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謫遷·酬唱·結集
——以《元白唱和集》為中心

2023-03-22 06:15沐向琴
中國韻文學刊 2023年4期
關鍵詞:原唱東川江陵

沐向琴

(巢湖學院 文學與傳媒學院,安徽 巢湖 238024)

元稹與白居易詩歌唱酬近30載,唱和詩歌多達千余首。在元白長時間的詩歌唱和過程中,唱和的地點隨著詩人的仕途遷謫發生改變。從長安到江陵,再到通州與江州,至長慶年間兩人得以返回長安,后又相繼被貶往杭州與越州等,地理空間的變化及其所產生的距離直接對詩人的詩歌創作產生影響。他們在地域懸隔的兩地開啟了持久頻繁的詩歌酬和,既能互通信息、促進感情,又能彰顯才華、交流文學觀點。唱和詩的題材也隨著仕途謫遷發生變化,或寄托離情愁緒,或相互問候慰藉,或傳遞異域的習俗風貌等。異時異地的文學交流活動在數量和質量上共同促進了詩歌創作,詩人的文學技藝也得到提高,而作品的日積月累共同催生出唱和詩集的編纂。然而,元白唱和集的編纂并非一蹴而就,先有各自酬贈詩歌小集,再是唱和詩小集的編纂,最后編成《元白唱和集》十七卷,收錄唱和詩歌千余首?!对壮图吩诋敃r曾有流傳,但今已不存,通過考察元白集中留存的唱和詩及相關詩文,可以大致還原元白唱和活動的文學現場及《元白唱和集》的編纂始末。

一 長安送別與江陵唱和:寄贈小集的編纂與傳遞

元白唱和詩的創作自兩人于貞元十九年(803)俱任秘書省校書郎開始。據朱金城先生考證,白居易原唱《秋雨中贈元九》與元稹酬和《酬樂天秋興見贈本句云莫怪獨吟秋興苦比君校近二毛年》是兩人第一次詩歌唱和,地點在長安。任校書郎期間,兩人“多以詩章相贈答”,留存下來的作品卻不多。元和元年(806),元白同罷校書郎之職,應試才識兼茂明于體用科,同登科第。元稹授左拾遺,仍在京城,而白居易則授盩厔縣(今周至縣)尉。雖所授官不在一處,盩厔縣屬京兆府管轄,是長安以西的畿縣,與長安距離亦不遠,兩人之間的文學交往未曾因此中斷。至元和四年(809),元稹為監察御史,后又出使東川,白居易則在京城,其間依舊有詩歌酬唱。元和五年(810),元稹因得罪宦官被貶為江陵士曹參軍,白居易仍在長安。至此,元白唱和因元稹謫遷江陵發生重大變化。

在元稹赴任江陵前夕,白居易托其弟白行簡給元稹送去手編20首新詩小集,供元稹在旅途中吟詠消遣,以表寬慰鼓勵之情。元稹在赴任途中讀完好友所贈詩集,也作詩17首,到達江陵后即寄去長安。白居易收到元詩小集后,選擇其中10首進行酬和,即《和答詩十首》。白居易在當年所作《和答詩十首》詩序中清楚地敘述了兩人第一次贈答詩歌小集及異地唱和的全過程:

五年春,微之從東臺來。不數日,又左轉為江陵士曹掾?!窍?足下次于山北寺,仆職役不得去,命季弟送行,且奉新詩一軸,致于執事,凡二十章,率有興比,淫文艷韻,無一字焉。意者欲足下在途諷讀,且以遣日時,銷憂懣,又有以張直氣而扶壯心也。及足下到江陵,寄在路所為詩十七章,凡五六千言。言有為,章有旨,迨于宮律體裁,皆得作者風?!聛矶嗥虿〖?假中稍閑,且摘卷中尤者,繼成十章,亦不下三千言。其間所見,同者固不能自異,異者亦不能強同。同者謂之和,異者謂之答。并別錄《和夢游春詩》一章,各附于本篇之末,余未和者,亦續致之。[1](P104-105)

