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高檔住宅室內色彩特征分析
——以滬寧地區為例

金陵科技學院藝術學院/張穎泉 黃靜

目前中國室內設計史方面的研究集中于古代，探究民國室內設計史的成果很少，尚處于起步階段。對中國室內設計史從古代到現代的轉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這些為數不多的民國室內設計研究主要從中西融合的角度去考慮，缺乏對室內色彩特征的系統探索。然而，色彩在室內設計中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對民國室內色彩的研究有助于揭開民國室內設計風格的真正面紗，完善我國室內設計史。

由于缺乏系統的專業研究，民國時期辦公類歷史遺存建筑給了我們這樣一種印象，室內色彩是暗沉、陰郁的。但是通過對民國時期滬寧一帶最著名的高檔住宅的室內色彩研究，可以打破這一固有印象。針對民國高檔住宅室內的色彩設計的研究，對于完善整個民國室內色彩體系具有重要的作用，也為當代流行的“民國風”室內及家具設計提供科學的依據。

一、研究對象與方法

民國高檔住宅雖然只能代表上層社會的生活狀況，但卻是民國時期設計的高水平的代表，也是當時大部分人所追求的生活環境，而且現存民國時期的住宅大多是高檔住宅。所以我們選用了這一類型作為研究對象。而滬寧地區是民國時期的經濟和文化中心，保留完好的民國建筑較多，研究這一帶的民國高檔住宅室內色彩，更具代表性。

本文在進行室內及家具整體色彩特征分析時采用色彩模型分析法。所謂色彩模型（Color model），是指用三維顏色坐標系統對其中可見光子集進行描述，如RGB、Lab、HSB等模型。色彩模型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應用科學方法分析和評估色彩方案。由于本文側重色相、飽和度、明度等方面的色彩屬性，因此選用HSB 和Lab 色彩模型比較合適。具體的分析過程包含色彩采樣、色彩初步匹配、色彩再次匹配、色彩轉移、色彩模型的數值分析等。限于篇幅，本文將這些數值分析過程略去，只運用其結果進行定性的討論。

此外，色彩特征分析需要有一定數量的歷史案例或樣本。本文采用歷史遺產調研法對滬寧地區民國高檔住宅進行實地考察調研，如上海的孫中山故居、宋慶齡故居、魯迅故居，南京的美齡宮、梅園新村等。

二、室內各要素色彩特征分析

（一）家具色彩：顯現個性化偏好

家具是構成室內色彩的重要元素，一直以來我們都認為民國的家具是傳統的棕色系。我們從大量現場案例中抽取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家具進行色彩模型指標的測量，得到Lab 和HSB色彩模型指標的實測數據（詳略）。從這些數據可以看出，民國高檔住宅的家具色彩分為兩類。一類是以傳統深色系為代表的，色相主要為棕色或褐色系，主要分布于木質家具之上，如床、柜、桌椅等，其中不乏紅木類家具，顯示出一定的檔次與沉穩的感覺(圖1a)。另一類則是淺色系為代表的，色相主要為淡黃、乳白、粉紅等等(圖1b)，色相雖然不同，但同樣較高的明度體現出活潑輕快的感覺，主要分布于木質家具及沙發類家具之上。由此可見，民國高檔住宅的家具色彩已突破了中國傳統家具比較沉悶的特征，開始顯現主人個性化的偏好。

圖1 民國室內家具色彩實例

（二）墻體色彩：突破傳統單一性

民國墻體的色彩裝飾非常有特點，經過大量現場案例的測量和分析，可以把民國墻體的裝飾分為三種，分別是一段式墻體、兩段式墻體、三段式墻體。一段式墻體整面墻體被涂有白色涂料，沒有墻裙，顯得明快、簡單和樸素。這是一種最普通傳統式墻體，在多數情況下用于在經濟條件一般的平民住宅內，高檔住宅中很少出現。下面我們僅對三段式和兩段式墻體的色彩特征進行分析。

三段式立面墻體包含上中下三段（圖2a）。下段一般是木質或木質與其他材料混合的墻裙，木質墻裙和木質混合墻裙部分大多為深棕色，與深色的地面融為一體。中段墻體一般為淺色的涂料墻裙，色彩模型的實測數據顯示大多明度較高。上段墻體一般是涂有白色涂料的普通墻體，與白色天花板連為一體。中段墻體與上段墻體之間以深色線條相分割，起到了很好的裝飾效果。三段式墻體以不同的色彩、不同的材質豐富了墻體的層次，美化了墻體的裝飾，增加了室內的華麗感與高規格感。下段的大面積深色木質和木質混合墻裙增加了墻體的穩重感，給人以踏實、富于裝飾性的感受。

