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香

愷瑞

來報案的是萬維城法務部門的張律師。

萬維城是乘著前幾年元宇宙的東風發展起來的VR（虛擬現實）社區，也是現今最火爆的VR社區之一。戴上VR頭盔，接入VR社區，就能在逼真的虛擬世界里體驗有別于現實的虛擬生活。

受理案件的是互聯網犯罪偵察處VR科的老李和小王。

VR科是隨著VR社區的興起而建立的部門。誰要是以為現實中的犯罪分子會在虛擬世界化身良民，可就太天真了。與現實世界一脈相承的詐騙是VR社區中最常見的犯罪行為，破壞計算機系統也演變出遠程劫持用戶頭盔等新形式。除了新瓶裝舊酒，也出現了一些VR社區特有的犯罪行為。這次張律師要報的案子，就是傳播違禁代碼這種新型犯罪。

接待張律師也是通過VR進行的。公安部為受理案件專門搭建了VR接待處，與線下受理相比更方便快捷，與電話和視頻通話相比，“面對面”溝通會讓報案人更放得開、信息傳達更準確。

接待處是個小房間，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一切從簡。張律師入座后便說：“我司技術部門檢測到近期有一段疑似違禁代碼在萬維城流傳。我把樣品帶來了?！彼蜷_公文包，掏出一個包子放在桌上。

老李從沒見過這樣的違禁代碼，違禁代碼最常見的形式是新型毒品。別看只有區區幾行代碼，但對人體的危害卻是實實在在的，能給用戶留下永久性創傷，甚至要命。

技術進步給犯罪分子提供了新的手段，警方不得不出手對這類代碼的傳播和使用嚴加管制。VR科維護著一張龐大的違禁代碼表，每天都有新的代碼加入其中，供各大VR社區運營商對比檢測，實時向公安部上報。

一旁的小王顯然也沒琢磨明白，盯著白白胖胖的包子看了又看，說：“這是個包子?！?/p>

張律師點頭。

小王又說：“現在違禁代碼競爭都這么激烈啦？還帶造型的？”特殊的外形意味著額外的代碼量，成本更高，也更容易被發現。

張律師說：“我們懷疑這是一種新型違禁代碼?！?/p>

小王問：“那你們查明這包子的效果了嗎？”

張律師一本正經地回答：“它很好吃?！?/p>

要不是看萬維城是家正兒八經的大公司，小王真覺得這張律師是找碴兒來了?！昂贸运闶裁催`禁??？你們社區里，各種虛擬的山珍海味、上古美食、外星佳肴還少嗎？”

張律師說：“它比那些都好吃?！?/p>

老李這時發話了：“你的意思是不是，吃了它容易上癮？”如果具有成癮性，多半意味著對中樞神經的傷害，那確實有違禁的嫌疑。就像許多年前，一些火鍋店為了讓火鍋變得“好吃”，在湯里添加罌粟殼一樣。

張律師回答：“我們第一時間排查了成癮性。用戶數據顯示，他們在食用這些包子前表現出興奮，食用時會感到愉悅，食用后還會念念不忘，但并未出現異常的生理指征。也就是說，它好吃，但不至于上癮?！?/p>

小王不耐煩了，“說了半天，不就是個特別好吃的虛擬食物嗎？哪里違禁了？”

張律師說：“它好吃是有原因的?！?/p>

老李和小王異口同聲：“噢？”

“據說它包的是人肉?！?/p>

老李和小王對視一眼。辦案這么多年，虛擬人肉倒是頭回聽說，算不算違禁代碼也沒有先例可循。但從感性上講，就算是在VR社區里，賣人肉包子也絕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張律師見兩人沉默，開始背誦法條：“《互聯網虛擬現實社區管理辦法》第五章第三十六條規定，虛擬現實社區中提供的商品和服務不得涉及現實世界中的違法犯罪行為。虛擬現實社區運營商應下架此類商品、停止此類服務，并向相關部門提交相關違禁代碼……”

老李打斷了他：“行了行了，這我知道。你的意思是這人肉包子，可能涉及現實世界里的……吃人行為？”

張律師說：“這我說不準，畢竟這些包子不是我們向用戶提供的，而是來自入駐萬維城的第三方商家。我們發現這個情況后立即評估，結論是可能給我司帶來法律風險，所以我才代表萬維城來報案?！?/p>

老李思忖一陣說：“對新生事物保持謹慎是對的。案子我們接了，這個包子……這段違禁代碼我們也先留下，還要請你提供一下出售代碼的第三方商家的信息，以便我們進一步調查?！彼f著，從抽屜里掏出一支筆和《報案受理登記表》，“來，先把表填了，寫詳細點?！盫R時代，該走的流程還得走。

張律師填完表，把包子留在桌上，起身消失在一道白光中。老李和小王端詳著這包子，面皮蓬松，皺褶均勻，還滲出一絲油星子，看上去確實可口。

老李說：“要不要嘗嘗？”

小王看看老李，又看看包子，咽了下口水，“我不嘗。萬一真是人肉味兒的，豈不是算我吃人了？”

