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GPT意義影響、應用前景與治理挑戰

梁 正 何 江

編者按：

ChatGPT作為人工智能技術新的里程碑式應用，在推出僅2個月后，活躍用戶已經突破1億，成為史上用戶增長速度最快的消費級應用程序。ChatGPT的火爆標志著人工智能技術發展進入新的時代，將深度影響整個經濟社會的未來變革。

《中國發展觀察》雜志本期特別策劃專題“人工智能新時代”，邀請來自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清華大學、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專家學者分別撰文，介紹了以ChatGPT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術的新發展，展望了新技術驅動下相關行業發展的前景，同時對新技術可能帶來的挑戰及應對進行分析，提出建議。

聊天生成預訓練轉換器（Chat Generative Pretrained Transformer，ChatGPT）作為由O pen A I研發的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大語言模型，于2022年11月30日上線，在發布僅一周的時間內就已擁有超100萬用戶，在推出僅兩個月后的2023年1月末，其月活用戶已經突破1億，作為史上用戶增長速度最快的消費級應用程序，已然成為火爆全球的一款現象級產品。

目前，ChatGPT不再局限于聊天問答、娛樂互動等基本功能，而是迭代升級成為高效的生產力輔助工具，用戶可通過聊天互動方式實現郵件、報告、翻譯、代碼等諸多內容的智能化生成。

長遠來看，ChatGPT的橫空出世，不僅是對新一代聊天機器人和生成式A I 的突破，還將對A I 產業乃至各行業數智化轉型升級帶來顛覆性變革，進而重構產業知識模型構建范式，推動智力密集型服務產業規?；褪袌龌?。

本文分析了ChatGPT的意義影響、應用前景，并對可能面臨的挑戰提出了治理對策建議。

ChatGPT何以火爆出圈

ChatGPT之所以短時間內快速火爆出圈，根本原因在于ChatGPT在一定程度上引發了技術革命，主要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ChatGPT被視作里程碑式的進步產品

ChatGPT 的橫空出世再度點燃A I 賽道的熱度，業界形容它的誕生是A I 時代的“iPhone 時刻”或“視窗系統”，甚至有可能和2016年谷歌研發的圍棋A I 程序AlphaGo相提并論。微軟創始人比爾·蓋茨盛贊ChatGPT的意義堪比個人電腦和互聯網的誕生，OpenAI聯合創始人、特斯拉C E O 埃隆·馬斯克也公開稱“ChatGPT好得嚇人”，三六零集團創始人周鴻甚至認為“ChatGPT是通用A I 發展的奇點和強A I 即將到來的拐點”。具體而言，ChatGPT推動內容生成、知識創造、信息分發與獲取等系列模式的顛覆性變革，并以極其簡單的自然語言交互方式解決了用戶的諸多痛點需求，進一步打開了A I商業模式落地與知識服務產業數智化轉型的新空間和想象力。由此看來，ChatGPT的出現或意味著A I 領域將迎來革命性轉折點。

（二）ChatGPT開啟了走向通用型AI的通道

相較于既往的AI語言模型，ChatGPT具有大數據、大算力、強算法等多重技術特征。究其功能來看，ChatGPT具備類人化的語言、語境、意圖、邏輯等理解與推理能力，在高質量、多輪次、長文本人機交互對話方面表現突出，且實現了初步的“智能涌現”。同時，ChatGPT采用了基于人類反饋的強化學習技術（RLHF），可通過用戶互動獲得持續迭代升級?？傮w而言，ChatGPT的這些先進技術特征及其強大交互功能的落地應用，助推人類社會開啟了從面向特定領域、垂直場景的專用型AI走向通用型AI的通道。

