心開, 欣如有得”。[2]錢謙益擇取若干絳云樓所藏秘本,條析分類,每類后貼典故與詩句,注明錄自何書或何人詩句,匯成一編,書成后命名《紅豆山莊雜錄》。然因該書原本未傳于后世,故滋生出編者歸屬、成書時間、與《紅豆村莊雜錄》之關系等問題。

本文基于對《紅豆山莊雜錄》現存版本的文獻學考察,以厘清其編纂與流傳狀況,并進一步闡釋錢謙益的閱讀選擇、詩學取向和用典技藝,以期對錢謙益之研究有所裨益。

1 《紅豆山莊雜錄》編纂相關問題叢考

1.1 編者歸屬

關于《紅豆山莊雜錄》編者歸屬問題,目前學界主要有兩種不同的的觀點:第一種看法認為編者是錢謙益,所據材料為重慶圖書館所藏清初汪繹抄本《紅豆莊雜錄》(現存最接近《紅豆山莊雜錄》原本面貌的版本)。該本后附佚名跋曰:

紅豆山莊,乃錢牧齋先生讀書之別墅。先生家居養志時,將絳云樓所藏秘本選錄,編纂成書,各分其類,每類后貼典,系以唐詩體裁。若《海錄碎事》,若兼詩話,可謂別開生面矣爾。每典均注明采錄何書,亦足見據有根底,非杜撰可比。書成,即以《紅豆山莊雜錄》名之。后絳云樓遇祿,秘本盡失。牧翁之書又概遭禁行書,故知者少。惟錢氏家乘載之,并未傳世。當錢氏避禍,秘不宣人。汪東山先生與錢氏世姻情篤,方肯假鈔。彼時禁錢氏之書令嚴,東山先生一手親書,未敢假手鈔胥。原書名亦少鈔一“山”字。牧翁之名亦未敢列入者,避禁令也。鈔成后,東山先生又親加點校,應稿本更加完善矣。

此跋詳細記載了錢謙益編纂的過程,并明確指出書名為《紅豆山莊雜錄》。汪繹與錢氏家族有姻親兼同鄉情誼,且是錢謙益門生兼族孫錢曾的外孫,從錢謙益處借得《紅豆山莊雜錄》原本進行抄錄,并將書名省作《紅豆莊雜錄》。

第二種看法主張編者是柳如是。丁國鈞在《荷香館瑣言》卷上“蒙叟遺書”條記云:

江南圖書館有精鈔本《紅豆莊雜錄》一卷,共一百五十二葉,分二冊,署“虞山錢謙益牧齋氏纂”。分天文、地理、時令、人倫、人事、花木、器用、禽獸、蟲魚各子目,分摘故實,注明出處,洵《海錄碎事》之亞,有白文‘明善堂所見書畫記’、朱文‘安樂堂藏書’二印,知曾為怡府所收藏者。此書于吾邑舊家曾見鈔本,署‘琴川柳如是纂’。有蒙叟小引,大略言與河東君避暑別墅,君刺取各書所成云云。[3]

丁國鈞(1852—1919),字秉衡,號秉衡居士,江蘇常熟人,曾任江南圖書館典守編纂。文中丁氏提到兩個抄本:一是“江南圖書館精鈔本《紅豆莊雜錄》”,現藏于南京圖書館,題錢謙益輯,清抄本。丁國鈞和丁丙都關注到此本,該抄本正文首卷有丁丙跋文:

《紅豆莊雜錄》一卷,舊精抄本,怡府善本藏書。虞山蒙叟纂。分天文、地理、人倫、人事、花木、器用、禽獸、蟲魚各子目,各摘典故詩句,注明出處,洵漁錄碎。

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亦提及此書,并補充道:“無‘村’字,題 ‘虞山蒙叟纂’,抄本?!盵4]據丁氏言,此本書名中無“山”字,很可能應晚于汪繹抄本。此外,丁丙注意到書名中有無“村”字的問題,說明他知道《紅豆村莊雜錄》的存在,而《紅豆村莊雜錄》的編纂者正是柳如是。

