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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的歌者:周濤

2024-02-01 13:16林魯伊曹新玲
新疆藝術 2024年1期
關鍵詞:周濤散文新疆

□ 林魯伊 曹新玲

著名作家周濤先生

長風浩浩,天地同悲。

2023 年11 月4 日13 時30 分 左 右,著名作家周濤因心梗猝然離世,享年77 歲。

消息傳來,喜愛周濤及其作品的社會各界人士震驚不已,悲慟之余,紛紛用文字、圖片、短視頻在第一時間表達心中的哀思。

11 月8 日,在燕兒窩莊嚴肅穆的松鶴廳,來自全國各地的朋友們泣不成聲、雙目紅腫,跟敬愛的周濤老師做最后的告別。中國作家協會主席鐵凝女士,周濤生前好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著名作家莫言等敬獻的花圈和挽聯在周濤英武的戎裝遺像前更增添了送別的悲傷氣氛。

11 月8 日正午,在新疆野馬古生態園,由周濤生前好友主辦的“周濤老師追思會”上,友人們紛紛講述著自己與周濤的交往故事、周濤作品對自己人生帶來的影響……新疆文聯原黨組書記、知名學者劉賓評價說:“周濤是一位在新疆文學以及中國當代文學發展史上占有重要歷史地位的作家,他的作品與新疆這片土地渾然一體,以宏闊偉壯的精神,守護著我們奮進前行。他的作品,從始至終,帶給讀者一種‘向上的精神’,這是他留給我們的珍貴精神遺產?!?/p>

11 月14 日,由新疆文聯主辦、新疆作家協會朗誦與有聲閱讀委員會承辦的“永遠的周濤——周濤經典作品誦讀會”在文聯大廈隆重舉行,各界文友、朗誦愛好者們齊聚一堂,用誦讀周濤經典作品的方式,來悼念這位為中國當代文學、為新疆文學作出杰出貢獻,為讀者們提供了眾多文學精品的傳奇作家。

一本詩集 文學幼芽由此生

1955 年,年僅9 歲的周濤隨父母從首都北京來到新疆,幾年后,已上初中的周濤因調皮愛玩,學習成績不好,父親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倒也不吭聲,而是在一個周末,“很貼心”地領他到書店買書。周濤高興地挑來挑去,父親卻只挑了一本,到臨付款時,他才發現父親挑的是一本俄語譯本詩集《對留級生說的話》。周濤一看,有點納悶兒,接著就急赤白臉地說:“我沒留過級??!”“但你快了……”父親盯著他說,周濤沒想到自己如此不受父親“待見”!但是父親可能也沒想到,這本讓兒子覺得“這就是詩?我也可以寫啊”的小詩集,竟成了兒子走向著名詩人的發軔。

周濤中學時就讀于烏魯木齊市第一中學(以下簡稱為一中),時至今日,一中仍是新疆學子們向往的學校。早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共早期黨員俞秀松就在此校當過校長,革命先驅林基路及作家茅盾、表演藝術家趙丹等人都曾在這里任教。周濤的老師叫張慧芳,一位非常文雅的好老師,北師大畢業,她慧眼獨具,曾給予周濤溫暖的呵護,周濤對此念念不忘。

初三時,周濤描寫第一次進北京所見所聞的作文《最難忘的一件事》,因為是真實經歷,寫得也自然順暢,竟然拿了95 分的高分。周濤那個激動??!老師還讓他當堂朗誦,他有點興奮了:“我能寫作文!我能當作家!”

周濤3 歲時與父母的合影

父親在圖書館工作的便利,讓周濤看了許多書。不僅一次借個十幾本,而且常常通宵達旦地讀,讀完再借,父親也很高興兒子能這樣閱讀和學習。從開始“純粹是扯淡的小說”(周濤語)到通俗讀物,再到雨果、莎士比亞、普希金等所著的文學書籍,古今中外名著幾乎都讀遍了……他不但讀,還做了讀書筆記。高中時期,他寫了10 本札記,被老師批閱后在各班傳閱。他認為這就是寫作的基本功訓練,也認為后來自己的長篇散文就是得益于此。此習慣伴隨了他的整個寫作生涯。

