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油畫的生命表達

王篤濤

如今的繪畫生態多元、開放，人們在繪畫創作中所選擇的方向、路徑越來越多樣。在這樣復雜的創作語境下，王芳作為一名自由畫家，卻始終保持著單純的藝術追求。她認為繪畫不能僅僅作為風格、語言和意義的展示，從不憑空想象自己要畫到何種程度，而是常年以淡然的心態不慌不忙地描繪著自己的所見、所感，以最質樸的語匯表達自己最真實的生活感受。

這樣毫無功利心的創作狀態不僅充實了她的生活，使她能夠陶醉在繪畫所給予的無限樂趣之中，而且使她的作品在無意識中具有了一種打動人心的情感因素和令人信服的精神力量，并由此生發出了某種深刻的內涵。這種深刻的內涵并不沉重，而是給人帶來了舉重若輕、沁人心脾的感受，這便是其作品打動人心的地方。

總體來看，王芳的作品幾乎都圍繞風景而展開，尤其以對茂盛樹木的刻畫最為多見。她試圖通過油畫創作來尋找某種與自己心境相符合的“有意味的形式”，即便她的作品并不能武斷、籠統地被歸入現代主義的行列。她擅長在相對具象的畫面中進行抽象的概括與提煉，通過枝干的線條、色塊的組合、色彩的主觀處理等營造出畫面的形式語言和造型趣味。這種抽象和提煉不僅意味著形式語言和表現技巧的轉變，也意味著她已形成了自己的繪畫語言和美學表達。

一、斑斕的色彩

王芳的繪畫明顯受到了法國納比派，尤其是博納爾的影響，畫面色彩斑斕，具有很強的感染力和強烈的個性。在對色彩的把握上，她并不追求對事物的客觀描繪，而是熱衷于進行一種融入情感的主觀處理與表現。她擅長將冷暖色彩相間并置，注意同類色與互補色的對比運用，力求在豐富的變化中形成沉穩、統一的整體色調。其畫面中使用最多的藍色、綠色會隨著物象之間的空間關系，而呈現出冷、暖、深、淺的變化，間或以黃色、紅色等作為點綴和補充，加強了韻律感和節奏感，極富視覺張力。王芳有著敏銳的色彩感知力和豐富細膩的表現手法，這足以令人沉浸在她所建構的色彩斑斕的精神世界之中，并清晰地感受到一種如沐春風的“視覺觸感”。

王芳對色彩的運用確實十分嫻熟。她的用色更像是一種自由狀態下的表達和抒情式的揮灑。在她尺幅不大的畫面中，遍布著一種洋溢著生命氣息的翠綠色。這種翠綠色或作為畫面的主色調，間雜在藍色、黃色、紅色之中，賦予了靜謐的物象以生命的活力。在這種生命力的加持下，畫面中的樹木呈現出了一種倔強不屈、舒展昂揚的姿態，枝干總是挺立的、茁壯的、向上的。同時，物象的造型又因色彩關系的處理和筆觸的揉搓而變得朦朧，呈現出一種中國傳統寫意畫的意境美。當然，她的筆下也不全然是濃郁的綠色風景，畫面中也有紅、黃等色調的運用。不過，無論是綠色還是紅色、黃色，其繪畫的本體語言都是濃烈、熱情、富有感染力的。

此外，王芳也在用繪畫性和意象性的藝術語言對抗著圖像對繪畫的控制。她的筆觸與塑造出的肌理有些類似于中國畫中的暈染和皴擦，厚重的體量感中潛藏著中國傳統寫意畫的氣韻和意境。這樣的繪畫語言既不過于放縱，又不過于克制。色塊、線條和流暢的筆觸不斷交錯、勾勒、疊加，恰到好處地保留了物象的具體性和合理性，讓其在色彩的交錯疊加中自然顯露，從而建構出了繁而有序的畫面。在她的畫面中，厚重、黏稠的色料呈現出了較強的堆積感，而毫不矯飾的恣意涂抹、富有動感和氣勢的筆觸又流露出堅定、沉穩的質樸之氣。斑斕的色彩、從容的筆觸、厚重的肌理、色層的錯置與疊合使她的畫面形成了獨特的韻致和格調，不僅營造出了一種透氣、靈動、生機勃勃的視覺效果，而且體現出了她內心的含蓄、感性和堅定。