二是丁國鈞在家鄉所見的抄本,題柳如是輯,且有“蒙叟小引”。然現存題柳如是輯的抄本,主要藏于常熟圖書館與南京圖書館,皆不見“蒙叟小引”。丁國鈞曾獲丁丙八千卷樓舊本藏書多種。丁丙可能沒見到丁國鈞所說有“蒙叟小引”而署名為柳如是的版本,也可能見到了,但認為錢謙益編《紅豆山莊雜錄》的價值大于柳如是編《紅豆村莊雜錄》,而未加以說明。

汪繹與錢氏家族有姻親兼同鄉情誼,悉知錢謙益編纂《紅豆山莊雜錄》的具體過程,并且是從錢謙益本人手中借得原稿本而抄錄。丁國鈞是清末民初人,與錢謙益所處時代相去較遠,所見署名為柳如是的版本狀況模糊不清。丁國鈞所見抄本存在兩種可能:一是屬于錢謙益《紅豆山莊雜錄》版本系統,據“蒙叟小引”,《紅豆山莊雜錄》或為柳如是所編,則無法對汪繹抄本及其對錢謙益編纂《紅豆山莊雜錄》的過程作出合理解釋,亦難以說明題為錢謙益編的《紅豆山莊雜錄》與題名柳如是輯的《紅豆村莊雜錄》之間的較大的文字差異問題。若為托錢謙益之名增其價值,則又難解釋馮班較閱待刊本題名柳如是編《紅豆村莊雜錄》的現象。二是屬于柳如是的《紅豆村莊雜錄》系統,則以上兩個問題迎刃而解。又結合丁丙對《紅豆山莊雜錄》和《紅豆村莊雜錄》的關注和認識,則丁國鈞所見抄本很可能是柳如是所編的《紅豆村莊雜錄》。筆者依據現存文獻及《紅豆山莊雜錄》與《紅豆村莊雜錄》異文比對結果推測,錢謙益完成《紅豆山莊雜錄》后,曾借給汪繹抄錄,而后柳如是發現《紅豆山莊雜錄》并不完善,便對其進行校補,編成《紅豆村莊雜錄》,錢謙益為《紅豆村莊雜錄》撰寫“蒙叟小引”。

1.2 編纂時間

據前文所錄汪繹抄本末跋“書成,即以《紅豆山莊雜錄》名之,后絳云樓遇祿,秘本盡失”與丁國鈞《荷香館瑣言》“大略言與河東君避暑別墅,君刺取各書所成云云”兩則材料,可得以下信息。

一則《紅豆山莊雜錄》是據絳云樓藏書摘錄而成,且成書于絳云樓遇焚前。明崇禎十六年(1643年)秋,絳云樓落成,藏書繁富。清順治七年(1650年)十月初二夜,絳云樓遭火,樓與書俱焚[5]。據此,《紅豆山莊雜錄》應是成書于順治七年之前。

二則此書編纂于錢謙益與柳如是居住于紅豆山莊之時。紅豆莊藏書亦豐,錢謙益詩云:“今年中秋日,十軸粗告蕆。暇日理素書,秋陽曬殘卷?!盵2]368可知紅豆莊具備編纂書籍的條件。

錢柳何時同住紅豆莊?《錢謙益年譜》中云:“錢、柳共同居住白茄芙蓉村,起于何年,難以斷定。自絳云樓焚后,柳如是居無定所,直到遷居芙蓉村后,才穩定下來。如從聘請家塾師(指朱鶴齡)這一情節來看,可能于今年(清順治十二年)移居芙蓉村(即紅豆莊)?!盵2]184清順治十三年(1656年)錢謙益與柳如是移居紅豆莊?!读缡悄曜V》載:“順治庚寅七年(1650年),柳如是三十三歲,冬,絳云樓災,移居紅豆莊?!盵2]488二人于順治七年(1650年)十月至十二月間,移居紅豆莊。而順治二年(1645年)冬,黃毓祺曾訪柳如是于紅豆山莊共商復明之事。清順治十八年(1661年)八月,清政府采納鄭成功叛將黃梧建議,推行“遷海令”。十月,清兵水師封鎖白茆口,這對錢柳反清活動是致命一擊。年底,錢謙益獨自先行,“自紅豆江村徙居半野堂絳云余燼處”[2]851。清康熙二年(1663年),錢謙益病勢日劇,柳如是攜女兒、女婿由紅豆莊遷居榮木樓侍疾。

