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出土明代張文墓志考釋

□孫成杰

張文墓志銘釋讀

墓志為青石材質，右上角殘缺。志石平面近方形，長、寬約60厘米，厚9厘米。志文有少量漫漶不清，共計35行，滿行40字。志文如下：

副使張公墓志銘

◇張文墓志

言，讀者感動。畿內人有繪其像而祀之者。丁酉大水，歲侵復，有詔選五人賑恤。公分地兗州，規措勸分不遺余力，又上疏請分府庫資倒懸，渴望語益痛切。蓋活饑民數百萬人，復流移一萬七千口，婚嫁男女之貧者五千三百人，釋大辟囚二十余人，他如通貨財、修祀典、申掩骼埋之令皆自公發之。己亥浙察司副使。有鹺商李成誣販鹽者為盜，轉引至十九人，初訊者以為實，多瘐死獄中，存僅六人，公復疑之，審詰得其情，六人者幸不死，一省稱快。平反者尚多。在浙逾年，大率以洗冤澤物為己任，蓋未竟其所施而以家艱歸矣。公生宣德丙午五月十五日，得年五十有七。配劉氏先卒，繼李氏，俱封宜人。子男二：長，劉出；次，李出。女五：長早世，次適州學生唐相，次適徐蕃，行。奉遺命，以卒之年三月十六日葬城西唐家莊之原。公平生友，恒以祿不逮親為恨，事許宜人甚謹。與弟等雖相愛而策勵之，以故諸子弟能卓立入秋試者恒不脫人。自奉儉約如寒士，周人之急則有弗。歷官內外使四方，言若不出諸口而中有定見，巧佞不能奪。與人交，雖厚善不茍，隨案牘委。日不暇給而嗜學弗倦，為詩文惡浮靡，有關于世教。自號遜齋。有雜稿若干卷，審濟錄、世訓各一卷。乎！天之生才亦難矣，富詞藻以時，辨事功以赫然一方者豈無人哉。求能外達其學而不所養而不渝如張公者，可教？。顧官止于臺佐，年壽，則吾之所惜，又豈獨朋友之私而已。銘曰：泰有張氏，其蓄甚久，一師儒，弗竟。公也再顯，自其遺經，發解于鄉，擢第。力曹外臺，屢見歷，敬刑恤民，有言有。，所益弘，羌不可御，孰尼其行。用世以忠，畢世以孝，為天錫，將后有耀。唐莊之原，突如其墳，有永無虞?？涛?，京口裴潤鐫。志文與《篁墩文集》中所記張文墓志相互比照，發現主要有五處不同，見志文與《篁墩文集》所記內容差異表。第一處“筮仕”即“初出做官”之意，志文中只是將初次為官時間具體化。第二處《篁墩文集》中并無此句，不知刊刻志文時為何添加此句，可能為突出張文在刑部工作端正。第三處程敏政書寫墓志文時應是參考張瓛行狀所寫，刊刻時張文后代將數字夸大，意在贊揚張文功績。第四處喪葬日期的不同可能根據當時喪葬安排具體情況而定，《篁墩文集》中所記時間只是大概時間。第五處刊刻志文時所增加詞句亦是表彰張文兄弟自立、獨立的美好品質。

志文與《篁墩文集》所記內容差異表

◇張文墓志局部

墓志銘是撰寫者依據墓主家人提供的行狀所撰寫，涉及具體時間或詞句則根據具體情況在墓志刊刻時可能會有少許改動，作為悼念文章，在敘述墓主姓名、籍貫、生卒年月、生平事略等事情的同時，更是后代對逝者最后的贊頌。

◇《篁墩文集》中的《中順大夫浙江按察司副使張公墓志銘》

張文生平及仕宦經歷

崇禎《泰州志》《揚州府志》均有張文生平簡述，內容相差無幾，且記錄事跡似為張文墓志銘中的摘錄。張文，字存簡，號遜齋。根據墓志記載其“生宣德丙午五月十五日”，即明宣德元年（1426年），卒于成化“壬寅春正月五日”，即成化十八年（1482年），享年五十七歲，停靈三個月，葬城西唐家莊。據墓志文記載，張氏為泰州巨家，但其祖上并無顯達之人，至其父張頎“舉于鄉，終國子助教”，這時張家才開始儒業，到張文入仕，家族逐步興旺。