當時的周濤,年輕氣盛,非北大不上。北京大學當時在新疆每年就招兩三人。他學習成績不錯,文科方面更是優秀。一次,作家陳白塵、詩人光未然等人來到一中,張慧芳老師把周濤的作文拿給他們看,得到了他們的贊賞,說放在北京也是好的。高三時,語文老師對周濤說,他的兩篇作文被推薦編入《全國中學生作文選》。高考前《新疆日報》還刊發了他寫的《一顆紅心 兩手準備》的畢業感言。讓周濤想不明白的是,保送北大的事兒也不知什么原因泡湯了,于是,1965年周濤入讀新疆大學,在那時的他看來,沒上北大,是個不小的挫折。

大學時期,周濤學習的是維吾爾語專業。一位在中學時期就發表過詩作的同學讓周濤記憶深刻。他清晰地記得這位同學的詩:“列車西去,列車西去,車頭挑起六月的驕陽,揮舞著一團煙霧”,有生活、有觀察、有氣勢??戳诉@位同學的詩,周濤這個中學時期的“作文尖子”給“嚇住”了。這位同學還很勤奮,不停地寫、不停地投稿,編輯回信都認為寫得相當不錯。這位同學還有一本詩集草稿本,上面有《新疆文學》詩歌編輯的紅批,這更把周濤震住了——那些國內著名作家雖然成就很大,但遠在天邊,但這位大學同學就在眼前,是自己身邊活生生的人??!周濤沒有見過這么勤奮的人,他把這位同學當作自己的榜樣,私底下,暗暗使著勁兒,要迎頭趕上!

1971 年,周濤接受統一安排,來到伊犁的部隊農場接受“再教育”。白天墾荒、趕馬車、割蘆葦,晚上無聊時談古論今——一幫小年輕撂在荒原上,青春無敵,狂放不羈。

1964 年烏魯木齊市一中乒乓球隊(后排左一為周濤)

這也是他第一次離開都市,第一次一頭扎進鄉野,第一次距離土地如此之近。伊犁優美的自然環境,獨特的地域風貌,以及所感受到的“社會”這所大學的滋味,讓他的見識和思考成熟了許多。后來他在詩作《伊犁河》中描述自己,“從一個瀟灑風流的美少年,變成了一頭粗獷堅韌的野駱駝”。伊犁農場的這段生活,成為他多年后許多作品的靈感源泉,如詩歌《野馬群》、散文《鞏乃斯的馬》《野馬渡的黃昏》《伊犁秋天的札記》等,都能從這段生活中尋到蹤跡。

有過專業運動員經歷的作家,在中國文壇屈指可數,周濤算是一個。他14 歲進入新疆乒乓球隊,因動作靈敏、球技超眾,1960 年秋被新疆選中赴北京參觀第26 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之后,又被留在北京體育館和幾名同伴接受乒乓球專業訓練,曾與鄧亞萍的父親打過球。這期間,他持續給父母寫信,傾訴自己不喜歡乒乓球訓練,渴望回課堂學習文化知識的心愿。不久,在多位家長的迫切要求下,周濤與幾名小伙伴于1961 年秋返回新疆,繼續上初中。雖然后來不從事乒乓球專業了,但周濤的乒乓球技藝還是很高超的,拿過烏魯木齊市大學生乒乓球比賽和全疆大學生乒乓球比賽的冠軍。在他那句“一個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的經典警句中,能覓到他這段經歷的影子。

1972 年,周濤被分到南疆喀什。在喀什等待重新分配時,當地一個縣的體委慕名請他幫助訓練小孩子的乒乓球技藝。他婉拒了該縣要留他做教練的好意,前往喀什革委會宣傳組工作,一干就是八年。這段經歷在半個多世紀后的2018年,成為他第一部長篇小說《西行記》的素材。

在喀什的八年,他寫了不少被他自嘲為“應景的破詩”。他看得最多的是《解放軍文藝》,覺得這個雜志水平還不錯,就使勁寫、使勁投稿,寫了一兩年后,詩作《魔笛》終于刊登了。編輯開始說用3 首,后來2 首,最后刊發了1 首。在那個年代,文字能變成鉛字,是不得了的事,何況是刊發極難的詩歌?周濤激動興奮得好幾天睡不著覺。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神州大地后,讓眾多詩人仰望的《詩刊》復刊,周濤一門心思要在《詩刊》上發表詩作,1978 年,200 行的詩歌《天山南北》終于刊登了,作品引起了不小反響。當時上《詩刊》是件大事,連喀什的紡織廠都訂有這個雜志。話劇劇作家曹禺先生和詩人徐遲先生到新疆,在千人大會上表揚了周濤及其詩作《天山南北》,說新疆是有人才的。一年后,周濤的詩集《八月的果園》出版。