錢謙益和柳如是在順治二年、順治七年、順治十三年至康熙二年,同住在紅豆莊。加之,《紅豆山莊雜錄》編纂于絳云樓遇焚的順治七年之前。則此書可能編纂于順治二年至七年間。

1.3 《紅豆村莊雜錄》與《紅豆山莊雜錄》之關系

筆者寓目《紅豆山莊雜錄》與《紅豆村莊雜錄》的諸多版本,發現兩書的內容相似度較高。若以重慶圖書館所藏汪繹抄本《紅豆莊雜錄》(共采錄典故697則)與常熟圖書館所藏題柳如是輯馮班較閱本《紅豆村莊雜錄》(934則)為例進行比對,可發現兩書典故內容相同的部分有473則。而對兩書異文部分的探討,更可推論出兩書編纂時間上的先后關系。筆者經比對發現,題名為柳如是的《紅豆村莊雜錄》內容更接近原文。柳如是在《紅豆山莊雜錄》的基礎上,校改461則,又增補237則。故《紅豆村莊雜錄》的編纂時間應晚于錢謙益的《紅豆山莊雜錄》。

2 《紅豆山莊雜錄》與《紅豆村莊雜錄》的流傳情況

錢謙益所編《紅豆山莊雜錄》與題柳如是輯的《紅豆村莊雜錄》,均以抄本形式流傳,情況較為復雜。筆者基于現存抄本文獻析之。

2.1 《紅豆山莊雜錄》的“秘傳”與被珍藏

錢謙益的《紅豆山莊雜錄》在順治年間編纂完成后,一直處于“秘不宣人”的狀態,至汪繹假借原本抄出后,才以抄本形式流傳。汪繹抄四冊本《紅豆莊雜錄》,每半頁9行,行27字,白口,四周雙邊,印制好的綠格稿紙版心上刊“汪東山藏書”,下鐫“桃花潭”3字,首頁鈐有“名余白繹”“汪東山”等汪繹本人之印章,現藏于重慶圖書館。該本所附跋曰:

鈔成后,東山先生又親加點校,應稿本更加完善矣。東山先生未點殿元之先,書法早經名世,得之片紙只字者,珍如拱璧,載之《昭代尺牘》《名人小傳》《昭常合志》。稿本,發匪擾常時,早經遺失。世傳此書,原出牧翁手輯,加之東山先生親鈔,書法嫵媚,墨妙無雙,亦見便知先生真跡。秘本墨寶,可為希世之雙珍,得者寶之。

汪繹尚未中狀元之前,書法便已聞名當時,雖片紙只宇,世亦視如珍寶。這本《紅豆莊雜錄》原出牧齋手輯,又是汪繹親抄,被稱為“秘本墨寶”“世之雙珍”。錢氏原稿已失傳,汪氏抄本就具有更高的文物價值。

而在乾隆皇帝禁書令的強壓下,《紅豆山莊雜錄》的書名在流傳過程中被多次更改?,F存此書傳抄本主要有以下四種題名:一是《紅豆莊雜錄》,重慶圖書館、南京圖書館藏;二是《紅豆雜錄》,南京圖書館藏;三是《敬齋紅豆雜錄》,南京圖書館藏,首頁有將“牧齋紅豆雜錄”改為“敬齋紅豆雜錄”的痕跡;四是《牧齋紅豆莊雜錄》,哈佛燕京圖書館藏,卷首題為《牧齋紅豆莊雜錄》,而尾頁題名中的“牧齋”二字被涂成兩個黑丁。

雖然乾隆皇帝深詆錢謙益為“有才無行”之人[6],并下禁毀令阻斷錢謙益著作的流通,但藏書家似乎并不認可乾隆皇帝的做法,依然視錢氏著作為寶,鈐印累累,題跋數篇。茲以南京圖書館藏清乾隆年間抄本和國家圖書館藏清中后期抄本為例,加以闡釋。

