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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爾夫《達洛衛夫人》的空間書寫

2022-06-15 03:38許昊楠
名作欣賞·學術版 2022年6期
關鍵詞:弗吉尼亞伍爾夫

許昊楠

關鍵詞:弗吉尼亞·伍爾夫 《達洛衛夫人》 空間書寫

伍爾夫是20 世紀現代主義杰出的意識流作家,其“空間意識”蘊含于散文、小說、日記等具有互文關系的文本之中。1925 年,伍爾夫發表小說《達洛衛夫人》,以“公共空間”“私人空間”以及“他者空間”的三重維度凝聚了狀態各異的人物群像,在性格建構與精神體驗的倫理探尋中顯現了獨特的藝術魅力。

一、公共空間:異質場域中的性格建構

《達洛衛夫人》以倫敦為現實生活場景,穿插鄉村田園的過往回憶,描述了克拉麗莎舉辦宴會當天十二小時內的人物關系與事件進展。伍爾夫通過“想象”搭建了主體共存的場所,將具有階級差異性的人物置于都市界域的“共同體”之中,表現為公共空間的移置。然而,公共空間的同一性范式中仍然存在特質相悖的差別空間,在“互為異質”的現實場域中,人物的性格進行了被動的區分與判斷。

小說中的公共空間以倫敦都市為載體,敘述了街道、廣場、公園等不同類型的場所,可以劃分為兩種性質相異的界域:其一為“精英性”的商業娛樂空間,例如維多利亞大街、牛津街等;其二為“大眾性”的狂歡化空間,例如格林公園、拉塞爾廣場等。列斐伏爾認為:“空間是社會性的,它牽涉到再生產的社會關系,亦即性別、年齡與特定家庭組織之間的生物——生理關系,也涉及生產關系,亦即勞動及其組織的分化?!盿由此,空間的社會性使主體在“生物——生理”層面發生變化,產生形態各異的性格趨向,反之,作者將人物的性格構成也固化了空間的屬性,使同一空間中的社會關系能夠再生產。

倫敦都市中,“精英性”的社會空間往往活躍著占有話語權的中上層階級,在小說中以克拉麗莎、布雷德肖夫婦等人為代表,現代工業產品的積累凸顯了城市發展軌跡,公共空間的物品展覽也使觀賞者在思想、情感等相異的需求中分化為特定的階級,克拉麗莎的生活已經與倫敦的都市生活融為一體,她自幼便生活在珠光寶氣之中,而售賣珠寶的空間場所構成了倫敦街道的商業時尚,正如本雅明所說:“時尚確定了被人愛戀的商品希望的崇拜方式?!眀“商品拜物教”促使人物性格產生了不同程度的異化。

小說中多次描寫“玻璃櫥窗”后的首飾、美食以及衣物,“玻璃櫥窗”在現實感知中通過光的折射為商品營造奢華的光暈,雖然在現實距離下形成人與物的間離,卻在視覺效應中產生相應的群體吸引以達成“時尚”的認同感,甚至影響對女性人物的性格判斷??死惿朴诮浑H,首相也親臨她主辦的宴會,她沉醉于客人羨慕的眼光,卻認為自己“所有這些裝腔作勢……都有一種空洞之感,好似隔了一層,并非內心真正的感受”c??死惿艿男愿裨诖梭w現:她既渴望成為布魯頓夫人那樣擁有權力、金錢和地位的女人,卻又認為自己“只喜歡玫瑰花”,不關心國家大事。伍爾夫在日記中寫道:“達洛衛夫人的性格,也許是太僵硬、耀眼而不實在了。不過,那樣我可以引進許多人物來襯托她?!眃誠然,伍爾夫在社會空間與自然空間的轉移中敘述了克拉麗莎跳躍性的意識流動。她既留戀倫敦的繁華,又時刻回憶鄉下的輕松時光、“深信自己屬于家鄉的樹木和房屋,盡管那屋子又丑又亂”e。實際上,不僅是克拉麗莎,具有英國紳士派頭的休·惠特布雷頓等人也在“精英性”的公共空間表現出相應的性格特征。

相對于“精英空間”而言,“大眾性”的狂歡化空間存在著特殊的異質性。巴赫金認為,狂歡使“人的行為、姿態、語言,從在非狂歡式生活里完全左右著人們一切的種種等級地位(階層、官銜、年齡、財產狀況)中解放出來”f,而這一活動的中心是全民性的“廣場”,人們在此構成了新的相互關系?!皬V場”的交際屬性可以擴展到公園,理查德穿過格林公園時,看到“樹蔭下躺著不少窮人……孩子們把小腿兒翹得高高的,吸著牛奶,紙袋扔了一地”g,兒童的行為暗含著“狂歡”的粗鄙,蓬勃的生命力指向“誕生”的意味。與此相對,在公園中產生幻想的賽普蒂默斯卻因戰爭的創傷而指向“死亡”的暗示。

