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老年教育發展困境及對策綜述研究

張智妍 黃一橙 王雯 王晶瑩

（北京師范大學，北京 100871）

一、研究背景

隨著人口老齡化問題加劇，我國面臨著勞動力減少、醫療資源緊張、社會負擔加重等一系列挑戰與危機。老年教育作為終身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受到不同部門的關注，成為應對老齡化問題、構建終身教育體系的重要途徑。改革開放以來，尤其自20世紀80年代起中國出臺了數份推動老年教育發展的相關政策與發展規劃，強調構建我國特色終身教育的重要性，以進一步提升老年教育的覆蓋范圍與質量水平[1]。

當今中國，老年教育雖在方向上不斷進步、有所發展，但在實踐層面，目前我國老年教育仍存在較多問題，包括教育體制機制不健全[2]、教育公平保障問題[3]、供需矛盾突出[4]、教育資源配置不合理[5][6]、教育教學水平不高[4]等困境；同時，理論層面的研究維度也較為單一、不夠深入，老年教育研究的理論基礎不夠系統化和有針對性，相關實證性研究成果較為缺乏[2]。隨著社會發展，老年群體需求空間不斷延展；隨著信息化進程，技術對于包括老年人群體在內的民眾而言愈加重要；隨著我國人口老齡化問題凸顯，老年群體真實生活中的教育需求亟待被更加重視。

為進一步推動社會進步與發展，在中國目前的終身教育體系建設進程中，結合人口老齡化的現實背景，老年群體被作為重點關注的對象，促進老年教育積極發展是關鍵著手點。以往研究更多從理論研究入手，較少有文獻綜述基于文獻真實數據剖析現實困境?，F有對困境的剖析研究也往往從特定地區或特定角度出發，難以全面描繪老年教育發展困境現狀，缺乏從整體角度對老年教育發展困境及對策進行綜合分析的研究。因此，本研究整理與分析國內老年教育現狀相關文獻研究，聚焦真實數據來源，重點回答以下三個問題：中國老年教育的研究現狀如何？中國老年教育發展困境包括什么？未來中國老年教育發展策略是什么？

二、研究過程

(一)文獻檢索

本研究以“老年教育”和“困境”、“老年教育”和“困難”、“老年教育”和“問題”三個關鍵詞組合在中國知網進行期刊文獻搜索，檢索年限為2000-2022年，共獲得139篇文獻，總被引數838次，總下載數49477次，篇均被引數6.03次，篇均下載數355.95次。隨著老齡化趨勢，涉及困境的文獻數量整體呈上升趨勢，2004-2020年參考文獻和引證文獻大幅提升，究其原因主要是這一階段老年教育政策文件的出臺較為集中，中國開始通過階段性、規定性手段與要求推動老年教育發展[7]。

(二)文獻篩選

針對本研究的研究問題，本研究以老年教育現狀研究、困境剖析、發展分析為主題，篩選出基于真實數據撰寫的文獻。

本研究的依據：①需有真實數據來源進行實證研究，由此排除了基于二手數據分析、采用文獻計量以及文獻綜述方法等進行的研究；②研究內容屬于中國老年教育范疇，由此排除了高等教育、國外教育以及職場工作等方面的文獻；③文獻內容必須可以全部獲得。根據以上三項標準對139篇文獻進行了清理與篩選，三名作者共同提出以上文獻篩選標準并進行獨立編碼，最終達成一致意見，得到了33篇高質量樣本文獻，篩選流程見圖 1。

圖1 文獻篩選流程

(三)編碼體系

經對33篇樣本文獻的統計分析，根據樣本文獻數據的特征，建立了以下文獻編碼體系（詳見表1）：①研究現狀，包括文獻發表的年份和期刊、涉及的具體關鍵詞以及研究數據來源；②困境分析，包括教育學視角、經濟學視角及公共管理學視角；③對策主體，涉及解決老年教育困難的對策執行主體及相關建議。

表1 文獻編碼體系

(四)研究現狀分析

本研究主題為老年教育，圖2所示的樹狀圖代表了研究內容樣本文獻數據之間的層級和占比關系，矩形的面積代表該主題文獻數量大小?？梢园l現，“老年教育”作為本文的研究主題占比最高（16篇，達48.48%），而其他樣本文獻中超過一半聚焦老年教育的子主題，分析更有針對性，學者們對文化養老、遠程教育、社會化、數字化等領域進行了具體分析。從圖2可看出，研究者們更多關注于農村老年教育和老年遠程教育，通過對文獻的閱讀和編碼，筆者認為這是由于農村老年教育發展滯后，存在較大的供需矛盾，研究者們通過實地調研訪談提出了農村老年教育的發展現狀和可能對策，認為發展老年遠程教育是其中一條重要的應對措施。