現在回頭來看,周濤創作的轉折點應當是在20 世紀70 年代。

軍營“大熔爐” 創作人生添重彩

寫詩、出書,又有名人肯定,周濤的人生發生了巨大的轉折。1979 年,他被“特招”入伍,調進了新疆軍區創作組。

當時創作組組長、作家丁朗明確表示“寫詩的不要”,但同意周濤調來的是軍區文化部和宣傳部,丁朗組長也無可奈何。周濤當時年紀在組里最小、資歷最淺,開會時,他膽子卻大,說當下軍事文學尚未擺脫某些文風的影響,一無是處——好嘛,他來了個全盤否定!丁朗當時一言不發,只是盯著他看。

1979 年周濤離開喀什時與友人留影(左二為周濤)

事后才知道,丁朗的想法其實與周濤說的一樣,他就是想讓大家在會上暢所欲言。后來周濤跟著丁朗去伊犁出差,十多天的同吃同住,兩人交流頻繁,談了很多文藝創作方面的想法。這時周濤才發現,自己與文學造詣很高的丁朗,有那么多的共同點,閱歷豐富的丁朗給了自己莫大的啟發,自己受益匪淺,周濤從此認丁朗為老師。

1983 年,丁朗派周濤和另外一人去昆侖山體驗生活。這是他首次下到基層軍營鍛煉。爬冰臥雪,餓了啃塊壓縮餅干、渴了塞把雪。一位參軍6 年的沂蒙山老兵,臉龐常年被紫外線曬得紫紅,嘴唇發烏,這位老兵每月給在山東的父母寄8 元錢,竟然可以維持農村老家半個月的生活,這讓周濤這個“城市兵”吃了一驚。幾十天的軍營體驗讓他深受震撼,也令他深思,覺得自己為人為文要有真正的“兵味”,以往散漫的自己要“消失”!這些感受最終都反映在他的詩集《神山》里。

周濤對詩集《神山》傾注了不少心血。那時他也不知哪里來的自信,在北京修改《神山》時,責任編輯小心翼翼地說:“這個可以獲得八一獎吧?”周濤豪氣放話:“穩穩的全國獎!”事后他解釋,是遼遠空曠的邊塞戈壁荒漠,讓他這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有了無限馳騁的創作自由和信心。果然,1986 年,詩集《神山》獲得第二屆中國新詩獎,雖榮譽在身,但周濤覺得自己進步的空間仍然很大。

周濤認為,當代軍事文學發展中,1979 年的對越自衛反擊戰是個重要節點。之前的創作還是過于粉飾生活,不敢真實地反映現實。1981年,在北京有個詩歌座談會,來了許多著名的詩人。周濤把一整本的詩稿給《解放軍文藝》的編輯們,他們看后跳起來:“這么大堆好東西??!”那一次,一下子發了周濤十多首詩歌,如《猛士》《士兵》《生命里有一段當兵的歲月》等。有評論說,周濤的這些詩作給當時的軍旅詩帶來一股清風?!渡镉幸欢萎敱臍q月》后來被人稍加修改,成為一首軍歌的歌名。座談會上,雙目失明的戰斗英雄史光柱聽到周濤的名字,急切地問:“周濤?周濤在這里嗎?”得知周濤的位置后,跑過來緊緊抓住他,激動地說著話,周濤也緊緊地握著英雄的手不放。返回新疆后,他鄭重地把自己的詩集郵寄給了史光柱。

1984 年,周濤去南方前線體驗生活。各大軍區當時去了有二十多人,有劉亞洲、喬良、韓靜霆、葉楠等。時任總政文化部部長的劉白羽開會時,鼓勵大家要寫出各種反映前線的作品。周濤等人住貓耳洞,被蚊叮蟲咬,穿越雷區和封鎖線,與戰士們談心。有一次,周濤親眼看見一位戰士的眼睛被敵軍的地雷炸瞎……以往很遙遠的戰爭就在眼前,是這些無畏的人在保護和平??!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對周濤來說是一種血與火的錘煉。他提醒自己:軍人,就應該有這樣一段經歷!

