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舒曼
人生總會有陰郁的時刻,但有時陽光也會突然照進我們的生活,就像從火車上拋出來的橘子,如同一抹溫暖的色調,點亮了陰霾的天空。
1 天色陰沉,遠處的烏云壓得很低,仿佛就要下一場大雪,沉郁的天空與我的心境怪吻合的。我坐在火車上角落的座位,呆呆地等待開車的笛聲。腦子里有說不出的疲勞和倦怠,就像這沉沉欲雪的天空那么陰郁。難得的是,車廂里除我以外,沒有別的乘客,總算清凈。
2 窗外的站臺上一個送行的人也沒有,只有關在籠里的狗不時哀叫,不知是誰把破舊的狗籠和簡陋的行李堆在了一起。
3 那狗叫了一會兒,見沒人理它,就安靜地趴在了籠子里。瑟瑟寒風中,瘦骨嶙峋的脊背讓它顯得更可憐了。
4 不久,發車的笛聲響了,火車終于要開了。只是車未動,卻忽然聽見檢票口處傳來一陣急促的木屐聲,顯然是有人趕車來遲了。隨著列車員的謾罵,門“咔嗒”一聲拉開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慌張地進了車廂。同時,火車開動了。那是個地道的鄉下姑娘,頭發挽成銀杏髻,雙頰上一道道皸裂紅得刺目。她圍著一條破舊的淡綠色毛線圍巾,挎著一個藍花布大包,滿是凍瘡的手里,緊緊攥著一張紅色的“三等”車票。
5 她的出現打破了車廂原本清凈的氛圍,我有些不快。我不喜歡她那俗氣的面相和邋遢的服飾,更讓我生氣的是,她竟然連二等車廂和三等車廂都分不清。我有些煩躁地點上煙卷,有意要忘掉這個姑娘的存在。
6 我看了一眼晚報,凈是人世間一些索然無味的平凡事,解不了悶兒。然而,這期間我的余光留意到,那姑娘正端坐在我面前,臉上的神情儼然是這卑俗現實的人格化。這鄉下姑娘,還有這晚報,不是這庸碌無聊的人生的象征,又是什么呢?我對一切都感到心灰意懶,像死人一般合上眼,打起盹兒來。
7 過了幾分鐘,姑娘忽然起身走到窗邊,似乎是想打開車窗,但是粗笨的車窗并不好被打開,她那皸裂的臉頰因為用力而更紅了。安靜的車廂里,她微微的喘息聲和吸鼻涕聲傳進我的耳際,引起了我的幾分同情。但我仍然懷著悻悻的情緒,但愿她永遠也打不開那車窗,冷眼望著那雙生滿凍瘡的雙手拼命要打開車窗的情景。不久,火車發出凄厲的聲響沖進隧道,同時那扇窗終于“咔嗒”一聲被打開了。她把頭伸出窗外,目不轉睛地盯著火車前進的方向,任那劃破黑暗的風吹拂著她的鬢發。
8 火車出了隧道,經過一片滿是枯草的山嶺,山嶺旁是破舊廢棄的鎮郊道岔,附近寒磣的茅屋和瓦房頂鱗次櫛比。
9 此時,我看見了道岔的柵欄后邊,三個孩子并肩站著,陰沉的天空把他們壓得很矮。他們穿的衣服顏色跟那片景物一樣凄慘。他們抬頭望著火車經過,一齊舉手拼命尖叫著。
10 此時姑娘伸開生著凍瘡的手,使勁地左右擺動,她從懷里掏出五六個橘子,忽然從窗口拋了出去,拋向火車外的孩子們,溫煦的陽光將橘子映照成令人喜愛的金色。我不由得屏住呼吸,恍然大悟。姑娘大概是去當女傭,把揣在懷里的橘子扔給為她送行的弟弟們。
11 蒼茫的道岔,像小鳥般興奮叫著的三個孩子,以及橘子那鮮艷的顏色——這一切的一切,轉瞬間從車外掠過了,卻深深地銘刻在我心中,使我幾乎透不過氣來。我意識到自己由衷地產生了一股豁然開朗的喜悅心情。
12 不知什么時候,姑娘已經回到我對面的座位上,淡綠色的毛線圍巾仍舊裹著她那滿是皸裂的雙頰,捧著大包袱的手里緊緊攥著那張“三等”車票。直到這時我才得以忘卻那無法形容的疲勞和倦怠,以及那難以想象的、庸碌而無聊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