“都是假的，代碼而已?！?/p>

小王想了想，“要不先把皮兒剝開瞧瞧？”

老李照著小王后腦勺拍了一巴掌，“你小子還當真打證物的主意??？得了吧，快下線，干正事兒了?！?/p>

兩人摘下VR頭盔，回到辦公室。這對搭檔共用一個隔間，兩張辦公桌背靠背擺在一起，桌上除了電腦和頭盔，滿滿當當地堆放著各種文件、資料、卷宗。國家提倡無紙化辦公，但什么都還是得留個紙質的底，心里踏實。小王把張律師在VR接待處填的表導出來，電子版、紙質版一式兩份，老李過目簽字后提交，這才算受理完成。

一套流程下來，不知不覺到飯點兒了。老李說：“下午要辦案，中午吃個方便的吧。點個包子怎么樣？”

小王連連擺手，“還包子呢？現在你一提包子我就想到……哎，不說了。不如吃個小面吧，也快?！?/p>

“沒肉哪兒行??？要牛肉面，加料的?！?/p>

“行吧，你說了算?！毙⊥跻贿呍谑謾C上下單一邊嘀咕，“反正都是人造肉，不知道有什么吃頭?！?/p>

VR社區風靡后，大部分人選擇在虛擬世界里大快朵頤。一行行代碼寫就的滿漢全席，遠比現實世界里真材實料的飯菜便宜。至于現實世界里的一日三餐，只要吃飽就行了。于是，現實世界的餐飲業分化為兩種。一種由傳統餐飲轉變而來，高端、奢侈，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是少數有錢人的消費品。另一種由快餐速食轉變而來，流水線、標準化，營養均衡、量大管飽，是大多數人補充能量和營養的選擇。出于成本考慮，這種快餐里的肉類都用人造肉代替。老李和小王便是這種快餐外賣的?？?。

外賣由無人機送到單位門口，再由內部的送餐機器人分發到各個隔間?，F在的外賣不僅保溫、保鮮，面條還不會坨，就是“牛肉”的分量越來越少了。老李吃完一邊擦嘴一邊暗罵商家摳門。小王收拾完殘羹餐具，兩人開始了下午的工作。

老李和小王戴上VR頭盔，進入萬維城，根據張律師提供的地址，徑直傳送到“肉先生包子鋪”門前。鋪面不大，進出的食客卻絡繹不絕。兩人一襲便衣走進去。店里只有八副桌凳，還沒坐滿，客人并沒有在外面看上去那么多。包子鋪啟用了店面副本模組，在同一時間用戶較多的情況下，會自動創建副本分流，保證客人舒適的用餐體驗。

柜臺后的虛擬服務員笑臉相迎，菜單懸掛在墻上，除了粥和豆漿，其余的都是包子：叉燒包、醬肉包、大蔥肉包、芹菜肉包、香菇肉包、霉干菜肉包……老李發現了菜單的蹊蹺之處：其他包子鋪里，一般是叫“豬肉大蔥包”，這里卻只叫“大蔥肉包”，不免讓人對肉的來源起疑。他倚在柜臺上，思索半晌說：“給我來個芹菜肉包吧。你呢？”

“我？”小王隨口說道，“那就……叉燒包吧?！?/p>

小王從出餐口取了兩個包子，放在桌上，掏出手機，打開代碼識別程序掃描，幾秒鐘后得出結論：“跟張律師帶來那個有相同的代碼片段?！?/p>

面粉的香氣混合著肉香在餐桌上彌漫，刺激著兩人的味蕾。小王用充滿希冀的眼神看著老李，等他指示。老李對著讓人垂涎欲滴的芹菜肉包瞅了半天，索性抄起來就往嘴里送。小王瞪大了眼，結果包子剛碰到老李嘴唇就停了下來?！安恍胁恍胁恍??！崩侠畎寻臃呕乇P子里。小王捂著嘴偷笑，被老李發現，老李把盤子推到他面前，“笑什么笑，要不你先來？”

兩人僵持不下時，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閃現在店里。說他“閃現”，是因為老李和小王都沒有看見他從門口進來，憑空出現在兩人的桌子旁。這個肥頭大耳的男人笑著問：“二位可是第一次光顧小店？不介意我……”他比了個想要坐下的手勢，也不等兩人應允，便毫不客氣地加入飯局。

他自我介紹道：“敝姓芮，草頭內。這年頭識得這字的人越來越少，以訛傳訛，大家就都叫我‘肉先生了。沒錯，我就是這家包子鋪的老板，剛才在后臺觀察數據，發現這桌上完菜后遲遲沒有開始用餐，才來看看是什么情況。還請借一步說話?！痹捯魟偮?，周遭的環境倏忽閃爍了一下。待恢復正常，店里其他客人已沒了蹤影。這是肉先生給他們三個單獨開了個副本，與其他客人隔絕開來。

