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與科技的外延：動態視覺設計發展的思考與展望

中央美術學院/李貞汗

一、新媒介語境下動態視覺設計的概述

在科學與技術快速變革的當下，促使信息傳播媒介隨之發生巨大變化，以信息網絡技術為顯著特征的新媒介開始出現并高速發展，深刻影響著人們的日常生活。2022 年8 月31 日，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的第50 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網民規模及結構、互聯網應用發展，互聯網接入方式等方面有了明顯變化。截止2022 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0.51億，互聯網普及率達74.4%，使用手機上網的比例達99.6%，使用平板電腦上網的比例達27.6%，由此可見，包括平板電腦在內的移動新媒介已經成為社會信息傳遞不可或缺的主力媒介，正在改變著人們獲取信息的方式，影響著人們的生產生活。

動態視覺設計（Motion Design）也被稱為動態圖形設計，在動態視覺設計發展的早期，動態圖形的直譯更加容易讓人理解，即泛指影視特效、欄目包裝、動畫CG、視頻廣告、UI 動畫等圖形圖像的藝術設計，是基于一定的靜態基本視覺元素，通過動畫軟件將其再設計成一種在特定時間內，會發生運動和變化的圖形畫面，用來有效傳達信息。20 世紀20 年代由Walther Ruttmann、Hans Richter、Viking Eggeling和Oskar Fischinger 制作的可視音樂和歷史抽象電影是動態圖形的基礎。Saul Bass 的《金臂人》《迷魂記》《驚魂記》等作品，首次使用動態圖形設計的方式設計字幕，整體風格簡潔明快，有效傳達了電影的氛圍。

正如麥克盧漢在《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中所表述的，“隨著電子媒介的高速發展，世界將日益成為一個地球村。不斷迭代產生的各類新媒介，讓信息的傳播速度和實效性大大提高，將整個世界的距離拉近”。在中國廣闊市場的催化下，動態圖形設計被快速應用，外延出了許多嶄新的應用場景，比如H5 動態廣告、動態海報、墻體投影等，讓動態圖形設計成為一種主流的視覺藝術表達與信息傳達的方式，在新媒介層出不窮的視域下，“動態圖形設計”無法涵蓋所有動態視覺的表現門類，該表述逐漸被“動態視覺設計”所代替，動態視覺設計作為一個新興學科，是順應時代發展需要產生的。動態視覺設計具有高效性、及時性、豐富性的特點。高效性在于制作效率的大大提高，相對三維動畫渲染、傳統二維手繪，動態視覺設計制作便捷，且具有高度可復制性；及時性在于動態視覺設計可以在有限的時間和載體情況下，通過合理的動態設計能夠傳達更多更有價值的信息；豐富性在于動態視覺設計擁有2D、2.5D、3D 的創意呈現方式，在視覺創意領域具有更好的適用范圍，創意風格豐富多彩。

《鮫珠傳》片頭動態設計截圖

隨著技術的不斷變革，在Unreal Engine、Unity 3D 等游戲引擎技術被用于動態視覺設計的創作中，出現了很多具有前瞻性的作品。正如法國著名作家居斯塔夫·福樓拜說過，科學和藝術總在山頂重逢。無論是科學教育領域所提倡的STEAM 教育理念，還是藝術領域對藝術和技術結合的諸多嘗試，都是在尋找更多交叉與融合的可能性，毫無疑問，藝術與科技正在深度融合。

二、藝術與科技在動態視覺設計中的深度融合

（一）動態視覺設計的多元化載體

當前新興的網絡信息科學技術不斷創新突破，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深入發展。越來越多研究機構的設計趨勢報告都不約而同地指出動態視覺設計在未來設計的重要性。作為一個新興設計方向，動態視覺設計的適用范圍非常廣泛，在各類載體上都可以發揮作用。在影視廣告、游戲行業宣發DEMO中,動態視覺設計就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大量的影視作品使用動態視覺設計組織的畫面作為片頭片尾的核心內容。2018 年上映的電影《鮫珠傳》片頭就是采用動態視覺作為實現片頭創意的方式，用角色設計和特效合成豐富畫面，達到講解劇情背景的作用。一方面簡約的動態設計畫面讓觀眾更容易聚焦于旁白的理念闡述，另一方面，這種方式相比較實拍等其他形式的創意而言，可以大量節省資金、人力、物力的消耗，大大提高效率，節省時間成本。

