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邑方言形容詞前綴“精”研究

張姍

【摘要】平邑方言屬于中原官話，其形容詞詞綴豐富，帶有獨特方言特點?？疾炱揭胤窖孕稳菰~前綴“精”，發現其具有以下特點：有“精A”“精AA”和“精A精A”三種構成形式；具有加強詞根語義程度的語法意義；語義性質限定范圍，只能跟表示“量少/小”的詞組合；只能附著在單音節語素或單音節重疊式語素前等。綜合構成形式、組合功能、表義功能及句法功能幾方面，可窺見形容詞前綴“精”在平邑方言乃至中原官話中的現狀。

【關鍵詞】平邑方言；形容詞前綴；“精”；構成形式

【中圖分類號】H172?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標號】2096-8264（2023）42-013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2.041

一、前言

平邑縣位于山東省南部，李榮在《中國語言地圖集》中把平邑方言歸為中原官話中的鄭曹片?？h內有兩個比較明顯的方言區，從地域角度分為西北片方言小區和南東片方言小區。平邑方言以西北片方言小區為代表，稱為“平邑話”。平邑方言形容詞詞綴豐富，尤其是前綴，類型豐富，表義生動，帶有獨特的方言特點，一般都附加在單音節形容詞性詞根前，通常表示性狀程度的加深和不同的感情色彩，呈現出一些與現代漢語普通話形容詞不同的特點。

目前山東方言詞綴的研究屢見不鮮，如宋開玉的《明清山東方言詞綴研究》（2007）、錢曾怡《濟南方言詞綴研究》（1999）、孫敏敏《淺談棗莊方言詞綴》（2008）、王艷云《山東蘭陵方言詞綴研究》（2019）等。但目前學界還沒有專門研究平邑方言形容詞詞綴的成果，僅有《平邑縣志》（1987）等志書中有關于形容詞詞義描寫、重疊、程度表示法等語法特點的研究可供參考，以及一篇碩士論文《山東平邑方言形容詞研究》（魏翔，2021）中也有涉及形容詞詞綴，但也著墨不多。所以，我們選取平邑方言中使用頻率較高、構詞能力較強的、比較具有代表性的一例形容詞前綴“精”做詳細研究，廣泛收集日常生活中所用實例，對其進行整理和歸納，從構成形式、組合功能、表義功能及句法功能幾方面深入揭示其特點，展現其在平邑方言中的獨特面貌，以期能進一步豐富和拓展平邑方言方面的研究成果加強平邑方言研究的系統性和完整性，豐富形容詞詞綴方言語料，為不同方言區形容詞前綴之間的比較研究提供便利和可能性。文中語料舉例多來自方志文獻資料，如《平邑縣志》（1987）、《平邑方言志》（1997）等志書，對其進行篩選分類，部分自擬。然后進行整理并歸納分析。

關于詞綴，王力（1943）用“記號”這個詞來解釋，認為其附加于詞、仂語句子形式的前面或后面，以表示他們的性質，其首要特性是粘附性和定位性；朱德熙（1982）提出“詞綴都是定位語素……我們管前置的詞綴叫前綴，管后置的詞綴叫后綴” ①；郭良夫（1983）指出詞綴都有著固定的位置，位置固定不能移動。綜合考慮目前學界研究，我們得出了幾條詞綴界定標準：第一、必須是定位不成詞語素；第二、必須具備粘附性；第三、一般具有意義虛化的特點；第四、其語法功能是固定的，具備標示詞性等附加語法作用。據以上標準，本文認為平邑方言中的“精”為形容詞前綴。目前也有觀點（郝靜芳，2014）認為“精”等屬于副詞，根據平邑方言的實際情況，本文不認同的原因有二：一是其本身意義已經虛化，雖然有程度加深的語法意義，但是此義在語流中不能獨立運用；二是與其后的詞根結合足夠緊密，已由短語固化為形容詞，所以界定為詞綴。下面從構成形式、組合功能、表義功能及句法功能幾個方面，通過方言實例，綜合分析前綴“精”在平邑方言形容詞中的現狀。

二、“精”的構成形式

“精”大體上有以下三種構成形式，分別是“精A”“精AA”和“精A精A”。

（一）“精A”

“精”可以附著在單音節形容詞性語素“A”前，組成“精A”式形容詞。例如：

精瘦? ?精少? ?精小? 精短? 精窄? 精淺

精矮  ?精近? ?精薄? 精清? 精輕? 精細

這類形容詞后一般不加“的”，并且比“A”的形容程度深。由實例得出，“精”大多數情況下附著在表體量、距離的形容詞詞根前，幾乎不出現在表美丑、黑白、好壞等形容詞詞根前，這是因為“精”本身具有“細小”義，隱含有體量、距離小于普通水平的語義，能表示高度、長度、寬度、深度、重量、體積以及距離之小。因此，“精”的語義性質是限定范圍的，所以“精”不能與“大”“多”“粗”“厚”這些語素結合，否則表達的意義就產生了矛盾?？梢哉f，形容詞詞綴的隱含語義特征影響了對于形容詞詞根的選擇，所以以下說法在平邑方言中不存在。

