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我也等你（外一篇）

白麗萍

“老人家，來來來，坐在凳子上，你這么蹲在臺階上，擔心跌倒”。去入戶回來，看到一個農民裝扮的老大爹，蹲在村委會的臺階上，我拿了一個凳子給他。

“姑娘，不用不用！”老人家看我眼生， 還客氣一番，我不由分說地把他拉到平整的地上，把凳子遞給他，村委會和我一起下村回來的小羅，也趕緊泡了一杯茶，親切地說“大爹，喝茶”。

在鄉村工作，常常是晴時一身汗，雨時一身泥，簡單清理一下個人衛生，我也倒了一杯水，坐到老人家旁邊?？吹剿?，仿佛看到了我的父親。我們常年工作在外，一年很少有時間陪伴父母，七十多歲的父母，還在農村勞作，自給自足的生活著。老人家穿著很樸素，卻整潔干凈，看著滿臉的慈祥，眼里透著飽經滄桑的堅毅和歷經世事的睿智， 更多的是從容與淡定。

“大爹，你要辦什么事情？現在我們都下村回來了，讓你久等了?！蔽艺f。

“我這里等著村委會副書記小張，他去鄉上開會交材料，我請他給我家老太婆買降壓藥回來，老太婆明天早上就沒有吃的藥了?！?“大爹，好羨慕你家大媽啊，你對他這么好”。

“嘿嘿嘿，都將近六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大爹嘴上淡定地說著，居然羞赧地笑了。

“大爹，你幾歲了 ？哪個村的人??？大爹，你們家里有幾口人？家庭收入主要來源是什么？有沒有自來水？養著幾頭牛？幾個豬？” 或許是幾年的脫貧攻堅工作的習慣， 或許是將近一年的駐村工作，又或許是我就來自農村以及多年的農村基層工作經歷，我問了老人家一系列關乎他們生產生活的問題。

“嘿嘿嘿，黨的政策好啊，我們村原來自然條件差，交通不便，常常是種一撇坡，收一瓦地羅（農村俗語：煙鍋），就算養一個豬出來，也賣不出去?，F在好了，政府讓我們村民小組整體搬遷，給我們蓋了房子，路都修到家門口，又通過勞務輸出，讓我的兒子外出務工，我和老伴在家養兩個豬雞，種核桃花椒，每年黨委政府還發給我老黨員補助，村委會的時常來看望我們，噓寒問暖，為我們解決生活中的各種困難”。老人家聽著我說的都是農村話，也不拘謹了。

在和老人家聊天中知道，他叫宋祥，女兒外嫁，兒子外出務工，常年都是他和老伴兩人在家。老伴患高血壓，常年服藥，他今天走路六公里多，到村醫務室給老伴開降壓藥，村醫務室醫生到鄉衛生院業務培訓去了， 他一問得知村委會副主任小張在鄉政府辦事， 立即就打電話請小張給他買藥。

聊著天，一晃一個多小時過去了，太陽偏西，村委會開飯了，村委會的幾個同志和我，都熱情地叫老人家一起吃飯。老人家也很自然的和我們一起吃飯了。席間，我怕他拘束，就拈了幾點菜給老人家。他不卑不亢地說“不用，我自己來，村委會，我常常來開支部會，來這就像回家一樣”。

“老人家，你是黨員??？”

“我都五十多年黨齡了，前幾天，村委會的小張，用他自己的車，把我帶到政府參加七一活動，鄉黨委書記，親自給我頒發光榮在黨五十年紀念勛章，我這個心里激動的……！”老人家激動得突然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得知老人家是光榮在黨五十年紀念勛章獲得者，我心里不由平添了幾分崇敬之情。

“老人家，根據 2021 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現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的意見》和各級黨委政府的要求，你們馬桑箐小組，通過多方考量，定為我們赤石巖村委會的鄉村振興示范點，要堅持鄉村全面振興，對此，你看，有什么意見建議？”

