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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云雀》:意象解構與現實關涉的意義還原

2023-02-19 11:35-梅振鐸
語文教學與研究(教研天地) 2023年12期
關鍵詞:云雀浪漫主義現實主義

-梅振鐸

摘要:意象解構作為一種結構詩學的功能支架,可以打開《致云雀》藝術世界新的審美之維。借助“相屬分解”“相類分解”“相關分解”來解構“云雀”這一核心意象,它的“形”和“聲”隱藏著意象群落的復雜審美意蘊:詩里的“云雀”不僅彰顯著象征美、光明、自由與理想的浪漫主義美學格調,還關聯著內附于古希臘神話譜系的“詩性拯救”;詩外的“云雀”,以難能可貴的內省來面對現實人性的圍城,成為某種突破現實桎梏的審美存照。詩歌總體上體現了一種用浪漫主義來驅散現實陰霾的美學品格:藝術的辯證法。

關鍵詞:云雀 意象解構 詩性拯救 浪漫主義 現實主義

《致云雀》是一首頗能體現英國浪漫主義詩人雪萊風格特征的長詩,因其瑰奇生動的意象、裁密煒燁的色調、卓爍豐富的意蘊被選入統編本高中語文教材必修上冊第一單元。不少論者著眼于詩歌文本虛擬空間的想象之美以及詩歌結構的連環特征,進行了多維透析。但附著于本詩的特殊性在于,它承載著單元學習任務的落腳點:圍繞著“意象”和“詩歌語言”探討欣賞詩歌的方法,感受詩人獨特的藝術風格。這就意味著,利用“意象”及其關涉的“詩歌語言”,可以深入挖掘詩歌在文本解讀上“新的可能性”,從而搭建起“走進詩歌內核”的審美支架。本文嘗試從“意象解構”出發,對“云雀”這一核心意象進行重新審視,希望進一步闡明、校正這首詩審美價值的獨特性和象征意義的復雜性——詩人雪萊浪漫主義藝術格調的背后潛藏著復雜的現實主義審美態度。

一、經典詩歌的意象解構:一種結構詩學的功能支架

經典詩歌的獨特性,常常會借助意象的“形意功能”召喚出讀者的期待視野。這種期待視野,立足于詩人豐富且不受羈絆的想象,因而構建起關聯讀者與詩人的情意空間。因此,有效的解讀必須選擇一個合適的切角與工具,把詩歌里用主觀情感包裹的原生質料“意象群落”的意旨還原出來。在這一進程當中,借助“結構詩學”中“意象解構”的功能支架,能夠系統地還原出意向群落里情感編碼的復雜意蘊。[1]

“意象解構”常見有三種類型。第一種是相屬分解,即同一意象被分解成幾個不同的部分來表情達意。比如在詩人戴望舒筆下,《雨巷》中用來指代“結著愁怨的姑娘”的意象“丁香”,就被分解成顏色、味道、氣質三個部分:“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又如聞一多先生在《紅燭》一詩中為了強調“紅燭”拯救世人而主動選擇犧牲自我的象征意義,“紅燭”被分解為“色”“灰”“淚”“光”四個部分。第二種是相類分解,同一意象被比喻成幾個不同的意象來傳達情意。例如賀鑄《青玉案》的“若問閑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一句,為凸顯“閑情”的縹緲不定與漫無邊際,詩人用博喻的方式把它分解為“煙草”“風絮”和“雨”。第三種是相關分解,即聚焦特定場景下的一個核心意象,以此輻射與這一情景相稱的其它意象來寄情達意。譬如馬致遠的《壽陽曲·遠浦歸航》,就是以“浦”這一意象作為空間觀察的核心視角,詩人從“夕陽下,酒旆閑,兩三航未曾著岸”中篩選出了三個輻射意象“夕陽”“酒旆”“兩三航”,從而營構出水村小鎮黃昏歸舟的閑適之景,顯示出一種疏淡曠雅、平和靜穆的美。

眾所周知,詩歌創作所遵循的邏輯是超越實用理性的情感邏輯,它往往以意象群落疊加的方式來呈現情思世界。借助結構詩學的審讀路徑,“意象解構”有助于從看似無跡可尋的情景設定中解開經典詩歌意象群落背后的復雜情思與審美假定,有助于從充滿藝術密碼的“意象場域”中還原出抒情意脈的變化,因而更好地走進詩人在詩歌里刻意預設的“詩心”。