通過詩序可以推測白居易20首詩歌小集的編纂情況?!靶略娨惠S,致于執事,凡二十章”,20首詩歌俱為近作,最可能就是當年,即元和五年(810)所作;“率有興比,淫文艷韻,無一字焉”,詩歌體裁與元稹江陵途中有所感發而所作詩歌應相同,俱為諷諭詩。故而,元稹在諷讀白居易所贈小集后,寄贈的詩歌也是諷諭詩。當時的白居易對諷諭詩創作充滿熱情,寫了著名的《秦中吟》十首、《新樂府》五十首等??冀癜拙右准?《和答詩十首》編在卷二“諷諭二”,編于此卷且位于其前的諷諭詩依次還有《讀史五首》《寓意詩五首》《贈友五首》《秦中吟十首》《續古詩十首》,白居易所贈20首詩歌小集可能在此35首之中?!蹲x史五首》,托古諷今,借古人遭遇感慨今事;《寓意詩五首》,多用比興,意蘊深遠;《贈友五首》,抒發詩人對政治的思考;《秦中吟》序云:“貞元元和之際,予在長安,聞見之間,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命為《秦中吟》?!盵1](P80)《續古詩十首》,寫思婦、旅人的寂寥之情,以及貧士、感秋婦不受重視之悲苦等,思想表達較為含蓄。元稹赴江陵途中所作17首諷諭詩則為《思歸樂》《春鳩》《春蟬》《兔絲》《古社》《松樹》《芳樹》《桐花》《雉媒》《箭鏃》《賽神》《大觜烏》《分水嶺》《四皓廟》《青云驛》《陽城驛》《苦雨》,皆以旅途中所見景物起興,寄托詩人對政治的看法。對照元稹途中所作17首詩與推測的白居易20首諷諭詩小集,元詩應受白詩影響而成。

再者,白居易在序言中給予元詩極高評價,認為元稹受自己詩歌及貶謫遭遇共同激勵,所作皆發憤之詩,立意和措辭皆遠超其以前的作品,亦可佐證前文所推測的白居易詩歌小集情況。面對元稹寄詩小集,白居易以《和答詩十首》酬和,分別為《和思歸樂》《和陽城驛》《答桐花》《和大觜烏》《答四皓廟》《和雉媒》《和松樹》《答箭鏃》《和古社》《和分水嶺》,并附《和夢游春詩一百韻》酬和元稹此年稍后所寄贈的《夢游春七十韻》。這是元白第一次以詩歌小集的形式寄贈酬和。白居易在酬和元稹詩時,通過“和”“答”表明自己的意思,而不是一味贊同。對酬和的詩歌也有所選擇,即“且摘卷中尤者”。至于元稹原唱中的其余7首,白居易稱“余未和者,亦續致之”。白居易選擇性酬和是對兩人唱和詩歌進行的主動編排,未酬和的作品可能是有意忽略的結果,故其余7首可能是《夢游春七十韻》一類的艷體詩。