圖2 民國室內墻體色彩實例

兩段式墻體分為上下兩段，中間有分割線，沒有木質墻裙（圖2b）。色彩模型的實測數據顯示，兩段式墻體下段一般為淺色涂料墻裙，顏色與三段式墻體的中段類似，多為米黃色，或淡的粉紅色，或是偏黃的粉紅色等，甚至會出現淡藍色等冷色墻體。上段多為簡單的白色涂料，與白色天花板連為一體。上下兩段的分割線多為深色線條，這與三段式墻體的中段和上段的分割方式類似，但也少量的分割線條是白色、米色或是其他顏色的，這取決于整個空間的裝飾風格和格調。由于兩段式墻體通體沒有木質或混合材料的深色墻裙，因此視覺上比三段式墻體的檔次低了一些。但由于下段墻體淺色比重大大增加，且色彩不受深色墻裙的限制，選色更為考究，所以經常給人以雅致的感受，而且高明度墻體顯得室內空間比較寬敞。

民國高檔住宅室內的三段式和兩段式墻體的色彩比較豐富，也比較講究，突破了傳統墻體色彩單一的簡樸風格，顯示出華貴和多樣性的色彩特征。

（三）地面色彩：不同材質的搭配

民國住宅室內地面的裝飾主要分為三種：地板、地毯和硬質地面（如水泥、水磨石或地磚地面）。其一，地板地面在民國遺存下來高檔住宅中是最常見的（圖3）。經過對諸多案例中的地板地面進行色彩模型指標的測量，可見大部分地板的顏色都較深，明度很低。顏色基本上以棕色與褐色為主，有的偏紅，有的偏褐色。其二，以地毯鋪設的地面。鋪設地毯的地面大部分以地板為基礎，可以整體鋪設，也有局部鋪設的（圖1a）。有些地毯內及周邊還有一些修飾花紋（圖1b 和圖2a）。如果說鋪設地板的未必都是豪宅（圖2b），可能是有一定經濟基礎的普通家庭，那么鋪設地毯的則基本上都是相對有財力的殷實家庭。民國住宅地毯的顏色，從目前所掌握的資料來看，大部分以紅色或淡黃色為主，少數也有其他色彩。色彩數據測量表明，相對于地板，大部分地毯的色彩明度會相對高一些。其三，硬質地面在高檔住宅中很少見，水泥地面多為普通平民住宅所用，石材或地磚地面有時出現在公共建筑或辦公建筑的大廳地面。

圖3 民國室內地面色彩實例（南京美齡宮臥室一角）

（四）窗簾色彩：貼近于現代審美

由于許多民國歷史遺跡在展示時都將窗簾除去了，所以目前能看到的窗簾數量較少。從這些為數不多的窗簾中可以看到民國高檔住宅窗簾裝飾的色彩特征。從色彩模型的實測數據可見，民國辦公場所的窗簾很多都是深色的（如絳紅色）（圖4），而高檔住宅中（如南京美齡宮、上海宋慶齡故居、上海孫中山故居等）的窗簾則呈現較淡雅的色彩，如淡綠色、淡黃色或淡粉紅色等（圖1a、b）。由此可見，民國高檔住宅的窗簾色彩，已經非常接近于當代審美了，這和辦公空間的深色窗簾大相徑庭。

圖4 民國室內窗簾色彩實例（南京國民行政院辦公室）

三、室內整體色彩特征分析

（一）與中國傳統住宅室內色彩相比：在繼承中釋放時代氣息。

中國傳統住宅的家具多以紅木為重，因此木質家具色彩大多較為深沉。而墻體多為兩種色彩，一種墻體是磚墻，室內墻面多為白色，或磚塊本色；另一種墻體為整面的木板，室內多為木材本色，或漆成棕色。室內地面大多為灰色的地磚?？傮w而言，中國傳統住宅的色彩特征顯得比較自然、沉穩和古樸?？梢?，民國室內色彩比中國傳統住宅色彩更加復雜一些，既有繼承傳統的一面，也有突顯時代氣息的一面。綜合來看，民國高檔住宅室內色彩比中國傳統室內的色相種類更加多樣化，色彩層次更加豐富，用色更加輕快而雅致。