南京圖書館所藏錢謙益輯清乾隆年間抄本《紅豆雜錄》(二冊),晚于汪繹抄本。該本卷端丁丙跋曰:

《紅豆莊雜錄》一卷,舊本題“虞山蒙叟纂”,蓋錢謙益撰也。謙益有《絳云樓書目》,已書于后。是編分天文、時令、地理、人倫、人事、花木、器用、禽獸、蟲魚各子目,各摘典故詩句,注明出處,大率采自原書,非明季裨(稗)販者可比,亦后來沈炳震《唐詩金粉》之類也。此江南圖書館所藏精抄本,不當以人而廢之矣。

丁丙以藏書家精準的眼光肯定了錢謙益編《紅豆山莊雜錄》的價值,并認為不應“以人廢之”。此本鈐有朱文“八千卷樓珍藏善本”、朱文“錢唐丁氏正修堂藏書”、白文“明善堂覽書畫印記”、白文“侍蘐齋藏書畫印”、朱文“安樂堂藏書記”、朱文“宣城李氏瞿硎石室書畫印記”、朱文“江蘇第一圖書館善本書之印記”、朱文“宛陵李之郇藏書印”等印章。

“八千卷樓珍藏善本”“錢唐丁氏正修堂藏書”皆是丁丙之印?!靶抢钍霄捻适視嬘∮洝焙汀巴鹆昀钪ú貢 ?,均為李之郇的藏印。而“安樂堂藏書記”與“明善堂覽書畫印記”,則為清圣祖康熙皇帝第十三子怡賢親王允祥之子怡僖親王弘曉(?—1778)之印。此書先為弘曉所藏,再歸于李之郇,后入丁丙之藏書樓。

至于國家圖書館、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和北京大學圖書館等所藏錢謙益輯清中后期抄本《牧齋紅豆莊雜錄》,其抄錄時間更晚于上文所述兩種抄本。而錢謙益之號“牧齋”被置于書名之中,可視為對禁書桎梏的消解。哈佛圖書館與北大藏本上均無印章。而國圖藏本有朱文“伯鸞”“長洲章氏四當齋珍藏書籍記”、豎長方白文“羅識”、白文“燕荂樓藏書印”、朱文“繡樓”、朱文圓形朱文“樹”、朱文“禹筠”、白文“心箴”、朱文“銑”、朱文“北京圖書館藏”等印?!安[”為龍鳳鑣之章?!伴L洲章氏四當齋珍藏書籍記”是章鈺之印??芍?,《牧齋紅豆莊雜錄》曾為龍鳳鑣、章鈺所珍藏。

值得一提的是,南京圖書館所藏題錢謙益輯清抄本七冊《紅豆莊雜錄》不分卷(現存第二、三、四、五、七冊),有清代著名藏書家吳騫(1733—1813)“吳騫字槎客別字兔床” 的朱文印章。此抄本為近代著名藏書家王保譿于1924年1月在無錫購得。他在《跋<紅豆莊雜錄>鈔本》中說:“客冬得此于無錫小讀書攤,凡七冊?!比辉摫九c其他抄本文字差異較大,疑為托名之偽作。

綜上所述,錢謙益所編《紅豆山莊雜錄》最初由汪繹抄錄,而后生發出多個抄本,為怡僖親王弘曉、李之郇、丁丙、龍鳳鑣、章鈺、吳騫等多位藏書家所珍愛。

2.2 《紅豆村莊雜錄》的抄本流傳與樣稿待刊

前文已經揭示《紅豆村莊雜錄》為《紅豆山莊雜錄》的修補本?!都t豆村莊雜錄》現存兩種抄本,均藏于常熟圖書館。一是題柳如是輯清抄本魚元傅批跋《紅豆村莊雜錄》,有魚元傅黃筆圈點、朱筆批校甚多。該本鈐有圓形朱文“飛云閣”、朱文“每愛奇書手自鈔”、白文“白沙翠竹江記”、朱文“長樂”、朱文“青陽苗裔”、朱文“常熟縣圖書館藏”、朱文“上海圖書館藏書”、朱文“上海圖書館退還圖書章”等藏書印章?!懊繍燮鏁肿遭n”乃魚元傅之印??芍?,此本曾為魚元傅所藏。