二、詩里云雀的意象解構:關聯神話隱喻的浪漫象征

《致云雀》這首詩是以“云雀”為核心來布設意象群落的象征意義。借助“相屬分解”的功能支架來解構“云雀”這一核心意象,不難發現除首尾兩節集中表達對“云雀”的詠嘆外,主體部分大致可以分解為“形”和“聲”兩個維度。

詩歌描繪云雀之“形”的意象群落(集中于詩歌的第2節到第11節),雪萊大量運用“比喻”這一修辭性策略來給“云雀”塑形。有鑒于此,不妨再利用“相類分解”的方式對云雀之“形”進行二度分解,深探云雀“形意之美”背后的象征內蘊:“像一片烈火的輕云”“像一朵讓她自己的綠葉蔭蔽著的玫瑰”的“云雀”,詩人聚焦的兩個喻體都是“美的表征”,“輕云”隱喻自由輕盈的熱力與活力,“玫瑰”暗示雖遭遇外力摧殘卻因此變得更加強大;“像一位詩人,隱身在思想的明輝之間”“像一位高貴的少女,居住在深宮的樓臺”,這兩個比喻直抵“云雀”的塵世化身,“詩人”隱藏著“詩人雪萊”內心思想陡峭的高度,“少女”則氤氳著理想的情深和甜美的憂傷,兩者直指“詩”與“思”的存在彼岸;“像晝空的一顆星星”“像一只金色的螢火蟲”,潛藏在兩個喻體背后的是一個虛擬的審美空間,“云雀”在“光明世界”里自由飛翔,飛翔的方向便是詩人追逐理想的方向。詩歌聚焦云雀之“聲”的意象群落(見諸詩歌的第12節到第17節),“云雀”的“聲態之美”表征為一曲以“聲”為復調的“歡樂頌”。所以對描繪“聲”的意向群落進行“相關分解”,有助于還原出詩人的情思之維:“那犀利明快的樂音”意在喚醒生命的性靈,讓生命恢復它本來的面目;“響徹你婉轉的歌聲”旨在打破暗黑的荒涼,洋溢著宇宙的清輝;“稱得上明朗、歡悅,清新的一切,都及不上你的音樂”,似乎依靠美好的純粹去沁潤世間,以無差別的圣潔去釋放一種優美;它還用“明澈強烈的歡快”,不斷撕開“贊婚的合唱”與“凱旋的歡歌”背后空洞的遮羞布,表現出一種“愛而不傷”的澄明腔調——“你愛,卻從不知曉過分充滿愛的悲?!?/p>

通過“意象解構”,一幅具有“浪漫主義”藝術格調的審美情景呈現在讀者的面前:“云雀”成為美、光明、自由與理想的化身。但很少有論者關注到,這種富于浪漫主義的“象征”,或許隱藏著內附于古希臘神話譜系的“詩性拯救”。雪萊一生癡迷古希臘文化,而且他曾在多個場合強調這樣的一種觀念:“我們都是希臘人,我們的法律、我們的文學、我們宗教、我們的藝術,全都植根于希臘”;“暗夜中呼喚黎明的云雀,是普愛眾生為人類盜取火種的普羅米修斯”。[2]著名翻譯家繆靈珠先生據此推斷,雪萊浪漫主義的詩歌創作深受柏拉圖“靈感說”的影響,詩中的“云雀”所象征的光明、自由與美,在某種程度上或是對古希臘神話中“愛與美之神”(阿芙洛狄忒)與“光明之神”(福波斯·阿波羅)的一種審美映射。[3]從譜系溯源的角度來說,這或能打開通往本詩“象征之維”的另一扇價值之門。阿波羅身上的日神精神,本是對古希臘人樂觀人生態度的一種濃縮,所以光明之神的職能在他的身上最為明顯;而“云雀”所暗喻的光明,并不是對世界美好的一種簡單想象,而是對黑暗和不完美的一種補償,故而與阿波羅所象征的“莊重的光明”高度貼合。阿芙洛狄忒則有著古希臘最完美身段與樣貌,被認為是美與愛在“女性位格”上的最高象征;而“云雀”蘊藏在“形態之美”下的那種“你愛,從不知曉過分充滿愛的悲”,因沒有偏見、嫉妒和報復欲,傾注著詩人的理想主義,因而跟阿芙洛狄忒“完美之美”與“完善之愛”構成一種內在的價值投影。就此而言,對“云雀”進行意象解構所關聯的美學品格,不啻一種隱喻神話意象的浪漫象征。

