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音樂的藝術邊界

自2018年開始，上海音樂學院音樂美學與當代音樂研究（國際）主題講壇暨藝術學理論暑期研習班正式立項開班。該活動由上海音樂學院主辦，藝術哲學與音樂美學研究中心、音樂學系承辦。在成功舉辦前五屆主題論壇暨暑期研習班—（2018第一屆）臨響樂品：音樂的聽與美學的說、（2019第二屆）音響詩學：置于美學與藝術學之間的音樂美學、（2020第三屆）詩去史來：美學問題在音樂學范疇與音樂史進程中的學科定位、（2021第四屆）實事求是：作為音樂美學史的音樂美學、（2022第五屆）思詩一體：音樂美學學科語言問題研究—的基礎上，2023第六屆上海音樂學院音樂美學與當代音樂研究（國際）主題講壇暨藝術學理論暑期研習班，于2023年8月21—25日在上海音樂學院如期舉行。

本屆主題是“當代音樂的藝術邊界”。來自全國各地10余所高等院校的相關學科專業近80名學員參加此次活動。國內外專家浙江大學孫周興、曾劭愷，中央音樂學院賈國平、傅濤濤，上海音樂學院溫德青、孫月，北京大學劉彥玲，牛津大學李明月等，與主題論壇首席導師韓鍾恩，一起就當代中國音樂創作特點與存在的問題、當代音樂的邊界與融合、瓦格納與當代藝術、實驗音樂、作品的前史與現代演繹以及當代研究、拉赫曼的音樂美學、聲音概念、人文資源配置、純粹聲音陳述等問題，發表見解，并與大家展開討論。

與前五屆主題講壇偏重音樂美學問題不同，從這一屆開始，我把學術關注與學科關切轉向了當代音樂研究。我設想以本屆主題“當代音樂的藝術邊界”為起點，逐一切入以下問題—藝術聲音的審美底線，審美姿態的工藝依據，工藝結構的理論觀照，理論訴求的學科關切。誠然，這樣的主題設定，不僅僅只是一系列問題經緯分明的事實串連，而且，更是一系列相關理論因果嚴謹的邏輯迭代。

從分工作業的角度而言，音樂美學與當代音樂研究分屬于不同的專業范疇，但是，從協同作業的角度看，兩者就像是一個犄角，足以形成得體的支撐與相屬的互動，不僅當代音樂需要美學的審視，而且，音樂美學也同樣需要當代的觀照，也許，這就是之所以把臨響哲學與音響詩學加以整合的內在邏輯。

古人云：落花與芝蓋同飛，楊柳共春旗一色（庾信：《馬射賦》）。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王勃：《滕王閣序》）。在此，斗膽摹其范續寫—

詩學并哲學同步，音響共臨響一體；美學偕當代并行，聲音與藝術共情。

近年來，哲學、社會人文科學的學科、學術、話語體系建設，已經被提升到了國家層面的戰略高度，對此，則更需要考慮如何將當代音樂研究融入其中。我的看法，但凡成熟的音樂研究與音樂學寫作，至少，也應該有這樣的訴求：充實堅定的學科意識，充足明確的學術指向，充分有效的話語能量。核心問題，無疑，是如何去建立健全與學科目標、學術行徑相合式的話語體系。

然而，具體的作業路徑，則應該是：先從話語體系切入，通過分岔曼衍逐漸切近學術體系，再通過疊置整合最終切中學科體系。進一步，可以考慮的是，音樂研究與音樂學寫作能否在融入學科學術話語體系建設議程之后，在學科學術話語體系的基本架構中間，去構建針對與圍繞深度復雜絕對理論問題所必須設定的學問敘事體系與學究修辭體系。對此，采用什么樣的概念規范？實施什么樣的修辭策略？設定什么樣的敘事程序？換言之，在相關當代音樂作品的事實經緯并及相關音樂研究與音樂學寫作的邏輯因果前提下，如何去設置與之相合式的合規合度的敘事程序、合意合謀的修辭策略、合情合理的概念規范。