二是題柳如是輯馮班較閱本《紅豆村莊雜錄》,抄錄工整,版式規范,是刊刻前的樣稿。該本題曰“河東柳是如是父輯 上黨馮班定遠父較閱”,并鈐有白文“墨池淺深如?!?、朱文“舊雨重逢”、白文“別來無恙”、朱文“上海圖書館藏”、朱文“常熟縣圖書館藏”、朱文“上海圖書館退還圖書章”、朱文“魚元傅印”、朱文“虞巖”、朱文“小魚”、朱文“破山樵人”、朱文“魚虞巖閑止樓珍藏書畫印”、白文“耐翁”、白文“阿傅”、朱文“三足人”等?!棒~元傅印”、“虞巖”、“小魚”、“破山樵人”、“魚虞巖閑止樓珍藏書畫印”、“耐翁”、“阿傅”,皆是魚元傅的印章?!澳販\深如?!笔菞顣x之印。楊晉(1644—1728),字子和,一字子鶴,號西亭,又號谷林樵客、野鶴、鶴道人、水村、志學老人、雪閣移梅人、虞山野老、虞山樵子,江蘇常熟人。

此本內容與常熟藏魚元傅批校本《紅豆村莊雜錄》甚似,未錄魚氏校語,但書末有魚元傅和徐善建的跋文。徐善建題跋曰:

予弱冠即見此書,疑為贗本而置之。茲于孫氏齋頭,翻閱一過,地理部乃以臨安為首,其為紅豆莊所錄無疑。竊以河東君亦事吟詠,此其薈蕞稽考之帙,直以為東澗篋中物則妄矣。孝標氏。

“孝標氏”即徐善建。徐善建(1649—1725),字孝標,浙江嘉善人,貢生,人稱杉泉先生。家有杉泉書屋,藏書甚富。從跋文可知,徐善建是從“孫氏”那里再次看到柳如是所編《紅豆村莊雜錄》。而從魚元傅所寫跋文知,魚元傅是得到“許璜川”藏《紅豆村莊雜錄》而校?!霸S璜川”是指許滉。許滉,生卒年不詳,字璜川,是遵道堂結社中的老詩人,受到王西澗的贊賞,性耽吟詠,至耄不衰[7]。又,魚氏三次為此本書寫跋文,可見其對此書的珍愛程度。

綜上,《紅豆山莊雜錄》限于錢謙益“秘不宣人”的個人意志,只被汪繹借閱并抄錄過;而后受制于乾隆皇帝禁書令,長期處于“暗中流傳”的境況?!都t豆村莊雜錄》也主要以抄本形式流傳,但馮班較閱抄本的出現,說明此書存在被刊刻的可能。

3 《紅豆山莊雜錄》的學術史料價值

3.1 清初文人私修類書的典型

順治年間,文人學者經歷明清鼎革,處于戰亂環境中,難有條件從事類書編纂活動。故編纂于順治朝的僅有五部:詩文詞賦型類書一部,為《增刪韻府群玉定本》;博通治學型類書四部,分別是《紅豆莊雜錄》《續太平廣記》《古今疏》和《是庵日記》。清代陸壽名所編《續太平廣記》,取宋明間筆記,多已常見,其中天地、山、水等部,以獵奇為宗,采錄零碎,未注出處。朱虛所編《古今疏》仿《廣雅》《釋名》之例,自天地日月至蟲魚草木,各自為篇,加以解釋,但徵引浩繁,不詳所出。而楊擁所輯《是庵日記》分儀象、疆域等十四門,會心即錄,敘次不倫,是編者隨意撮抄之書。以上四部或沿襲類書弊病而不注出處,或隨意編錄而體類紛雜,而惟錢謙益所編《紅豆山莊雜錄》可代表清初文人私修類書的成就。

茲述《紅豆山莊雜錄》的編纂體例。據汪繹抄本末跋,此書系錢謙益在家中休養時,依據絳云樓所藏秘本加以選錄,分門別類編纂而成。其編著之體栽,系比唐詩體裁,每類后面所引之典,采自何書,皆注明出處,類似于《海錄碎事》,據有根底,非杜撰可比。胡玉縉在《續四庫提要三種》中亦言:

是編分天文、時令、地理、人倫、人事、花木、器用、禽獸、蟲魚各子目,各摘典故詩句,注明出處,大率采自原書,非明季裨販者可比,亦后來沈炳震《唐詩金粉》之類也。[8]

上述主要有三個信息:一是分類編纂,類目豐富。二是體例與《海錄碎事》、《唐詩金粉》(后出)相似。三是采自原書,典故詩句均注明出處。且看《紅豆山莊雜錄》與《海錄碎事》原文各二例:

天雨花:大同坊云花寺,大歷初,僧儼講經,天雨花,至地咫尺而滅。夜有光燭室,勅改為云華?!队详栯s俎》

苔蘚山門古,丹青野殿空。月明垂葉露,云度逐溪風。杜甫

紫冥:發響九臯,翰飛紫冥?!侗笔贰?/p>

天末:滄波渺川汜,白日隱天末。李白詩

可知錢謙益所編《紅豆山莊雜錄》的確沿襲了宋代《海錄碎事》的編纂體例。

又,筆者對比《海錄碎事》與《紅豆山莊雜錄》細目,有如下發現:一是《紅豆山莊雜錄》比《海錄碎事》的目錄更精簡?!都t豆山莊雜錄》共有一百零四個子目,而《海錄碎事》含五百八十一個子目。二是《紅豆山莊雜錄》對個別子目加大了權重。例如,《海錄碎事》中只設了“州縣”一個子目,而《紅豆山莊雜錄》則設置了“臨安”“和州”“潤州”“光州”“蘄州”“淮安軍”“高郵軍”“無為軍”“安豐軍”“常德府”“江陵府”“崇慶府”等四十六個子目。三是相比于《海錄碎事》,《紅豆山莊雜錄》新增了“除夜”“雜日”“樞府”“館閣”“將帥”“儒將”等多個子目。

綜上,錢謙益所編《紅豆山莊雜錄》采自秘本,注明出處,有根有據;雖因襲《海錄碎事》的編纂體例,但在子目設置上亦有所突破,在一定程度上為清代中后期文人私修類書樹立了典范。

3.2 補益全集年譜與糾正誤注價值

《錢牧齋全集》和《錢謙益年譜》是學者研究錢謙益的必讀書。而兩書均缺少對《紅豆山莊雜錄》相關信息的介紹。另學界目前對錢謙益詩歌注釋的研究成果寥寥,且存在誤注、缺注等問題。故對《紅豆山莊雜錄》的研究,既可補益《錢牧齋全集》與《錢謙益年譜》,也可補正錢氏詩歌注釋。

3.2.1 補益《錢牧齋全集》與《錢謙益年譜》

2003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將錢仲聯先生標校的《初學集》《有學集》及《牧齋雜著》,冠以《錢牧齋全集》[9]之名編輯出版。此書已經成為研究錢謙益及明末清初文學的必備參考文獻。而方良的《錢謙益年譜》采用年譜體例,按年月順序,記述錢謙益的一生行跡、交游情況與文化成就,吸收了較多的考證成果,對錢氏大量詩文進行編年,材料豐富,是目前最為完整的錢謙益年譜。但兩書中均未提及錢謙益所編《紅豆山莊雜錄》。本文對《紅豆山莊雜錄》的相關研究,可補益二書。

3.2.2 補正錢謙益詩歌注釋

錢曾對錢謙益《有學集》的用典作了詳密的注釋,是目前最可信的錢氏詩歌注本。但錢曾注釋也存在誤注和缺注問題,舉例分析如下:

一是誤注問題。例如,《牧齋有學集詩注》卷六《贈侯商丘若孩四首》其四“相逢未辦中山酒”之“中山酒”,錢曾注曰:“左太沖《魏都賦》:醇酎中山,流湎千日?!盵2]31而《博物志》載:“昔劉元石于中山酒家酤酒,酒家與千日酒飲之,忘言其節度。歸至家大醉,不醒數日,而家人不知,以為死也,具棺殮葬之。酒家計千日滿,乃憶元石前來酤酒,醉當醒矣。往視之,云:‘元石亡來三年,已葬?!谑情_棺,醉始醒?!盵10]此處注釋當用《紅豆山莊雜錄》中所引張華《博物志》之典,更為貼切。