周濤到前線的主要收獲是2000 多行的長詩《山岳山岳 叢林叢林》。詩里有畫面,有景致,有人物,有情節,有各種人物的命運和理性思考。寫士兵臨戰前也會害怕,寫丈夫犧牲了,悲痛的女人請求把墳墓里的人還給自己……周濤想表達的是,“英雄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是戰火考驗出來的”,反映了人性極其真實的一面。該詩發表后引起了一些爭議?,F在看,此詩在當時確實是有些超前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山岳山岳 叢林叢林》得到了廣泛的認可。長詩所蘊含的生命激情,所透露出的悲天憫人的情懷,以及對戰爭與和平的深入思考,可謂達到了中國新詩難以企及的思想高度,具有里程碑的意義。評論家洪芳博士在《中國當代軍旅詩歌論》里給予該詩很高的評價:“……以摧枯拉朽的姿態,瓦解了軍旅詩歌傳統的束縛和桎梏?!?/p>

在軍旅創作上,周濤一路高歌猛進。

“新邊塞詩”三人行,章德益(左)、周濤(中)、楊牧(右)

揮劍起昆侖 “新邊塞詩”派顯身手

20 世紀80 年代,中國詩壇有“新邊塞詩”一說。主要成員就是周濤、楊牧和章德益三人。

楊牧的《在歷史的法庭上》上了《詩刊》頭條,一共600 行,反響巨大;章德益在《詩刊》復刊號上就發表了詩作,卓有成就。這兩人聲名顯赫,給周濤留下深刻印象。雖然周濤在新疆也小有名氣,但他自認為比不過楊牧和章德益。新疆是唐代邊塞詩誕生之地,何不創造一種“新邊塞詩”來反映大西北的風土人情?周濤的提議引來兩人的熱烈響應,于是三人就聯手投稿,相當于“集束手榴彈”“爆炸面”,影響力不可謂不大。三人從《詩刊》《人民文學》開始“轟炸”,各省的文學刊物也全都投一遍……就這樣,全國大大小小的文學雜志他們幾乎都投過詩稿。

隨著刊發數量的增加,“新邊塞詩”的名聲叫響了,但也引起了一些爭議。有人說邊塞詩原來是古代征戰西北的,現在仍叫這個名稱不合適。其實這樣的理解著實狹隘可笑。隨后周濤的詩集《神山》獲獎,為“新邊塞詩”助力不少,激發起全國各地的詩人開始寫起“新邊塞詩”。不但寫西北,還把西南也包括進去了,后來,《新疆文學》也改名叫《中國西部文學》。

1984 年周濤首獲“上海文學獎”

那時,“朦朧詩”也在崛起,它給當時的詩壇帶來了很大的沖擊,令傳統新詩幾乎無法寫下去。周濤評價那時一首很著名的詩作《中國,我的鑰匙丟了》,讀起來“別有一番味道”。周濤一直把“郭小川的聲音、聞捷的色彩”當作自己詩歌創作的方向,但是“朦朧詩”令他感覺找不到自我了,有點兒茫然。當時有兩條路供他選擇:堅持或投降。他說:“‘投降’之路我是不走的,我走了個中間路線,后來一直走到長詩《山岳山岳 叢林叢林》就結束了?!?/p>

當時一位在新疆昌吉地質隊的姓師的詩友對他講:“你那草稿本里的才是好東西,其他的一文不值”,原來詩友翻閱了他的詩歌草稿本。這話似醍醐灌頂!周濤反復斟酌了很久后,也對這位詩友的話十分認同,他認為自己以往的詩,過于注重遣詞造句等形式方面的東西,受到的局限比較大。但那草稿本里的,才是自己隨心而想、隨手寫下的,有天馬行空的自由。像《牧人》《野馬群》那一類,散文體的,雖不押韻,卻能表達更多的激情。

