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斯的演進

LOTTIE PANG

在由父權主宰的人類社會的漫長時期里，美麗迷人的女性常常被擁有權力的男性視為“繆斯”。何為“繆斯”？用古希臘神話里的話說，“繆斯女神常常出現在眾神或英雄們的聚會上，輕歌曼舞，一展風采，為聚會帶來不少愉悅與歡樂”。

自上世紀20年代末開始，好萊塢進入“黃金時代”。女性，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女性的身體，成為某種逐漸流行的女性物化形象。1932年，珍·哈露在《紅發美人》中扮演了一個不惜利用自己的身體來推動事業發展的女人。四年后，她在《妻子和秘書》中飾演一名與商人有染的秘書。1933年，海蒂·拉瑪第一次赤身裸體出現在捷克電影《神魂顛倒》中，震動了電影界。1946年，拉娜·特納在電影《郵差總按兩次鈴》中穿著那件曲線畢露的著名的毛衣，被描述為“完美地展現了她的身材和臀部動作，我們本能地試圖在這種白色下猜測乳房的圓度或臀部的線條”。

這或許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被視為對女性角色的解放，不再受制于當時優雅嚴謹的女性時代標準。然而這一個個深入人心的女性角色對此后近一個世紀的大眾文化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影響，女性身體也逐漸被賦予固有印象的枷鎖。這在50年代的瑪麗蓮·夢露時期達到頂峰。在黑色驚悚電影《飛瀑怒潮》中，夢露以性感形象征服了好萊塢，喜劇《紳士愛美人》與《愿嫁金龜婿》更將她塑造為“想傍大款的金發尤物”。1953年，她違背自己的意愿，成為《花花公子》雜志的第一個封面人物。而在約翰·肯尼迪生日派對上唱“總統先生生日快樂”時，她穿的那條裙子更是創造了流行文化史上一個令人難忘的時刻，當時政治、演藝界甚至將美國愛國主義和赤身裸體聯系在一起。

一些哲學家、社會學家曾試圖解釋“女性物化”的過程。按照西蒙娜·德·波伏娃的觀點，女性從小就被社會教導要取悅他人，正是社會及其習俗定義并強加給了女性這種所謂的“女性氣質”。事實上，在我們的社會中，當一個女人被注視，她知道她的外表受到了評判、或尊重、或渴望。更早一些時候，還有美國社會學家查爾斯·霍頓·庫利的“鏡中我”理論。按照他的說法，是社會塑造了女性對自己形象的要求。鏡子反映了身體屬性，這種反射使女性能夠像其他人_樣看待自己。它對女性的影響遠大于對男性的影響，女性的外表與自尊直接相關。

de La Falaise家族的三代女性：曾與Yves Saint Laurent一同工作的Maxime de La Falaise（左一）、Saint Laurent的繆斯和知己Loulou de La Falaise（右一）、Anna Klossowski. Lucie de La Falaise（中間），皆身穿Yves Saint Laurent設計的高級定制作品。攝影：Irving Penn，美國版VOGUE 1992年3月刊

繆斯與風格的誕生

與夢露同時期的奧黛麗·赫本并非好萊塢受歡迎的典型甜姐兒形象她身材瘦削、古靈精怪眉毛很粗甚至有“假小子”的派頭但令人難忘。她跳芭蕾舞，且受過嚴格的維多利亞時代教育。1953年，因出演《羅馬假日》，她一舉成名，但與當時大名鼎鼎的凱瑟琳·赫本依然不能相提并論，這也是為什么當Hubert de Givenchy收到為電影《龍鳳配》設計服裝的邀請時會想當然地以為是凱瑟琳·赫本，當看到來者是奧黛麗·赫本，便拒絕了她的請求。

