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兩宋至清代侯官國畫藝術的特點及其影響

陳健俶

（福建江夏學院設計與創意學院，福建福州，350108）

侯官地區山川如畫，鐘靈毓秀，自原始社會新石器時代的印紋陶紋樣就異于中原，具有地方特色。兩晉南北朝時期，隨著漢人的大規模南遷，中原文化中的書法及繪畫逐漸傳播至侯官地域。經唐朝與五代的積淀發展，兩宋時期，侯官繪畫藝術已逐漸輝煌。尤其是明清時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黃金期，在歷史上產生了重要影響。對此，學界許多論著都有談及，《論明清時期福建繪畫對琉球的影響》中梳理了清朝初期閩地繪畫發展的概況及其藝術特點，并闡述了孫億、梁亨和謝天游等閩地職業畫家對琉球繪畫發展的影響。[1]320《閩畫史稿》概述了清朝初期閩籍職業畫家群體與琉球畫派之間的師承關系。[2]臺灣學者黃立蕓在《琉球畫家殷元良（座間味庸昌，1718—1767）的中國繪畫學習》一文中研究了明清中國畫家對琉球畫家繪畫風格發展演變的影響，并將閩籍畫家孫億與琉球畫家殷元良的作品進行研究和對比，發現殷元良的繪畫風格承襲于清朝初期閩籍畫家孫億。[3]鄭偉于《閩畫的傳統與影響》中概述了閩畫的形成及發展過程，并論述了閩畫對日本及東南亞繪畫的影響。[4]這些論著都較詳細地闡述了明清時期閩地的繪畫風格及其對琉球繪畫演變的影響。但這些研究都從一個較為宏觀的角度闡述了閩地的繪畫特點。較少有論著將侯官國畫藝術特點進行歸納，并對其畫風進行仔細的梳理。本文通過研究五代兩宋至清代時期的侯官地域國畫藝術的特點，闡明侯官繪畫在繪畫歷史上的重要影響。

一、侯官國畫藝術的畫風

（一）侯官國畫藝術的主要流派

侯官書畫家具有多元多樣的藝術特點，極富創造性，這與侯官國畫畫風多樣不無關系?？v觀侯官繪畫歷史，書畫大家人才輩出，主要可分為三類畫家群體。

1.高雅逸趣的文人畫家

侯官文人畫家頗多，且多以詩書畫兼長。繪畫題材除水墨山水之外，還有梅蘭竹菊及松石。繪畫技法以水墨寫意為主，富有書卷氣息，風格獨特，且多為士大夫的遣興之作。如兩宋時期的文人畫家陳容①陳容（1189—1258），福建長樂人，字公儲，號所翁。、鄭思肖②鄭思肖（1241—1318），福建連江人，詩畫皆長，原名之因，宋朝滅亡后改名思肖，字憶翁。，明代的高廷禮③高廷禮（1350—1423），福建長樂人，字彥恢，號漫士，初名棅。、徐④徐（1570—1645），福建閩縣人，字惟起，又字興公，號鰲峰居士。以及清代的許友家族等。其中陳容的繪畫作品特點鮮明，有別于當時畫壇盛行的主流風格。他是一位博學的文士，同時也是以畫龍著稱的杰出畫家。他的畫龍可謂開創了水墨畫龍的先河，可以說是前不見古人，后少有來者。關于他筆下的龍，宋末莊肅曾云：“善畫水龍，得變化隱顯之狀，罕作具體，多寫龍頭”[5]769稱陳容擅畫龍頭，多描繪龍變化萬千動感十足的身姿。此外，元人湯于《畫鑒》中曰：“深得變化之意，潑墨成云， 水成霧，醉余大叫，脫巾濡墨，信手涂抹，然后以筆成之”[5]774，此論為后世評陳容畫龍引用最多者，且后朝諸家評語多從此論中衍生而出。廣東省博物館藏的陳容代表作《云龍圖》軸，以純水墨繪制，展現了騰云駕霧盤旋矯健的巨龍身姿，顯示出龍叱咤風云的偉岸氣勢。陳容畫作大致可分為兩期，前期以《云龍圖》（如圖1）為代表，畫面構圖較單調，龍的描繪較細致，但潑墨噴水的技法還不夠成熟，畫中云層多以筆描或布巾涂抹。墨的層次就少，龍尾也缺少美感，略顯生硬稚拙。后期陳容自我風格逐漸形成，可見藏于美國波士頓美術館的《九龍圖》。此時構圖風格變化多端，充分發揮想象力賦予龍個性及人性。畫面雜以巖崖、水波或樹木。龍的刻畫精簡神妙，注重龍頭和龍眼神情的刻畫。龍尾或藏匿于巖石之間，或隱現于水波云氣之中。畫面虛實相生，水墨淋漓，用筆多采用藏鋒，于迅猛中略帶含蓄。已達到胸有全龍，心手統一的境界。還有高廷禮、徐等文人畫家也多才多藝。高廷禮的書畫，人稱為“三絕”。他的書法推崇米芾，山水畫學元人高房山，筆力蒼古，墨氣秀潤，自成一家。他臨摹方壺的煙云山水畫，尤其精妙絕倫，求畫者甚眾。徐生性曠達，喜交游，足跡遍及四方。他不僅善詩書，為侯官詩壇領袖之一，而且兼長山水畫及論著。天啟五年，曾為云谷作《水仙奇石圖》。所著《閩畫記》，是研究明萬歷二十七年（1599）以前閩籍畫家的重要文獻。