在元稹被貶江陵而白居易仍在長安的這段時期,元白唱和詩的寫作和傳遞明顯增多。元和五年(810)十月,元稹在貶地收到白居易的書信及詩,其中有一篇長篇律詩《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故次韻酬和《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其序云:“玄元氏之下元日,會予家居至,枉樂天代書詩一百韻。鴻洞卓犖,令人興起心情,且置別書,美予前和七章。章次用本韻,韻同意殊,謂為工巧。前古韻耳,不足難之。今復次排百韻,以答懷思之貺云?!盵2](P116)白居易所寄書信已不存,元稹在序文中交代收到白居易書信的時間在“玄元氏之下元日”,即十月十五日。由元詩序還可知,在此之前,元稹曾寄書并酬和白詩7首,皆為次韻酬和,白居易還在這次的書信中贊美了元稹的和詩。這次酬和使元白唱和從諷諭詩直接轉向了次韻詩的創作,甚至有《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這樣的百韻長律,而元稹正是次韻唱和的主導者。元白寫作諷諭詩的主要目的是為了以詩諫言,履行的是諫官的諫諍職責。當元稹被貶至偏遠的江陵,遠離政治中心,無可進諫,自然再沒有寫作諷諭詩的前提條件和政治環境,而白居易在元稹被貶江陵后不久,也結束了諫官生涯。白居易自元和五年(810)五月從左拾遺改為京兆府戶曹參軍,元和六年(811)四月又因丁母憂解官并退居渭村,至元和九年(814)冬復官為太子左贊善大夫。自元稹被貶,元白諷諭詩的寫作大大減少,可看出江陵之貶給元白帶來的重大打擊。

這是元稹第一次向白居易提出次韻唱和挑戰,元白唱和及唱和詩集的編纂很大程度上建立在文人貶謫的空間位移和這種極具激勵作用的文學競爭關系。白居易《和思歸樂》云:“荊州又非遠,驛路半月程?!盵1](P110)從長安到江陵,即使走驛路也要半月之久,也就是說,唱和詩歌往返一次并傳遞到彼此手中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元和六年(811)至元和九年(814),白居易因丁母憂而貧病交加,得元稹分俸資助。白居易《寄元九》云:“一病經四年,親朋書信斷?!谇G楚,去日唯云遠?!囊率迟Y,數盈二十萬?!盵1](P526)在這四年中,元稹寄資給白居易就有三次,寄詩唱和的次數必定不少于此。又《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云:“素書三往復,明月七盈虧?!本湎掠性娙俗宰⒃?“自與微之別經七月,三度得書?!盵1](P706)自元稹二月赴江陵至當年十月,曾三度寄書給白居易。故自元稹被貶江陵,不同于以往的單篇或數篇酬和,元白開始以小集的形式寄贈傳遞。每次寄送的詩歌數量少則數篇、十數篇,多則數十篇,酬和詩歌也應當如此。江陵之貶促使元白自相識后第一次長時間分離,唱和詩的寫作卻隨之走向第一次高潮,仕途遷謫與詩歌酬唱則共同促進了元白唱和詩集的編纂。

二 通江唱和與杭越唱和:從唱和小集到《元白唱和集》

在《元白唱和集》正式編纂前,元白先有唱和詩歌小集的編纂。元和十年(815)正月,元稹奉詔從江陵回到長安,白居易時為太子左贊善大夫,亦在長安,兩人得以相聚。此時,元白唱和條件便利,不再以小集的形式酬贈。當年三月,元稹出為通州司馬;六月,白居易因上書言事被貶江州司馬。至三年后的元和十三年(818)冬,元白才各從州司馬遷官他任。通州與江州之間的距離更遠甚于江陵與長安,書信往來不易,傳遞時間所費更久,元白的詩歌唱和繼續以小集的形式寄送,通江唱和也成為元白唱和詩寫作的第二個高潮時期。據《舊唐書·元稹傳》載:“俄而白居易亦貶江州司馬,稹量移通州司馬。雖通、江懸邈,而二人來往贈答,凡所為詩,有自三十、五十韻乃至百韻者?!盵3](P4332)從元和五年(810)到元和十三年(818),經過近十年的詩歌酬唱,元白唱和詩集的編纂時機已然成熟。

元和十二年(817)冬,在江州的白居易作《東南行一百韻寄通州元九侍御澧州李十一舍人果州崔二十二使君開州韋大員外庾三十二補闕杜十四拾遺李二十助教員外竇七校書》寄贈給了包括元稹在內的至少八位友人,元稹當時從通州到興元療疾,第二年才收到寄詩與書信,作《酬樂天東南行詩一百韻》酬和,其詩序詳細記錄了編纂元白唱和詩集的始末:

元和十年三月二十五日,予司馬通州,二十九日與樂天于鄠東蒲池村別,各賦一絕。到通州后,予又寄一篇,尋而樂天貺予八首。予時瘧病將死,一見外不復記憶。十三年,予以赦當遷,簡省書籍,得是八篇。吟嘆方極,適崔果州使至,為予致樂天去年十二月二日書。書中寄予百韻至兩韻凡二十四章,屬李景信校書自忠州訪予,連床遞飲之間,悲咤使酒,不三兩日,盡和去年已來三十二章皆畢,李生視草而去。四月十三日,予手寫為上、下卷,仍依次重用本韻,亦不知何時得見樂天,因人或寄去。[2](P135)

“各賦一絕”指的是兩人在元稹赴任通州前所作的送別之作,即元稹《灃西別樂天博載樊宗憲李景信兩秀才侄谷三月三十日相餞送》與白居易《城西別元九》。元稹到達通州后,向白居易寄詩一篇,白居易又贈8首而來。當時元稹因染上瘧疾,無暇酬和白居易。等到元和十三年(818)四月,崔韶使者從果州到通州,為元稹帶來白居易書信及前一年所作詩歌24首。當月,適逢好友李景信自忠州來訪,元稹與其“連床遞飲之間,悲咤使酒”,兩三日間就將白居易此前所寄32篇詩歌酬和完畢,酬和詩的寫作方式是“依次重用本韻”,即難度極大的次韻酬和。元稹將這次酬和的詩歌編纂成集,分為上下兩卷,包括白居易原唱詩歌在內。白居易原唱為兩韻到百韻律詩,元稹和詩皆為次韻酬和。詩序后又有詩人自注云:“其本卷尋時于峽州面付樂天。別本都在唱和卷中。此卷唯五言大律詩二首而已?!盵2](P135)元稹在編纂唱和詩集時,將兩首百韻長篇單獨編為一集,即白居易《東南行一百韻》與元稹《酬樂天東南行詩一百韻》,并于元和十四年(819)三月在硤州與白居易偶遇時,交付給白居易,當時兩人都從貶所趕赴新任。其他31首白詩原唱與31首酬和詩,共62首唱和詩則編入元白唱和詩卷中。當時,元稹所在的通州與白居易所在的江州相距甚遠,詩歌唱和與書信往來不易,甚至在興元療疾期間與白居易失去聯系。元稹將兩人唱和詩編纂成集,更大程度上促進了詩人的情感交流,這次唱和小集詩歌的創作時間從元和十年(815)到元和十三年(818),可知兩人異地空間唱和條件艱難,以詩歌小集的形式寄贈并編纂唱和詩小集也是元稹自覺順應唱和詩發展的結果。

元稹與白居易分別在元和十四年(819)、元和十五年(820)結束多年的貶居而相繼返回長安,迎來短暫的仕途輝煌時期。穆宗長慶元年(821),元稹為中書舍人、翰林承旨學士;長慶二年(822),以工部侍郎入相,繼而因政治斗爭出為同州刺史;長慶三年(823),為越州刺史、浙東觀察使,直到大和三年(829)于任上去世。白居易則于長慶元年(821)請求外放為杭州刺史,長慶四年(824)以太子左庶子分司東都,次年又出為蘇州刺史,直到寶歷二年(826)罷官。返回長安的這段時間,元白唱和詩的創作并未因地理空間距離的縮小而增多,直到兩人再度謫遷,又恢復唱和小集的寄贈傳遞。元稹在越州、白居易在杭州的杭越時期,因比鄰而居,詩筒唱和愈加頻繁,促成元白晚年詩歌唱和的高潮。大和二年(828),白居易收到元稹寄贈的43首詩歌小集,一一酬和作《和微之詩二十三首》,其序云:

微之又以近作四十三首寄來,命仆繼和,其間瘀絮(勅慮)四百字、車斜二十篇者流,皆韻劇辭殫,瓖奇怪譎。又題云:奉煩只此一度,乞不見辭。意欲定霸取威,置仆于窮地耳?大凡依次用韻,韻同而意殊;約體為文,文成而理勝。此足下素所長者,仆何有焉?今足下果用所長,過蒙見窘,然敵則氣作,急則計生,四十二章麾掃并畢,不知大敵以為如何?……況曩者唱酬,近來《因繼》,已十六卷,凡千余首矣。其為敵也,當今不見;其為多也,從古未聞。[1](P1463-1464)

“瘀絮四百字”指的是白居易《和三月三十日四十韻》,元稹原唱《三月三十日四十韻》已佚?!败囆倍敝傅氖前拙右住逗痛荷疃住?元稹原唱《春深二十首》已佚。劉禹錫集中有《同樂天和微之深春二十首》,詩題下有詩人自注云:“同用家花車斜四韻?!盵4](P477)劉禹錫與元白俱有唱和,酬和此詩的時間應與白居易相同。此時,元白已開始編纂唱和集中的《因繼集》,白居易稍前所作《因繼集重序》云:“《和晨興》一章錄在別紙?!盵1](P3709)《和晨興》應指《和微之詩二十三首》中的《和晨興因報問龜兒》?!兑蚶^集》中白詩皆為原唱,由元稹次韻酬和,故白居易將先完成的和詩《和晨興報問龜兒》單獨錄出寄予元稹,而沒有編入《因繼集》。繼而,完成余下的42首酬和詩,即“四十二章麾掃并畢”。白居易這次酬和的詩歌俱存于白集中,而元稹原唱皆已散佚。

白居易又一次面對元稹的次韻酬和挑戰,謙虛地說自己是急中生計,將42首和詩一掃而畢。這些和詩與元稹此前酬和白詩一樣,也是以次韻的形式完成。白居易酬和元稹的次韻詩并不多,這次大量創作次韻和詩應與元稹的詩歌挑戰不無關系。在元白唱和中,兩人都有唱有和,有來有往的文學競爭關系為唱和詩集的編纂積累了豐富的作品素材。元稹經常扮演的是挑戰者的角色,“意欲定霸取威”,將自己所擅長的發揮無遺,激勵白居易急中生計,數十首和詩也能一氣呵成,如高手過招,難分伯仲。

綜上可知,大和二年(828),元稹以43首詩歌小集寄予白居易,命其酬和。白居易以《和微之詩二十三首》及《和春深二十首》一一酬和。元白這次唱和的86首詩歌小集完成時間晚于《元白唱和集》十四卷與《因繼集》卷一、卷二,又因酬唱次序不同于《因繼集》,不宜編入,只以組詩的形式編入元白別集中,而元稹原唱詩歌皆在流傳中散佚,只能從白詩中窺其一二。據《新唐書》等書志記載,元白曾編纂《元白繼和集》一卷?!缎绿茣に囄闹尽份d“《元白繼和集》一卷”,注云:“元稹、白居易?!盵5](P1624)宋鄭樵《通志》卷七十《藝文略》第八亦著錄,撰者闕。宋王堯臣等撰《崇文總目》卷五著錄為“《元和唱和集》一卷”[6](P338),亦不著撰者。明胡震亨《唐音癸簽》卷三十“集錄一”云:“《元白繼和集》一卷?!盵7](P315)據白居易《和微之詩二十三首》詩序推測,《元白繼和集》或是白居易所編86首詩歌小集,因未編入《元白唱和集》,而另纂為一卷,收錄大和二年(828)以后的唱和詩歌,并在當時流傳,今已不存。