二是缺注問題。例如《牧齋有學集詩注》卷八《秦淮花燭詞四首》其一“沉香甲煎燎霜空”,錢曾只注明《紀聞》所載“唐太宗設庭燎”以解釋本事。[2]410但此處更應注出化用了李商隱《隋宮守歲》“沉香甲煎為庭燎”一句。又如,《乳山道士勸酒歌》“靈虛凝碧張廣樂,珠宮貝闕刊新銘。錢唐破陣樂舞闋,兩耳轟轟喧震霆”四句,化用李朝威《柳毅傳》中的描寫:“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宮。會友戚,張廣樂,具以醪醴,羅以甘潔。初,笳角鼙鼓,旌旗劍戟,舞萬夫于其右。中有一夫前曰:‘此《錢塘破陣樂》?!盵11]而李商隱的“沉香甲煎為庭燎”與《柳毅傳》“錢塘破陣樂”的典故,均錄于《紅豆山莊雜錄》。

綜上,錢謙益所編《紅豆山莊雜錄》是研究其詩歌典故注釋最佳的參考書籍。學者在研究錢氏詩歌時,應對其加以重視。

4 錢謙益詩學知識的蓄積與奧僻深邃的用典技藝

錢謙益為方便作詩而編纂類書《紅豆山莊雜錄》。此書采自絳云樓書籍,可視為錢氏讀書摘錄,亦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錢氏的詩學知識積累過程。而錢謙益對“典故寶庫”《紅豆山莊雜錄》的使用,又有利于揭示其奧僻深邃的用典技藝。

4.1 閱讀對象的選擇與詩學知識的積累

編纂類書主要是為彌補記憶不足,臨文翻檢、采擷典故之便。自《皇覽》后尤其是劉宋以來,輯錄典故,編纂類書的風氣,在南北朝文人中流傳,甚至成為風尚,正如張滌華先生在《類書流別》中所說:“觀當時隸事之書漸多,征事之風大暢,而行文之際,又喜捃拾細事,爭疏僻典,則其俗尚可知也[12]。用典高手往往亦善于編纂類書。而錢謙益所編《紅豆山莊雜錄》,既是典故寶庫,也是讀書摘錄。

筆者從《紅豆山莊雜錄》典故來源角度進行探究,以重慶圖書館藏汪繹抄本為例進行統計,知《紅豆山莊雜錄》引用頻率較高的書是《開元天寶遺事》《酉陽雜組》《拾遺記》《漢書》《西京雜記》《南史》《東坡詩注》《搜神記》《六帖》《雞跖集》《明皇雜錄》等,以宋前文獻為主,歷史記載、筆記小說文獻居多。錢謙益也會引用一些明清時期的書籍,如清初人陳祥裔所編《蜀都碎事》。

而引書類型有:詩賦集注類,如《劍南詩稿》《西都賦》《西京賦》《王逸荔枝賦》《廬陵集注》《杜詩注》 《山谷詩注》等;詩話類,如《古今詩話》《唐宋詩話》《湖江詩話》等;筆記小說類,如裴铏《傳奇》《雞跖集》《博物志》《西京雜記》《玉壺清話》《南部新書》《東軒筆錄》等;史傳記錄類,如《晉史》 《史記》 《漢書》 《東觀漢紀》 《列仙傳》 《職官分紀》《食貨志》《前秦錄》《明皇雜錄》等;書畫類,如《譚實錄》 《法書苑》《畫品》等;方志地記類,如《地理志》 《臨安志》《武夷志》等。書中征選二百多位詩人的詩句,頻次由高至低依次為:蘇軾(51)、杜甫(35)、白居易(18)、黃庭堅(15)、劉禹錫(9)、李白(8)、鄭谷(7)、韓愈(6)、杜牧(6)、謝逸(6)、李世民(6)、陳師道(5)、李商隱(5)、錢惟演(4)、王禹偁(4)、惠洪(4)、陸游(4)等??芍?,錢謙益青睞于宋以前(尤其是唐宋時期)詩人的作品,正是其“宗唐禰宋”詩學思想的反映。