周濤開始反思起自己的創作。到20 世紀80年代末,他針對散文陳舊的表現形式對創作的束縛,提出了“解放散文”的倡議,引起很大反響?!鹅柲怂沟鸟R》是他的第一篇散文,也是他對在伊犁接受再教育生活的回報。丁朗讀了以后說:“一般說,寫詩的人要寫好散文是不容易的,但你這個寫得很不錯,唯一的缺點是沒有‘群馬’的描寫,少了一種氣勢?!敝軡牶笊钜詾槿?,他極力搜索記憶,回憶起多年前在伊犁見過雨中群馬奔馳的浩大景象,就補充上了。以后很多人都認為這是他的代表作,其實它并沒有擺脫舊散文的套路。這一點周濤很清楚。

周濤從未停止過思考,無論是對生活,還是對創作。

出手即高峰 六篇長文定天山

1991 年,周濤的散文《稀世之鳥》影響不小,尤其是對寫小說的人震撼很大。其實他寫散文也借鑒了小說的一些成功經驗。他認為,文學的各種表現形式、界限或者說是藩籬應該打破,互相借鑒。

散文《游牧長城》周濤寫得最為滿意,當作是他自己散文的總結,有十多萬字?!吨袊骷摇分骶庱T牧和《人民文學》主編劉白羽對它評價較高,后由于種種緣故,兩家雜志一分為二拿走發表。

《哈拉沙爾隨筆》《吉木薩爾紀事》《伊犁秋天的札記》《蠕動的屋脊》《博爾塔拉冬天的惶惑》《和田行吟》六篇散文,每篇字數均在2 萬字左右。寫它們的時候,周濤事先并無謀劃,全憑渾然天成,文學界反響熱烈。這是支撐周濤大量新疆散文的骨架,被稱為“六篇長文定天山”?!豆碃栯S筆》一文寫了開都河及當地居民的往事,厚重的滄桑感呼之欲出,發表后引起強烈反響。

北京的一位編輯朋友,在周濤陪同下去了新疆和田。返回北京后思緒勃發,給周濤寫來一封長信。收到信后,周濤就寫了通篇都是回信語氣且篇幅更長的《和田行吟》。行云流水,娓娓道來,一改往日所謂的“雄風”,寫得很深情、溫婉,完全像換了個人。發表后有人認為周濤“破壞”了以往的風格,有點可惜。對此周濤倒不以為然:“誰說文風是一直不變的?金戈鐵馬慣了,偶爾‘溫婉’一下又何妨呢?”

周濤此文中,讓人印象最為深刻的一處細節描寫是:一位維吾爾族中年婦女,在聽說周濤在大院里尋找自己住過的房間時,顯出了對人的感情的充分理解和尊重,仿佛正與周濤一起懷念與尋舊……許久,她輕輕地說了句:“你想它了?!币凰查g,周濤心靈的大門突然打開,理解的陽光令人目眩,險些讓他流出淚來。他假裝咳嗽,連忙轉過頭去,以掩飾自己的失態——“這樣細膩、知人通心的百姓,不能不讓人大慟!”

讓周濤動情的還有家人,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周濤的家人分散在全疆五個地方。他去看望吉木薩爾農村的父母,在村口,父親圍著他轉了幾圈,兩人才互相認出。他愣住了:皺衣、皺臉,腰扎草繩,這還是新中國初考上外交官而讓旁人吃驚的父親嗎?零下30℃的冬天,從80 公里外插隊的農村返家過年的弟弟,扛著七八十公斤的大米,坐牛車、馬車甚至步行,渾身凍透,深夜到家倒頭便睡,在夢中竟然大哭……他被驚醒,靜守半夜。這種種感受,都被周濤寫進了《吉木薩爾紀事》中。

周濤在家里接受采訪

還有母親,周濤每次提級晉職,母親都要“敲打”他一番。周濤記得這樣一件事,自己被批準享受副軍級待遇的通知剛剛下來時,為了哄母親高興,就急忙跑去開玩笑地說:“媽,我當將軍了?!薄澳阋惶煺虥]有打過,當哪門子將軍??!”做了一輩子人事工作的母親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瞞不了她啊,周濤感慨母親的理智和認真。母親年過八十,冬天就在家里,哪里也不去,說自己“老得不敢見人”。到春暖花開之時,出門了,身材矮小的老太太,精神矍鑠,花白頭顱仍抖擻著,大院里的人見了都情不自禁地鼓掌,為了一個值得尊敬的生命!母親除了生孩子外基本與醫院無緣。88 歲那年,終于“敢生病”了,卻再也沒有出院,2003 年2 月便離世了。為此,周濤寫了《莫提娘》一詩:“……莫提娘,清明掃墓忙,娘在九泉望著兒,兒在人間想著娘,白發意彷徨?!?/p>

六篇長篇散文,濃縮了新疆最具有代表性地域的歷史文化,道出了一位作家對時代、對社會的關注與思考,更是寫盡了人間至情!