時裝史中記載，奧黛麗·赫本邀請Givenchy共進晚餐，“這對于一個有教養的年輕女孩來說是令人驚訝的?！庇貌徒Y束后，Givenchy被迷住了，主動提出請她第二天再來時裝屋。于是，在《龍鳳配》中，奧黛麗·赫本優雅地穿上了一件飾有刺繡的黑色小禮服。這部故事片獲得了奧斯卡最佳服裝獎，奧黛麗·赫本也成為了Givenchy的繆斯和好友。此后的數部電影中，她的服裝都由Givenchy設計，其中包括《蒂凡尼的早餐》中的那條著名的“小黑裙”。奧黛麗赫本創造的好萊塢優雅別致的女性風格也由此誕生，兩人一起創造了包括珍珠項鏈、無袖連衣裙和黑色長手套在內的時尚經典。

而在銀幕之外，相比于傳統的繆斯女神，奧黛麗·赫本跳出了那個珠光寶氣的世界，走向了更廣闊的天地。1988年，她擔任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非洲和拉丁美洲事務特別大使，在蘇丹、委內瑞拉、埃塞俄比亞、索馬里等地進行了大約50次考察旅行，直到1992年結束。

Givenchy為她量身定做電影中的服裝、紅毯禮服，甚至她兩次婚禮的婚紗：她也參加設計師的時裝秀，以其創造的優雅的好萊塢女性形象，為品牌的聲望做出了巨大的貢獻。1993年1月20日，奧黛麗·赫本因結腸癌去世，Givenchy出席了葬禮，一段佳話就此終結但經典時刻長存于世。

1.1954年，瑪麗蓮·夢露身穿緞面抹胸連衣裙、披著白色皮草出席電影首映禮。

?2.奧黛麗·赫本身穿Givenchy設計的絲綢長裙。攝影：Bert Stern，美國版VOGUE 1963年4月刊

從被物化到掌權

說到藝術界的繆斯，Edie Sedgwick是不得不提的名字。她自由、美麗又帶有悲劇色彩的富家女的魅力，吸引了安迪·沃霍爾和鮑勃·迪倫這兩位藝術家的注意，成為“工廠女孩”（Factory Girl）的代表人物，出現在沃霍爾多部實驗影片中，被美國版VOGUE稱為“青年震蕩”（Youthquake）。沃霍爾認為Sedgwick是夢露，形容她“如此美麗，但如此病態”，并補充道：“我真的很感興趣?！弊罱K，這位超級巨星也以悲劇收尾。

安迪·沃霍爾和Sedgwick在Studio 54迪斯科俱樂部度過的無數瘋狂的夜晚里，也有Halston和他的繆斯女神Liza Minnelli的身影。Halston被認為是形成Minnelli風格的人，包括她標志性的小精靈發型。1973年，Minnelli穿著亮黃色連衣裙和毛衣出席奧斯卡頒獎典禮領取最佳女演員獎。兩人在70-80年代形影不離，一起參加了許多活動，并一起旅行。他們的友誼貫穿了Halston職業生涯的大部分時間，即使在他被自己的設計公司趕下臺后，他仍繼續為Minnelli設計她的大部分舞臺服裝，直到1990年因艾滋病相關癌癥去世。甚至在他去世后，Minnelli對Halston的支持一直堅定不移。

男性服裝設計師、藝術家與他們的女性繆斯之間的關系逐漸擺脫了“好萊塢式”，這不僅源于多元化的趨勢，也因為女性繆斯更能展現并保持自己的個人特征，女性氣質不再由“赤身裸體”和“曼妙曲線”來全權代表。

3.安迪·沃霍爾與Edie Sedgwick;4.Liza Minnelli頭戴Halston設計的圓頂帽，身穿黑色絲絨條紋裙。攝影：Alexis Waldeck，美國版VOGUE 1967年11月刊；5.Mackie和身穿其設計的Cher共同出席1985年大都會博物館時裝學院年度展覽。