可見,錢謙益所編《紅豆山莊雜錄》征引書籍三百余種,以宋前文獻居多,而較少引用明清時期文獻;引用書籍種類繁多,其中歷史記載、筆記小說兩類文獻引用頻次較高。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錢謙益獨特的閱讀選擇和“宗唐禰宋”詩學取向。

4.2 典故詩句的使用與奧僻深邃的用典藝術

閱賞錢謙益的詩歌,僅后期詩歌(主要指《苦海集》《有學集》《投筆集》中的詩歌)用典的次數就達3138次(包括事典和語典)[13]。而這些典故來源廣泛,其中來源較多的是文人的詩文集。很多詩人的詩句成為錢謙益語典的來源,如蘇軾、杜甫、白居易、黃庭堅、李白等。而《紅豆山莊雜錄》中征引較多的也是蘇軾、杜甫、白居易、李白等人的詩句。茲舉《紅豆山莊雜錄》采錄而被錢氏所用的詩句數例,分為下面三種情況加以闡釋。

一是同義式用典。例如《送吳梅村宮諭赴召》“宮扇云開玉佩趨”,化自杜詩《秋興》其五:“云移雉尾開宮扇?!盵2]242再如,《丙戌南還贈別故侯妓人冬哥四絕句》其三:“虹氣橫天易水波,卷衣秦女淚痕多。吹篪剩有侯家妓,記得邯鄲一曲歌?!盵2]3此處引用李白《邯鄲南亭觀妓》中“把酒顧美人,請歌邯鄲詞”的詩意。

二是轉義式用典。詩中典故義在原義身上通過隱喻的方式引申而出。例如《水亭撥悶二首》其二“長夜冤魂怨鐲鏤”?!秴窃酱呵铩贰肮篡`十三年”:“吳王聞子胥之怨恨也,乃使人賜屬鏤之劍。子胥受劍,徒跣褰裳,下堂中庭,仰天呼怨,遂伏劍而死?!辫C鏤,即屬鏤劍。詩句用伍子胥之典,隱喻錢謙益當時洗雪冤仇的決心。又如卷五《贈張坦公》“中書行省古杭都,曾有尚書曳履無”?!吧袝仿摹卑涤梦鳚h鄭崇的典故?!稘h書·鄭崇傳》:“哀帝擢為尚書仆射,數求見諫爭,上初納用之。每見曳革履,上笑曰:我識鄭尚書履聲?!卞X謙益借用此典,贊美張坦公忠君憂國的美德。

三是反義式用典,即對其典故原義的反用。例如《徐元嘆勸酒詞十首》其七“酒?;ㄖ魯嘤唷敝熬坪!?,錢注引曹植《與吳季重書》“愿舉太山以為肉,傾東海以為酒?!盵2]491“酒?!笔且环N大型盛酒器。白居易《就花枝》:“就花枝,移酒海,今朝不醉明朝悔?!卑拙右状颂幈磉_的是及時行樂的思想,而錢謙益反用其意,希望戒除美酒美色。

綜上,錢謙益用典技藝高超。而學者在研究錢謙益詩歌用典時,可將其所編類書《紅豆山莊雜錄》作為典源參考,深入研究其奧僻深邃的用典藝術。

5 結語

錢謙益于順治年間所編《紅豆山莊雜錄》采摘諸多典故詩句,分類明確,且注明出處,具有較高的學術研究價值。而柳如是對《紅豆山莊雜錄》進行校補,編成《紅豆村莊雜錄》?!都t豆山莊雜錄》征引宋前文獻和唐宋詩人作品較多,而較少采錄明清時期的文獻或詩歌,反映出錢謙益重視宋前文獻的閱讀傾向和“宗唐禰宋”的詩學取向。因錢氏詩歌中較多地化用了《紅豆山莊雜錄》所錄典故和詩句,又可補正錢曾對《有學集》的注釋,同時也有助于進一步探究錢氏詩歌用典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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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玲玲 浙江大學博士研究生。 浙江杭州, 310028。

(收稿日期:2020-11-03 編校:田 豐,馬 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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