*精大/精大大/精大精大的

*精多/精多多/精多精多

*精粗/精粗粗/精粗精粗

（二）“精AA”

“A”是表示體量或距離等的單音詞根，本質上是單音性質形容詞，這些詞根經過雙音節形態重疊后，就變成了瘦瘦、少少、小小等。例如：

精瘦瘦? ?精少少? ? 精小小? ?精短短? ? 精薄薄

精輕輕? ?精細細? ? 精淺淺? ?精矮矮? ? 精窄窄

這種“精AA”形式在平邑方言實際中使用頻率最高，“重疊式的語法意義是定量化，性質形容詞重疊后由原來表量幅變成了表量點，由此重疊手段使得程度量實現了定量化，重疊后的形容詞詞根就帶上了顯著量” ②。在“精AA”結構中，詞根重疊，前綴“精”本身也帶有程度量，兩者共同構成了詞語的程度量。所以“精AA”式形容詞表示的程度等級要大于“精A”形式。另外，“精AA”還存在兒化的形式，例如：精短兒短兒、精瘦兒瘦兒，受兒化的影響，這時“短”“瘦”的韻母會發生變化，帶上卷舌色彩。

（三）“精A精A”

“精”也可以與單音節形容詞性語素“A”結合，然后重疊，構成“精A精A”式形容詞，表示更進一步的強調，比上述兩種形式程度都要更深，總的看有逐步遞進的意思。這類形容詞后往往要加“的”。例如：

精瘦精瘦的? ?精少精少的? ?精小精小的

精短精短的? ?精淺精淺的? ?精近精近的

精細精細的? ?精清精清的? ?精輕精輕的

精窄精窄的? ?精矮精矮的

這種形式也有兒化現象，例如：精短兒精短兒的、精瘦兒精瘦兒的。

以上三種構成形式按程度等級的序列排序為：“A”<“精A”<“精AA”<“精A精A”。

三、“精”的表義作用

在附加式形容詞中，詞根決定了這個詞的理性意義，而詞綴往往具有一些附加意義，“精”也不例外，對整個形容詞產生影響。

（一）語法意義

“精”首先可以對其所構成的形容詞的理性意義產生影響。在程度義上，“精”具有加強詞根語義程度的作用，語法意義上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很”“非?！薄疤貏e”“十分”“極其”“過于”“格外”等，使所構成的形容詞意義在程度上大大加深。使所構成的形容詞意義在程度上大大加深。例如：

（1）瘦：這小閨女太瘦了，胳膊跟把棍樣兒。

精瘦/精瘦瘦/精瘦精瘦的，形容特別瘦，遠不及正常體型：這小閨女精瘦/精瘦瘦/精瘦精瘦的，小胳膊跟把棍樣兒。

（2）窄：這路修得格外窄，誰能過得去。

精窄/精窄窄/精窄精窄的，表示特別窄，窄得過分了：這路修得精窄/精窄窄/精窄精窄的，誰能過得去。

（3）細：這根鏈兒太細了也，能拴住這狗？

精細/精細細/精細精細的，形容人的肢體、頭發或者物體等很細：這根鏈兒精細/精細細/精細精細的，能拴住這狗？

（4）近：這倆地兒離得很近，走著就行，哪用騎車啊。

精近/精近近/精近精近的，形容現實距離或者人際關系相當近：這倆地兒離得精近/精近近/精近精近的，走著就行，哪用騎車啊。

從上述例句中可以看出由前綴“精”所構成的形容詞相當于“太”“很”等加詞根，一般來說，單獨的形容詞詞根前往往需要加上程度副詞來加深形容程度，而“精瘦/精瘦瘦/精瘦精瘦的……”前不需要，所以“精”具有加強詞根語義程度的作用，會對其所構成的形容詞的理性意義產生影響。

（二）語義色彩

“精”的附加意義主要表現在語義色彩上，通過前文的例子可以看出，通?！熬睅в匈H義色彩，不論詞根表示什么語義色彩，當“精”這個前綴附著在詞根前時，這個形容詞往往表示貶義。例如：

（5）這西瓜拎著精輕/精輕輕/精輕精輕的，能夠稱嗎？

（6）這路修得精窄/精窄窄/精窄精窄的，誰過得去。

（7）她那個相親對象精矮/精矮矮/精矮精矮的，她家里人都木看上。

在上述例句中，形容詞的詞根“輕”“窄”“矮”的語義色彩是中性的，與前綴“精”一起構成的形容詞就帶上明顯的貶義色彩。尤其兒化后的感情色彩就更為豐富。但是在特定的語境里，其感情色彩不是絕對的貶義，比如：

（8）他打小就挑食，到現在還是精瘦瘦。

（9）她天天干活不識閑，都累得精瘦瘦了。

例（8）中“精瘦瘦”表達說話人對“他”挑食這一問題導致的體型瘦弱表示不滿的情緒，是一種消極態度，但（9）中“精瘦瘦”表達的是說話者對“她”每天勞作的憐惜和同情，這時就是一種關心的積極態度。