圖1 《云龍圖》

2.院體畫風的宮廷畫家

侯官自宋代起便有應征入宮的畫家，如費道寧⑤費道寧（1107—1110），福建福州西郊人。等。至明代，由于統治者恢復漢家風尚，依照宋朝舊制建立宮廷畫院，所以被征召入宮的侯官畫家人才輩出。畫風多為南宋院體畫風和承襲院體的浙派風格。其中南宋院體畫風的代表畫家有費道寧、周文靖⑥周文靖（生卒年不詳），福建閩縣人，字叔理。父子、黃濟⑦黃濟（生卒年不詳），福建閩縣人，字亨美，宮廷畫家，善人物畫，畫風深受元代顏輝影響。、林景時⑧林景時（生卒年不詳），福建長樂人，善山水，有二米之風，著有《福建畫人傳》《明畫錄》《閩畫記》。和沈政⑨沈政（生卒年不詳），福建閩縣人，字以歐，善花鳥。等。費道寧是北宋宮廷畫家，大觀年間因善丹青而召入翰林圖畫院。他擅花卉畫，其畫以寫生入手，花葉扶疏，嫻雅多姿，色調柔和溫潤，遠觀有立體之感，自然生動。宋《畫繼》中曰其畫比趙昌的畫有格調。侯官畫家費道寧能以丹青入宮廷畫院，反映了北宋時期侯官畫家有著高超的寫實院體畫能力。此外，還有比較著名的周文靖，其于宣德（1426—1435）間以陰陽訓術征值仁智殿。善畫，與戴進、謝環、李在、石銳等浙派畫家齊名。殿試《古木寒鴉圖》（如圖2）獲第一，授大庾縣典史，歷官鴻臚序班。工山水，學夏圭⑩夏圭（生卒年不詳），浙江杭州人，“南宋四家”之一，善畫人物、山水，與馬遠同為水墨蒼勁一派。、吳鎮?吳鎮（1280—1354），浙江嘉興人，號梅花道人、梅沙彌、梅花和尚等，善山水，有巨然之風。，堪配謝環?謝環（1346—1430），浙江溫州人，字廷循，善畫山水，師承張菽起。。所作用筆細密遒勁，墨色蒼潤渾厚，構圖新穎有致。人物、花卉、竹石、翎毛、樓閣、牛馬等亦有佳趣?，F藏于上海博物館的《古木寒鴉圖》既有南宋夏圭的灑脫筆墨，又有元代吳鎮的奔放逸韻。畫面繪有古木一叢，倚靠山石旁，參天而起，枯枝斜出，呈“Y”字形。一群寒鴉有的棲息枝頭，有的盤旋空中?？葜ι咸偬}垂掛，以草書筆法寫之，漂浮游蕩，頗具生氣。怪石旁竹叢長勢各異，于微風中搖曳生姿，用筆精微娟秀。怪石之下，土坡延伸到畫面斜下方，與對面的土坡形成汀渚。遠樹影影綽綽，以淡墨點之隱于云霧之中，盡得荒疏之意。全畫虛實相生，層次分明，意境清幽曠遠。此外，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的《雪夜訪戴圖》（如圖3）也顯示出粗狂的個性。突出反映了侯官畫壇的地方因素與元代畫家吳鎮繪畫風格的融合。此畫作為周文靖晚年所繪，在近景的樹木及中景樹叢的描繪上著重強調筆墨意趣以及畫面的構成和動感，而畫面的大小比例、樹木的寫實描繪皆予以弱化。通篇畫作用筆疾迅，線條縱橫牽引，筆墨酣暢淋漓，展現出騷狂之感。