“哎呀！，我們馬桑箐，一直以來是一個閉塞落后的村民小組， 我看有點老火??！” 大爹有點底氣不足了。

“大爹，現在，馬桑箐可是處于一個重要的地理位置啊，你看，我們曇華鄉，有著優美的自然風景，深厚的文化底蘊，曇華寺供奉的是姚安高家先祖，那可不得了，高家當時可是管轄大半個云南啊。從馬桑箐再過去十多公里，就是全國聞名的孔廟。如果把我們曇華到大姚縣城、石羊鎮的路擴寬改直， 旅游業發展起來， 那更不得了， 來旅游的， 從光祿古鎮、諸葛武侯祠一路來，到大姚唐代白塔，再到彝劇故里、十八月歷、千柏林、曇華寺等，經過馬桑箐，很快可以到石羊古鎮祭拜孔子，然后可以到三臺爬白草嶺，賞鐵鎖看樂春八景，沿江領略金沙江風光到灣碧，馬上就可以出大姚縣到永仁縣元謀縣， 甚至可以出州出省，到攀枝花西昌等再到成都，一路都是旅游勝地啊 ！”

“咦，是尼噶，我過去一直以為我們曇華，路遠，景點少，旅游業發展不起來，現在聽你說說，是前景寬廣??！”

“是的是的，只要公路修好了，種好梧桐樹，鳳凰自然來，這需要我們一茬接著一茬的為之而努力，我也是有22 年黨齡的黨員了， 所以，我很高興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工作中有我，盡管我個人的力量微薄，但是，全國有千千萬萬個這樣的我，我們聚沙成塔，總會實現中國夢！”

聽到我和老人家聊天，村委會的也一個個聚攏來，熱烈地討論起鄉村振興工作中的方方面面來。

不知不覺，天快黑了，我們才突然發覺， 老人家還有六公里路才到家，都勸他，回家去得了。村委會書記也說，用摩托車送他回家，等藥買回來，明天早上，再送到他家， 不會誤了老大媽吃藥。老人家說， 不怕得， 再等等。

我突然莽撞的說 ： 回去得了，不用等了， 他們伙子么，說不定酒杯一端，什么都忘記了。

“不會，小張這個娃娃我認得呢，交代他的事， 他會放在心上，辦好呢”。聽老人家用堅定的語氣不急不躁的說著，我突然為我市儈的想法不自在了。但是，我還是不放心， 說：打個電話問問吧？

“不要打，一路彎多坡陡箐深，萬一他開車，不安全，他事情辦好就會回來了”老人家還是不疾不徐地說。

我仍然不死心，走出去給小張打了一個電話。他說，還在修改著一個材料，修改結束交了就回來。村委會離鄉政府遠，村委會的往往是上去開會培訓等等，就把需要交鄉政府的材料和面對各中心站所七七八八的事情一回處理好后，再返回村委會。

閑坐中，我問：“大爹，你們七一去鄉政府，都有什么收獲？”

“李書記講得好啊，聽黨話，感黨恩，跟黨走。只要是我有任何困難，問題，一想到我們的黨，我就踏實，就充滿力量和希望！ 我永遠信黨愛黨跟黨走！”老人家舉起緊握的拳頭，有力地晃了晃。

將近九點鐘，一束亮晃晃的車燈射進村委會院子，小張回來了。老人家和我們一起走出辦公室，小張沒說其他話，直接說“大爹，藥買到了，來，我送你回去”。老人家就像上自家兒子的車一樣，沒有客套，在小張的攙扶下，爬上車，關門，出發，回家。雖然六公里多路，但是，路難走，來回也是一個多小時了。

就在小張攙扶老人上車的一瞬間，我看到，兩代人胸前的黨徽，在山村的夜里，熠熠發光。

偷苞谷

樹葉黃，草兒枯，一個多月前村民們忙忙碌碌的身影，已經疏疏落落，偶見一兩個在田里邊邊角角挖挖鏟鏟的，在做著小春種植的掃尾工作。

鄉鎮干部的業余生活，就只能是逛馬路， 看電視，睡覺。幾個人走著，互相侃侃這家的老父親，七八十歲了，在家獨自生活，無人照顧， 侃侃那家的孩子， 父母工作原因， 成了留守兒童，唏噓一番，發發小牢騷，又互相安慰一番，互相打打氣，就這么著，走著，逛著，看著太陽一點點落下去，回鄉政府，看電視，睡覺。