至此,倫敦的文化空間產生了割裂。相對于商業建筑而言,在異質的公園廣場之上,大眾因貧苦、戰爭等問題掙扎于生與死的邊緣,粗俗的性格與行動方式成為都市底層大眾難以避免的階級景象。相對于公園廣場而言,異質的繁華街道仿佛在優越中組建了指向自體的商業圈層,使精英階級的性格意識與物質展現緊密相連??梢?,在倫敦的公共空間中,相異的空間層培養了相異的人物性格,而精英與大眾在個體的私人世界中也進行著殊于他人的價值展現。

二、私人空間:想象整合中的精神探尋

私人領域是相對于公共空間而言的,不可避免具有社會性的一般指征,但人物的主體性在此空間范圍內能夠得到強調。私人空間內的“精神漫游”是主體內指的獨特例癥。詹明信認為:“在現代主義作品中出現了一種根本向內轉的傾向,這與對人的心理的新發現是緊密相關的,甚至可以看作是一種對主觀的全新認識的產物?!県《達洛衛夫人》的人物意識建構了文本的敘事層,差異化的精神活動也劃分出獨特的主體域,私人空間可以表現為兩種形式:一為公共意向下的想象性私密空間,亦即在社會性的空間域場內,主體以自身的想象活動進入個人的隱秘敘事;二為現實私密建筑內的精神游移空間,亦即臥室、斗室等隱私場所內,主體以在回憶中重溯的方式進行精神的追索與探源。

彼得·沃爾什與賽普蒂默斯通常將公共場域設定為隱秘敘事。前者為人工景象的旁觀者,后者為自然景觀的擁護者。游走于街巷的彼得,認為自己是“孤獨的漫游者”,彼得的“漫游”獨具“公共”的性質,他并非離群索居式的自處,而是在人群的經驗中喚醒孤獨的知覺,如同波德萊爾一般“喜歡孤獨,但他喜歡的是稠人廣眾中的孤獨”i。對于漫游者彼得而言,街道從一開始就是他的室內,也是他自由想象的避難所,在人群中作為閑逛者而進行隱秘的觀察,由此,他的興趣在于世界的動態,同時關注永恒的人性。

相對于彼得而言,賽普蒂默斯的精神發散受到自然環境的影響較大,值得注意的是,作為自然意象的“樹”是賽普蒂默斯的精神符號。在街道中注視停滯的汽車時,他認為是自己變成了一棵“樹”,擋住了汽車的去路?!皹洹辈粌H作為自然空間的建筑材料,更是賽普蒂默斯空間趨向的象征表達。由此,自然化的公園成為其私人的精神場域。賽普蒂默斯的幻想在“公園”中生發,他對著死去的朋友——埃文斯的幻影做出自言自語的承諾,走向瘋癲。

相較于二者將公共空間納入個體的隱秘想象建構,理查德、克拉麗莎、布魯頓夫人等人傾向于在現實的私密空間中進行意識的游移。雖然身處都市,他們的視覺感官仍然無法擺脫傳統的空間感。作為當下的城市生活主體,并未完全適應由鄉郊到都市的空間經驗演變,其應對策略為將過往的鄉村歷程轉變為美好的記憶壓縮于潛意識之中,當他們處于臥室等私人場域,鄉郊空間便會以想象的形態顯現于精神的思索。理查德在家中客廳回想布爾頓的鄉野所承載的情感,克拉麗莎在斗室中想象威斯敏斯特村郊的天空,布魯頓夫人在臥室的沙發上回憶德文郡老家的童年田野時光,在私人的空間中,人物的情感傾向得以釋放。詹明信談道:“在現代的大都會里,超級公路開進昔日的農田空地,海德格爾的存在之屋(House ofBeing)也被改建成為公寓房舍?!眏由此,相對于社會而言,比較物不再是純粹的大自然,人物無法從鄉郊閑適的環境中獲得心理的撫慰,“棲居”的空間退于都市的公寓之中,“詩意”的回響只能存在于主體的精神想象。在私人場所的蔭蔽下,克拉麗莎等人通過鄉村的記憶痕跡抵抗城市的異化擴張。然而,空間本身的社會性指向使人物在私人空間中仍然受到他者的干預和影響。