（三）ChatGPT將顛覆傳統交互模式

相較于互聯網時代搜索引擎關鍵詞結構化檢索的知識服務模式，ChatGPT轉向大模型時代的自然語言指令調用知識，并從圖形界面觸控式交互轉向自然語言對話式交互，催生自然語言交互時代的到來，也讓人機交互更加自然、高效且人性化。未來人們將可采用自然對話方式與智能機器交互，ChatGPT則通過精準、高效地理解用戶意圖，調用各類服務功能來滿足用戶需求，進而改變當前應用軟件的交互方式。同時，伴隨GPT-4的發布，ChatGPT將實現從早期單模態的文本文字拓展至音頻、視頻、圖像等多模態并行，進而助推人機交互模式從早期單一功能、單一場景、單一模態交互，迭代升級成為多功能、多場景、多模態的對話式交互。

ChatGPT帶來的產業數智化轉型升級趨勢

ChatGPT的產業實踐應用將極大程度地賦能產業數智化轉型升級，新一輪產業變革已成大勢所趨，包括推動AI產業化加速、AIGC（Artificial Intelligence Generated Content，人工智能生成內容）走向“平民化”時代、人機分工式混合勞動力成為用工主導范式、AI商業價值拓展至C端應用等。

（一）ChatGPT推動AI產業化布局大幅加速

ChatGPT促使國內外互聯網大廠扎堆入局，促進AI上下游產業鏈加速發展。如谷歌宣布推出Bard，Meta發布開源大模型LLaMA，百度推出“文心一言”，京東宣布將推出ChatJD，華為、騰訊、字節、阿里、網易等大型互聯網公司也都表示已布局類ChatGPT項目。OpenAI于2023年3月1日宣布正式對外開放ChatGPT和Whisper的模型API（Application Programming Interface，應用程序編程接口），開發者可以通過API將ChatGPT和Whisper模型集成到他們的應用程序和產品中，這也將大力催生產業實踐對算力的需求，并進一步激發算力相關產業的爆發增長。同時，ChatGPT加速刺激了數據中心發展和芯片技術等研發，并將引發構建平臺與相關應用的熱潮，新的領域巨頭、周邊產業、類ChatGPT應用以及智力服務類應用市場都將成為受益對象。

（二）ChatGPT將AIGC推向“平民化”時代

ChatGPT作為AIGC的一款現象級產品和應用，或將促進傳統內容生產方式顛覆性變革、大大降低內容創作門檻，推動AIGC邁向“平民化”時代并有望呈現爆發式增長。相較于傳統AI機器人，ChatGPT具備更強的語言和語境理解能力，能結合語境進行回復，并根據用戶互動持續優化創作內容。ChatGPT將改變傳統的純人工內容生成方式，助推AI從早期的創作輔助工具逐漸轉向內容創作主體，實現人機協同內容創作，并大大提升內容生產效率和質量。同時，ChatGPT將助推AIGC從早期的文本生成，逐漸拓展至文案、語音、圖像、視頻、代碼等多模態內容生成，并進一步豐富AIGC產業生態。

（三）ChatGPT推動人機分工式混合勞動力成為用工主導范式

ChatGPT可根據人類的反饋進行強化學習，促進AI從勞動輔助工具逐漸演化成初步具備自主能動性、可與人并肩協作互動的勞動行動主體，進而實現人機高效分工協作。同時，ChatGPT將推動人類智力勞動深度細化分解，并將其中大量重復性、結構化、高度依賴既往經驗的相關工作深化剝離并交由ChatGPT承擔，促進以人機分工為代表的第四次社會大分工時代的加速到來，而人機分工協作式混合勞動力將成為未來勞動用工的主導范式。此外，ChatGPT可能會顛覆勞動力市場舊有競爭模式，“降維打擊”那些缺少工具賦能的競爭者。人類應該與ChatGPT成為“隊友”。