晚飯后，幾個同事相約到鄉間小路散散步，眼看天色漸晚，大家準備返回鄉政府休息了，突然，一個同事驚叫：哇！苞谷！看著還挺嫩！另一個說：我們在鄉上零食都沒有， 難得所有苞谷都收完了，這還有嫩嫩的一塊， 掰幾個回去煮了吃。一個說：掰不得，不拿老百姓一針一線。說是這么說著，一個個早饞得吧嗒著嘴，也只能留戀的望望苞谷，走了。沒走幾步，一個同事說：不怕得，不就是幾個苞谷么，村民家里多的是。在我們這些地方， 你家掰我家幾個苞谷，我家摘你家幾棵菜之類是非常正常的事。若是主人在，送你你不要，人家還會不高興呢。走！掰幾包去！說著，跳進地里，噼噼啪啪，一下扮了十來包?；氐洁l政府，幾個人迫不及待撕了苞谷，放在一個大鋁盆里煮著，電壓很低，電磁爐的上盆里半天也沒見冒個泡。

大家聊著天，卻不時去瞅瞅煮苞谷的盆， 邊偷偷地咽著口水。好不容易煮熟了，大家吃得那個香啊，邊吃邊說：好甜好甜！吃完后開心滿足的笑容，像個吃夠了奶的孩子。這幾包苞谷，讓大家度過了更充實更有滋味的一天，帶著開心，滿足，各自回宿舍睡覺。

起床還沒出門，一個親戚提著一小兜雞蛋來 ： 聽說有扶貧貸款，你幫我問問，我也想貸一點去做點小生意。幾分鐘后，親戚滿意地離開了。正要出門，一個老同學背著個火腿來了：老同學，幫幫忙。聽說正在評低保， 幫我說說， 這家里實在過不下去了。一會， 老同學笑著走了。自此，我這宿舍里小甑酒， 核桃，花椒，煙啊什么的，逐漸多了起來， 當然，都是來找我辦事的熟人啊親戚啊朋友啊送的。這天，一個小學畢業就沒讀書的同學，現在成了土豪了，遞過一個大紅包：老同學，哈哈哈！那個工程，幫幫忙，你都是當局長的人了，這點小忙一定要幫幫老弟！老同學工程拿到手了，我也帶著一家老小去馬爾代夫旅游了。一家人坐在飛機上，對早就想去的地方充滿了幻想。突然，一些天兵天將個個拿著達摩克里斯之劍，面目猙獰的大叫，你這個貪官污吏，吃拿卡要，行賄受賄， 罪惡累累，玉帝派我們處死你。說著，萬箭穿心，痛徹心扉。??！我一聲大叫，跌入萬丈深淵。

咦，我不是被正義之劍處死了嗎？蚊帳，燈，電視，被子，一切怎么那么熟悉？ 半天回過神來，原來是做夢?？纯磿r間，三點多?？煞瓉砀踩ノ以趺匆菜恢?。胡思亂想一陣，又想到了我們幾個掰老百姓苞谷的事。想到了老百姓在驕陽下一鋤鋤的點下苞谷種， 卻因干旱不會出苗。到了六月份， 下雨了，老百姓第三次再點下苞谷種，終于出了，現在馬上要成熟了，卻被我們就這樣掰來煮吃了，我們的行為別說離一個共產黨員的操守很遠，就連做人的最起碼的底線都沒有了。很小的時候， 父母就給我們講過， 小時偷針，老來偷金。半輩子堅守著明明白白做事，清清白白做人，昨晚咋就這么糊涂呢？越想越睡不著。左思右想，該怎么補救我才會心安呢？

天剛麻麻亮，我睡不住了，迅速起了床， 簡單梳洗后， 去到村里， 問到苞谷的主人， 步行三公里多， 找到主人， 向她誠懇道歉， 拿了點錢給主人， 可說什么她也不要， 說， 不就幾包苞谷！拿什么錢！你們要吃自己去掰就是了！現在黨的政策這么好，我們吃穿不愁，糧食么多的是！推來讓去，手都酸了， 她還是不肯收下錢。我想：再這么堅持下去， 我就辜負了她的懇切與真心，等下一年種苞谷時，我就買最好的苞谷種給她，讓她有更好的收成。

忙著上班，我要離開老鄉家了，可女主人卻一再挽留，讓我跟她們吃早飯，我婉言謝絕了。踏著一路霞光，我在心里默默地說： 老大姐，飯，以后我會來和你們吃的，只不過，要等我找到一個更好的發展經濟的路子， 讓你們家過上更好的日子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