圖2 周文靖 《古木寒鴉圖》

延襲院體的浙派風格畫家有鄭文林?鄭文林（生卒年不詳），活動期間約在1522—1566年，福建閩侯人，號癲仙。等。鄭文林善山水、人物畫，與鐘禮、張路以及汪肇等為浙派后期名家?！秷D繪寶鑒續》中將顛仙與袁尚統并列為一條目，曰二者“畫人物俱野放”[2]62。然鄭文林作畫有其獨特的風格。他的畫風與浙派晚期的名畫家蔣嵩類似。二人作畫皆喜用焦墨枯筆，筆法豪放肆意，頗具氣勢。尤其是顛仙的人物畫作，線條粗放而堅實，有生猛凝重之氣。其代表作有《觀瀑圖》《八仙圖》《女仙圖》，等等。其中《漁童吹笛圖》以及《柳蔭人物圖》已流入日本。顛仙的人物畫作，多以山水景致配之，畫中人物或鄰水、或登高。畫中配景或枯枝樹丫或遠山近石。有清幽空曠、超凡脫俗之意境美。如《觀瀑圖》中描繪了兩位高士于山林間下棋、觀瀑的縱情山水間的愜意生活。畫中人物形態慵懶，神情超然，用筆方硬結實。衣紋以顫筆寫之，亂石老樹以濃墨揮之。粗豪狂放之情躍然紙上。屬于典型的浙派晚期風格。

3.職業畫工的民間畫家

清朝初期，士大夫文人畫盛行。但隨著經濟發展，美術商品化的劇增，通俗藝術的普及，侯官民間職業畫家群體開始崛起，如謝天游?謝天游（生卒年不詳），活動期間于明末清初，福建閩縣人，字爾方。、馬元欽?馬元欽（生卒年不詳），福建長樂羅田人，寓居福州，字典欽，號三峰。、梁亨?梁亨（1638—1712），字叔迪。、洪基?洪基（生卒年不詳），福建人，字用弼，號蓮坡，山水、花鳥、人物兼長。、郭綱?郭綱（生卒年不詳），福建福清人，善人物、山水，師承何泓。和孫億?孫億（生卒年不詳），祖籍蘇州，寓居福州，師承謝天游，善花鳥、草蟲、人物、山水。等，但因其社會地位卑微而鮮少被文獻記載。他們畫藝精妙，不論山水花鳥、飛禽走獸、肖像人物兼能。這些畫家生活在社會底層，所繪作品與百姓大眾的需求息息相關。他們留下了大量雅俗共賞的山水花鳥、肖像人物畫，皆是一些迎合百姓大眾審美意趣和喜聞樂見的事物。為侯官繪畫及文化的發展有著不可忽視的貢獻。如梁亨善寫山水、人物。其畫風嚴謹篤實，渾厚蒼茫。有《石鼓流泉》《木蘭積翠》等作品藏于福建師范大學。他的另一畫作《深山訪友圖》（如圖4）筆法粗狂老辣，山石的輪廓線健挺有力，皴法形如牛毛，畫風渾厚蒼茫，痛快沉著，深得沈周晚年山水之貌。畫面構圖以豎幅取勢，描繪了三位高士準備相攜登山的場景。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隱匿在群山峻嶺之間。相較于《石鼓流泉》而言，此幅畫作的縱深感、空間感、實景方位更強烈，并且遠處的鼓山絕頂峰形象更為明確。除此以外，梁亨在山石邊緣以筆皴和淡墨渲染，將山巒的陰陽向背區分出來，營造出了具有光影明暗效果的特殊肌理。此種技法多見于明代山水畫家的畫作中。又如馬元欽，傳世作品有《洗象圖》《伏虎圖》等等。郭綱精山水且工佛像。其筆意似沈周，有《遠浦歸帆》水墨山水等四屏畫被福州市博物館收藏。洪基，擅人物、花鳥、山水，有花卉草蟲冊頁和《秋林高士》等畫作流傳于世。這些職業畫家中不乏一些佳作，雖然畫藝精湛，但由于主流文人階層的偏見，許多著錄中鮮少提及他們的藝術活動。許多民間職業畫家及其作品幾乎被湮沒了。