6.Betry Catroux身穿Yves Saint Laurent印花外套及連體褲。攝影：Irving Penn，美圍版VOGUE 1969年9月刊

1967年的一個晚上，Yves Saint Laurent在巴黎俱樂部New Jimmys的舞池中第一次見到Betty Catroux，這位身高1.83米的金發女郎彼時正在舞池中跳舞。那時31歲的設計師已經擁有了自己的時裝屋，憑借為女性提供具有革命性的現代時裝而風靡一時。Saint Laurent在Gatroux身上看到雌雄同體的理想女性形象，她戴著黑色的大眼鏡，穿著襯衫和褲裝，氣勢磅礴地坐在秀場前排。由Saint Laurent創作，Catroux演繹，這樣的默契配合，使得皮夾克、亞馬遜靴化身女性個性的一部分?！翱娝埂钡男蜗笠沧兊酶幼晕?、多元化，逐漸從被物化到成為掌權者。正如和Saint Laurent密切工作了數十年的他的另一位繆斯亦是知己Loulou de La Falaise所說，“從前我不認為‘繆斯這個詞適用于一個努力工作的人，但既然Yves Saint Laurent成為了歷史，我也成為了歷史的一部分，那么，也許成為一位繆斯不是一件壞事?！?h3>站在主動的高地上

美國設計師Bob Mackie最早被大眾知曉，也和夢露在肯尼迪生日派對上穿的那條裙子有關。他當時作為電影服裝設計師Jean Louis的助理，設計了那鑲嵌著2500顆閃閃發光的水鉆且幾乎透明的連衣裙——也被稱為夢露的“第二層肌膚”。亮片、羽毛和幾乎沒有遮蓋的胸部、臀部和腿部輪廓設計，后來也成為Mackie標志性設計的一部分，并由與他的一生都關聯緊密的“繆斯”Gher發揚光大。

自60年代后期開始，這位烏黑頭發的歌手就成為了服裝設計師的繆斯女神。當時的Cher已憑借她的單曲“I Got You Babe”和專輯Dream Baby獲得巨大的成功。盡管最開始Cher是以流蘇著裝和叛逆態度獲得公眾青睞，但舞臺上所有閃閃發光的事物讓兩人找到了共同的熱情所在。此后多年，Mackie為她創造了眾多載入歷史的服裝，其中最著名的要數1974年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慈善舞會（Met Gala）上Cher穿的那條飾有水晶和羽毛的透明連衣裙。在這條裙子的襯托下，她的身體若隱若現，將欲蓋彌彰的誘惑展現得淋漓盡致，引起了極大的轟動，以至于后來Gher穿著它登上了《時代》雜志封面。

同樣是對身體的展示，如果說當年的夢露是被動的、被物化的、以悲慘的死亡告終的，那么此時的Gher則似乎是站在主動的高地上。1988年的年度新聞，被其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穿的一條黑色透明連衣裙所占據，而它同樣由Mackie操刀。設計師那句著名的“穿我衣服的女人不怕被人注意”，被Cher詮釋得淋漓盡致。Cher想用一些能讓每個人都認為她赤身裸體的東西來喚醒人們，她超薄的服裝，以及與Mackie合作制造的一連串的丑聞，成為當時被批判的對象，但Gher似乎并不在乎，還成了第一個在電視黃金時段展示肚臍的女性。

如今已過75歲的Gher依舊以她的“不老神顏”活躍在娛樂圈。在超過半個世紀的職業生涯中，她唱歌、拍電影、出演劇目、大方整容，退出樂壇又以搖滾風格回歸……，1996年，電視劇《如果墻壁會說話》（If These Walls Could Talk）播映，講述了三個面臨墮胎的女性的命運，Cher扮演了一個小角色。這部電視劇在多倫多電影節上大獲成功，Gher也從此與女權主義產生連接。而其世紀末的告別巡演還被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成為女性藝術家進行的最長、最賺錢的巡演。

在Mackie同樣跨越半個世紀的傳奇職業生涯中，他曾獲得九次艾美獎、三項奧斯卡金像獎提名，并入選了電視學院名人堂。其中1999年和2003年的艾美獎，是分別憑借《Gher：拉斯維加斯現場音樂會》和《Gher：告別巡回演唱會》獲得的。正如Mackie和Cher的關系所展示的，創作者與繆斯之間早已不再是一條單行線而是相互成就，相映成輝。在古希臘神話為繆斯寫下注解的兩千多年后，繆斯們從奧林匹斯山來到人間，依然可以輕歌曼舞，一展風采，啟發靈感，為聚會帶來愉悅與歡樂，但依然可以當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