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

□劉晉華

深夜的清涼，提示著秋天已經悄然來臨。它可能伴隨著一場雨，它可能伴隨著一陣風，督促著讓你添上衣裳，當你套上那刻起，即使萬般不情愿，但秋天已經來了。

北方的秋天，像是一個噴嚏，來也快，去也快。它像是為無數離別做好準備，寒意剛一襲來，就只能懷念夏日溫暖的陽光。

今年的秋天，注定要比以往更帶有一絲離別的意味。家中女兒，將要開啟了她人生新的時刻，要去幼兒園了。我情愿那天來得更晚一些，因為從上幼兒園開始，注定她將離我越來越遠，直到我追不上她，直到我看不見她。

九月將近，每片葉子也總要離開，滋養它的大樹，大樹只能放手，讓他在風中自由飛翔。但外面的風吹日曬，雷霆暴雨，誰又能預料得到呢？

開學的日子終將到來，那無疑是我心中的一個大考。一會不見媽媽，都會嗷嗷直哭的女兒，得知我們要走開，她又是怎么樣地傾金山、倒玉柱地大哭呢？對她的心理能不能接受呢？我和孩子的媽，都不知如何。

那夜失眠了，燥熱的夜晚已經離去，夜晚也不再被蟲鳴聲妝點得空曠幽靜。只能感覺到心疼涌上的那股酸意，與夜晚帶來的涼意。我才發現，孩子睡著的家里是如此地寂靜，帶著一絲冷清。即使是白日里五彩繽紛的玩具，也被夜幕籠罩得像一顆顆冷冰冰的石頭。

孩子熟睡的小臉上帶著一絲興奮，昨天我們告訴她幼兒園可以去上學，她那歡欣雀躍的興奮勁還掛在臉上，今夜注定是個好夢。寒意陣陣襲來，多次提醒我夜已經深了，我輕著手腳給她蓋上被子，躺回原處，告訴自己明天千萬不可自亂陣腳。

陽光略微進入紗簾，輕撫著每一個將要蘇醒的孩子，此刻我才倦意上來，躺倒睡著了。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柳樹長出綠芽，我誠惶誠恐地把它掐掉，我認為那是不正經、不知羞恥的事情。注視這柳樹的雙眼布滿血絲，甚至感覺到這顆柳樹內部進行這怎樣的復雜斗爭，但他好在外表是光禿禿，純潔的。我在這棵樹上，爬上爬下，深怕有遺漏的地方偷偷長出邪惡的萌芽，爬到自己筋疲力盡，爬到自己搖頭嘆息，嘴巴不住抱怨著柳樹的不省心，怎么有了這樣一個東西，還是冬天好啊，它需要你的呵護，它一動不動。

秋風來，地下的小草，變黃變綠，小花，朵朵點綴。我張開雙臂試想擋住了那可怕的風，風帶著寒意，從我身體各個部位吹過，我暴躁地揮舞起來，但無濟于事。

我去找無數木板，把柳樹釘得水泄不通，我累得滿頭是汗，大汗淋漓。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我看著自己的杰作不住發笑，滿臉都是欣慰。前幾日，我還嘲笑，鄰居家種了一棵歪脖子樹，他耗盡一生精力去讓它曬到更多陽光，耗盡一生想讓它自己成長。然而當鄰居倒下的五天后，那顆歪脖子樹還是死在了花盆里，盡管那花盆的藍哇哇地耀眼，一塵不染，然后還是成了歪脖子樹的棺材盒終其一生。

我甚至有一點羨慕他，羨慕著把自己的歪脖子樹守護得如此無微不至，那顆歪脖子樹也是享福了，他有一個愛他的人。

風吹拂著我的毛發，我的臉頰，我從酣睡中蘇醒，猛地一躍而起，后面的木板需再三確定，剛剛放下自己誠惶誠恐的心時，才發現一支綠色的柳枝掃過我的額頭。

我眼瞅著木板被破，塌成一大片，那些柳條從下到上甩起頭來，如少女洗漱了長發，甩甩腦袋盡顯嫵媚。

那柳樹的陰影遮住，我才抬頭望去看見這棵樹已經變成龐然大物，感慨當年自己也是這樣抬起頭來，也是這樣慢慢長大。

慌忙拆掉了剩下的木板，那柳樹直起了腰，晃晃悠悠充滿活力。我靠在柳樹下乘涼，不得不承認，我是真的累了，長長地睡上一覺，那一覺好香。我聞到無數鳥語花香，無數春天的味道。那一刻才明白，它是攔不住的，它總要取代自己，要再秋葉凋零的時候與自己分離。

孩子還是最早醒來，這次她的起床比以往要利落得多，搖醒我們倆個，就主動要去幼兒園了，洗漱穿衣從未如此配合。路上并無哭鬧，甚至走得極快，使本就不遠的路程眨眼就到。然后揮手和幼兒園保安打著招呼，“爺爺我來上幼兒園了”。保安熱情地揮手，“歡迎歡迎”。

幼兒園的老師早已在門口等候，她如飛起的燕子，落在老師的懷里。說道“老師，你真漂亮”。接著就轉過身和我們揮手再見。

這一切行為都讓我出乎意料，我此刻看見一個背影，一個獨立自主、陽光向上的背影。我被這樣的精神面貌折服，我似乎看見她一定能在幼兒園照顧好自己，解決自己要面臨的一切問題。這個時候幼兒園老師下來了，我放開了手，她跑跳似地進入老師的懷里，還不忘和我再見道別。

此刻我淚眼婆娑，回頭一看妻子已經哭成淚人。此刻我才意識到，秋天一定會來，你無法阻擋。就像每一片落葉最終要離開那顆大樹，你無法阻擋他的長大。我才知道，不是孩子離不開大人，而是大人離不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