二、本真與靈性

與北方風景畫家作品中普遍的雄渾、蒼茫氣質不同，王芳的風景油畫作品在厚重中有著明顯的江南式的靈動與跳脫。這種創作面貌既可以理解為女性的感性特質，又可以理解為一種獨特的視角，其中蘊藏著其內心深處的情感律動與精神感悟。王芳繪畫的出發點和語言都是十分單純的。對她來說，藝術只代表著內心深處最真實的自己，繪畫創作更多是對真實自我的輸出。她不會去思考自己的作品究竟要傳達多么深刻的內涵，也從不刻意營造宏大的場景。她只在乎作品是否表達出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感受。無論繪畫的內容、構成、色彩、筆觸、肌理等有多少可以象征、引申和闡釋的空間，她都不屑一顧。她畫畫僅僅是因為自己喜歡，因為想畫而去畫。因此，她的作品并不只是一幅幅再現大自然的風景畫，也是她心靈的風景，是她內心世界的投射和映照。

王芳對風景素材的尋找表現出了一種執拗感，仿佛那些郁郁蔥蔥的樹干、枝葉中有著某種難以言狀的東西吸引著她去尋找，而具體找到了什么、何時能夠找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尋找的過程和個體精神在這個過程中的升華。在繪畫中，她始終保持著一種鮮活的靈動感，希望由視覺感官的能動性產生超越客觀對象的藝術情感，從而為表現切身的體驗和內心的感受構建起多維空間。她并不過分關注成功或者失敗，而是沉浸于繪畫本身的樂趣和情調之中，單純地憑借感性與直覺蘸取、調和顏料，按照內心的引導在畫布上涂抹和揮灑。從點到面、從局部到整體，形體與色彩都隨著她的意識流動和延展。從對色彩和筆觸的運用中，都能感受到她在創作時的沉醉狀態。

她的繪畫少了科班規訓下的程式與章法，更加直接地寫心、寫意、寫性靈，個人情感在創作過程中隨著筆墨自由釋放，滲透進筆觸與色彩之中，最終營造出了斑斕、夢幻的視覺效果。不過，這并不意味著王芳是激情外溢型的畫家。她在創作時并不是完全任憑感覺趨馳，而是將感覺浸潤、滲透進具體的繪畫語言之中，使繪畫語言恣意而又堅實、舒緩，厚重中透著柔潤、靈動。她的畫面完全服從于心性的真實流露。這種心性的流露積聚到一定程度，便會自然地生發出很多深刻的東西，以此來彰顯人性的本真和對藝術的虔誠。

三、生命體驗的讓渡

從王芳的作品和她的創作狀態可以看出，繪畫之于她的意義在于對自我的隨性表達。她并不追求與時代和現實的深層關聯，也沒有試圖在美術史的發展脈絡與邏輯線索中尋求實驗和突破的路徑，而只是想要在現實的意象中自由地游走。她將游歷世界各地所看到的不同風景熔煉為自己統一的精神圖景，將色彩、筆觸、物象都化作情感的符號。這些圖式看似沒有主題，卻又承載著生命的感性體驗。那些被濃郁色彩渲染的藍綠色調樹木向著無垠的空間伸展、蔓延，以充滿象征和隱喻的姿態構建了一種女性精神空間特有的繁蕪與熱烈。斑斕的色彩、靈動的筆觸是情感的釋放，同時也寄托著她對生命的感悟、玩味和無法終止的懷想。這種微妙的感受超越了現實中的客觀物象。

也就是說，王芳對樹木、遠山的描繪其實是托物抒情。她在這些平凡的素材中提煉要素，將自己的情感投射在自然生命的意象之中，自我主體也在潛意識中被投射進所選擇的物象以及對物象的藝術表現之中，從而使個體情感與精神轉化為視覺藝術圖景，實現了生命體驗的視覺轉化?；蛟S這就是她熱衷于表現樹木、森林的原因。那種茁壯、茂盛、倔強的生命意象，那種對蓬勃生機、野蠻生長的種種詠嘆和贊美，那種對生命的感悟和表現，都在她的筆下成了動人的審美表達。

不過，王芳的這種視覺轉化并不是主題先行，然后再將表現語言個性化，也不是依據他者的文獻或理論來審視生命，而是不斷地在自己的感受和靈魂的邊界發掘，從自身的生活閱歷中領悟，繼而完成一種真實的表達。這種表達也并沒有歲月積淀的那種深沉或沉重，而是出自她的藝術直覺。這種直覺主要體現為一種內在生命的表達需要，是從淡定、樂觀和從容的心境中自然生發出的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