三 《元白唱和集》十七卷

在編纂《元白唱和集》之前,元白曾擬編《元白往還詩集》,收錄元白與其他友人共同的唱和詩作,因元稹被貶通州而未實現。白居易《與元九書》云:“當此之時,足下興有余力,且欲與仆悉索還往中詩,取其尤長者,如張十八古樂府,李二十新歌行,盧、楊二秘書律詩,竇七、元八絕句,博搜精掇,編而次之,號《元白往還詩集》?!盵1](P2795-2796)“當此之時”指的是元和十年(815)元稹與白居易等人在長安唱和之時,說明元白欲編纂唱和詩集的想法早已有之。而元白首次提及元白唱和詩卷則是在前文所及元稹《酬樂天東南行詩一百韻》詩序自注,即“其本卷尋時于峽州面付樂天。別本都在唱和卷中。此卷唯五言大律詩二首而已”[2](P135)。當時為元和十三年(818)。

《元白唱和集》分為《元白唱和》十四卷與《因繼集》三卷,《因繼集》的編纂情況較為清晰地記錄在元白詩文中。據白居易《白氏長慶集后序》云:“又有《元白唱和》《因繼集》共十七卷……其文盡在大集內錄出,別行于時?!盵1](P3916)元白將二人唱和詩歌編成兩部集子,即《元白唱和》與《因繼集》,共十七卷。白居易大和二年(828)所作《因繼集重序》云:“《因繼集》卷且止于三可也?!盵1](P3709)且《因繼集》編于《元白唱和》之后,據此可推知《元白唱和》為十四卷。

《因繼集重序》詳細敘述了《因繼集》的編纂情況。大和元年(827),元稹追和《白氏長慶集》中未酬和詩作57首,與白居易原唱合為114首,題為《因繼集》卷一。大和二年(828),元稹酬和白居易詩50首,與白居易原唱合為100首,題為《因繼集》卷二。因為元稹的詩歌挑戰精神,兩人之間酬唱不歇,唱和作品越來越多。如白居易《和微之詩二十三首序》云:“微之又以近作四十三首寄來,命仆繼和?!瓫r曩者唱酬,近來《因繼》,已十六卷,凡千余首矣?!盵1](P1463-1464)白居易依照元稹所言,又從新作中挑選50首格律詩寄給元稹,等待元稹唱和。繼《因繼集》兩卷后,元稹繼續酬和白居易50首,并編纂《因繼集》卷三。故《因繼集》的編纂次數為三次,前兩次由元稹編纂,第三次很大可能也是由元稹完成。推測《因繼集》的編纂者是元稹的原因還有一個,元稹在當時位高權重,必定是元白唱和與編集等文學活動中的主導者。至此,《因繼集》卷一114首、卷二100首、卷三100首,共收錄唱和詩314首?!兑蚶^集》卷一及卷二的完成時間較為集中,分別在大和元年(827)、大和二年(828),卷三中的白居易原唱創作并寄與元稹的時間都在大和二年(828),以元稹與白居易酬和詩寫作的頻率及元稹酬和的熱情推斷,元稹酬和詩的完成時間近于大和二年(828)。又白居易《因繼集重序》寫作于大和二年(828)十月十五日,推測《因繼集》卷三的編纂時間很大可能為大和三年(829)。故自大和元年(827)至大和三年(829),元白唱和集的編纂以每年一卷的頻率繼續展開。

《因繼集》三卷,又是《元白唱和》十四卷的續編,共同組成《元白唱和集》十七卷?!兑蚶^集》編纂始于大和元年(827),《元白唱和》的編纂當在此之前完成,收錄大和元年(827)以前全部唱和詩歌。長慶年是元白編纂活動較為重要的時期,《元氏長慶集》一百卷與《白氏長慶集》五十卷都完成于此期間,《元白唱和》的編纂也可能始于長慶三年(823)或四年(824)。白居易稱《因繼集》十六卷包含的詩歌已達千余首,可知十七卷唱和集收錄的作品亦超過千首。據白居易《祭微之文》云:“死生契闊者三十載,歌詩唱和者九百章,播于人間,今不復敘?!盵1](P3721)此處所說的“九百章”與《元白唱和集》所收“千余首”,兩者數量相差不大,故知《元白唱和集》所收作品幾乎是元白唱和詩歌的全部。白居易詩歌盡收錄于今白集中,元稹集中也留存不少唱和詩,而《元白唱和集》十七卷本卻早已散佚不傳。