私密的環境好談私密的事。老李和小王做了自我介紹，卻不說是警察辦案，只說是朋友推薦而來。

肉先生聽了說：“頭一次來，有心理負擔很正常。但我保證，咱家的包子，只要吃過一次就回不去了?！?/p>

“小莉，來一屜醬肉?！彼麤_服務員吩咐道。很快，一屜醬肉包端了上來。肉先生取了個碟子，倒了點醋，用筷子夾個包子蘸了，一口咬下半邊，一邊吃一邊舉著另外半邊，展示熱氣騰騰的肉餡?！扒魄?，三分肥七分瘦，肥而不膩、瘦而不柴?！闭f著還捏了捏筷子，滿滿的油脂從肉餡中擠出來，肉香四溢。肉先生把剩下半邊送進嘴里，一邊咀嚼一邊含混地說：“不是我說，這品質、這口味、這滿足感，在萬維城找不出第二家來。光是搞定這種肉的代碼，就花了小店半年的營收，為的就是讓二位這樣的老饕能一飽口福。唉，你們這都涼了，小莉，端兩屜熱乎的上來。這次算我請你們，希望二位以后常來光顧，也幫忙多多推廣?！?/p>

肉先生這一通盛情下來，小王已經迫不及待要豁出去了。還是老李沉得住氣，招架下來，說：“肉先生且慢。剛才你說，頭一次來大都會有心理負擔，莫非你這肉，有什么叫人難以啟齒之處？”

肉先生的熱情被澆了一盆冰水，臉上松弛的橫肉擰到一起，“這個嘛，那位推薦人想必跟二位提過，二位心里肯定也清楚，就沒必要說出來了吧?！?/p>

“不瞞你說，那位推薦人說得也是含糊，所以我們今天才到這兒來探個虛實。既然肉先生在這兒，就給個明白話吧，這包子餡兒到底是什么肉？”

“它就是你現在心里所想的肉?！?/p>

“你怎么知道我現在想的是什么肉？”

肉先生哼笑道：“你這樣慕名而來的客人我見多了，我當然知道你想的是什么肉?！?/p>

“好，那你就說說看，我現在想的是什么肉？”

肉先生一拍桌子，“嘿，我做生意這么多年，沒見過你這樣胡攪蠻纏的客人。愛吃吃，不吃拉倒?！彼麣忸^上來，直接掀了桌子。好在店里使用了防傾覆模組，桌子倒了一半便被系統重置，掀飛的包子又好端端地回到桌上。

老李見對方掀桌，給小王使個眼色。小王立刻在手機上劃拉幾下，轉瞬間，兩人警服加身。老李喝道：“我們是公安局VR科的警察，現在懷疑你這家黑店在賣人肉包子！”

肉先生一哆嗦，這座二百五十斤的肉山差點兒一屁股坐到地上，幸好在半空中被防傾覆模組拉回了條凳上。他連連抱拳作揖，“大哥，二哥，是我有眼無珠，得罪了二位哥。但二位也知道，這VR社區里賣的都是虛擬的假肉。咱家這肉，跟別家的虛擬豬肉、虛擬牛肉一樣都是代碼，不至于犯法吧?！?/p>

小王說：“那你是承認你店里賣的是虛擬人肉咯？”

肉先生憨笑著說：“就是一噱頭，好攬客?？腿藖砹?，吃了，覺得好吃，下次再來。誰還真知道人肉什么味兒不成？”

“人肉是能拿來當噱頭的嗎？違反公序良俗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都怪我一時糊涂，一時糊涂啊。二位放小弟一馬，我立馬整改，再也不敢了?！比庀壬谧郎峡念^磕得梆梆響。

小王訓完肉先生，看向老李，等待指示。老李手撐著下巴，思量半晌，問道：“你之前說這人肉代碼是花錢買來的，是誰賣給你的？”

“百月集的阿香?！比庀壬环薜卣f，“就是這個婆娘，跟我推銷這人肉，說萬維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獵奇的人，用這肉做成包子保管暢銷。我可真是著了她的道啊?！?/p>

百月集是個專賣各種肉類代碼的鋪子，就在萬維城的代碼集市里。代碼集市有點像現實世界里的批發市場，商家在這里進貨，經過加工和包裝后再推向用戶。只不過這里賣的都是代碼制品，商家買來一復制，就相當于打了批發。

老李和小王按照肉先生提供的地址，直接傳送到店鋪門外，只見門上掛著“百月集”的古體字牌匾，進門后兩側各有許多柜臺和貨架，展示著各色生鮮肉品：豬蹄豬腸豬五花，牛肚牛腩牛肋條，雞腿雞翅雞胸肉，鴨腳鴨脖鴨鎖骨……常見的家禽家畜一個不少。盡頭的柜臺后，老板娘正背對兩人，擺弄貨架。

小王清了清嗓，引起對方注意。老板娘聞聲道：“喲，有官人上門啊?！痹挳叢欧畔率种械墓ぷ?，轉身迎上來。她雖然個子不高，但身材豐腴，胸前掛個細長的墜飾，款款走到柜臺后，笑臉盈盈地說：“請問兩位看什么肉呢？咱們家的五花黑豬肉可是一絕，采樣的是川西高原正宗的人參豬，肥三瘦七，肥而不膩，瘦而不柴……”