34歲之前，張文因母親成氏早逝曾“哀毀不食”。后其父遣之從學，然屢試不第。

34歲之后張文似乎開竅，天順己卯年（1459年）取得南京鄉試第一的好成績。其間父張頎喪，張文在喪葬上采用朱氏禮儀安排喪葬活動，使“一鄉化之”，標志著張文開始用所學儒家禮儀指導生活實踐，并使一鄉的喪葬禮儀發生改變。

成化丙戌年（1466年），41歲的張文取得殿試第二甲第十六名，成為明代泰州科舉第一人，從此走上仕宦之路。開始任職為刑部江西司主事，正六品。

成化壬辰年（1472年），47歲時張文晉升為員外郎，從五品。兩年后，即成化甲午年（1474年），49歲的張文升為郎中，屬正五品。在這期間，張文一直在刑部斷案工作。

成化丙申年（1476年），因“日食星變”憲宗詔選了十三人分赴全國，平反冤假錯案。張文被分在國都，其為百姓申冤明雪感動畿內，以至有繪其像供奉者。

次年，成化丁酉年（1477年）大水，張文又被分到兗州賑恤災民。其間他上書皇帝開倉，“通貨財、修祀典、申掩骼埋”，親力親為，深得皇帝器重。

成化己亥年（1479年），54歲的張文因工作認真，為官清廉，升為浙江按察司副使，成為正四品地方官。之后張文敬刑恤民以“洗冤澤物為己任”，直至三年后去世。

◇道光《泰州志?卷二十三》“張文”條

張文一生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從出生到取得鄉試之前，這一時期的張文生活于書香之家，年幼時也曾“自奮力學”，但屢試不第；第二階段從鄉試到進士，張文而立之年后取得南畿鄉試第一名，此后科舉之路順遂，并登成化二年進士；第三階段做官從政，從開始正六品的刑部江西司主事，到正五品的郎中，再到正四品的浙江按察司副使。張文為官期間一直從事刑事工作，平反不少冤假錯案，深得百姓愛戴。

◇張海房先生世系圖（據《張海房先生依歸草》所載世系圖繪制）

張文雖為官從政，但嗜學不倦，著有《審濟錄》等書，今已散佚不見，只在崇禎《泰州志·藝文志》中有一篇《重修儒學兩廡記》。

張文的世系、兄弟及姻親

張氏雖“世為泰州巨家”，但并未有族譜傳世，這可能與其家“未有顯者”有關。清人張符驤在《伯祖碩甫府君墓志銘》溯其來源時說：“在宋中葉海陵張氏有六三公者，為吾宗所自出，凡四傳而支分派別，其小宗曰勝七公頎，領有明宣德十年南都鄉為國子助教……用伯子遜齋公文貴贈奉直大夫刑部員外郎，此吾本支所自出也……仲子孜高尚不仕，儲文懿巏稱之曰劬學敦行，名次其兄，是為裕齋公?！辈⑶以凇稄埡７肯壬罋w草》（張海房即張符驤，符驤為其名，字良御，號海房）卷首有張海房先生世系，其中包括張文后代世系。但通過張文墓志所記與“張海房先生世系”相比較發現，世系中記載混亂，張霈本張孜次子，世系中卻記為張文子。故而對“張海房先生世系”中張文支系存疑不用，待日后更多考古資料出土再做辨析。此外民國夏兆詞麟在《泰縣氏族略》中載文中又記：“張氏其先為雒望族，后有官于吳者，愛古虞山水之勝遂家焉，后乃由蘇而揚而泰，以灶籍著，張頎即其后?！毕噍^于“張海房先生世系”，此又為一說。但張符驤在《伯祖碩甫君墓志銘》中追溯祖先源流明晰，綜合張符驤所列世系，其為張頎的第九代，且張符驤為清初時人，距離張頎去世僅兩百余年，對其祖先的源流不應有錯。故而關于張頎之前張氏淵源的敘述采用張符驤所記?，F只以墓志材料，分析以張文為中心的張氏家族世系網絡。