四、“精”的組合能力

（一）與詞根組合

“精”對形容詞詞根具有一定的選擇性，除其隱含的語義特征以外，絕大多數情況下附著在表體量、距離的形容詞前，而極少附著在表美丑、黑白、好壞等形容詞詞根前。并且“精”只能附著在單音節語素或單音節重疊式語素前，不能出現在非疊音的雙音節語素前。另外，前文提到“精”帶有貶義色彩，所以與明顯帶有褒義色彩的詞根組合就具有沖突性，因此下列這些詞在平邑方言中不存在。

*精奇怪? ? *精大方? ?*精聰明? ? *精優秀

*精直? ? *精白? ?*精熱? ? *精冷

（二）與詞類組合

因為“精”在語法意義上相當于普通話中的“很”“非?！薄疤貏e”等，所以，由它構成的形容詞沒必要再用程度副詞修飾。而且，由于前綴構成的形容詞本身具有一定程度義，一般用于肯定句，不與否定副詞“不”組合。以下這些例句在平邑方言中不存在。

（10）*很/不+精瘦/精瘦瘦/精瘦精瘦的

（11）*很/不+精近/精近近/精近精近的

（12）*這小閨女很不精瘦，胳膊跟把棍樣兒。

（13）*這倆地兒離得不精近，得騎車啊。

但是“精”所構成的形容詞可以受其他副詞修飾。比如“都”：

（14）你都精瘦兒瘦兒了，可白再減肥了。

（15）離山頂都精近了，白歇了。

“精”所構成的形容詞后邊一般不能帶補語。例如：

（16）她瘦得很！/她瘦得要命！

*她精瘦得很！她精瘦得要命！

（17）那池子里的水淺得很，木事兒。

*這池子里的水精淺得很，木事兒。

以上可看出，“精”的組合能力較強，可以和詞根、詞類搭配使用，但同時都有隱含的條件：1.不與“大”“多”“粗”“厚”等語素組合；2.不與非疊音的雙音節語素組合；3.不與明顯帶有褒義色彩的詞根組合；4.不與“很”“非?！钡瘸潭雀痹~和否定副詞“不”組合；5.一般不帶補語。這些限制體現了“精”對其他語言成分的選擇性。

五、“精”的句法功能

前綴“精”附著在形容詞詞根的前構成合成詞，其詞匯意義由形容詞詞根承載，因此具有形容詞的語法功能。由“精”作為前綴構成的形容詞，一般在句子中可以作謂語或謂語中心，且不須加標記“的”：

（18）這衣裳穿不上了，袖子精瘦了。

（19）這繩子精短，哪能夠著那頭。

（20）抽水的管子精細細，出水慢。

在這些句子里，“精A/AA”結構都是直接作形容詞性謂語，用來說明事物的體量。

“精”所構成的形容詞經常作定語，這時就需要加結構助詞“的”。

（20）他不愿意穿這樣精短的上衣。

（21）這樣精清的水都木有魚。

（22）這精小的糖不能給小孩兒吃，再卡他嗓子。

還可以作補語，表示事物因動作呈現出的生動狀態以及對事物的補充說明：

（22）你這土豆絲兒切得精細，都直叨不起來。

（23）你把這倆花擺得精近，大的把小的都擋吭了。

（24）你二姨家離得精近近，咱走著去就行了。

一般在中心語和補語之間加“得”，表示動作引起的狀態、情態變化，“精細”“精近”等作為狀態補語，可以說明“切”“擺”等動作所導致的事物呈現的形體、狀態；“精近近”是對距離的補充說明，具有狀態形容詞特有的描寫性和生動性。

由此可見，由“精”作為前綴構成的形容詞具有形容詞的一般句法功能，即在句子中主要作用是作謂語或謂語中心，除此之外還可以作補語和定語。

六、結語

本文從平邑方言實際語料入手，綜合構成形式、表義功能、組合功能及句法功能幾方面，綜合考察目前形容詞前綴“精”的使用情況。首先，構成形式上：“精”的構詞能力較強，可以構成“精A”“精AA”“精A精A”形式，并且其中后兩種形式還有兒化現象；其次，表義功能上：“精”對詞根理性義產生影響，可加強詞根語義程度，同時在普通話語境中帶有貶義色彩，但是具體是何語義色彩還需語境決定；然后，組合功能上：“量少/小”的隱含語義性質決定“精”常與“小/短/近/瘦”等詞根組合、只能附著在單音節語素或單音節重疊式語素前、不受程度副詞及否定副詞“不”修飾、一般不帶補語；最后，句法功能上：“精”綴構成的形容詞具有形容詞的一般句法功能，作謂語或謂語中心，也可作定語和補語。

總的來說，“精”在平邑方言中使用頻率較高、構詞能力較強、使用較為靈活，并且蘊含豐富情感色彩，是較有代表性的形容詞前綴。同時，“精”綴也普遍出現在整個中原官話方言區，其中的地區差異還有很大的挖掘空間，需要進一步比較研究。

注釋：

①朱德熙：《語法講義》，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26頁。

②石毓智、李訥：《漢語語法化的歷程》，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68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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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7]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