（四）ChatGPT助推AI商業價值拓展至C端應用

現有的AI產品落地與盈利大都聚焦于面向企業的B端和面向政府的G端，而對面向消費者大眾的C端應用雖有不斷嘗試，但卻缺乏讓大部分人愿意買單的商業項目。ChatGPT的推出打破了這一僵局并讓AI產業看到曙光，推動AI的商用價值從傳統的B、G端延伸至C端，且可通過按量付費、SaaS模式的訂閱付費、打造一體化解決方案并提供增值服務、依靠用戶流量進行廣告變現等實現商業模式落地。如OpenAI于2023年2月正式推出付費版的ChatGPTPlus，為消費者提供包括高峰時段免排隊、快速響應、優先獲得新功能和改進等增值服務，以及對外開放API接口等，均可一定程度加速ChatGPT的商用價值落地，并為其持續迭代升級提供資金支持。

ChatGPT引爆產業智能化轉型場景模式變革

ChatGPT在產業智能化領域的實踐應用將為行業知識模型結構化搭建新橋梁，進而引爆知識管理場景模式變革，具體可體現在ChatGPT作為輔助工具、ChatGPT自主調用外部工具、ChatGPT為行業知識模型化提供界面等多個方面。

（一）以ChatGPT作為輔助工具實現人機知識協同共創

ChatGPT已具備信息檢索、加工重組、內容創作等諸多“硬”技能，但其在創新創意、情緒感知等“軟”技能方面仍弱于人類，因而可將ChatGPT作為輔助工具而非替代者或競爭對手，助推辦公、創作等諸多領域實現人機智慧融合、知識協同共創。

1.辦公場景

用ChatGPT部分解放人工，讓人去做更具創造價值的工作。如可用ChatGPT輔助完成撰寫郵件、查詢資料等機械式、重復性工作，節約時間以聚焦更具創新價值的任務。

2.內容創作場景

用ChatGPT增強并賦能人類，讓機器的“博學”與人的創意組成完美搭檔，即由人提供內容創意與要求，ChatGPT提供思路啟發或生成內容初稿，再由人工介入進行調優潤色，這種人機協同創作方式將顯著優于單獨的人工或ChatGPT。

（二）讓ChatGPT自主借力調用外部知識工具

雖然ChatGPT已具備較強大功能，但其并非萬能且沒必要成為萬能工具，如Meta研究團隊發文強調讓“大語言模型可以自學使用工具”，即當ChatGPT遇到特定任務時，可響應人類指令、扮演調度角色，以直接調用其所需工具的API接口，進而為AI調用外部工具提供新的橋梁并滿足特定任務需求。在此思路下，ChatGPT可實現與外部工具結合，集成并快速匹配調用工具箱，拓展其功能作用范圍且降低AI使用門檻。同時，還可將ChatGPT與工業、服務業機器人連接起來，豐富交互接口、提升交互性能并改善人機交互體驗。

2023年5月25日，小學生們到河北省邯鄲人工智能教育基地參觀學習。圖/中新社

（三）ChatGPT為行業知識模型化提供新界面

相較于互聯網時代搜索引擎的關鍵詞結構化檢索型知識服務模式，ChatGPT轉向大模型時代的自然語言指令調用知識，并從圖形界面觸控式交互轉向自然語言對話式交互，讓人機交互更加自然、高效且人性化。同時，ChatGPT突破由行業專家歸納提煉知識的傳統模式，能夠借助自然語言交互方式進行高效建模整理，并通過與人類專家組成人機團隊以實現行業知識模型化。ChatGPT既可助力梳理資料文獻，也可通過人類專家的及時反饋疊加ChatGPT基于反饋的增強學習機制，實現行業知識模型的快速生成和優化迭代。以醫療場景為例，可由ChatGPT與人類醫生不斷交互，推動問診、診斷、治療等專業知識模型化，實現用ChatGPT輔助智能導診、初步診斷、方案提供、輔助治療等。