圖2 研究主題分布樹狀圖

經分析發現，樣本文獻主要于2017-2020年間發表，主要發表于《成人教育》《繼續教育》《中國成人教育》期刊，占比接近50%。究其原因，文獻研究狀況與國家老年教育進程密切相關，馬麗華和葉忠海指出2002 -2011年是發展期，強調終身“教育性”、著重規范辦學，2012年至今處于繁盛期，著重構建“現代化教育體系”[8]。2016年老年教育首次出現在中國國家發展規劃中，《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綱要》中指出要“發展老年教育”。2016年國家頒布了一系列老年教育相關政策法規，其中包括《老年教育發展規劃(2016—2020年)》，提出了遠程老年教育相關推進計劃[9]、優先發展社區老年教育[10]等，故此期間相關實證研究數量眾多，涉及領域豐富。

由此，對于老年教育主題的研究，不只局限于以年齡較高作為劃分界限，隨著新時代中國終身教育體系的不斷構建與完善，老年教育更多向著終身學習方向邁進。在研究中需要更多體現出老年人超越成年人的更多典型特征，通過社區等多元主體、遠程等多種方式、文化等多重內容，在不斷完善相關制度保障的基礎上，融合多學科、拓寬多領域、采用多視角開展相關研究，切實滿足老年群體獨特的學習需求，從而推進中國學習型社會進程。

三、中國老年教育發展困境

（一）從教育學視角看老年教育困境

1.老年教育管理機制不健全

33篇調研文獻中有14篇提到當前老年教育領域存在教育管理機制不健全的問題，由此可見這一問題備受研究者關注。老年教育的管理機制指管理體制、經費保障、教師聘用、機構建設等方面的制度規定。我國老年教育管理機制尚不夠健全，沒有確定的主管部門，老年教育相關工作的開展大多依靠地方政府機構，而地方政府財力有限且往往將老年大學交由企事業單位、社會組織等分散管理，這導致了后續一系列問題：①管理主體不明，常出現老年大學、政府、社區各自為政的現象，造成部分工作重復進行，而部分工作無人負責；②老年教育經費不足，某些地方政府的專項撥款較少，不足以支持老年大學建設；③師資團隊建設制度不足，當前老年教育領域還沒有標準的選拔評價方法、職責定位及培訓機制等，這使得老年教育的教師及教研人員存在數量少、專業化不高、流動性大等問題，導致老年教育的教師素養參差不齊[11]。

在教育管理方面，2篇文獻提出老年學歷教育制度不健全的問題，現在老年人中大部分在年輕時受限于經濟狀況和社會環境，未接受高等教育，不少老年人仍有著提高學歷的強烈需求[12]，但是當前老年教育內容主要為娛樂方面，專業性的課程不夠完善，與提高學歷相關的教育內容較為缺乏。

2. 老年教育資源不均衡

10篇文獻指出老年教育領域存在教育資源不均衡的問題。根據文獻編碼結果分析，教育資源不均衡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1）老年教育資源分配存在地區差異，經濟欠發達地區的老年教育服務資源和資源類別相對較少[13]。華東地區的社區老年學校數量占全國老年學校的37.1%，而西北地區則只占0.6%[14]，西北偏遠地區老年人的學習需求得不到滿足。

（2）老年教育資源分配存在城鄉差異，農村地區老人的學習需求難以得到滿足[5]。有研究者調查發現，城區老年教育基本已有政府專項撥款支持，資金充足的老年大學比例達到73%，而鄉鎮一級卻只有33%[6]，這說明鄉鎮地區對老年教育還不夠重視，教育資源供給不夠充分，阻礙了鄉鎮地區老年人的自我價值實現。

（3）老年教育資源分配存在階層差異，老年教育的主要受教育對象為中上層老年人，對邊緣群體關注不夠，缺少針對邊緣群體的教育資源供應。

3. 教學內容單一、形式單調

11篇文獻指出當前老年教育領域的教學內容單一、教學形式單調。當前老年教育課程規劃缺乏專業教研人員的頂層設計，未以“層次需求”理論引導[15]。McClusky教授將老年教育需求劃分為五個層次，即應付型需求、表現型需求、服務型需求、影響型需求和自我超越性需求[16]。但當前老年教育教學內容更多集中在書畫、樂器等娛樂性知識需求層面上，忽視了老人對于生命健康、心理健康、社會養老政策這些知識的學習需求。大部分辦學機構和政府只關注到了服務型需求以下的需求，滿足老年人影響型需求和自我超越性需求的課程開設極少，課程內容層次比例失衡，這阻礙了老年人的自我實現和人生的自我超越。課程內容層次比例失衡可能是由于社會對老年教育的認識仍存在誤區，有3篇文獻指出盡管黨和政府高度重視老年教育發展，并在2016年出臺《老年教育發展規劃（2016-2020年）》，但不少基層單位和辦學機構仍對老年教育不夠重視，錯誤地將老年教育等同于休閑娛樂，忽視了老年人“老有所為”，實現自己價值的需求。

