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游子意 錦水墨客心

曾令琪

明代于謙詩云：“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泵鲝娋褪沁@樣，不僅讀萬卷書，更是行萬里路，并將自己淵博的學識，付之于筆墨，形之為文章。讀書之富，文筆之美，令讀陶然樂之。泰山遍雨，河潤千里。

蒙楊明強先生青眼，贈我以新著《游云筆記》。捧卷拜讀，感慨不已。明強本為資深媒體人、作家，性格謙和，文質彬彬。本職而外，愛旅游、擅攝影，游蹤所及，達于海外。兼以尤重感情，大凡山川之秀，河湖之美，人情之摯，桑梓之戀，皆入其毫端。所以有“行游走讀”“歲月寄懷”“親情友情”之什，也才有“隨筆言論”“人物小記”“鮮花擷英”“專題集錦”之篇。

通讀全書，感覺最大的特點有三：

一、情真意切? 文心之美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與元九書》說：“感人心者，莫先乎情?！鄙⑽氖亲钪v究真情實感、最容不得半點虛偽的文體。如果散文情感虛假，那就違背了散文的本真，不僅不能感動作者自己，更談不上打動讀者。讀《游云筆記》，這一點感觸尤深。試看——

那一天，我們打著雨傘，漫步棧道上，流連湖水邊。俯視著水面、水草，但見魚兒游弋競自由；稍遠處，云水相連中，白鶴與水鳥齊飛。這樣的真實場景與理想的人間樂土的境界簡直如出一轍。再加上，置身湖面的煙波上，又沐浴在朦朧秋雨中，有雨趣而無淋漓之苦，這反而讓此次故鄉之旅平添了幾分浪漫和詩意。大家都不禁喜出望外，怡然自得。

駐足棧道的中心位置，對望在水一方那郁郁蔥蔥的金銀寨，記憶中老屋的影子和祖墳總在我腦?？M繞。此時，鄉愁、鄉情、鄉戀齊涌心頭，復雜的心情令我沉默良久，思緒萬千……

這是《老屋和炊煙》中的兩段。從小到大，讓我們念念不忘的是故鄉，讓我們魂牽夢縈的是故鄉。走過千山萬水，故鄉總在我們的記憶深處若隱若現。而一旦回到故鄉的懷抱，故鄉的山水之美、風俗之美、人情之美，也就會一一展現在我們的面前。明強在故鄉的棧道上緩緩而行，細雨霏霏中欣賞故鄉的美景。這里有俯視——水面，水草，魚兒；有仰視——云水相連，白鶴與水鳥齊飛；有平視——對望在水一方那郁郁蔥蔥的金銀寨。既有敘述，又有描寫，還有抒情和議論。自然界的朦朧云霧與波瀾，在對外界的靜態與動態的描寫之中，讓作者的心境與之同步。這樣，一切皆出之自然，一切皆情真意切，緩緩道來，文心漸顯，毫無矯揉造作之感。

類似的情形，在《巴院的風景》《露營孟鄉情》《快樂老家方家灣》《可愛的小貝》等作品中，也隨處可見?？吹贸?，明強赤子情懷，文心長在，情感細膩，能將有些不太好表達的情感，表達得恰當、得體，增強了文章的感染力。

北宋文壇領袖歐陽修在《六一詩話》中轉述梅堯臣的主張：“（好詩）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然后為至矣?！彼^“難寫之景”也好，“不盡之意”也罷，只要以真情出之，就會找到“破局”的關鍵。賈平凹先生強調：“散文是情感的藝術，純、癡的藝術，一切都不需要掩飾?！鄙⑽那楦械募冋?，其實就是說真話、做真事、傳真意、表真情，從而讓讀者心隨作者，情感起伏，同頻共振，獲得閱讀的美感與快感，而不是扭捏作態、矯情矯飾。閱讀、欣賞明強的散文，這樣的感受是很強烈的。