據張文墓志銘記載，其曾祖名德林，祖名仲信，再往上皆不可考。其父張頎，為國子助教，后因張文贈封“奉直大夫刑部員外郎”，《海陵金石記》中雖記有明天順三年（1459年）其子張文為張頎所立墓表的記載，但字跡漶滅已不可讀。張文母成氏早卒，后因張文仕宦之故贈宜人，繼母為許氏，后亦封太宜人。張文本人先娶劉氏，劉氏卒后繼娶李氏，劉氏與李氏俱封為宜人。劉、李兩位夫人共為張文育有七個子女，其中長男張霶為劉氏生，次男張霨為李氏生。女五人，長女去世早，四女兒、五女兒還未嫁人，二女兒嫁州學生唐相，三女兒嫁與徐蕃。

值得一提的是，張文三女兒所嫁徐蕃后亦以科舉起身，官至三品?！栋洗嫔聘怪俱憽酚涊d：“遜齋公次女為都御史徐蕃夫人，初生時置牖下，有雙蛇蟠互，故小字盤龍”。徐蕃，字宣之，號北屏。弘治六年（1493年）進士，累官至工部右侍郎，《明史·列傳》趙佑傳附徐蕃傳。徐蕃與張盤龍育有兩子，長徐嵩、次徐岱。徐嵩字小石，正德十六年（1521年）進士。20世紀80年代，在泰州鮑家壩發現徐蕃夫婦墓葬，墓葬為澆漿墓，尸體保存完好，出土數十件服飾，為研究明史服飾及泰州歷史文化提供重要資料。

此外，根據張文弟張孜墓志銘記載，張文三個弟弟分別是張孜、張敦、張敷。張孜，字存善，號裕齋，別號云莊逸叟。配高氏，繼配景氏、陳氏。張孜育有三男一女，分別是張霽、張霈、張霆，一女張瑞英。其中持張文行狀向程敏政請銘者即張孜第二子張霈。張孜死后亦葬于唐莊之原。綜合張文及其弟張孜墓志銘來看，至少從張文一代起，其子孫后代出現按同一部首偏旁起名排輩。如張文這一代均以帶文字旁的字起名，張文兒子一代均以雨字旁起名。此外唐莊可能為張氏祖塋，且唐莊位于泰州城西，明代泰州不少葬于泰州城西者，如為張文墓志書丹的胡玉等人。城西亦是明代泰州城喪葬之地，這對于了解明代泰州城功能布局，及現代城市發展有重大作用。

◇張文族系及姻親關系圖

墓志文所涉及的其他人物

張文行狀由其門人，亦是同年進士的張瓛書寫。墓志文是由與其同年進士程敏政撰寫。書丹者為同郡的胡玉，篆蓋者為同郡的冒政，胡玉與冒政均為張文的后輩，且二人均為進士出身，他們此時官職雖不高，但這是文人之間相互往來，參與家鄉事業的重要表現機會。

程敏政，字克勤，號篁墩，成化二年（1466年）第一甲第二名進士，官至禮部右侍郎?！睹魇贰酚袀?。在為張文撰寫墓志銘時，程敏政因丁父憂在家，故墓志中講“霈奉瓛狀走數千里來新安山中”。程敏政與張文作為同年，且程敏政為當年榜眼，才高八斗，由其為張文撰寫墓志再好不過。

胡玉，字伯堅。與張文同為泰州人。1979年在泰州西郊唐樓村發現胡玉墓，據墓志記載，胡玉生于正統戊午年（1438年），成化辛丑年(1481年)第二甲第一名，賜進士出身。弘治十三年(1500年)卒于陜西布政司右參議任上。墓志記其授禮部儀制主事，與張文墓志中記其官銜“禮部儀制司主事”相吻合。

目前館藏張文墓志雖只發現墓志文部分，志蓋缺失，但志蓋撰寫者冒政亦為成化十一年（1475年）進士。冒政，字有恒，今如皋人（明代如皋歸泰州管轄）?！睹魇贰窂堌緜鞲矫罢饔休d，《揚州府志》亦記其“守正奉公”，官至都察院右副御史。

張瓛，字敬修。泰州海陵人。成化二年（1466年）與張文、程敏政同科進士，第三甲第一百八十名賜同進士出身。張瓛與張文雖同姓，且同為海陵人，但張文墓志中稱其為“門人”，即張瓛為張文弟子，親屬關系似并不很近，最多可能為同族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