三、他者空間:視界凝視中的倫理變體

在公共空間與私人空間之外,伍爾夫通過“他者”

的視覺作用,勾勒了異于二者的“第三空間”——“他者空間”。拉康認為:“人的欲望是在他人的欲望中得到其意義……因為他的首要目的是讓他人承認他?!眐實際上“承認”意味著他者的“證明”,“凝視”(gaze)作為區別于觀看者與被觀看者的“他者”功能,具有倫理性的功用,使“他者空間”的視線表象異于公共空間與私人空間的人物“對視”。在此“第三空間”中,人物的關系產生了相應的變體,其一為理性對非理性表征的倫理壓抑,其二為對女性意識的抵抗與再示弱。

賽普蒂默斯是小說中唯一表現出“瘋癲”的人物,因而從一開始就承受著他者的審視。值得注意的是,賽普蒂默斯并非純然癲狂,他具有理性與非理性的雙重性質。好友在戰爭中犧牲使其產生了戰后應激的心理創傷,非理性的幻覺在一定程度上是其保護自我意識的精神機制,正如??滤f:“在古典時期……瘋人不是病人?!眑他會思考生與死的問題、美與真理的關系,想要“自殺”卻并未付諸行動。然而,布雷德肖爵士的“凝視”宣判了賽普蒂默斯的“異質”,后者成為話語意義上的“病人”,在倫理范圍內,理性準則對非理性表象進行了權力的壓制,布雷德肖“命令”其“必須”

與妻子分開而靜養。賽普蒂默斯的精神在“他者”的刺激下陷入極端,最終跳樓自殺。伍爾夫并未直接描寫死亡本身對賽普蒂默斯的影響,而是如同埃斯庫羅斯一般“描述事物在腦海中引起的回響和反應”m,從而構建了人物非理性的幻象空間。正是在非理性與理性的對抗中,賽普蒂默斯在他者的“凝視”與社會準則的倫理規制下無所適從,最終結束了生命。

在《達洛衛夫人》的社會話語權中,女性人物從語言、心理、實踐等方面進行了意識抵抗,卻又在慣常倫理的他者制約下再次陷入被動的境地。家世顯赫的布魯頓夫人性格剛強,威武又直率沖動,她主持籌款、支持移民開拓事業,顯現出豐厚的男性氣質與阿尼姆斯傾向,甚至讓女性氣質暫時隱匿。然而,布魯頓夫人對男性的判斷格外寬容,給《泰晤士報》寫信也要請休·惠特布雷頓等人幫忙代筆。文字編輯與宣傳的權力仍然掌握在男性手中,“他者”的審核空間使布魯頓夫人不得不返回“弱化”的女性氣質。

小說中另一獨具特色的女性人物是來自鄉下的薩利,她年輕時思想活躍,行為乖張,與克拉麗莎討論改造世界、廢除私有制的想法。她還閱讀柏拉圖的文藝著作,提出婦女應該有選舉權。然而,薩利最終嫁給了富人,在物質追求的他者規制下,薩利不得不進入倫理的空間,融入當下的社會節奏。

相較于其他女性人物,主人公克拉麗莎的意識是復雜多變的。她聰明智慧,卻不得不用丈夫理查德的庸碌眼光看待事物,以符合自己“達洛衛夫人”的名分。她與布雷德肖夫婦等上層人士交游,在聽到賽普蒂默斯去世的消息時,離開了宴會的現場,想象布雷德肖扼殺人的靈魂,對其默默抵抗,對青年的死亡抱有同情。在社交場上,她完美地接受他者的凝視,遵循禮儀,符合他人的期待。在社會的他者制約中,克拉麗莎試圖保持獨立自主的意識,卻又在行為上不斷妥協。

四、結語

伍爾夫以倫敦的都市生活為背景,以多樣的空間建設容納了人物的意識與精神探索?!肮部臻g”的異化、“私人空間”的自由以及“他者空間”的規制在小說中為克拉麗莎、賽普蒂默斯等人的精神表達提供了獨特的場域。

在情節的推進中,伍爾夫并未將都市與鄉村進行絕對的對立,而是試圖在城市文化的擴張下以鄉村的回憶作為主體抵抗異化的方式,在公共空間與私密空間的轉換中,都市與鄉村進行了主體精神的調和。如同伍爾夫所談到的“一間自己的房間”,無論是城市、鄉郊的公共空間,還是臥室、斗室等私人空間,抑或是倫理性的他者空間,都可以看作是“房間”的外延,界域的指向使其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相似性。至此,三重空間構成了《達洛衛夫人》獨特的空間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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