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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石坳烽火

2022-06-10 03:12黎耘
民間故事選刊·上 2022年10期
關鍵詞:鐵血虎子老爹

黎耘

咽喉要地的爆炸聲

三輛日軍巡邏車從鷹山鎮開出,拉開距離,向三十公里外的紅石坳爬去。耀武揚威的鬼子兵不時向路邊的叢林鳴槍開炮,嚇得野兔、獐子驚慌亂竄,鳥雀驚叫撲騰。坐在第二輛車駕駛室里的坂野少佐從望遠鏡里看到,險峻的紅石坳云霧縹緲,巨蟒似的公路蜿蜒曲折,在云霧和叢林中時隱時現。

這條黃土公路是桂中的戰略要道,而紅石坳路段則是要道中的咽喉。昨天,坂野少佐接到日軍“南支派遣軍”司令部的電令:“為了接應東南亞一帶的皇軍,補充彈藥給養,做好戰略撤退的必要準備,必須不惜一切代價,確保這條交通運輸線暢通無阻……”而最近,坂野少佐所管轄的路段,共產黨地下抗日鐵血隊憑借紅石坳一帶復雜的地勢,神出鬼沒,伏擊皇軍的巡邏車,攔截皇軍的運輸隊,引起了“南支派遣軍”司令官極大的震怒。據可靠情報,抗日鐵血隊經常在距紅石坳二三十里的棲鷹村一帶活動。這次,坂野帶領鬼子,就是要到棲鷹村去,建立棲鷹村周邊八個村莊合一的維持會,組建一支護路聯動隊,讓抗日鐵血隊沒有立足的根據地。

當第一輛車駛上紅石坳半腰的公路橋時,突然,“轟隆”一聲,隨著地雷爆炸的轟天巨響,車子和橋身被拋下十多丈深的山溝里。緊接著,一個方臉盤、絡腮胡子的壯漢迎著硝煙,領著十來個后生閃出叢林。他將一塊T字形的木牌朝公路中間一蹾,招呼身旁的圓臉后生:“阿鵬,趁后面的巡邏車還沒趕到,趕快行動!”大家伙兒七手八腳,一陣忙碌之后,頃刻消失在密林深處。方臉壯漢卻不慌不忙,用樹枝掃平了公路上的痕跡,也閃入了密林之中。

后面的巡邏車加足馬力,沖到了斷橋前,又是一陣瘋狂的機槍掃射。直到沒發現什么異常情況,坂野少佐這才跳下車來,盯著木牌,朝身邊一個穿著長袍馬褂、戴著一頂瓜皮帽的瘦高個子喝問:“曾崇圣君,木牌上寫的什么?”

“太君,寫的是:此——路——不——通!”

“八嘎!”坂野少佐暴跳如雷,命令兩個鬼子拔掉木牌。這一拔,又是“轟隆”一聲巨響,剛埋下的地雷把兩個鬼子送上了西天。坂野少佐嚇得趴在地上,戰戰兢兢地吐出一串話:“鐵血隊的,抓住了,統統的砍頭!”橋梁被炸,公路不通,怎么向司令官交差?當務之急,是趕緊籌款重建公路橋梁。坂野少佐眼珠骨碌一轉,對曾崇圣說:“你的,崇圣君,維持會的干活,護路款的快快催收,明白?”曾崇圣像條斷了脊梁的哈巴狗,弓腰點頭,“哈咿哈咿”諾諾連聲。

坂野少佐抽出軍刀,命令三十多個鬼子棄車急行軍,繞道開赴棲鷹村。他要讓中國人在他的屠刀下屈服,他不相信,小小的抗日鐵血隊,竟能擋得住大日本皇軍的車隊。

刺刀支撐的維持會

棲鷹村響起了一陣陣銅鑼聲,村民們被荷槍實彈的鬼子押到村頭的大榕樹下。

在刺刀的支撐下,坂野少佐宣布曾崇圣走馬上任,成為紅石坳八村維持會會長。曾崇圣屁顛屁顛地跑到黃土壘成的高臺上,亮開公鴨嗓,聲嘶力竭地喊話:“父老鄉親們,皇軍說啦,每家每戶按人頭計算,繳交護路費?!?/p>