小王不理會她的推銷，“我們是公安局VR科的警察。請問這兒有誰叫阿香嗎？”

老板娘略顯羞澀地說：“兩位官人怎么連我小名都知道？真是不好意思?！彼亲有崃诵?，忽然皺眉說：“是不是那個姓芮的死胖子闖什么禍了？”

小王一驚，“闖禍倒不至于。不過，你怎么知道我們剛剛到過肉先生包子鋪？”

“你們身上有包子味兒，肉先生家的，準沒錯?！?/p>

小王不禁點頭暗嘆。老李插了個話，問阿香：“我們剛進門時，你看都沒看就稱呼‘官人，難道也是聞出來的？”

阿香狡黠一笑，“從集市門口的傳送點到這兒，必定經過海鮮市場。你們身上一絲魚腥味兒都沒有，肯定是直接傳到門外了。有這等權限的人，不是萬維城管事的就是公務人員，叫一聲官人多半不會錯。就是不知兩位官人登門拜訪，有何貴干呀？”

小王問：“肉先生說他家包子餡兒用的肉，是從你這兒買的？”

阿香方才熱情的目光頓時變成一對冷眼，雙手抱在胸前答道：“是?！?/p>

“你賣給他的是什么肉？”

“人肉?！?/p>

小王沒料到阿香如此爽快，竟沒想好怎么接下去。阿香拿起胸前那“墜飾”，含住一端深吸一口，一陣煙霧從鼻孔和嘴角噴出來。原來這掛飾是個煙盒，從現實世界的電子煙演變而來，可以隨意調節口味。老李和小王都不好這口，早就在個性化設置里屏蔽了煙味，雖然眼前煙霧繚繞，卻沒有絲毫難聞的味道。

小王擺手撥開煙霧，叱問道：“賣人肉還這么明目張膽？”

“賣人肉怎么了？是違了家規還是犯了國法??？”

“這是違反公序良俗，知道嗎？”

“隔壁賣娃娃魚和果子貍還違法犯罪呢，咋不見你們上門關照？”

這阿香可比肉先生難纏得多，見小王應付不來，老李接過話頭，“買賣保護動物這塊兒，VR科可沒少操心，不僅相關代碼要審核，連研發流程都要求備案。正是因為有嚴格的監管，所以現在VR社區里流通的所謂保護動物制品，其實都是根據它們的人工養殖同類或者非保護動物近親改良研發的仿制品，并不違法?！?/p>

阿香輕蔑地說：“冒牌貨唄。那我這人肉也是冒牌貨，是猴子肉改良的，成不？”

老李說：“這個我現在下不了定論，所以要調查清楚。說吧，你這所謂的人肉代碼是從哪兒來的？”

“買來的?！?/p>

“誰賣給你的？”

阿香別過頭去，吐個煙圈說：“抱歉，商業機密?！?/p>

小王揮手扇開煙圈，嚴肅地說：“請配合我們調查，這可能涉及人身傷害行為?！?/p>

阿香不屑地笑著，從柜臺下面搬出個瓦楞紙箱。小王和老李好奇地看著她把箱子放在柜臺上，揭開箱口。小王湊過去往里看，嚇得一哆嗦，后退了兩步。老李定了定神，做好心理準備才湊近去看，雖然反應沒那么激烈，但也倒吸一口涼氣。那箱子里立著一只腳，膚色發紫，從腳踝處齊齊斬斷。阿香笑出聲來，嘴里的煙霧隨著笑聲彌漫，“你們倒是說說，我收來的這只腳到底對誰人身傷害了？虛擬世界里的腳難道還會有主人不成？”

現實世界里，無論一只腳、一塊肉甚至一根頭發，總能追溯到它的主人；虛擬世界里，只要編寫代碼，這些東西都能憑空生成、無限復制。但要做到逼真，就不那么容易了。老李長舒一口氣——剛才一不小心吸了不少煙氣，又隨著這口氣吐出來，樣子有點滑稽。他故作鎮定說：“光是仿制一只腳的外觀，只要觀察細致或者對解剖學略通一二，便能做到。但人肉的滋味缺少參照，要想仿制，恐怕只有親口品嘗過才能做得到?！?/p>

“既然缺少參照，你又憑什么認為我這人肉的滋味是參照了真實的人肉？”

“正是缺少參照，我才不能排除你的人肉是參照真實人肉仿制的可能性?！?/p>

阿香擰動煙盒底部，換個口味猛吸一口，“你們這么篤定地要把我這虛擬人肉跟真實人肉掛上鉤，那我可就得說道說道了。VR社區這么多用戶吃著五花八門的肉食，他們到底是在吃什么？”

老李不動聲色。小王自告奮勇地答道：“當然并沒有真的吃下什么，只不過是服務器執行了一段代碼，讓用戶的VR頭盔發送電脈沖而已?！?/p>

“既然如此，你又憑什么判斷什么樣的電脈沖是豬肉、什么樣的是牛肉、什么樣的又是人肉呢？”

