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運轉向

我的父親是“大拓荒”時代第一批來到金山星的移民。那時，為了最大限度榨取移民的開發潛力，聯盟金山星管理委員會宣布，星球上的一切資源均按照先到先得的私有原則分配。

有人說，貪婪是推動人類文明一步步向前的根本動力，對這句話是否正確我不敢妄評，但貪婪的的確確成就了金山星，成就了我的父親。

與大批移民一窩蜂地擠進稀缺的平原不同，我父親一股腦鉆進了連綿的山溝溝里，像一名孤僻的寶藏獵人。我的父親在這顆荒蕪的星球上得到了幸運女神——他的第一個朋友——的眷顧，第一個發現了漫山遍野的閃亮礦石，第一個驗證了它遠超所有金屬的超高性能，第一個建立起整個金山星上最大的礦場，將金山礦輸送到聯盟的廣闊疆域。

當然了，這個過程也是歷盡了艱辛。其中的細節我就不再細說了，如果你有興趣，就去隨便買一本成功商人的傳記，大同小異罷了。

我出生后不久，母親就過世了，我一直是在父親身邊長大的。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雖然從小在學業上舉步維艱，但我卻很享受跟隨父親參加各種商業宴會（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商業廝殺）?？赡苁翘熨x吧，我十一二歲時就能看出席間哪些人的話還勉強算得上可信，哪些人是話里藏鋒、虛張聲勢。

像很多友誼不能天長地久一樣，幸運女神與我父親的情意斷的也很突然。在我二十五歲時，父親染了一場急病去世了，龐大的商業帝國一夜之間落在了我的肩上。

雖然我高中都沒上下來，但我可比那些同齡的書呆子大學生（不好意思，不是說你）強之萬倍。憑著我早年跟隨父親在險惡的商業名利場中“出生入死”的經歷，我很快從容接手了礦場。我剪除了那些功高自傲、心懷鬼胎的所謂元老，靠著金山礦無懈可擊的優勢和一張巧舌如簧的利嘴，金山礦幾乎滲透到聯盟工業的每個角落，我的礦場成了整個聯盟的心臟。

礦場的生意源源不斷，各個環節高度程序化，就像一臺精確運轉的機器，把我從繁雜的事務中解放出來。我的任務變得簡單許多，就是天天混跡于香車美女之間，乘著奢華旅行艦到處閑逛，玩玩新興起來的時間旅行——總之，什么好玩玩什么，怎么高興怎么來。

這樣醉生夢死的生活持續了十年，直至我的命運、礦場的命運以及整個星球的命運開始悄然轉向。

那天，我正和一個妙齡女郎在一百年前的地球度假，我到現在都忘不了她那完美的曲線，勾人的小臉——哎，又扯遠了——質檢部的人給我打來電話，說這一批開采的礦石里都夾雜著許多土塊。我一聽便火冒三丈：從荒郊野嶺里開采的礦石里帶點土塊，但凡有點腦子也該知道這是正常情況！

“不是的，檢測部門對采回來的樣品做了分析，發現兩者的成分和結構是一樣的！”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一種不詳的預感像烏云般開始籠罩在我的心頭。

第二天一早我就急匆匆地趕回了礦場。在質檢部寬敞的實驗室里，我見到了一車車的礦樣，金山礦石在明亮的燈光下沒有了熟悉的迷人光澤，零零落落的土塵像蒙在眼眸上的一層陰翳。

我摸起夾在礦石間的一個土塊，稍一用力，土塊在我手中粉粉碎?？粗毿〉纳沉奈抑缚p間流下，我心里沒來由地一陣悲戚，仿佛是在看著我引以為傲的礦場似這般煙消云散。

“檢測數據確定嗎？”即使知道問題的答案，我仍忍不住問道。

“我們連夜做了五十組樣品測試，結果都是相同的?！闭f著，分析員遞過來一塊晶體屏。上面密密麻麻的數字和花花綠綠的結構圖讓我頭暈目眩，他還在耳邊聒噪不止，更讓我心煩意亂。他嘴里的什么對映體、什么異構等等詞語對我來說猶如天書，但我明白了現在面臨的境況——這些土塊和礦石在性能上天差地別，但在現有檢測條件下反映出來的數據是一模一樣的。

這也意味著鉆探儀測出的礦藏數據也變成了廢紙。這座綿延不絕的礦場一夜間變成了黑箱，深不可測的地下有多少是礦多少是土，誰也不知道，我的一切也被架在了搖搖欲墜的高臺之上，隨時可能粉身碎骨。

礦場的開采工作仍然正常進行，一如往常，只是我再也沒有心思到處快活了。我像個在校門口焦急等待孩子的家長，在辦公室里坐立難安，每采出一車我都要沖到現場去親自看看?？山Y果令我失望，礦石所占的比例在肉眼可見的減少，而那些扎眼的土塊卻像野草般瘋狂增加。

一個月后，第一輛全是土塊的運輸車駛出礦洞，終于為我和礦場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