圖4 梁亨 《深山訪友圖》

此外，還有一些民間畫家對琉球繪畫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如謝天游等。謝天游，游歷豐富，擅畫山水，承米芾、倪瓚之筆法，畫風奇古，不落流俗，乃孫億之師。其傳世作品甚少，有藏于故宮博物院的《柴門封雪圖》，又有流傳于日本的《青綠山水圖》軸。在《青綠山水圖》中畫面描繪了一間書屋藏于山壑巖石和松竹之間。屋中有一隱士盤坐塌上沉吟，面前擺放著些許茶具與書籍。畫風洗練，幽靜意味無限。頗具沈周和文征明之吳門畫風，反映了文人雅士的逸趣。謝天游多次訪問日本，并于1659年入日本籍。

二、侯官國畫藝術的風格特點及形成原因

（一）侯官國畫藝術的風格特點

1.多才并重，兼容并蓄

學者施鴻保在《閩雜記》中載：“閩中人才輩出，能詩能書能畫，各有名家，惟各有派別?！瓡粤痔帉櫈榭?，學書者千腕一律。而閩畫亦然。寫人物，則用粗筆鉤畫居多；寫山水則偏鋒粗（筆），則以墨水涂之，細則只求工致，毫無皴法。故以兩浙三吳之派求之，閩中不得一?！盵1]248由此可見，施鴻保認為明清時期，侯官的文人畫家多才并重，各具特色，有別于浙派、吳派而自成一體。同時，他也指出侯官繪畫的特點是寫意者為偏鋒粗筆，工畫者則只求細致，各不相同。侯官諸多畫家多才并重，才華橫溢，如鄭思肖、周文靖、高廷禮、徐等。鄭思肖為南宋遺民，不僅流傳下許多詩歌和散文，在繪畫上也有很高的造詣，尤善墨蘭。所作墨蘭疏花簡葉，以書法入畫，挺拔有力。表現了畫家剛正不阿，威武不屈的高尚品格。同時期的侯官畫家林希逸?林希逸（1193—1271），福建福清人，字肅翁，號竹溪。，書、畫兼長，且著有《虞齋集》。其子林泳不僅工書能詩，且擅畫墨竹。還有院體畫家周文靖，人物牛馬、花卉竹石皆能，畫風灑脫放逸，有馬遠、夏圭之風。同時期的林景時，山水承襲二米之風，兼有元人意趣，所畫林泉、樹林別有意趣。侯官畫壇承襲南宋畫風，又兼容浙派名家，獨創一格。如鄭文林，其與浙江的鐘禮、安徽的汪肇以及河南的張路齊名。工山水且擅畫人，作畫點染粗豪，喜用焦墨枯筆。