“豬肉代碼形成的電脈沖，能激發我記憶中吃豬肉的感受。牛肉代碼形成的電脈沖，能激發我記憶中吃牛肉的感受……”小王說到這兒卡了殼，才發現中了阿香下的套，看看老李，慚愧地低下頭去。

阿香順勢又問：“那人肉呢？沒有吃過人肉的用戶吃了我這人肉，怎么會覺得自己吃的是人肉？”

小王不敢作聲。老李開口道：“是你告訴肉先生，你賣給他的是人肉代碼。肉先生宣傳自家包子時又向客戶暗示包子餡兒是人肉，客戶吃了自然會覺得自己嘗到了人肉的滋味?！?/p>

“正是?！卑⑾愕靡獾匦Φ?，“不同的電脈沖到底代表什么肉，最終是由用戶的心思決定的。我提供的只不過是一段叫作‘人肉的代碼而已，代碼本身并不指明肉的品種。我們平時稱呼什么肉什么肉，只是方便指稱不同的代碼而已?！?/p>

“狡辯！”小王指著阿香呵斥。

阿香白了他一眼，用煙盒指著方才那只腳說：“你可知道這是什么腳？”見小王已不想搭理，她便自問自答，“其實這并不是人的腳，而是客戶托我找人定制的克林貢人腳?！毙⊥鹾屠侠蠲婷嫦嘤U，阿香解釋道：“科幻片里的外星種族，看來二位并沒聽過。既然如此，剛才看到它的時候，為什么要為一種聽都沒聽過的、虛構種族的肢體感到害怕呢？因為心思?！彼脽熀星昧饲锰栄?，接著說，“雖然它被編寫出來的初衷是成為一只克林貢人的腳，但也沒法阻止二位的心思認定它是人腳?？梢?，決定一段代碼是什么，是人的心思，而不是它的名稱?！彼f罷吐出一個宣布陳述完畢的煙圈。

阿香比肉先生難對付得多，就連老李也一時間找不出她的邏輯漏洞，只得避其鋒芒?！皠e扯遠了。我們今天不是來坐而論道的，只想要你告訴我們人肉代碼是從哪兒來的，至于售賣它算不算違反公序良俗、犯不犯法，我們就暫且不追究了?！?/p>

阿香斷然拒絕，“抱歉，恕難從命。在萬維城混了這么些年，基本的商業操守我還是有的?！?/p>

碰上個硬茬兒，小王還在抓耳撓腮地想招，沒料到老李先打了退堂鼓，“既然這樣，我們就先告辭了。如果想通了，記得聯系我?！彼袅藗€身份二維碼在柜臺上，走出百月集。小王滿腹狐疑地跟出門后，問他為什么就這么放過阿香，這不像是他一貫的作風啊。老李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機說：“等我打個電話?！?/p>

另一種人們熱衷于從現實世界帶進虛擬空間的違法行為，是逃稅。對逃稅者來說，虛擬空間里每一秒都在產生海量的數據，暗地里發生的交易可以永遠藏在暗地里；對執法者來說，虛擬空間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記錄在案，只要有心就能讓暗地里的交易無所遁形。老李這通電話直接打到了他的發小、稅務局VR科的科長那兒。老李和小王正準備回局里處理別的事情，阿香便主動招呼了過來，也省得兩人下線又上線這一番周折。

人肉代碼來自炮哥。小王檢索了他近期在萬維城的活動軌跡，發現他大部分時間混跡于酒吧、夜店和會所，時不時到市場上轉轉，做些倒賣代碼的生意，符合“街溜子”的行為模式。小王在一家酒吧找到他時，一眼就從他搖頭晃腦的樣子看出他剛剛服用了違禁代碼。炮哥見小王亮出身份，登時清醒過來，拔腿就跑，奈何小王頻頻施展傳送術堵截，終究讓他逃無可逃。窮途末路，炮哥祭出最后一招——走為上計，直接下線，退出了萬維城。

VR網吧里，炮哥罵罵咧咧地取下頭盔，一睜眼被嚇了一跳——他旁邊不知何時坐了個身著制服的警察，直愣愣地看著他。他起先以為是在虛擬酒吧里調的“百樂水”產生的副作用，把幻覺帶回了現實。待警察掏出手銬說“請跟我們走一趟”，他才知道這回完犢子了。原來剛才小王陪炮哥玩那一陣貓和老鼠的游戲，是為了讓老李定位到炮哥登入萬維城的位置。老李隨即聯系當地警方，前往炮哥所在的VR網吧將他捉拿歸案。

虛擬審訊室里，炮哥的雙手被銬在椅子把手上，桌子對面老李坐鎮審訊，小王抱著平板電腦在一旁記錄。老李道：“說吧，為什么跑？”

炮哥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磨嘰好半天才說：“警官大人，我就做點小本買賣，賺點糊口錢，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這陣仗，真不至于?！?/p>

“至不至于不是你說了算。說說你那小本買賣都賣些什么東西？”

炮哥支支吾吾，“就……代碼。都是代碼而已?！?/p>

“違禁代碼？”

“啥呀，”炮哥唯恐避之不及，“就我自己沒事兒整的些代碼，玩玩兒。我哪知道違不違禁？”