二、含英咀華? 文筆之美

我們生活在一個多元的世界，對于一個文化人，立身為文的基礎還是讀書，并以一種高揚的文化精神，去影響別人，去感染讀者。因此，我歷來主張，除了真情實感的表達，散文應該傳遞一種文化，傳遞淵博的學識，傳播一種旗幟鮮明的文化理念。也許是同出大學中文系的緣故，我對明強散文中濃郁的文化氛圍感到非常的親切。

看，明強筆下的突尼斯——

你希望去這樣一個國度嗎？四五天行程，就能看遍大海、沙漠、港灣，還有古跡、山河、小鎮。她身在非洲，卻不像非洲；神似歐洲，卻不是歐洲。黑色的非洲賦予了她蒼茫的沙漠，藍色的地中海則孕育了美麗的小鎮。

她像希臘的“蜜月圣地”圣托里尼，藍白相間的小鎮美得清新而浪漫：她像意大利的“永恒之城”羅馬，飽經滄桑的古斗獸場依舊氣勢恢宏；她像黎巴嫩神秘的“太陽之城”，迦太基古城凝固了歷史的風霜；她像西班牙的嫵媚海港巴塞羅那，斯法克斯漁港的落日余暉溫柔了歲月；她像土耳其塔林林立的埃巴爾，靜立在城鎮中的大清寺宏偉而神秘；她像地中海沿岸的每一個國家，但她從來就不是誰的復制品！因為，她就是她自己，她的名字叫——突尼斯。

這是《走讀突尼斯》的第一、二段。這兩段文字含英咀華文采飛揚，可謂“氣往轢古，辭來切今”（《文心雕龍·辨騷》），很能代表明強散文的行文特點。開篇，作者以“問”引首，將行程短、美景多、特色濃的特點，以高度濃縮概括的語言“擺”出來。第二段，通過與他國比較，將其特點進行進一步地展示，既表現了特點，也擴大了內涵。段末“揭秘”，點出這樣特色鮮明、個性十足、“從來就不是誰的復制品”的國家——突尼斯。層層推進，邏輯清楚，剝蕉見心，行文自然。此段行文，文筆、氣勢上與余秋雨散文極為神似。

這樣的文章，《游云筆記》還有一些。比如，《打卡斯里蘭卡》《神秘的吳哥王國》《在那東山頂上》《記憶深處的那朵青蓮》等等。中國當代作家、學者余秋雨說：“（我）邊走邊寫，把自己的經歷感受寫出來，在行走中守望文明?！保ㄑ胍暋栋偌抑v壇》“余秋雨談散文”）明代于謙詩云：“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泵鲝娋褪沁@樣，不僅讀萬卷書，更是行萬里路，并將自己淵博的學識，付之于筆墨，形之為文章。讀書之富，文筆之美，令讀陶然樂之。泰山遍雨，河潤千里。文化的涵養是漸進的模式，文化人的責任就是以深刻的思想、優美的文筆、豐富的內涵助推這種模式，擴大文化的覆蓋面，增強文化的影響力。

三、巧剪妙裁? 文畫之美

剪裁本是服飾制作的專用詞匯，借用為寫作術語。南宋大詩人陸游 《九月一日夜讀詩稿有感走筆作歌》 云：“天機云錦用在我，剪裁妙處非刀尺?！敝劣凇拔漠嫛?，意思是雕飾、彩畫。西漢學者劉向《說苑·反質》云：“紂為鹿臺糟丘，酒池肉林，宮墻文畫，雕琢刻鏤”。就散文創作而言，除了題材選取、真情實感、文筆雅致之外，還特別講究章法與結構的剪裁，講究詞語的選用，意境的營造。閱讀《游云筆記》，感覺明強是剪裁、文畫的高手，所以其散文剪裁合度，用詞用語與意境的營造，表現出文畫之美。

請看——

趁著陽光普照，我站到壇城的大平臺，靠近觀景臺，憑欄俯瞰山下。這時，四面交錯的大山，從山谷到山巔，密密麻麻、依山而建的紅色小木屋匯成的浩瀚無邊的紅海洋，仿佛在我的腦海翻騰，讓我更加心潮澎湃?？梢哉f，目睹這樣的絕美境界，除了驚嘆還是驚嘆！