侯官畫家盡管技藝高超，但在中國畫壇上鮮少能獨樹一幟，成為一代宗師。故侯官畫壇諸多大家，各有風貌，各領風騷，逐漸形成了一個開放多元，兼容并蓄的局面。侯官是外省游宦及省內文人士大夫聚集之地。所以清代侯官畫壇出現了詩、書、畫全能的文人畫家及繪畫世家。他們多出身士族，詩書畫造詣非凡，形成侯官畫壇得中流砥柱。他們承襲宋元以來的文人風氣，并不滿足客觀自然的真實再現，而是追求詩情畫意的內涵力量，富有文人書卷氣。與此同時，由于美術商品化的加劇，以孫億、謝天游為代表的侯官職業畫家群里也迅速崛起，形成了侯官文人畫家與職業畫家雙足鼎立的局面。這些皆充分反映了侯官畫壇百家齊放，兼容并蓄的格局。

2.開拓進取，勇于創新

由于侯官特殊的地理環境，侯官畫家長期受到農耕文化和海洋文化的雙重影響，具有開拓進取，勇于創新的勇氣，又有從骨子里透露出的傳統觀念。所以侯官繪畫呈現出勇于突破、敢想敢做、主觀探索的風格和精神。侯官許多畫家特點鮮明，他們以自己創新性的繪畫風格豐富了侯官畫壇的寶庫。如許友詩、書、畫全能。其詩孤高曠遠，不同凡響，不落前人窠臼。書法米芾，且兼容各家之長，獨創一格，直達妙境。又如陳登龍?陳登龍（1742—1815），福建閩縣人，字壽朋，為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舉人，著有《出塞錄》《蜀水考》等。師生。陳登龍，博學多藝，廣涉典籍。尤長詩詞古文，旁及書畫、琴韻。繪畫方便尤善山水，所作山水樹石，純用干筆，畫風淳樸渾厚，有元人之風。其入室弟子甘澍，畫風不襲陳氏風貌而獨具面目，風格奔放瀟灑。所繪花鳥草蟲水墨淋漓，設色淡雅?，F藏于福州市博物館的《墨梅》，疏影橫斜，頗有元人遺風?！赌贰芬粤攘葦倒P繪制，氣韻直逼白陽青藤，不似閩習之風氣。侯官國畫家多才多藝，具有開拓進取、勇于創新的勇氣。所以侯官畫壇逐漸形成了流派眾多，兼容并蓄，勇于創新的風氣。

（二）侯官國畫藝術形成的原因

侯官瀕臨東海，自漢唐以來，就是中國與日本、東南亞等地進行海上貿易往來的港口。侯官周圍多是丘陵地帶，氣候溫潤，土地富饒，物產豐富。因此導致了侯官文化具有兩面性，一是瀕臨海洋地域的海洋文明，另一面是接近內陸的耕讀傳家式文明。侯官民眾在農耕文化與海洋文化交織的場域中成長，具有敢想敢做、敢為人先的性格，但骨子里又有與生俱來的傳統觀念，所以逐漸孕育出侯官根于傳統又積極求變的藝術氛圍。侯官獨特的地理環境對侯官國畫藝術的創作、畫派的形成有著巨大的影響。首先，生存環境影響著藝術家的思維與創作， 畫家在創作時通常會不自覺地帶入本土的風格特點，將個性與環境相融合，形成自己的畫面語言。其次，周邊藝術家團體的思維邏輯和畫面風格，審美意趣、都會相互交融，所以逐漸形成了既守成又開放的侯官繪畫藝術。