“賣了？”

“賣了些，都是小錢?！?/p>

“就我同事找到你的時候，你剛喝下那玩意兒？”

“哎，見笑了?！?/p>

老李示意小王把平板電腦遞給炮哥，“來吧，把你賣過哪些代碼，買主都是誰，一條一條寫清楚。怎么處置，就看你表現了?！蓖ǔ碚f，這種私人自制代碼，沒有發生大規模危害的情況下，VR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炮哥自己撞到槍口上來，算是意外收獲。

待炮哥寫完，小王把平板拿回來給老李翻閱。老李來回翻了幾遍，又看看炮哥，炮哥用真誠的眼神急切地盼著他回應。老李問：“就這些？”

炮哥趕忙舉起一只手回答：“我發誓，就這些了?！?/p>

老李嘆了口氣，厲聲質問：“你跟阿香的買賣怎么不老實交代？”

炮哥愣了愣，納悶道：“??？就那玩意兒也算違禁代碼??？”

“當然算了，為什么不算？”

“行行行，你說算就算，只是……”他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那代碼不是我寫的?！边@回輪到老李和小王納悶了。炮哥說：“那是我爸寫的?！?/p>

原來這炮哥名叫包焱，他爸叫包廣，本是個廚子，失業后自學VR食用肉設計，寫出這么一段惹出風波的代碼來。老李讓炮哥那邊的警方把包師傅找來，問清事情的來龍去脈。

包師傅個頭不高，一把年紀，坐在審訊室的椅子里扭來扭去，找不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前VR時代過來的老一輩不少都有這種對虛擬環境的不適感。他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跟兒子對比鮮明，老李索性讓小王給他去掉了手銬。老李向包師傅說明了包焱的情況，包師傅長嘆一口氣，咒罵了幾句那個不成器的兒子，隨后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來。

包師傅原本在城里開了一家“包吃飽”飯館，生意說不上火爆，但足夠支撐他們爺倆三餐吃飽。包師傅尤其擅長烹飪肉菜，什么五花肉、琵琶腿、豬大腸、牛腱子這些尋常食材，在包師傅的烹制下盡能化作讓人欲罷不能的佳肴，讓“包吃飽”的名聲在美食評分網站上不脛而走。

生意正當蒸蒸日上，人造肉出現了。剛開始，人造肉的口感跟真肉壓根兒沒法比，甚至還不如一些仿肉的豆制品，包師傅嗤之以鼻，沒放在眼里。哪知經過幾代產品迭代，人造肉的口感不僅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還靠低廉的價格搶占了真肉的市場。包師傅的日子難過了起來，但他依舊堅持用真肉做食材烹飪菜肴，還是贏得了一批跟他有著相同原則的食客，讓飯館能勉力經營下去。

沒過多久，虛擬現實出現了。包師傅一開始還蒙在鼓里，只見飯館里的客流量一天不如一天，便問了幾個常來的食客，說很多人都去了什么“萬維城”“圓夢苑”“極樂境”。他以為是新開發的商圈，直到有一天見到包焱在家戴著個頭盔躺著，叫也叫不起來。

“荒唐！簡直荒唐！”得知真相的他，把包焱的VR頭盔摔在地上，“肉有假的就罷了，現在連社會都是假的、人生都是假的，那活在這世上還有什么意義？”

包焱一邊撿起摔碎的頭盔，一邊不耐煩地說：“爸，時代是進步的。你不愿接受新鮮事物，不代表別人就不能接受。就說吃的吧，在萬維城里，哪家飯店的口味會比你那‘包吃飽差？不僅不差，還能吃到很多原本吃不起的山珍海味，難道不好嗎？”

“假的，都是假的。假的食物，能吃飽嗎？”

“玩VR的人追求的不是吃飽，而是吃不飽。吃不飽，才能暴飲暴食；吃不飽，才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吃不飽，才是每個老饕的終極追求。你那‘包吃飽的理念已經過時了！”

包師傅怒扇包焱一個耳光，“‘包吃飽那不是讓客人吃飽，是讓你吃飽！不想吃飽就給我滾，我沒你這個兒子！”

包焱捂著臉，恨了包師傅一眼，抱著摔壞的VR頭盔奪門而去。

飯館的生意每況愈下，好些?？投疾辉賮砹?。又是慘淡經營的一天，包師傅正準備關門打烊，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走進店里，包師傅立刻笑臉相迎。男人點了幾個菜，吃幾口就瞇上眼睛，像是在品評。包師傅心頭道：專業，難得有這么專業的食客上門了啊。

包師傅等男人吃好，主動上前詢問：“客官覺得小店味道如何??？”

男人回答：“味道合格，你這家店符合入駐萬維城的標準了?！卑鼛煾颠€沒搞清楚狀況，男人就拿出一份宣傳單，滔滔不絕地講解虛擬現實是未來的大勢所趨，萬維城是虛擬現實社區中的龍頭，入駐萬維城是把握時代的脈搏、抓住未來的機遇……