綜上所述,截至大和年間,元稹與白居易的詩歌唱和經歷了幾個重要時期,作品數量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積累,詩歌小集也頻頻出現在兩人的寄和贈答中,元白唱和詩集的編纂早有基礎。大和二年(828),元白唱和詩歌編纂已成十六卷,分為《唱酬》和《因繼》兩種。元白唱和集的編纂先有《唱酬》,白居易在《白氏長慶集后序》中稱為《元白唱和集》;后又編成《因繼集》。故元白唱和詩歌共編成十七卷,收錄詩歌一千多首,其中《因繼集》為三卷,《元白唱和集》則為十四卷,都曾以單行本形式流傳于當時,但今已不存。

《元白唱和集》在元白生前曾以單行本形式流傳。白居易《白氏長慶集后序》云:“又有《元白唱和》《因繼集》共十七卷……其文盡在大集內錄出,別行于時?!盵1](P3916)然唐宋書志俱不見著錄,概因《元白唱和集》在當時流傳不廣,亡佚時間較早?!捌湮谋M在大集內錄出”,說明唱和集中的詩歌俱存于元白《長慶集》。岑仲勉先生指出:“考元、白交分,起于貞元,迄于大和,事歷六朝,始終相得甚深,又皆以詩鳴,故投贈之作,積至十七卷。劉、白初契,不過在寶歷、大和間,故白氏《前集》中對劉并無唱酬之什,至晚年合成五卷,猶未及《因繼集》之三一。今搜劉氏和章,(原注:見后)數且逾之,是知《元集》之損失為極多矣。(原注:原一百卷,今存六十。)”[8](P458)元稹詩歌散佚極多,包括與白居易的唱和詩。白集在流傳中也頗遭損失,但與元稹的酬和詩留存情況相對完好。然元白集中尚存元白唱和詩歌多首,全賴于兩人對個人集子的多次編纂和精心保存。岑仲勉先生考出元稹酬和白居易詩歌68首,白居易原唱俱存:“合上檢尋,知《元集》今存和白之作,其原唱均見白集中,并無遺逸?!盵8](P459)得白居易原唱、元稹酬和詩歌共136首。日本學者前川幸雄則統計出元白唱和組詩125組,共得250首,另有多首單方面寄贈的詩歌。[9]另據張靜雅統計,元白集中可見的唱和詩共238首。其中,元稹原唱詩歌38首,和白居易詩歌65首;白居易原唱詩歌63首,和元稹詩歌72首。[10]從這些統計數據來看,今存元白唱和詩至多不超過300首,與《元白唱和集》千余首的數量相去甚遠。岳娟娟博士論文《唐代唱和詩研究》據元白集復原元白唱和詩200多組[11],原唱與酬和俱存者有116組,白唱元和68組,元唱白和48組。唱和詩組數量與元白唱和過程中的幾個高潮時期相吻合:元和五年(810)前,元白在長安,存詩8組;元和五年(810)至元和九年(814),江陵唱和期間,存詩34組;元和十年(815)至元和十五年(820),通江唱和時期,存詩39組;長慶元年(821),元白回到長安,存詩1組;長慶三年(823)以后,為杭越唱和期間,存詩34組。