隨即，我趕緊迫不及待地取出單反相機，選取不同角度拍攝了十多張。

立于高山之巔，靜觀四面山坡上紅色小木屋遍布的紅海洋，再仰望浩瀚的天際，朵朵白云掠過長空，我不禁心潮起伏：既感慨于大自然的壯美，也感慨于紅海洋的神奇。來到這個佛門凈地，一個區區凡夫，不過滄海一粟，顯得何其渺小與無助。因此，我們理當更加崇尚大自然，虛懷若谷，心存謙卑與敬畏，才能順勢而為。在這里，佛性禪意，總是沁人心脾，直擊心扉。

山谷的淙淙溪流，山巔的悠悠夏云，讓置身紅海洋的我，內心融入“白云高飛水自流”的自然境界，身空而心靜，云淡而風清。觸景生情，總讓人心生不少感慨：人生一世，活著就該有一種好心態：生活有晴有雨，晴來贊揚，雨來欣賞，這才叫“風雨人生”。坦然面對，一切順其自然，這才是常人的正常境界。

這是《色達的紅海洋》中的四個連續性的自然段。

色達是佛的世界，也是紅的世界。因此，游覽色達，離不開“佛”“紅”二字。明強將色達的“紅”以“海洋”形容之，既是實寫色達“紅”之寬廣，更寫色達這個“佛”的世界是世人向往的心靈凈地。第一段，寫俯視之所見，遠觀、俯察引發的驚嘆。第二段，結構上為過渡段，寫自己迫不及待要拍攝這“紅色海洋”，將其收入行囊的心情。第三、四段，寫法上是同中有異：相同的是，先描繪景致，再抒發感嘆，于感嘆之中，夾雜議論；不同的是，第三段抒發的是對“佛”和“佛門”的感受，第四段感嘆的是對生活的態度。這四段，分則為四，合則為一，較為生動、形象地抒發了作者游覽色達、觀賞五明佛學院的真實感受。章法上較為考究，用詞用語非常形象而準確。作者那種心靈的震撼、內心的觸動，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樣，本篇末尾的感受，才得到了順理成章的升華：

其實，面對永恒的大自然與人類的歷史長河，人生又何其短暫，一輩子也就不過三天，那便是回不去的昨天、忙不完的今天、說不準的明天。所以，世間萬物，一切的一切，都應順其自然，笑看風云，去留無意；淡看名利，寵辱不驚。人來到這個世界，那就該珍惜今天，知足常樂，開心過好每一天。這或許是我色達之行的些許感悟吧。

這樣的結尾，將全文的敘事、寫景、抒情上升到一個理性的高度，上升到“仰觀天地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的高度，讓這一段的議論顯得自然、貼切而深刻。

類似的裁剪、文畫之處，還見于《攝影天堂新都橋》《煙云深處我歸來》《孟屯河谷一朵花》等篇中。當代作家葉兆言在《記事散文的“說清楚”和“寫精彩”》一文中曾經指出：“記事散文不說清楚不行，這是低標準。如何才能寫得精彩漂亮，遠不是三兩句話能說清楚的。清朝有個叫劉熙載的人，寫了一本書叫《藝概》，盛贊《左傳》作者左丘明，說他的記事能做到‘紛者整之，孤者輔之，板者活之，直者婉之，俗者雅之，枯者腴之。因為做到了這一點，《左傳》的記事技巧像藝術寶庫一樣，‘剪裁運化的方子已經齊備?！遍喿x明強的散文，感覺文氣連貫、美韻靈動，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就在于剪裁之妙、文畫之美。

浮云游子意，錦水墨客心。誠如明強所言：“讀書是精神的旅行，旅行是身體的閱讀?！保ā洞髸科纷x奇人阿年》）雖不敢說《游云筆記》中的文章字字珠璣、篇篇精彩，但愛好讀書、旅行與攝影的楊明強先生，其散文也非常地用心、用情，諸多的篇什，或敘事占優，或繪景見長，或抒情取勝，或議論為高，確實值得我們學習、揣摩與借鑒、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