至于本屆主題：當代音樂的藝術邊界。作為本屆主題關鍵詞“邊界”的邏輯起點，就是“置疑”。因為在當代音樂這個特定的范疇中間，總有一種永遠置疑的移步，總有一個難以返回的突兀。于是，當人們真的步入斯特拉文斯基所說“處在一個自由的深淵，面對一種多元選擇的恐懼”的那樣一種境地的時候，將如何自如應對？

我想，這應該就是當代音樂與當代音樂研究的問題所在。當代音樂究竟有沒有邊界？如果有的話，應該在哪里？當代音樂研究到底要不要勘設邊界？如果要的話，怎么來劃定？假如當代音樂真的是站在懸崖邊上做危險動作，那么，是不是需要去加裝護欄？假如當代音樂研究果然是面對懸崖邊上的危險動作失語無語，那么，又是不是需要退撤保險任其自然而然？……就這樣，一個自有的原在的本是的東西復活了，一個在歷史中失蹤又帶著邏輯罅隙的卻與音樂有著直接本有關聯的上位概念必然會浮現出來，它，就叫作藝術。

當代是什么？當代是一個斷層，當代是一段歷史；當代是一個問題，當代是一種邏輯；當代是一個修辭，當代是一組概念。

作為當代音樂的基本問題，就是：音樂的藝術邊界，聽感官的審美底線，由臨響引發的聲本體與聽本體。

作為當代音樂的學科問題，就是：在當代音樂中究竟能夠聽到什么樣的聲音？一個屬于美學問題的感性考掘；在這樣一些當代聲音之中是否還能夠聽出應該屬于當代的結構發聲？一個屬于藝術問題的工藝鉤沉；當代音樂應該發出什么樣的聲音？一個屬于哲學問題的歷史想象。

平日斷裂處歷史呈現并邏輯銜接。當代社會所負荷的歷史沉重和所面臨的當下喧囂，需要音響詩人通過藝術的聲音去傾訴。一方面通過審美的方式去組織藝術的聲音，一方面通過思想的方式去想象自然的聲音。作為藝術問題，就是去探尋與追詢作品之所以是的工藝結構，去鉤沉與考掘工藝結構之所以是的音響結構力；作為美學問題，就是要終究與規訓音響結構力之所以是的沉浸于原始情感純粹音調中的聲音語言，和基于原始美學規范想像的感性結構力；作為哲學問題，就是得逐一呈現由人情逐漸抽象進而純粹以至于給出之所以是的聲音美形，并由此美形而總是令人沉醉其中以至于給出之所以是的美聽，再由此美聽而使得人們通過方法成全并本體圓滿以至于給出之所以是的美言，進一步又達至人心與樂聲極度合一以至于給出之所以是的美本。

面對當代，把想到的事情通過聲音說出來；面對科學技術膨脹、自由市場鋪張、大眾媒體泛濫，音響詩人該當如何去想事情？面對人心中的歷史與當代社會所呈現的變異、顛覆、震蕩，音響詩人該當如何去把聲音碼放在人的感情和思想的合式位序中間？面對世界只有一個、我也只有一個的共在關系，音響詩人該當如何去大聲地說？置身當代，究竟是你在聽聲音？還是聲音在聽你？究竟是人捏造聲音？還是聲音通過人的過濾流淌出來？也許，在無以數計及多姿多態的藝術聲音中間，你可以不斷發現屬中國的文化屬性、屬當代的時代標識、有價值的工藝品質、有你我的個性印記……

因此，需要重點關注并值得高度鑒戒的是：假如有一天，當它們被全部懸置起來或者顛覆下去的時候，還可能會是什么？可以肯定，這才是問題的實質：音響詩人如何在歷史失蹤并邏輯斷裂處抒發美聲？

作者? 上海音樂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音樂學系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