同時，由于新媒介的不斷出現，給予動態視覺設計高速發展的契機。在移動媒體端，動態視覺設計大量應用在H5 廣告、App交互界面、Loading界面。在移動端信息傳播和推廣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也拓展了用戶體驗、交互設計的可能性。

數字科技與藝術結合，產生了一種全新的感官體驗模式，即沉浸式體驗。沉浸式體驗打破了傳統的展覽布置手法，取而代之的是代入式的多感官刺激。在3D Mapping等沉浸式體驗中，大量的以程序視覺為主的動態視覺設計被應用在諸如巴黎凱旋門燈光秀、TeamLab 沉浸藝術項目中，以曹雨西工作室在2016 年創作的聲音視覺裝置藝術作品《Macrocosm》為例，該作品在今日美術館演出后，即引起轟動。作品通過獨特的視聽表演，以現場DJ 的方式將聲音藝術與墻體投影藝術相結合，表演完整地利用地面和墻面來進行呈現，且運用了大量的程序視覺手法，營造出沉浸且具有感官刺激的體驗。

（二）技術與藝術風格形成的新表達

技術與藝術的充分碰撞，為動態視覺設計帶來了發展的契機。經過近幾年快速發展，在動態視覺設計領域已經形成風格百花齊放的局面。動態視覺設計在視覺美感上吸收借鑒平面設計、字體設計、室內設計等其他設計領域的核心要素，同時增加視覺動態與視覺豐富性。動畫與動態視覺的邊際變得模糊化，平面與動態視覺的緊密結合，均使動態視覺設計在形式上不斷推陳出新。同時，各類作品更加注重技術帶來的視覺及形式突破，呈現出不同領域的跨界融合。程序視覺、游戲引擎技術、AR/VR 技術的融入，讓動態視覺設計更加具有生命力。目前核心的動態視覺設計風格大致分為以下幾個類別：

動態字體構成：字體在動態視覺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如今不管是藝術領域還是商業市場，動態字體與畫面結合的作品都在越來越多的涌現?？勺冏煮w、流性字體以及平面構成等形式都適用于動態化，配合鏡頭、剪輯進行有效的變化，可以達到令人稱贊的效果。

3D立體化：隨著C4D、GPU等技術的普及，設計趨勢在從扁平化轉變為立體化表達。很多的設計從業者開始使用三維軟件進行創作，設計師不再滿足于傳統的平面的動態表達方式，而是不斷嘗試突破二維載體的設計語言。

混合視覺：混合風格是結合了二維與三維的因素，來設計出更有層次感、更具版式美感的畫面，適用于展示新銳、年輕態的產品。畫面中往往還會適時結合升格實拍影像、定格動畫等方式帶來更多的視覺趣味與沖擊，以求創作出更有差異化，風格化的作品。

Realme6宣傳片BY SEENVISION 2020

程序藝術：伴隨編程技術的融入，動態設計師嘗試使用Unreal Engine、Unity3D、Houdini 等軟件進行創作,借助編程技術，實現了很多全新視覺內容的作品。利用增強現實和虛擬現實技術介入創作，涌現出很多令人驚嘆的畫面。

美學風格：孟菲斯與現代主義，斯堪的納維亞風格在近幾年的動態視覺設計領域應用非常廣泛。提取簡約的視覺符號，呈現出干凈富有美感的畫面。幾何結構的大量運用和填充，點線面的結構特點突出。艷麗的色彩任意組合，隨機的點、線條與趣味的圖案隨機拼接，在品牌廣告中，尤其是產品類廣告領域得到了很好地應用，且效果突出。