村民們唧唧噥噥,低聲議論了一陣,突然七嘴八舌地大喊起來:“我們都揭不開鍋啦,哪來的錢??!”“曾家大少爺,你家有的是錢,你就把你祖宗的財產全捐給日本人吧!”……

曾崇圣祖居棲鷹村,家道殷實,他從日本留學回國后,為了保住繼承的家業,賣身投靠了日寇,成了漢奸。

眼下,村民們都在起哄,讓曾崇圣很是擱不下面子下不了臺。他看了看滿臉橫肉的坂野少佐,擺出一副狐假虎威的架勢,吼道:“沒錢?沒錢就出力,幫助皇軍修橋、蓋崗樓!皇軍說啦,凡是抗交捐款的,不出勞力的,全部格殺勿論——通通地死啦死啦的!”

有人不買曾崇圣的賬,嘟囔道:“老子挺直身板死了,也比當癩皮狗強!”曾崇圣看清楚了,那人是阿巖老爹,他的兒子梁慶就是抗日鐵血隊的隊長。曾崇圣朝坂野少佐耳語了幾句,坂野立刻拉長了驢臉,一步步逼近阿巖老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呀呀呀”連聲號叫,將明晃晃的軍刀架在老爹的脖子上。頓時,場子上一片靜寂,人們都屏聲息氣,女人把要啼哭的孩子擁在懷里抱得緊緊的。

此刻,就在距離人群百十米遠的小河沿蘆葦叢中,抗日鐵血隊的漢子們正潛藏在那里。剛才那位在紅石坳領頭炸毀公路橋、襲擊鬼子的方臉盤、絡腮胡子的壯漢,就是梁慶。鬼子抓了阿巖老爹,梁慶的心快要蹦出了胸膛。趴在他身邊的獵狗虎子,幾次要起身沖出去,都被他按住了。另一旁那個叫阿鵬的后生推推他,悄聲說:“打吧,隊長,救老爹要緊!”梁慶看看身邊的十幾個鐵血隊員,只有五支洋槍,其余的武器全是鳥銃、大刀片子,火力顯然不敵鬼子;再說,一旦交起火來,勢必會誤傷鄉親們。他朝阿鵬搖了搖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下唇被牙齒咬出了血珠?;⒆拥统恋亍皢鑶琛敝?,蓄勢待發。梁慶略一思忖,一咬牙,輕輕地拍了拍虎子的腦袋,附在它的耳邊,小聲地說著什么……

那邊,坂野少佐獰笑幾聲,雙手舉起了軍刀。就在刀鋒劈向老爹頭顱的那一刻,箭一般射來的獵狗虎子,呼地撲到坂野身上,朝坂野的手腕就是一口,然后扭頭就跑。緊接著,小河沿響起了槍聲,人群頓時騷亂起來。坂野少佐顧不上疼痛,指揮鬼子火速向河沿追擊。

蘆葦叢中,梁慶一聲令下,鐵血隊員們一個個口含蘆葦稈,跳入河中,向下游的蘆葦蕩潛去。鬼子們來到河邊,哪還有鐵血隊員的身影?“噼噼啪啪”,鬼子們朝對岸的蘆葦叢打了一陣亂槍,返回村里。

多虧了虎子相救,坂野少佐被咬住手腕,軍刀一偏,只砍斷了老爹的左臂。曾崇圣“嘰里咕?!?,用日語勸說坂野:“太君,殺了這老頭,殺雞儆猴。這樣,村民們嚇破膽子,才會對皇軍服服帖帖,俯首聽命?!臂嘁皡s改變了主意,罵曾崇圣是頭蠢豬,說心里自有錦囊妙計:“你們中國人不是最講孝道的嗎?梁慶絕不會不來搭救他的老父親的。留下這老東西作魚餌,不怕他這條大魚不上鉤!”