4. 師資力量不足

9篇文獻提到當前老年教育領域存在著教師隊伍短缺、教師素質水平不高及教師流動性高等問題。有研究者調研了秦皇島老年大學教師流動情況，調研結果發現5年以上教齡的教師只有35%[17]，由此可見老年教育師資缺乏穩定的教師人才。且現有教師職業素養并不高，專職教師數量少，不少老年大學以兼職教師為主，該類教師對于老年群體的學習者特征了解并不深入，影響了老年教育課程質量提升。老年教育領域還缺少專業的教研團隊，這致使課程內容層次失衡，開發符合高階需求的課程數量少，同時，課程質量缺少專業人員制定評定標準，導致現有老年教育課程魚龍混雜。

（二）從經濟學視角看老年教育困境

1. 老年教育存在供需矛盾

10篇文獻指出我國老年教育存在著嚴重的供需矛盾，教育資源供給遠遠不能滿足老年群體的學習需求。首先，老年大學數量較少，可招收名額有限，有研究者調研發現秦皇島地區79.87%的老年人曾因名額限制無法接受教育[9]。受老年人出行能力影響，老年大學的輻射范圍也小，往往只能惠及周邊社區的老年人。其次，老年教育輻射的受教育者類型少，老年大學的入學門檻高，需要老人具備一定的知識水平和物質財力，這使得一大部分的老人被排除在外，學習需求得不到滿足。有研究者指出這可能與老年教育市場競爭機制缺失有關[5]。政府可以與相關教育機構合作，擴大供應主體類型，以緩解供需矛盾。同時政府和辦學機構還缺少提升信息化的資源供給，提升老年人信息素養的培訓較少，遠程老年教育的實施力度較小，“線上”和“線下”相結合的混合教學模式也比較少見，這些問題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供需矛盾。

2. 經費投入不足

8篇文獻指出某些地方政府部門對老年教育重視不夠，對該領域的撥款不足。有研究者在吉林省調研發現[18]，該地區部分老年大學是依靠自籌來獲取經費，依靠學員交學費來辦學，致使經濟狀況較差的老年人無法入學，依靠政府出資的老年大學數量較少?，F有老年大學由于經費不足，往往存在辦學場地不夠、硬件設施差、缺少信息技術支持、缺少高素質教師等問題，阻礙了老年大學辦學質量的提升。

（三）從公共管理學視角看老年教育困境

在政策制定方面，中央政府從宏觀戰略的角度制定了一系列老年教育政策文件，然而該系列政策重宏觀性和原則性，缺少具體細則。地方政府作為老年教育政策的執行主體，既要求同中央政府的政策部署保持一致，又要求在認識上保留其自身特色。部分地方政府缺乏大局意識，對自身的責任認識不夠充分，對政策的落實不夠重視，影響了政策執行的力度和效果[19]。在政策實施方面，由于老年教育的辦學主體眾多，例如民政部門牽頭的老年大學、教育部門牽頭的老年大學（社區大學）、社會組織牽頭的老年活動中心等[20]，主體之間各自獨立，在互聯互通方面有所欠缺。同時，老年教育管理也涉及多個政府部門，缺少專門的管理部門，致使府際之間權責不明，影響了老年教育的發展。

四、中國老年教育發展對策

（一）政府角度對策：健全老年教育機制體制，改變社會固有觀念

政府在老年教育的全面發展中發揮著不可或缺的引領作用，應著重系統地構建完善的老年教育機制體制，以應對老年教育管理機制不健全、政府部門權責不明、教育資源不均衡、社會觀念守舊等問題。

其一，政府需要健全老年教育的機制體制。首要的就是制定專門的法律規定和政策規定，對“要發展什么樣的老年教育”“誰來發展老年教育”“怎樣發展老年教育”等問題做出回答，只有有了明確的頂層設計，老年教育的各項工作才能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其次，為了保證法規政策得到落實，應該成立老年教育管理委員會及各級領導小組[21]，明確權責分工并且建立相關的激勵和考核機制[22]。此外，政府作為社會的管理者，也是老年教育發展的規劃者、引領者，應該多多促進學校、社區、企業之間的合作：高校是優質教師隊伍和教學內容的主要來源，應該促進高校優勢資源整合，并且通過線上和線下多種渠道向社區輸送以提升教學質量，讓高校帶動社區的老年教育發展；社區是老年教育開辦最便捷的場所，也是大多數老年人參與老年教育的第一選擇，政府應鼓勵物業公司等企業與社區合作[21]，以規范教學內容和形式。最后，充足的資源是發展老年教育的基礎，政府應進行專項財政撥款，加強相關軟硬件設施建設，以及教師隊伍建設等。