酸性平面：在設計領域，有一種被稱為“酸性平面（Acid Graphic）”的視覺美學?！八嵝浴币辉~其實由來已久，上世紀90 年代，酸性浩室音樂興起，往后發展影響到了藝術與設計領域。在酸性平面為主要表達的影片，經常利用特殊材質在動態下產生獨特的視覺感受。大量令人眼花繚亂的渲染圖形和3D 物件被設計師們使用，各種絢麗的霓虹色彩、實驗的液態金屬字體、華麗的鐳射質感、歐普風格的圖案、透明或者半透混合材質，形成節奏或變化不定的動態感。通過排列、對比、交錯和重疊等方式產生具有沖擊力的視覺效果。

寫實科幻：近幾年科幻題材一直在風格表達上具有很強的影響力。伴隨科幻文學作品在影視、游戲等領域的成功，其在動態視覺領域的創意浪潮也是熱度不減，從文化內容到視覺風格都成為動態視覺的熱門趨勢，這其中就包括賽博朋克、硬科幻等細分類別。

技術的變革帶來創造力的提高，隨著三維技術的成熟，動態視覺設計從最初的平面幾何圖形迅速擴展到現在的寫實科幻風。畫面精良，細節逼真的寫實科幻動態視覺趨勢，符合當下人們追求高品質、高精細度的愿望與要求。寫實科幻風滿足了人們對自我實現的想象，多數寫實科幻風的主旨創作核心也是基于這一點。由SOMEI原創的OPPO Find X宣傳片用宏大的敘事很好地傳達了產品的理念，對產品的定位解讀精準。

三、動態視覺設計發展的思考與展望

（一）以云計算技術為核心驅動的動態視覺設計

以云計算為核心技術的發展，促使動態視覺設計衍生出更有效、更快捷的表達方式。云計算是通過“云”將巨大的數據計算程序分解成無數個小程序，然后通過多個服務器組成的系統進行處理和分析，最后返回給用戶。其核心優勢在于可以在幾秒鐘內完成數以萬計的數據處理工作，大大提高了渲染速度。以三維動畫為例，要進入渲染流程時，以往是需要在本地的個人主機上進行渲染工作，渲染速度的快慢取決于主機性能的高低。但不管主機多么強大，都無法超越“渲染農場”（Renderfarm）的速度，這里的“渲染農場”是指云計算在動態視覺設計領域的具體體現。渲染農場采用的是分布式并行集群計算系統，可以實現超級計算機的計算能力。一臺主機渲染一張電影級別的3D寫實風格畫面耗時需要12小時，同樣條件下，放在渲染農場渲染速度將減少80%以上，耗時在2.5小時以內，這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縱觀世界科技公司，谷歌、微軟等世界IT 巨頭們在云渲染領域動作頻繁，不斷收購和投資云渲染技術公司。2015年，阿里云計算與瑞云科技達成了深度戰略合作關系，聯手搭建面向全球的視覺云計算平臺。雙方合作打造的云渲染平臺“Render Cloud”可將影視渲染速度提升數千倍，小型制作團隊也能實現“好萊塢級”的特效水平，高效節省影視特效渲染制作成本。隨著云計算技術逐漸成熟，云計算發展的前景得到社會各界人士的認可，未來不久，三維、特效渲染不會再有硬件門檻，渲染時間成本也會忽略不計，這為動態視覺設計的發展提供了有力的技術條件，視覺藝術將會有更優質的創作環境和發展空間。

（二）以內容為創作導向的動態視覺設計發展趨勢

動態視覺設計本質上是尋找創意內容上的創新?？v觀國內外動態視覺設計的優秀作品，不難看出在創意中不僅是藝術風格讓人叫好，更重要的是核心創意讓人印象深刻。知識時代，人們對內容質量的需求越來越高，一部好的作品是否能夠傳達思想就變得尤為重要。

國內視覺創意機構也開始注重自身創作內容的差異性，力求在藝術和商業中達到平衡，越來越多具有藝術性的原創動態視覺設計案例得到成功后，國內視覺創意機構正在努力將優質的藝術表達、原創設計的作品反推給商業市場，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以創意內容為核心的優質作品會占據商業市場的主導地位。