坂野少佐帶領的一個小隊的日軍,開始駐守在棲鷹村,又從鷹山鎮搜羅了一幫流氓地痞,幫曾崇圣的維持會武裝起一支二十人的護路聯動隊。有小鬼子撐腰,聯動隊在紅石坳周圍的八個村莊,攤糧、派捐、抓夫;常常半夜三更破門而入,清查“良民證”;有時,化裝成抗日鐵血隊員叫門,只要誰個上當,便全家處死。紅石坳周邊的村莊,籠罩著血雨腥風??墒?,鬼子好幾次進山清剿抗日鐵血隊,都沒有發現鐵血隊的蹤跡,鐵血隊仿佛在這一帶突然蒸發消失了。坂野電告“南支派遣軍”司令官,邀功請賞:大日本皇軍“強化治安”大大奏效,抗日鐵血隊在紅石坳一帶已經立足不穩,逃竄到外縣去了。

夜半再炸公路橋

經過半個多月的搶修,被抗日鐵血隊炸毀的紅石坳公路橋已經修復竣工。這天,曾崇圣在曾家大院的客廳里設宴款待坂野少佐。兩人開懷暢飲,直喝到半夜時分。

就在曾崇圣和坂野頻頻舉杯的時候,紅石坳的叢林里,游動著一隊人影,悄悄向剛竣工的公路橋靠近。這些日子,梁慶帶著抗日鐵血隊的弟兄們,鉆老林,宿山洞,渴飲山泉水,饑餐野葛根,避開了鬼子的掃蕩清剿。今晚,他們要再次炸毀這條咽喉要道的公路橋。

白天的酷熱已經漸漸消退,山風送來了絲絲涼意。守橋的幾個鬼子和十來個聯動隊員在路邊新建的小炮樓里,熟睡得像一頭頭鼾聲如雷的豬,站崗的兩個鬼子和兩個聯動隊員也不住地伸腰打著呵欠。

抗日鐵血隊潛伏在離公路橋二十多米的地方,梁慶讓弟兄們架起兩門用松樹干制成的土炮,炮口對準了小炮樓。阿鵬腰系繩索,正要從溝壁墜下橋底安放炸藥包,不知是誰不小心踩折了樹枝,在寂靜的深夜里發出清脆的響聲。站崗的鬼子警覺起來,稀里嘩啦地拉動槍栓。梁慶急中生智,拍拍身邊的獵狗虎子。善解人意的虎子“嗖”的一下躥出樹叢,飛快地穿過公路,隱入對面的芒草叢中。站崗的鬼子和聯動隊員一看,以為是夜間覓食的豺狗,舒了一口氣。正當他們松弛了神經,虎子又躍出芒草叢,跑上了公路,把他們又嚇了一跳。鬼子舉槍就要向虎子射擊,被一個聯動隊員按住了。這小子知道,山里的豺狗報復心很強,打傷或打死了一只,就會引來一大群,向對手發起攻擊?;⒆佑謳状纬霈F和消失,讓這幫家伙失去了警惕性,禁不住瞌睡蟲粘住眼皮,一個個抱著槍,坐在地上打起盹來。

梁慶見時機已到,將手一擺,阿鵬帶著炸藥包,悄悄墜下溝,又輕輕一蕩,像猿猴般將身子緊貼著橋墩……

卻說曾家大院里,坂野少佐此時已有了六七分醉意,樂得手舞足蹈,哼起了東洋小調。曾崇圣還在殷勤地敬酒:“太君,再喝一杯!一來,慶賀明天公路橋的通車;二來,祝愿太君武運長久!”坂野美滋滋地一飲而盡,往嘴里又塞了一塊香噴噴的油炸魚,“呱吱呱吱”地大嚼起來。就在這時,紅石坳方向突然傳來了轟隆隆的爆炸聲和土炮聲。魚刺卡住坂野的喉頭,坂野吞不進、吐不出,“嗚嗚哇哇”直叫喊:“完了!紅石坳的公路橋,又……又完蛋了!”他翻著白眼,“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隨著鮮血噴涌而出的,還有一肚子的酒肉。

曾崇圣討好地給坂野揉胸捶背,卻被坂野當作了出氣筒,狠狠地扇了一記耳光。坂野歇斯底里地跳腳吼道:“八嘎!不消滅抗日鐵血隊,不抓到梁慶,公路的還是大大的不通!”

主子揪心,奴才搖尾。曾崇圣捂著半邊紅腫的臉頰,向坂野獻計:“太君,依鄙人之愚見,還是殺了阿巖這老家伙,挫一挫梁慶的囂張氣焰!”