三、詩外云雀的意義還原:關涉現實桎梏的審美存照

“云雀”在詩里高度浪漫化的“完美形象”不禁引發一個巨大的審美追問:現實中的云雀,雖然盡得鳥中精靈之形,但亦不至于“除了美別無身份”;生活中的云雀,聲音雖然也百轉千回,但亦不至于“除了歡樂別無所指”;為什么雪萊要塑造一只完美到匯聚世間一切美好、甚至擁有古希臘神性品格的“云雀”?這就指向了“云雀”自由精神與美的精神“象征”背后所關涉的現實世界。

詩歌的豐富想象力和天才創造力雖然給“云雀”插上了“美的純粹”和“快樂宗教”的翅膀,但詩人并沒有讓它飛出現實的藩籬。雪萊在詩中第18、19節向讀者展現了現實異常沉重的力量:“我們瞻前顧后,為了不存在的事物自擾”,這是在暗示現實中的人總處在難以自拔的困境當中,要么被欲望的虛妄所包圍,要么被本能的猶豫所轄制,就連“我們最真摯的笑,也交織著某種痛苦”;可是詩人對現實處境中的人保持高度的清醒與警惕,“即使我們能擯棄憎恨、傲慢和恐懼”,也無法接近“云雀”歡愉背后的美滿境界與理想精神。所以雪萊并沒有簡單地把一切美的實現都寄寓在“云雀”中,反而以一種難能可貴的內省來面對現實人性的圍城。詩里展現出對人性濃厚的自省精神,恰恰是對詩外現實自我的高度投射。本詩定稿于風起云涌的1820年,雪萊所面對的時代還沒有從“英法戰爭”的混亂與陰霾中走出來。當時人的權利被極大壓縮,社會的空間擠滿了壓抑和沉悶,就連作為貴族的詩人也被迫移居國外,不得不思考卑微的“小我”在窄逼的現實面前該何去何從。當他把思考的矛頭掉轉向內時,古希臘式的崇高理念從他的藝術天才中迸發,[4]一種前所未有的、跨越殘酷現實的思想激情喚起了他對時代的抵抗:召喚理想之翼、喚醒靈魂自由、成為現實之光。這就是他在時代中新的自我定位,在內心里新的自我想象,在現實下新的英雄主義:絕不在惡的面前畏縮,絕不向最糟糕的當下投降。所以“云雀”就成了那個突破現實桎梏的“大我”,它身上那種高貴的單純、偉大的靜穆,就成為關涉詩人現實世界的鮮活審美存照。在某種意義上說,那抑或是一種藏在詩歌“浪漫主義”身后的“現實主義”審美態度。

綜上所述,雪萊《致云雀》的詩格醞釀出一種審美上的辯證之維:一方面它以浪漫主義的本色關聯著神話的美好隱喻,另一方面它也藏著現實主義的審美色調?!霸迫浮崩锏睦寺髁x情懷,使人的心靈被美和善引向永恒的極樂世界;“云雀”外詩人肩負起對現實的重大職責,以審美的力量介入社會的進步,以自我的激情喚起思想的變革。為此詩人大膽地把詩歌懸置在時代的脈搏中,用自由精神、美的精神建構起一座審美的價值豐碑:浪漫主義是用來驅散現實陰霾的藝術辯證法。

參考文獻:

[1]孫紹振,孫彥君.文學文本解讀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23.

[2]張耀之.雪萊[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1:2-68.

[3]繆靈珠.詩辯[A].辜正坤.英國浪漫派散文精華[C].北京:作家出版社,1989:129-133.

[4]何宏偉.雪萊的“希臘”:美的載體與自由的象征[J].世界文學評論,201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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