OPPO Find X宣傳片BY SOMEI 2019

在國內影視廣告行業中，視覺創意機構的快速發展，讓行業已經逐漸擺脫了畫面單一，內容重復的洗腦式廣告形式，并不斷向更有設計理念、更彰顯品牌價值的創意型廣告為主發展。動態視覺設計的美感、敘事、風格上都有很大的提升，系列廣告也更注重創意的連續性。以國內視覺創意機構五時視覺為例，2019 年為OPPO 設計制作了新款手機Reno2 的發布宣傳系列短片。短片的創意出發點來自于手機本身的海洋之心、薄霧粉、深海夜光三種配色，同時基于產品所針對的新生代客戶，即16-30歲的目標客戶群，以手機本身對目標客戶最具有吸引力的4800 萬變焦四攝作為創意的核心展示。在創意內容生產的初期，五時視覺調研了現在年輕人中較為流行的符號，決定用臺球、奶茶、星球作為與攝像頭相呼應的圓形元素，每個視頻以攝像頭閃光燈的工作的瞬間作為內容創意與手機最終展示的切換點，很好地完成了3部15秒的創意短片，短片在推向市場后得到了積極的反饋，尤其是目標客戶的認可。

Reno2創意短片

傳遞思想，尋求差異是創意行業本質的發展規律。視覺創意從業者需要不斷回歸到題材和內涵本身，才能創作更優秀的作品。

四、動態視覺設計專業人才的培養

動態視覺設計是與科技緊密聯系的前沿方向，是基于媒體媒介和現代科技手段結合的方式進行信息傳達的設計。一個優秀的動態視覺設計從業人員，應當不局限于在技術能力上的熟練度，而更多的發展潛力是來自學生的內驅力，即學生在思維能力、創造能力、審美能力上的競爭力。而藝術院校對于思維和審美能力的培養上具有明顯的優勢。在這一點上，藝術院校培養動態視覺設計人才是有必要性的。

學校與產業的碰撞需要良性機制。從招聘市場來看，大多數一線制作公司非常缺少原創的創作人才，在企業的校園招聘中，企業高管和人力資源部門對國內頂尖原創人才給予了更多的關注，更有企業已經將戰略放在了國外的中國留學生群體，早早就在美國、英國等國家頂尖院校設立優秀人才招聘計劃，就是為了在人才儲備上先行一步。但在實際招聘中，企業需要的人才和學校培養的學生存在較大不同。集中體現在企業需求新型方向人才，在學校并沒有專門的培養方向；學校的專業設置較為籠統，學生在招聘的職位上缺乏突出的專業能力支撐，無法獲得企業的青睞。

產學研的人才培養是設計類院校中亟待加強的部分。長期以來藝術類院校與相關行業、企業進行深度合作的機制并不健全，多是停留在單一的講座、課程等方式。這種現象導致學生在獲取訊息的過程中是斷點式的，無法形成連貫的、持續的思維和能力積累。造成了學生學習成本的提高，但反饋甚微的情況。國內一線企業以及優秀視覺藝術工作室都對與高校開展產學研人才培養項目表達出強烈的合作意愿。企業希望得到更多創意型人才，而學校希望企業可以更深度的參與到學校教學研究中，為教學提供技術支持。這本是相得益彰的良好局面，但實際探討中還是出現了需求不一致的情況。企業希望更加迅速的獲得人才，并沒有充足的儲備資金、時間支持企業高級專家參與到學校的長期教學研究中，企業的屬性依然是以同樣時間內產出更高的價值為核心，而藝術類院校在課程上往往也出現現有的教學計劃都飽和的情況下，短期內無法添加新的課程進入教學。這就出現了不易調節的矛盾點，一個想快速看到收益，一個需要長期合作才能有更好的結果，這本就是一個難題。

著名物理學家李政道這樣介紹藝術與科技的關系，他認為兩者是不可分割的，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他們的共同基礎都是人類的創造力。藝術類院校需要作出適當調整，培養學生的視野，同時需要讓學生了解行業內的基本情況。這樣才能形成良性機制，不斷培養出符合時代要求的優秀動態視覺設計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