包師傅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反應過來，這萬維城不就是兒子沉迷的虛擬世界嗎？那里的城市是假的，生活是假的，連餐桌上的肉都是假的?！皾L，不去，你走吧，這兒不歡迎你?！卑鼛煾靛X也不收就把男人往外轟。

男人一邊退一邊說：“現在入駐費用七折優惠，還可以用實體店面抵押貸款……”

那天之后，包師傅總是悶悶不樂，卻又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睜睜看著虧損日益增多，進而入不敷出，最后交不起房租，只能關張大吉。雖說箱底的積蓄還能支撐一段時間，但苦心經營半輩子的飯館一下子沒了，包師傅心底還是空落落的。他想起那個游手好閑的不孝子，不知是不是又在虛擬空間里虛度光陰。

包焱不知從哪兒得知了“包吃飽”倒閉的消息，半年來頭一回回家看望包師傅。包焱比出走時體面了許多，穿得人模人樣，手里還拎了香腸和板鴨——都是特地為包師傅買的真家伙。

“小子，出息了啊?！卑鼛煾凳障聳|西，心頭不是滋味，有點后悔當初一時沖動趕走了包焱。他招呼兒子坐下，關切地問：“最近過得……怎么樣？”

包焱不以為意地說：“還行，自己做點小買賣?！?/p>

“噢？”包師傅沒想到兒子這么快就磨煉出了本事，“在哪兒做什么買賣呀？”

“在萬維城，賣點代碼?！?/p>

又是萬維城。不過這次包師傅聽到這個名字，心頭有了改觀，又問：“那什么城里，真的能賺錢？”

“當然能?！卑偷靡獾卣f，“我現在還只是賺點小錢，等以后名氣響了、客戶多了，就能賺大錢咯?！?/p>

“那你賣的這代碼又是什么？”

“萬維城里的東西，小到鍋碗瓢盆，大到高樓大橋，都是代碼寫成的。我自學了一點技術，現在能寫一些簡單的……東西，有人喜歡，就能賣錢?！?/p>

聽見兒子能自力更生，包師傅滿心歡喜，直道“不錯不錯”。他又想起那天萬維城的工作人員上門推銷，說是能在里面開飯館，又問包焱：“那什么城里，人們吃的也都是……”

“代碼?！?/p>

“那里面的廚師……”

“嗨，哪還有什么廚師。原材料是代碼，烹飪過程是代碼，做成的菜肴也都是代碼。要在萬維城里開飯館，就得學會怎么寫代碼?！?/p>

包師傅尋思，事到如今，這也不失為一條生路。兩人又聊了一陣，包師傅向包焱打聽了怎么登錄萬維城、如何入門學習代碼、需要購置什么設備。包焱一?一耐心解答。父子兩人其樂融融，仿佛又回到了“包吃飽”還在的時光。

包焱走后，包師傅開始從頭學起，在VR餐飲業相關的眾多類別中，選中了“食用肉”這個門類，畢竟這是他從前最在行的行當。各種常見肉類的基礎代碼網上都有，關鍵是如何調配出討喜的特色來。這對于常年跟肉打交道的包師傅來說并非難事。他不斷修改、調試、優化，戴上頭盔，克服不適，親自進入萬維城品嘗，很快就做出了頂級和牛肉、高原香豬肉、野生大黃魚、深海帝王蟹……當然，這都是包師傅憑記憶寫就的肉質和口感，沒有經過審核備案，就不會被正式承認為相應的肉品，也沒法在市場上光明正大地銷售。

但包焱有路子，說賣代碼的事兒就包在他身上好了。每次包焱回家看望，包師傅就把新研發的幾種肉類代碼交給他。包焱轉頭就在代碼集市上找個專收三無代碼的買主賣掉，用換來的錢給老爺子買上好煙好酒和好肉，下次看望時送上門去，多出來的錢就自個兒在萬維城里揮霍了。包師傅不懂這里面的門道，還以為兒子做的是正經生意。包焱每次上門他都眉開眼笑，抽著煙喝著酒，為自己克服萬難、迎來人生第二春而喜不勝收。

有天，包師傅酒興上了頭，開始思考虛擬世界里的代碼，是如何讓人覺得吃下的是什么肉。他想，不管吃了什么肉，實際上都是萬維城運行了一段代碼；不管運行了什么代碼，用戶通過頭盔接收到的都是一陣電脈沖；不同的電脈沖如何決定用戶感受到的是什么呢？那只能是用戶自己了。電脈沖的模式最接近用戶記憶中的什么體驗，就能讓用戶感受到什么。要是寫一段代碼，跟用戶經歷過的所有體驗都不同，他會體驗到什么呢？比如，寫一種跟用戶吃過的所有肉都不同的“肉”，用戶吃下去時會感覺吃了什么呢？

胡思亂想給了包師傅靈感，他一個激靈，酒醒了。他想，要是不必像現實世界里的任何肉，那他的設計就可以擺脫所有束縛，創造出一種從來沒有人品嘗過的、絕世美味的肉！包師傅不知道，萬維城里早就有人這么做了，什么王母娘娘的蟠桃、油炸外星努納雞，只有想不到沒有吃不到。但也正因為他不知道，迸發的激情才沒有被澆滅。

