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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文字和寫作(外一篇)

2024-01-17 12:59周實
文學自由談 2023年5期
關鍵詞:小品文林語堂寫詩

□周實

以前當編輯,看別人的稿子,我面對的是文字?,F在不當編輯了,寫自己的東西了,我面對的還是文字。我是靠文字呼吸的,我很明白這一點。有意思嗎?有人問,你的文字也一般呀,而且好像不太昂揚。我說,是的,即便如此,我也活在你所說的這些好像不太昂揚而且一般的文字里。

有人這樣戲謔地、非常慎重地介紹我:周實——詩人!我沒看過你的詩,那人很老實。我說是,很正常,因為我沒寫過詩(在我看來,你沒讀過我的詩,就等于我在你眼睛里不曾寫過詩)。不寫詩也是詩人嗎?我說是,有可能。那寫詩的呢?那就是正在寫詩的人,或者被詩寫著的人。那人看著我,不知我是什么意思。

他說,他想通過寫作,試著拯救自己的靈魂。于是,他就開始寫詩,不行。寫散文,不行。寫小說,還是不行。寫作不能拯救靈魂。我說,那是因為你呀不敢直視你的心靈。

我也試圖通過寫作來使自己獲得快樂。于是,我也試著寫詩,不行。試著寫散文,不行。試著寫小說,還是不行。

寫作沒能讓我快樂,反倒使我感到痛苦。我不明白為何這樣?我真羨慕有些朋友,能夠寫得那樣舒心。

突然,亂了,這些文字,從打開的書中飛起,蚊群一樣,撲面而來?;艁y之中,我抬起手臂,不由自主,擋了一下,嗡的一聲不見了,嗡的一聲又來了,黑乎乎的,壓在頭上。又揮動手,趕了幾下,想要驅散,終是徒然。又跳起來,拍了幾下,兩個手掌都拍痛了,也未打到那么一只。你看到的,只是它們帶著你的點點鮮血,嗡嗡,嗡嗡,嗡成一團,忽左忽右,空中盤旋。

有朋友問:你是怎么看待這世上的文字的?

我想了想,只想到了俄羅斯的著名詩人曼德爾施塔姆所說的這句話:準寫的和不準寫的?;蛘哒f,僵死的和鮮活的。

又問: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

我說:不好的就不說了。好的嘛,我覺得,應該是更接近人的那雙探索的眼睛的,也更加能勾引、撥動人的心靈和心思。

再問:你自己的文字呢?是種什么狀態呢?

我說:處在兩者之間吧。

能否具體點?

我說我在十幾年前曾經寫過一本書,書名叫做《無法安寧》,我在書的后勒口上寫了這樣一段話:

“重要的不是寫什么,重要的是如何寫!”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不少作家這樣認為。當時的我對這點,也是非常認同的。

現在的我,如何看呢?現在的我,當然是沒有那么極端了?,F在的我對題材也是非常重視了。寫什么,如何寫,對我都很重要了。

一個作家寫什么,一個作家如何寫,至少表現了這么三點:一是他的寫作立場,二是他的文字特色,三是他的神情姿態。

有了這三點,隨他寫什么,隨他如何寫,我們也能認得他。

真有什么不能寫嗎?如果沒有什么限制,又有什么不能寫呢?什么都是可以寫的。只是你是如何寫,就可見出差別了,就可見出高下了。

作為我,我喜歡,盡可能地寫得簡潔。

我最怕的情形是:思想和人物不能結合,情感和故事不能結合。每當遇到這種文字,讀者就會讀得飛快,忽視作品具有的特色。

我喜歡的是情感異樣,而非故事復雜曲折,這是我的個人喜好,與作品的好壞無關。

我寫是想與人交流,而非表示我的正確。我知道我喜歡異樣,異樣大都難得正確,也不奢望什么正確。

我想寫的是那些謎,那些人生中的謎,那些似是而非的謎。我想讀者也有興趣仔細琢磨這些謎的。

好的文字,在我看來,是些充滿誘惑的文字,是些揪住心靈的文字。它的誘惑,它的心靈,使它具有美好的肉身。

這種美好,不但簡潔,而且生動,而且莫名。

要說,當然還有很多,還可以說更多更多。但我覺得,更重要的,還是你的自己的體會,你用生命獲得的體會,這些體會自自然然形成了你自己的精神。

精神就是精神的事,物質就是物質的事,兩者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它們當然有聯系。但是,不管如何聯系,它們還是各自的事。

也說小品文

今年(2023年)第一期的《隨筆》雜志上登了朱正的《小品文的是是非非》一文,文中寫了魯迅對林語堂主編小品文半月刊《人間世》的看法:“……和此輩相處一兩年,即能幸存,也還是有損無益的,因為所見所聞,決不會有有益身心之事,猶之專讀《論語》或《人間世》一兩年,而欲不變為廢料,亦殊不可得也?!保ㄕ?935年1月8日魯迅致鄭振鐸的信)