這話倒是提醒了坂野。阿巖老爹幾經酷刑拷打,嘴里就是不吐露抗日鐵血隊的半點兒秘密?,F在,該是利用這個魚餌的時候了。他齜牙咧嘴,詭譎一笑,惡狠狠地從嘴里擠出一個字:“殺!”

將計就計劫刑場

不幾日,紅石坳周邊的八個村莊,貼出了這樣的布告:“大日本帝國皇軍茲定于六月二十五日上午九時,在棲鷹村外處決抗日分子梁阿巖,以儆效尤……”

消息像一陣風很快傳到抗日鐵血隊那兒,隊里頓時炸開了鍋,隊員們鬧著要去劫刑場,救出阿巖老爹。梁慶摟著老爹平時最疼愛的虎子,卻在靜靜地思考。

連日來,坂野少佐一邊強征民夫修橋,一邊布置兵力,設下圈套。這回,他“放下長江釣,穩坐釣魚船”,只待梁慶和他的抗日鐵血隊這條大魚前來吞鉤。

六月二十五日早上,鬼子用刺刀把附近村莊的一些老百姓趕到棲鷹村頭。遍體鱗傷的阿巖老爹被五花大綁押來,他昂首站立在大榕樹下的土臺子上。坂野少佐手撐軍刀,擺開八字腳。根據獲悉的情報,他知道梁慶已經帶領抗口鐵血隊出山。只要他們進入埋伏圈,就會手到擒來??伤f萬沒有料到,鐵血隊昨天晚上虛張聲勢地下了山,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回了山里。此刻,在小河邊蘆葦叢中潛伏的,只是梁慶和他帶領的三個弟兄。他們遠遠地望著得意揚揚的坂野,恨不得立即沖上前去,將他碎尸萬段,救出阿巖老爹。

坂野少佐厲聲喝問阿巖老爹:“老頭兒,你的快說,共產黨的鐵血隊哪里去了?”隨著坂野的吼叫聲,小鬼子們唰地挺起上了刺刀的槍。老爹蔑視胸前閃光的槍刺,朗聲回道:“知道啊,當然知道!共產黨、鐵血隊,就在中國的土地上,就在窮人的心坎里?!痹缡セ鹆?,瘋狗似的號叫:“別不識時務!只要你把你兒子梁慶叫回來歸順皇軍,皇軍會饒了你這條老命!”老爹怒目圓睜,“呸”啐了一口,正色道:“砍頭不過風吹帽!姓曾的,老子就是死了,也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不像你這個斷了脊梁骨的狗漢奸!”曾崇圣被啐得滿臉唾沫,氣得拔出手槍。人群騷動起來,坂野少佐卻喝退了曾崇圣,他不想讓這頭蠢豬打亂了自己的計劃。抬眼四處望去,卻不見有鐵血隊出現,坂野心里也在暗暗著急。這時,一個軍曹匆匆跑來報告:附近七個村莊的不少老百姓,扛著鋤頭、大鎬,往紅石坳上的公路涌去了!

“鐵血隊的,要帶領老百姓的破路?”坂野少佐轉而一想,“不,不,這是鐵血隊的調虎離山計,想誘我分散兵力。我的,決不上當,就在這里等著梁慶這條大魚上鉤!”他決定按兵不動,傳令加強警戒。

鬼子沒有挪窩,梁慶暗自罵了一句,決定按另一套方案行事。他瞅準目標,“砰砰”連發兩槍,撂倒一個在外圍警戒的鬼子,刑場內頓時大亂。曾崇圣驚慌失措,大喊:“梁慶,梁慶的鐵血隊來了!”坂野少佐把指揮刀指向小河那邊,一聲令下,埋伏在村里的鬼子和維持會的聯動隊,一起向村外撲去。

這邊槍聲一響,負責在紅石坳指揮破路的阿鵬,帶領鐵血隊和群眾,向守衛公路橋的敵人發起了猛烈攻擊。一時間,槍聲夾著土炮的轟鳴,震撼山野。坂野少佐聽見棲鷹村這邊鐵血隊的槍聲稀稀拉拉,而紅石坳那邊卻槍炮聲連天,不覺又生出狐疑,賊眼骨碌一轉,斷定是梁慶用少量兵力在此伏擊,分明是想要將他鉗制,趁機讓鐵血隊的主力第三次毀掉即將竣工的公路橋,挖壞公路。