侯官國畫藝術能融百家之長，又別具一格，除了受到地理環境的影響外，還有以下幾點因素。第一，福建傳統文化的影響。閩地朱熹理學形成的考亭理學，在中國儒學史上有著重要地位，培養了諸多人才。且侯官地域書院眾多，文化氛圍濃厚，注重科舉，人才輩出。這些對侯官畫壇畫風的形成產生了直接的影響。第二，許多侯官畫家都有豐富外出游歷經驗。他們從山清水秀的南國風光游歷都風格迥異的北國風光，為他們的創作積累了大量的素材。又有明代征選畫家入京為宮廷畫家，故許多侯官畫家能有機會師法南宋院體畫風，費道寧、周文靖、黃濟等皆是這般。這些畫家隨著征召入京，耳濡目染南宋畫院體格，逐漸成為花鳥畫高手，為侯官宮廷畫風的繁衍奠定了基礎。還有許多外出任官的侯官畫家，如陳容曾為國子監主簿。不同的地理風光和宦海生涯，不僅拓寬了他們的眼界，也加深了他們對事物的理解。這些皆對他們的繪畫創作風格產生了直接的影響。第三，家族、師生、同鄉之間的交流及相互師承也深深影響了侯官繪畫風格及流派的形成。尤其是清代侯官涌現了一批詩書畫兼長的家族畫家，往往承襲一派或為一家之風。例如許友家族（見表1）、梁上國家族（見表2）、林春溥家族（見表3）、沈葆楨家族（見表4）、林佶?林佶（1660—1720），福建侯官人，字吉人，號鹿原，康熙三十八年（1699）舉人，工詩善畫，有文人畫風。家族和龔易圖?龔易圖（1835—1894），福建閩縣人，字靄人，號含晶，博學多才，兼詩善畫。家族等，這些家族畫家多為父兄、爺孫一脈相承。他們承襲了宋元和明末吳派文人畫風，繪畫風格富有書卷氣，飽含詩情畫意，成為清代侯官畫壇的中流砥柱。

表1 許友家族詩畫傳承關系

表3 林春溥家族詩畫傳承關系

表4 沈葆楨家族詩畫傳承關系

三、侯官國畫藝術的歷史影響

侯官與臺灣一水之隔，不僅地緣相近且血脈相連。隨著明清時期大批閩地人員跨過海峽在臺灣繁衍生息，閩文化逐漸滲透到臺灣文化的方方面面。侯官繪畫藝術對臺灣畫壇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一些奉命入臺治臺的侯官官員，如沈葆楨，他利用手中的有利資源大大推動了臺灣各個領域的發展，這其中也包含了文化藝術的發展。他既是政治領袖，又是文化藝術活動的有力推動者和組織者。他利用行政權力及自身的繪畫藝術魅力，讓侯官繪畫藝術得到廣泛的傳播。又如林紓?林紓（1852—1924），福建閩縣人，初名群玉，字琴南，號畏廬，別署大橋補翁，冷紅生等，詩畫皆長，光緒八年（1882）舉人，曾于福州蒼霞精舍和京師大學堂等地講學，中舉后曾經兩次赴臺，寓居于臺北淡水都，故在臺灣頗具影響力。這般旅寓臺灣的畫家，1867 至1885 年間林紓曾赴臺省親，在臺灣留下了不少墨寶。其作品的影響力及傳播廣度雖然不及謝穎蘇和沈耀初，但作為當時文人畫精神的代表者，林紓的山水畫對臺灣傳統畫壇特別是山水畫的發展起到了一定的借鑒作用。1990 年的《臺灣美術年鑒》刊發了林紓的《雪景》，畫面山路蜿蜒曲折，幾株高大的枯樹簇擁著幾座高低不一的平房，遠處有一人矗立遠眺，遠處的山被白雪覆蓋，山腰小道上有一行人帶著斗笠蹣跚前行。畫風荒寒孤寂，用筆凝練典雅，具有濃厚的文人氣息。林紓的山水畫以設色山水最具特點。臺灣學者陳敬之在《新文學運動的阻力》中贊其：“設色山水，戛然獨造”[6]風格蒼古雄渾，超凡脫俗，別具一格。這種有別于大膽涂抹，筆墨肆意的閩習畫風，為臺灣沉寂的山水畫注入了新鮮的血液，開拓了臺灣畫家的視野，豐富了臺灣山水繪畫的范式。除此以外，還有一些前往臺灣舉辦畫展，或遷居臺灣的侯官畫家也對臺灣畫壇產生了不可忽視的作用，如鄭蘭、方家澍、蘇淞、愧南、洪毅、張鏘、陳子奮等人。臺灣地區由于地域和人口限制，精于中國畫的藝術人才并不多，且很難把握中國畫的精髓。侯官國畫在臺灣的傳播，為臺灣帶來了純正的中國畫風，對臺灣畫壇的人才培養及發展具有奠基性作用。