其二，政府需要引導社會改變傳統養老觀念。中華民族自古以來信奉的儒家思想認為“百善孝為先”，傳統養老觀念認為老年人不需要參加工作也不需要學習，只需要在家頤養天年。這種看似的“尊敬與愛護”卻阻斷了老年人自我提升的道路，讓老年人跟信息化社會逐漸脫節。因此，政府需要利用各種媒體加大宣傳力度，樹立廣大民眾的終身教育思想，從而提升老年人的學習積極性[3]，也使廣大民眾認可老年人學習多元化以及自我提升的需求，以期解決教學內容單一背后的社會輿論問題。

(二)學校角度對策：建設老年教育師資隊伍，提升教學質量

老年大學是落實高質量老年教育的主要場所及有力推動者，應著重構建優質的老年教育師資隊伍，健全老年教育學制，完善課程內容，制定課程質量評價標準，全力提升教學質量，以解決教學內容單一、師資力量不足等問題。

其一，要加強師資隊伍建設。除了要積極實施教師培訓，打造一支高水平的老年教育教師專職隊伍，還應適當聘請相應領域專家等作為兼職老師[22]，以保證師資隊伍的專業化、系統化。其二，要從多方面提升教學水平質量。在課程內容層面，應該切實考慮老年人的多元化需求，既要注重課程內容的實用性，如提供退休生活指導、幼兒知識教育、健康保健等教學內容以提升老年人的日常生活幸福感；又應該注重課程內容的時代性，以簡單易懂的方式提升老年人的信息素養[23]，幫助其更好地融入當今社會，也進一步促進老年人參與到便捷的遠程教育中去；還應該注重課程內容的多樣性，除了滿足老年人融入社會、日常生活的需求，還應該提供更多更豐富的內容來滿足老年人的自我提升需求，滋養其精神世界。在教學方式方法層面，要采用多樣化的教學途徑，既要做到理論和實踐相結合，基于老年學習者的身心特點，多采用實踐的方法如角色扮演等，來提升學習者的學習興趣以及促進學習者的知識理解；又要做到線上和線下相結合，一方面，在老年大學開展線下的面授式教學來提升學習者的參與感，另一方面，也要與政府、企業、兄弟院校合作創立網絡學習平臺[24]，為大部分沒有條件進入老年大學的學習者提供學習機會。

（三）研究者角度對策：豐富老年教育理論體系，創新教育教學模式

研究者是老年教育發展的理論開拓者和實踐指導員，應深化老年教育的理論研究和實踐研究，解決管理機制不健全、教學內容單一等眾多問題，為老年教育的改革指引方向。

其一，應該鼓勵在各個教育院校建立老年教育研究所[25]，設置專門的老年教育專業，培養相關的人才，包括老年教育專業教師以及其他相關崗位人員，讓優質人才充盈整個老年教育體制，保證各個環節的順利運轉。其二，應該增強老年教育理論研究的廣度和深度。一方面，要做到研究內容的豐富，既要創新老年教育體制機制，又要注重探索適用于各種老年教育情景的教學模式、教學方法。其中，考慮到遠程教育方式在此領域的需求之巨大，對教育資源不均衡問題的緩解作用之不可或缺，尤其應該注重遠程教育在老年教育中的應用研究，特別是探索如何有效提升老年人的信息素養以作為促進老年遠程教育教學的前提條件。另一方面，要做到對老年教育現存問題的深刻理解，將理論和實踐相結合[26]，探索出發展老年教育的現實路徑，并在實踐中不斷修正、完善以適應時代的發展。

五、結語

老年教育一直是我國教育領域的熱點話題之一。本研究針對中國老年教育的發展困境進行了系統性的文獻綜述，旨在詳盡闡述當前老年教育不同視角下存在的問題。研究結果發現當今學者主要關注教育學視角、經濟學視角和公共管理學視角的老年教育發展困境，其中教育學視角和經濟學視角關注的學者較多，這一定程度上說明了老年教育的發展困境集中在這兩個維度上，需要政府和老年大學等辦學機構重點關注并做出調整。同時研究者也需要著眼于更多的視角，例如社會學、心理學等，從這些角度來分析老年教育困境的文獻還比較缺乏。本研究同時還從政府、老年大學和研究者三類主體出發綜述了困境的應對策略，整合已有策略給出了筆者的見解，意在為老年教育的發展提供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