坂野少佐不敢再猶豫,急忙下令:“快快的,紅石坳的開路!”并吩咐一個軍曹領著幾個鬼子和幾個聯動隊員,將阿巖老爹押回曾家大院,閉門嚴加看守。

命喪黃泉不歸路

卻說隱藏在河邊蘆葦叢中的梁慶見坂野果然中計,示意三個隊員隨他悄悄迂回到村邊,趁著混亂的人群走進村里,跟上押送阿巖老爹的鬼子和聯動隊員。梁慶幾次要發出暗號,動手劫下老爹,卻又忍住了。眼下,要消滅比自己多幾倍的敵人,仍不能魯莽,必須智取,萬一有閃失,不僅救不出老爹,還會讓自己和群眾吃了大虧。與此同時,一些村民也發現了梁慶,梁慶趕忙用眼色跟大家打招呼:千萬不要驚動敵人!他摘下頭上戴著的竹笠,悄悄對一個村民說:“快互相傳話,看我的暗號,一起動手!”

靠近曾家大院時,不能錯過機會了!曾家大院是堅固的青磚瓦房,當初為了防匪防盜,四周還砌起高高的圍墻,易守難攻。民國初年,一伙綠林桿子要洗劫曾家,連攻了三天三夜,無功而返。要是阿巖老爹被敵人押進曾家大院,關上厚實的朱漆大門,再要搭救就困難多了。梁慶悄聲吩咐大家:“起哄!”村民們立刻吵吵嚷嚷,你擁我擠,騷亂起來。鬼子軍曹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讓手下驅趕人群,制止騷亂。梁慶見鬼子和維持會的聯動隊員已被村民們分隔開,便將手中的竹笠向空中高高拋起,發出了行動暗號。村民們立刻三五一伙、四六成群,扭住鬼子和聯動隊員,展開了搏斗。終歸是人多勢眾,不到五分鐘,鬼子和聯動隊員全部被繳了槍械,一個個被捆成了大肉粽子。

不費一槍一彈,阿巖老爹獲救了。望著傷痕累累、失去右臂的老爹,梁慶對鬼子更是恨之入骨。他顧不上安慰老爹幾句,把他交給了幾個婦女照顧,便領著一隊精壯后生,拿上剛繳獲的槍,又從村邊的山洞里抬出原先撤進山里時掩藏下來的四門土炮和八桿打野鴨子用的大火銃,急速趕往紅石坳支援阿鵬。紅石坳那邊,鬼子的機槍聲、迫擊炮聲一陣緊似一陣,只怕阿鵬快要吃不消了。

梁慶的猜測果然不錯。阿鵬他們消滅了修橋工地上的敵人,第三次炸掉了即將修復的公路橋,又掩護著早幾天組織發動的破路群眾,將約兩公里長的路段挖出了坑坑洼洼、溝溝坎坎。這條公路運輸線的咽喉要道,又成了百孔千瘡、癱瘓難行的“巨蟒”。正當阿鵬動員群眾撤離的時候,坂野少佐帶著隊伍,殺氣騰騰地撲了過來。阿鵬不知梁慶在棲鷹村是否得手,便命令弟兄們死頂硬撐地阻擊坂野,想讓梁慶有更多的時間救出阿巖老爹。敵人憑著精良的武器,眼看就要攻上紅石坳了。阿鵬殺紅了雙眼,吼道:“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舍命跟小鬼子拼了!”鐵血隊的精壯漢子們一個個赤膊袒胸,握著大刀片子,準備跟敵人進行肉搏,決一死戰。

坂野少佐其實也在擔心,棲鷹村那邊已經沒有了槍聲,埋伏在河邊蘆葦叢中的鐵血隊也許正追著他的屁股打來,到時候被前后夾擊,腹背受敵,于自己是大大不利的,要迅速拿下紅石坳,盡快結束戰斗!于是,他下令集中所有的迫擊炮、歪把子機槍,狂轟猛射,壓住了鐵血隊的火力,打得阿鵬他們抬不起頭來。他舉起指揮刀,一聲嘯叫“殺格嘰——”鬼子和維持會的聯動隊一邊放槍,一邊狂呼亂叫著向紅石坳頂上沖去。