所愛是天山 深情歌詠無止境

所愛是天山,知音漫草野。曾經有多次機會調往其他省市的周濤,最終還是堅守在了邊疆。他認為自己的文字是新疆沙漠戈壁長期“滴灌”出來的?!案焙苌?,扎在骨髓和神經上了。

周濤癡情于滋養自己的“衣食父母”。在散文《邊陲》中,他寫道:“邊關男兒,昆侖列隊;射雕英雄,雪原騁馬;飲大碗酒,抓大塊肉;植大林帶,抱大沙漠。做客時,奶茶、馕、炸馓子開胃后,主人又端上油汪汪的羊肉抓飯?!痹谶@里,就算狼吞虎咽的吃相也能受到尊敬,因為他們認為你這樣是贊賞了為你準備的美食。周濤認為,沒有理由不為這樣可愛的人們唱贊歌。

周濤執著于用文字演繹“歌唱”,而且一唱就是幾十年,付出是有回報的。1986 年獲全國詩歌獎,1998 年又獲得首屆魯迅文學獎,各種獎項周濤收獲頗豐。說到獲獎,他“不客氣”地指出:其實我對文學各種獎項有許多看法。我一直認為任何一個時代國家級的文學獎,一個是要公正,一個是要突出,不能魚目混珠,泥沙俱下,要把它獎勵給那些最值得獎勵的人,不管那個人是誰。實際上得獎不得獎決定不了太多的東西,頂多給你一段時間的認可,真正的高人不稀罕這個。

對名利場,周濤說:“我這個人不拜名人,不拜門子,不登碼頭,也造成我在人際關系上受損。被人認為太狂了,好像沒有看得上的,沒有佩服的。實際上內心還是有的,該佩服的人我還是佩服,但是行為上我做不出來?!?/p>

周濤的文學作品始終“不附庸,不獵奇”。周濤直率的言行,體現在他的作品里,這與他從小在軍營里長大有關系。他的父母是老八路,妻子一家也都是軍人,岳父還是開國少將。他在北京時就是“孩子王”,到了新疆,環境更是強化了他的“桀驁不馴”。后來,做了軍區創作室主任、“文職一級”享受正軍級待遇、新疆文聯名譽主席,雖“傲物之心漸淡,容人之處漸多”,但骨子里秉性依舊。

周濤的散文汪洋恣肆、縱橫開闔,充滿了激情和哲思,讀來使人不禁聯想到他所處并深愛著的祖國大西北。正如他一篇散文的題目《沒有大地便沒有大文章》。的確,他的文字是和大地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他曾應邀擔任央視大型紀錄片《大西北》的總撰稿人,并參加了另一部系列片《望長城》的拍攝。當他的足跡再次踏上已然十分熟悉的大西北的土地后,他深情地說:“大西北的歷史文化有那么深厚的儲藏量,而且那些事用我們一生也不可能吃透它……”

正是緣于此,周濤從未停止過對這片土地的探索與歌詠,在年逾古稀后,他又向自己的創作生涯提出了新挑戰:向小說進軍!于是,我們看到了2018 年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他的首部長篇小說《西行記》,這部真實、坦誠、不虛飾的自傳體小說,不僅是他個人心路歷程的回溯與總結,更是他們那一代人集體心理的文學呈現。所以,小說《西行記》不單單可以當作文學作品來閱讀,也可以當作歷史資料來仔細品味、琢磨……

人們常常用“學者”“舞者”“行者”等字眼來形容和描繪在特定領域作出卓越貢獻,有大格局、大境界的人,周濤是一位用六十多年光陰,傾盡全力為新疆歌詠的“歌者”,詩歌、散文、小說輪番上陣,他用最精美、最鮮活的文字,為這片熱土樹碑立傳。這樣的“歌者”,山河不會忘記,大地不會忘記,人們更不會忘記!

這樣的歌者,終將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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