明末，福建市舶司從泉州移至侯官地區，侯官成為中國通往日本的唯一口岸。此后，侯官與琉球的文化經濟交流日漸頻繁。由于琉球對繪畫的重視，琉球畫人社會地位的提高，許多琉球畫家紛紛被派往侯官求學。當時，琉球前往中國進貢的使臣及留學生，漂洋過海先在侯官地區集結，再前往北京等地。所以侯官地區的民間畫家謝天游、孫億、梁亨等人對日本的畫派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他們畫意精湛，卻極少有畫史記載，僅在《閩中書畫錄》中以寥寥數字記之。17 世紀末期，琉球御用畫師琥自謙石嶺傳莫及弟子吳師虔口宗季還有查秉信上原真知陸續來到侯官，拜謝天游、孫億、鄭大觀和梁亨等人門下，而后開創了琉球畫派。謝天游與孫億皆有畫作流傳日本，其中孫億對琉球畫家影響最深。孫億，祖籍長州，但《閩中書畫錄》中曰：“孫億，字維鏞，號于山。工花鳥草蟲，兼善山水人物?！盵2]140可見其已將孫億作侯官畫家記載。孫億早期師從謝天游，繪畫題材多為花鳥，技法上以水墨寫意和工筆重彩兼之，頗具創意。其畫作大量流入日本，對日本畫壇影響深遠?，F存于日本的孫億畫作除了《三顧一遇圖》是人物山水畫題材，其余皆是花鳥畫作。孫億筆法徐徐，又不失勁道，墨色溫潤渾厚。其代表作《花鳥》，顏色多姿，層次豐富，花瓣姿態自然舒展，其中的太湖石虛實相生，妙不可言。但其琉球弟子中卻少有人能與之匹敵。琥自謙石嶺傳莫雖得其法度，卻失其生機，吳師虔山口宗季有其柔弱之貌，卻無綿中藏針之感。只有殷元良頗具其風姿，但卻難以把握仁和之精妙。

琥自謙石嶺傳莫與查秉信上原真知幾乎同時在侯官拜師學藝。期間主要學習肖像寫真及工筆花鳥技法。琥自謙石嶺傳莫在侯官期間還可能學過神佛像的畫法，觀其回國之后的《普庵禪師圖》，不難發現其出自畫達摩祖師一類的技法。1703 年，琉球派吳師虔山口宗季前往侯官習畫，拜孫億門下，在繪畫風格及技法上師承關系明顯。若將孫億的《花鳥》與吳師虔山口宗季的《富貴和合圖》進行比對，不難發現，吳師虔山口宗季是以仿寫的方式重現了孫億之筆法?？梢姾罟佼嫾覍α鹎蚶L畫影響之深遠。琉球畫家入閩之后，較難融入傳統文人畫圈，而相對容易接觸到侯官的民間畫家群體。因其所學多為人物肖像與工筆花鳥，少有山水畫作，所以琉球畫家在畫法上多以臨摹入手，承襲院派體格，技法上以線描見長。得其基礎章法后，再進行寫真訓練。所以，侯官畫壇對琉球國繪畫的影響主要在于工筆和小寫意以及兼工寫上。

四、結語

五代兩宋時期至清代的侯官繪畫藝術，充分反映了侯官人民生活習慣、文化思維、生活方式，具有民族性、獨特性、兼容性和開放性，是傳統文化與傳統藝術體系深度整合，并加以創新發展的一種重要的地域文化藝術表現形式。侯官畫家追求內在精神的探索和蛻變，充分反映了畫家對生命的反思，對人生的反省?？v觀侯官國畫發展歷史，充滿了變化與堅守。不管是崇山峻嶺的地勢，亦或是海洋貿易的往來，都給予了侯官國畫藝術生長的土壤，侯官國畫藝術在時代的變遷中形成了創新又不失傳統的特點。正是由于這種多元化的文化熏陶，侯官繪畫藝術產生了各種各樣的繪畫形式、流派和風格。體現了侯官人民勇于開拓進取、兼容并蓄、開放多元的精神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