就在這十分危急的關頭,梁慶率領弟兄們增援來了。他們摸到敵人的迫擊炮和機槍陣地后面,架起了土炮和大火銃。每門土炮足足填進了三斤火藥,裝上鐵鍋碎片、爛犁頭、大秤砣;那打野鴨子的大火銃也是厲害,射出去的鐵砂呈巨大的弧形扇面,極具殺傷力,一倒一大片。梁慶手執火繩,一聲令下,點火發炮。頓時,土炮和大火銃交織成巨大的火網。這出其不意的偷襲十分奏效,打得鬼子的迫擊炮和機槍全成了啞巴。

坂野少佐遭受猛然襲擊,隊伍一下子亂了陣腳。阿鵬見援兵已到,趁著敵人發蒙的時候,指揮大家伙兒抓緊時間,給陣地上的土炮、火銃填充彈藥。只聽得紅石坳上下,土炮聲隆隆,火銃聲轟轟,罩在火力網里的敵人,死的死,傷的傷,一片鬼哭狼嚎。曾崇圣的聯動隊,從未經過如此戰陣,眼見大勢已去,大部分人丟下槍支彈藥,抱頭鼠竄,自顧自逃命去了。坂野手下,只剩下八個鬼子和五個鐵桿的聯動隊員。

曾崇圣也被嚇破了膽,跟在坂野少佐身邊,渾身如篩糠般瑟瑟發抖。坂野的驢臉被硝煙熏成了鬼臉,他一把拉過曾崇圣,上氣不接下氣地命令道:“你的,聯動隊的留下掩護!”曾崇圣見坂野要撤退了,丟下他當炮灰送死,雙腿倏地一軟,跪著抱住坂野的大腿,苦苦哀求道:“太君啊,你的,不能丟下我呀,不能丟下我呀!”坂野惱怒地將他踢開:“你的,竟敢不服從軍令?”坂野揮起軍刀,橫劈過去……

梁慶見敵人已潰不成軍,揮動駁殼槍,大喊一聲:“沖啊——!”鐵血隊從坳上坳下,發起沖鋒。隱蔽在山林中的破路群眾,也揮舞著鋤頭、鐵鎬,蜂擁而上。漫山遍野響起驚天動地的喊殺聲。鬼子們魂飛魄散,有的剖腹自殺,有的像那幾個聯動隊員一樣,乖乖地舉起雙手,當了俘虜。

可是,清掃戰場時,偏偏不見了坂野少佐,只在一叢芒草之中,發現了他丟棄的軍刀、脫下的軍服。梁慶打了聲長長的呼哨,獵狗虎子應聲疾速奔來。梁慶讓虎子聞了聞坂野的軍服,拍著它的腦袋,說了聲:“好虎子,快追!”虎子一路嗅著氣味跟蹤,朝公路跑去。梁慶撿起軍刀,和阿鵬跟著虎子,隨后追趕。

此時,化裝成老百姓的坂野少佐,借著樹叢草叢的掩護,已經竄上了公路,正要往鷹山鎮方向逃命??伤f萬沒有想到,仍然逃不脫虎子靈敏的搜索。在抗日鐵血隊第一次炸橋時立著“此路不通”木牌的地方,坂野終于被梁慶和阿鵬追上了。

坂野鼓著血紅的眼睛,向梁慶舉起王八盒子槍,還不待他扣動扳機,嘯叫著的虎子騰空而起撲過去,死死地咬住了他的手腕,王八盒子槍掉落在地上。梁慶又是一聲呼哨,把虎子叫回身邊。他把軍刀扔給坂野,冷笑著說:“小鬼子,你們的武士道精神,不是要為天皇剖腹玉碎盡忠嗎?今天,我成全你!——讓你像一條瘋狗那樣,死在中國的土地上!”

紅石坳上,烽火連天。面對著越圍越多的人群,坂野徹底絕望了。他的腦海里,映出一張張不屈的中國人憤怒的面孔,還疊印著那“此路不通”的血色大字。他垂死地搖搖身子,“呀呀”嘶叫,向梁慶舉起了軍刀。梁慶一扣扳機,駁殼槍射出了復仇的子彈,結束了這個日本鬼子罪惡的一生。

選自《鄉土·野馬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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