下一次包焱拜訪包師傅時，他把這段前所未有的全新代碼交給了兒子。

包焱問：“這次是什么肉？”

包師傅回答：“沒名字?！?/p>

“沒名字？”

“我自由發揮的?！?/p>

包焱撓了撓頭，“沒名字可不好賣啊?？蛻艨偛荒苜I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吧？再怎么著，總得想個名字出來?！?/p>

包師傅雙手在胸前一抱，“我想不出。反正是所有人都沒吃過的肉?！?/p>

包焱不屑地說：“哪還能有萬維城的人沒吃過的肉？老包，咱們主打的招牌是口味，不是搞標新立異。你這么個搞法，我沒法賣啊?！?/p>

包師傅苦心研發的杰作被兒子這般輕視，他一怒之下脫口而出：“人肉！我不信你們誰吃過人肉！”

包焱先是給結實地嚇了一跳，以為包師傅干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轉念一想，他爸不是這樣的人，多半只是氣話，但這給了他一個大膽的想法：就包裝成人肉！反正沒人吃過，只要他說是人肉，客戶肯定會把它當成人肉。

他離開包師傅家時，還對自己天才的想法樂得合不攏嘴，哪知現實給他潑了盆冷水。代碼集市上，沒人接包焱的招，都以為是個惡作劇，只有阿香流露出一點興趣。包焱就要了個便宜價賣給了她。

后來的事情，老李都知道了。雖然他對包師傅的遭遇有些同情，但這爺倆制造和販賣違禁代碼的罪名是坐實了。雖不至于入刑，但拘留罰款是跑不掉的。老李無能為力，只得吩咐小王去跟進相關事宜。他自己則把事情經過整理了一下，發了條信息給萬維城的張律師，算是做個交代。

第二天，老李收到張律師的回信，說公司愿意幫包氏父子繳納罰款，但要先見包師傅一面。這能彌補一些包師傅的損失，是件好事，老李盡快安排了兩人在虛擬接待處見面。按規定，老李和小王在一邊旁聽，算是監督。

包師傅見了張律師顯得有些局促。張律師拿著一沓文件，對包師傅說：“包先生，您的事情我司已經了解過了，我們對您的創意很贊賞，愿意幫您支付這次處罰的罰金?！卑鼛煾挡恢?，看向老李。老李點點頭，表示支持。張律師又說：“但前提是，您愿意跟我司進行合作?！?/p>

“合作？”包師傅嘀咕道，“我有什么值得讓你們跟我合作的?！?/p>

張律師爽朗笑道：“當然是您那段惹出麻煩的代碼啦。只需要將代碼未來五十年的使用權獨家授予我司即可，包括但不限于代碼本身、任何形式的副本和變種、以該代碼為素材的任何虛擬世界物品。其間，您不得擅自使用該段代碼，也不可將使用權授予任何第三方。合同期滿后，我司有優先續約的權利?！彼押贤瑪[到包師傅面前，一頁頁翻開，“下面我來講解一下合同里的細節……”

老李百無聊賴地熬過了這半個小時。待張律師講完，他總算能伸個懶腰，用胳膊肘頂了頂快要睡著的小王。包師傅一直呆呆地聽著，一言不發，等張律師把簽字筆遞給他時，他才說：“要是我不簽呢？”

張律師早有預料，從容回答：“根據您登錄萬維城時簽署的用戶協議，在我司的虛擬空間中制造、傳播違禁代碼，危害我司虛擬空間及用戶安全，我司有權利對您發起訴訟，賠償損失?！?/p>

“損失？你們有什么損失？”

張律師聳聳肩說：“我們的技術部門會評估您的代碼對我司的虛擬空間造成的損害，財務部門會將這些損害換算成財產價值，法務部門，也就是我所代表的部門，會向法院提交訴狀，將您告上法庭?！?/p>

包師傅眼里沒了神氣，沒精打采地說：“我想也是。簽就簽吧。是你們的了，都是你們的了?！?/p>

張律師確保包師傅完成了有效簽名，隨后說道：“交付罰金的資金已經打到您賬上了，合作愉快?！彼傩市实氐乐x后離開，消失在白光中。

這一切老李看在眼里，但他也沒什么更好的辦法能幫上包師傅，只能勸慰幾句。他吩咐小王帶包師傅去處理罰金的事，說自己要留在這兒再整理一下案卷。小王和包師傅被白光送走后，老李繃緊的弦松了下來，泄氣似的倒在椅子里。

老李拉開抽屜，張律師一開始帶來的那個人肉包子還在里面，他把它拿在手上把玩。包子是假的，人肉是假的，香氣也是假的。這重重虛假讓老李和小王結結實實忙活了兩天，讓肉先生和阿香卷進這場風波，更讓包師傅兩爺子成了犧牲品，而坐收漁利的卻是制造這一切虛假的萬維城。

老李苦笑。比起真正的吃人，吃點虛假的人肉又算得了什么？他把包子送進了嘴里。

【責任編輯：竹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