事情真是這樣的嗎?現在的朱正已認為“其實并不是這樣”。于是,他從林語堂的文集中找了兩篇來看,得出的結論是:“我的《魯迅傳》寫魯迅和林語堂的交往,主要取材于《魯迅全集》,寫的不免是魯迅的一面之詞。近日翻看林語堂的集子,覺得這樣不好,即寫這篇以為補過?!敝煺钦嬲\的,他所寫的這篇隨筆也是可看的,它讓我們看到了林語堂這個人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是如何寫他的小品文的,用魯迅的標準來衡量也是有益于身心的。

不過,我的感覺是,魯迅強調的是態度,是立場,認為小品文應該是這樣,而非是那樣,不是指一兩篇文章。一個人的某一篇小品文寫得怎么樣,并不一定就表明他認為小品文應該是這樣。同理,一個人認為小品文應該這么樣,也并不一定就表明他寫的都是這個樣。實踐和認識,寫作與想法,多少都有一點距離。于是,我上網搜了一下,找到了《人間世》的發刊詞(1934年《人間世》創刊號):

十四年來中國現代文學唯一之成功,小品文之成功也,創作小說,即有佳作,亦由小品散文訓練而來。

蓋小品文,可以發揮議論,可以暢泄衷情,可以摹繪人情,可以形容世故,可以札記瑣屑,可以談天說地,本無范圍,特以自我為中心,以閑適為格調,與各體別,西方文學所謂個人筆調是也。故善冶情感與議論于一爐,而成現代散文之技巧。

《人間世》之創刊,專為登載小品文而設,蓋欲就其已有之成功,扶波助瀾,使其愈臻暢盛。小品文已成功之人,或可益加興趣,多所寫作,即未知名之人,亦可因此發見。蓋文人作文,每等還債,不催不還,不邀不作?;蛞蛭吹孟喈敯l表之便利,雖心頭偶有佳意,亦聽其埋沒,何等可惜?;蚯乙蜓闪?,絕筆不復作,天下蒼生翹首如望云霓,而終不見涓滴之賜,何以為情。

且現代刊物,純文藝性質者,多刊創作,以小品作點綴耳。若不特創一刊,提倡發表,新進作家即不復接踵而至。吾知天下有許多清新可喜文章,亦正藏在各人抽屜,供魚蠹之侵蝕,不亦大可哀乎。內容如上所述,包括一切,宇宙之大,蒼蠅之微,皆可取材,故名之為《人間世》,除游記詩歌題跋贈序尺牘日記之外,尤注重清俊議論文及讀書隨筆,以期開卷有益,掩卷有味,不僅吟風弄月,而流為玩物喪志之文學已也。半月一冊,字數四萬,逢初五二十出版,紙張印刷編排校對,力求完善,用仿宋字排印,以符小品精雅之意。尚祈海內文士,共襄其成。

我曾讀過陳望道所編的《小品文和漫畫》(生活書店1935年出版),此書收集了五十多篇說小品文和漫畫的文章,讀時也做過一點筆記,下面我就摘三位當時頗有名、現在人還知其名的作家,看看他們是怎樣看待小品文寫作的——

茅盾說:“我不相信‘小品文’應該以自我為中心,個人筆調,性靈,閑適,為主?!?/p>

郁達夫說:“至于清談的小品文,幽默的小品文,原是以前的小品文的正宗,若專做這類的小品文而不去另外開拓新的途徑,怕結果又要變成硬化,機械化,此路是不通的。但是小品文存在一天,這一種小品文也決不會消滅。清談,閑適,與幽默,何嘗也不可以追隨時代而進步呢?譬如前人的閑適者坐轎子,今人的閑適者坐黃包車之類?!?/p>

聶紺弩說:“……然而提倡什么閑適幽默瀟灑輕松的‘個人筆調’,借小品文來逃避現實,因之使小品文變成無用無力的東西的企圖,是應該受指摘的。他們說‘宇宙之大蒼蠅之微’,無所不談,好像他們底視野真是廣闊,題材真是豐富了。其實不然。他們是把眼光注視在人類社會的現實生活以外的大或微,卻剛剛對不大不微的人頭社會的現實生活閉上了眼睛……”

好了,不引了,很明顯,這些人都是站在魯迅一邊的,他們的立場和態度也和魯迅差不多,但是他們寫的小品文是否也和魯迅一樣,這個我就不好說了,因為我沒好好看過。不過,我想,無論怎樣,多少還是有差別的,因為人是有差別的(頭腦的,性格的,情調的,經歷的),即便就是雙胞胎,也會多少有點差別。

至于小品文究竟應怎樣才是好的呢?我當然也說不好。我能說的,是我感覺:若是論紙媒,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并非小品文流行的時代,有小品文也影響不大。如果說到自媒體,那就不同了,就是小品文天下了,那里的好與壞的標準是你說不說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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