ChatGPT助推智力密集型服務產業規?；?/h2>

傳統行業知識的沉淀需要專家進行提煉和轉化，細分領域專業級知識服務只能由領域專家、資深人士提供，相應的專家培訓與雇傭成本高、人才稀缺且無法規?；瘡椭?。同時，咨詢行業等傳統智力服務無法實現C端市場的規?；瘋€性定制。而ChatGPT作為高效的數智化知識服務工具，已初步實現在知識領域的通用化大模型與專用化小模型并進，且正在采用“技術人員+ChatGPT+數據”的模式逐步取代權威專家，使傳統智力密集型服務的規?；?、市場化、個性化乃至邊際成本趨于零成為可能，從而充分應用ChatGPT助力智力密集型服務的數智化轉型，賦能垂直專用場景下智力服務的規?；逃?。一方面，可應用ChatGPT作為生產力工具以輔助整理既有行業知識并形成專用知識庫，如通過自然語言交互等快速提取和調用專業知識，進而讓ChatGPT成為專用領域的AI顧問并作為人類“外腦”以賦能專業場景高效作業；另一方面，可通過傳感器等方式將日常辦公、作業流程與個體行為數據等進行實時跟蹤記錄和積累，并經由建模、訓練、優化等逐步提煉、沉淀并推動知識模型生成。此外，ChatGPT還可將智力服務拓展應用至C端，充分調動用戶、從業者等全員參與行業數據的糾偏、訓練，形成眾創式數據訓練生態并實現專用領域的智力服務產業化。

ChatGPT應用挑戰與治理思考

（一）ChatGPT應用面臨的挑戰

從技術角度來看，當前ChatGPT仍面臨高成本（包括硬件采購、模型訓練以及日常運營等）、準確性（有時“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完整性（不能聯網而存在知識盲區）、可靠性（專業領域知識無法驗證）、算法可解釋性與透明度缺失、算法偏見與歧視等多重局限。與此同時，其在實際應用中也面臨多重挑戰。一是ChatGPT可能導致“機幣”驅逐“人幣”，即機器產生的內容將可能驅逐人類文明產生的內容，并可能出現大量的機器謊言掩蓋事實真相。二是ChatGPT可能挑戰現行科研與教育體系，包括對基礎教育體系的沖擊以及造成學術不端與作弊等。三是ChatGPT生成內容的版權難以界定。一方面，如果生成內容有版權，則可能形成某種形式的內容壟斷，發生版權沖突（包括人和機器之間，以及不同的機器與機器之間版權沖突）；另一方面，如果完全沒有版權，則完全忽視了模型開發者的貢獻，這也會打擊模型研發創新的積極性。四是用戶隱私保護面臨“兩難”困境。用戶數據只有通過共享、流動并加以挖掘分析才能釋放其實用價值，且數據量越大、越豐富多樣則越有利于大模型構建，但過度挖掘數據又將侵犯用戶個人隱私，故而面臨挖掘數據價值與保護用戶隱私的“兩難”困境。五是灰色產業鏈亂象滋生。由于目前ChatGPT尚未面向中國市場開放，引發了一系列灰色產業鏈亂象，如搭建鏡像產品、買賣ChatGPT賬號、二次搬運轉手ChatGPT產出內容等。此外，ChatGPT還可能帶來虛假新聞、詐騙、網絡和數據安全風險、數字鴻溝、結構性失業等一系列挑戰。

（二）ChatGPT的治理對策思考

ChatGPT作為一項新興技術，面對其當前在產業實踐應用中的諸多挑戰，未來可考慮從以下方面進行治理應對。

一是識別ChatGPT在不同應用場景下的潛在風險，并按風險等級進行分級分類治理。二是在ChatGPT生成的內容產品上添加數字水印等識別標記，進而降低模型被濫用帶來的負面影響及相關監管隱患。三是采用敏捷治理思路，以開放、包容的態度客觀看待ChatGPT創新并持續跟蹤其發展動態，在可控范圍內允許部分產業領域實踐探索應用，堅持規范監管與創新發展兩手并重。四是運用技術手段包括AI反制和鑒別ChatGPT生成內容，并積極探索生成式AI的問責機制與行為規范，“誰生成、誰負責”，讓產品使用軌跡可追溯責任并能落實到人，引領科技向善并助推實現人機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