（二）與民國公務建筑室內色彩相比：在生活中營建輕快氛圍

在研究民國高檔住宅的同時，我們也調查分析了滬寧一帶民國辦公空間的遺存。發現民國公務建筑室內雖然也喜好采用多種材質表達單一界面，例如在地板上鋪設地毯，采用三段式墻體等。但是民國高檔住宅與公務建筑相比，有兩點最大的不同。

其一，民國高檔住宅內部的色彩明度明顯高于公務建筑。民國公務建筑無論是窗簾還是地板，包括沙發等家具的色彩，都用色渾沉而單一。譬如公務建筑室內窗簾多用明度較低的絳紅或墨綠色，而高檔住宅則喜好用淡綠、粉紅等色彩；辦公家具大多為深棕或深褐色，而住宅家具則會出現乳白等高明度色彩；辦公室沙發大多采用棕黃或深藍色，而住宅沙發則會采用花色豐富的淡黃、粉紅等色彩……

其二，民國高檔住宅室內色彩改變了公務建筑內部色彩比較壓抑的氛圍。民國高檔住宅建筑從整體上看雖然基本仍在民國色彩體系之中，但是棕色的運用有所減少，許多住宅運用了粉色，或含有多種花紋的明快顏色，甚至大面積使用白色家具。

總之，與民國公務建筑室內色彩相比，高檔住宅室內色彩使得生活空間更加輕松、愉快，以改變工作中的沉悶氣氛。

（三）與民國平民住宅室內色彩相比：凸顯社會地位差別

民國高檔住宅的室內色彩與平民住宅相比，具有以下突出的整體特征。

其一，在色彩的層次方面，高檔住宅的室內色彩層次總體要比平民住宅更加豐富。譬如高檔住宅更喜好具有多個色彩層次的三段式或兩段式墻體，而平民住宅大多采用一段式墻體。此外，高檔住宅的色彩色相種類也比平民住宅更加豐富，而平民住宅的色彩總體比較乏味。

其二，在色彩的明度方面，大部分高檔住宅色彩明度比低階層空間要低。平民住宅墻體大多從頭至尾都是白的，沒有下層的深色墻裙，也沒有深色墻裙上方的涂料墻裙，更不存在色彩分割線；地面是明度更高的淺灰色的水泥地而非棕色或紅褐色的地板等。因此綜合來看，高檔住宅室內色彩總體明度較低，顯得比較高檔和尊貴。

此外，根據相關歷史影響資料我們也看到，底層民眾常以垃圾堆里撿拾的木板或別的板子做擋風遮雨的墻體和屋頂，甚至是住在茅草屋內，生活非常艱苦和簡陋，根本無法顧及室內色彩的美觀性。

總之，與平民住宅室內色彩相比，高檔住宅的色彩設計是比較考究的，使得富人群體在生活起居之間體現出與平民階層的地位差距。

四、結語

由上述分析可見，民國的高檔住宅室內色彩從多方面看都具有獨特的特征。它雖然遵循了民國室內色彩大的體系，但依然突破了傳統家居和公務空間色彩的沉悶感，色相種類更加豐富，明度更高，而且非常擅長采用不同材質搭配單一界面，總體顯得更加的活潑、清雅和大方。造成這種色彩特征的根源在于文化、經濟、政治和社會等因素的合力。民國上流社會接觸了比常人更多的西方文化，眼界更加開闊和大方。而巨大的貧富差距使得他們在室內裝修時可以做出比平民百姓更加多樣的選擇，采取更加滿足自身愛好的具有個性的裝修形式。而住宅空間的色彩設計不像辦公空間那樣，受到很多清規戒律的約束，不必考慮空間的莊重感和嚴肅性。這些因素造就了住宅室內更加大膽、活躍、雅致的配色方式。

民國高檔住宅的色彩既保留了中華民族的傳統特征，又顯示出一定的現代性，體現出對時尚的追求和對傳統的突破，具有承前啟后的重要作用，為當代家居色彩風格的形成打下了前期的基礎。當代住宅的室內設計比民國時期更具有個性。許多人不滿足于常規的裝修方式，一方面對懷舊文化的需求更加突出，另一方面又在尋求自己與眾不同的更加時尚的裝修特點。民國高檔住宅的色彩設計正好契合了當代人的這兩大需求。因此當代普通人住宅室內裝修的配色方式，可以在民國高檔住宅的用色手法基礎上，做出更多更有個性的突破，設計出既懷舊又時尚的當代色彩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