元白唱和小集與《元白唱和集》都沒有流傳下來,無從得知唱和詩是以何種方式拆分并編纂入元白別集。但可以確定的是,元白在編纂別集時對小集中的內容有所改動,將小集中的作品以更好的形式編入別集中。元稹《使東川》詩序云:“元和四年三月七日,予以監察御史使東川,往來鞍馬間,賦詩凡三十二章。秘書省校書郎白行簡,為予手寫為東川卷,今所錄者,但七言絕句長句耳。起《駱口驛》,盡《望驛臺》二十二首云?!盵2](P193)元和四年(809)三月,元稹以監察御史充劍南東川詳覆使,出使東川。使東川詩作于元稹往來東川旅途中,故名。元稹所編《使東川》22首詩是《駱口驛二首》《清明日》《亞枝紅》《梁州夢》《南秦雪》《江樓月》《慚問囚》《江上行》《漢江上笛》《郵亭月》《嘉陵驛二首》《百牢關》《江花落》《嘉陵江二首》《西縣驛》《望喜驛》《好時節》《夜深行》《望驛臺》。白行簡所編錄《使東川》詩卷收詩32首,為元稹在途中所作全部詩,比元集《使東川》組詩多出10首。元稹在自編集時只將“七言絕句長句”輯為組詩,其余10首當不為七言詩。如五言長句《黃明府詩》為使東川途中所作,因非七言詩而不編入《使東川》組詩。其《黃明府詩》序云:“元和四年三月,予奉使東川,十六日至褒城東數里,遙望驛亭,前有大池,樓榭甚盛。逡巡,有黃明府見迎?!薪駪压?作《黃明府詩》云?!盵2](P114-115)據此可以推測其余9首未錄詩歌亦存于元集中。白居易集中有和詩《酬和元九東川路詩十二首》,其序云:“十二篇皆因新境追憶舊事,不能一一曲敘,但隨而和之,唯予與元知之耳?!盵1](P831)其中,《山枇杷花二首》原唱為《山枇杷》,不在《使東川》22首中。據此可證,白居易見到并酬和的是白行簡所編《使東川》詩卷,故元稹在編纂別集時改變了《使東川》組詩的內容及排列方式。

四 結語

元白頻繁酬和并編纂唱和詩集,很大程度上源于仕途謫遷以及謫遷產生的空間距離。元白唱和雖始于長安任校書郎期間,同在長安的唱和詩卻很少。據今人整理元白文集,元稹作于長安的唱和詩可考者僅4首,白居易作于長安的唱和詩可考者則為77首。因江陵唱和期間白居易仍在長安為官,直到被貶江州,故其作于長安的詩歌較多。此后,兩人仕途多遭貶謫,而唱和詩的寫作卻持續增多,乃至有《元白唱和集》的編纂。元和十年(815)、元和十五年(820)至長慶三年(823),元白兩次重聚長安,唱和詩寫作的頻率卻不升反降,可見謫遷中的地理空間變化對元白唱和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地理空間距離造成心理差異,使詩人之間更加重視互通信息、維系感情。從寄書贈詩到酬和百韻代書詩,詩歌酬唱將地域懸隔的兩人緊緊聯系在一起。不管是元稹初貶江陵時得白居易馬上話別并托白行簡贈新詩小集,還是白居易驟貶江州后元稹感同身受并作詩《聞樂天授江州司馬》,友人的詩歌不亞于一劑良藥,撫慰詩人飽受折磨的內心。其次,貶謫文人不僅要承受仕途失意苦悶的心理折磨,還要面對險遠的地域環境,復雜的心理和情感無法排遣,只能借詩歌訴諸友人。白居易《代書詩一百韻寄微之》與元稹《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俱以詩代書,回顧了在長安任校書郎時的歡樂時光。最后,異域環境和文化對詩人及懸遠的友人來說,都是絕佳的創作題材,當地的山川、名物、風俗等常出現在元白唱和詩歌中,如元稹《酬樂天得微之詩知通州事因成四首》敘通州的風物與環境,白居易《東南行詩一百韻》寫的則為江州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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