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活著（組詩）

北野

白馬飛

一匹白馬，在草地上啃青草

偶爾打個響鼻，證明它還活著

還沒有進入寂靜的雕塑

一道虹霓，跨過白馬的脊背

它拖來遠處一列山崗，只有風聲

留在原地，它們陰影一樣

在遠處游蕩。小雨過后，燈籠花里的

露珠，紛紛墜落，泥土和草木的

香氣，從地下釋放出來

牡鹿為此有了新鮮的斑紋

它躍過河汊，在虛空中停下

眼神有些恓惶。一匹白馬是我的伴侶

一匹白馬被驚動，它警覺地抬起頭

遠遠站在草地上，一匹白馬

突然一抖，它身體里的雨水飛濺出來

是一團旋轉的光。白馬

在時間中隱匿。白馬把自己

拴在一條河流上，它腳下的激流

是跳躍的白銀，它的鬃毛

進入了緩慢的飛翔。我知道它在

敲我的脊背，我知道它在融化

白馬，白馬，我希望這個世界仍然

有邊際，而白馬，我希望

你慢慢融化在塞堪達巴罕草原上

黑 馬

為了找到記憶和舊路

草原上的男人，建了一個馬場

柵欄里圈養了一匹黑馬

白天騎著它，到草原上跑一陣

跑得威風凜凜，熱汗淋漓

或一個人倚在柵欄上，看著黑馬發呆

夜幕之下，黑馬突然不見了

只有它的嘶鳴，從夜色里傳回來

好像它獨自去了天外

等它冒著霧氣出現，錦緞一樣的

鬃毛，好像幽靈的軀殼

我在沙漠里，遇見過它

它和風聲纏繞在一起

裂開的脊背，像一道拱門

它嘶叫，顫抖

在命運的斜坡上，它站立不穩

痛苦灌滿全身

我在古戰場的黑土里，遇見過它

這黝黑的淤泥，是它的

四蹄刨開的，它一直在拼命地刨

它想找出自己的鞍韉嗎？

一副流血的骨架里，它在奔跑

它習慣了分裂和幻影

在馬鎮，我遇見過許多它的同類

它們都安靜，馴順，喜怒無常

它們突然飛過來

像劈入我身體的一把尖刀

現在，它們正為表演而來

踩著碎步，耀武揚威

當它們經過小鎮，柵欄里的黑馬

突然在凌空躍起，它大聲嘶叫

像烏云里的悶雷，馬鎮的人被嚇了

一跳，都遠遠躲開

暴風雪

白毛風一個夜晚就把整座雪山

刻成了懸崖，原始森林

挪向了西拉沐淪河邊，塞罕壩的

影子在天空上，它洶涌的云團

與一群奔馬撞在一起

尖叫，混亂，它們噴出的

鼻息，結成了白霜

我在灤河上鑿冰。鏡子里的世界

擁擠著凍僵的魚蝦

過了河就是蒙古高原，牧人心事空茫

并不在這個世界

騎著馬，拼命追趕牧群

他攔下的，是一團團翻滾的白云

在高高的山崗上，萬物蕭索

生死茫茫，藏在衣袖里的暴風雪

刀光冷硬，它刻出的

每一具肉體，都發出疼痛的嘶鳴

梭梭馬

那些馬是喚不醒的，它們用骨架

證明了奔跑的結局是一堆灰

它們用幻覺的姿勢在睡覺。它們

用思想的頭顱在飛

夜晚蒙了一層黑布，森林蒙了

一層霜雪。天狼星在草原邊緣滾落

它發出的響聲是深夜的悶雷

枯草已被燒焦，浮云匯集了短暫的陰影

風聲穿過鞍槽，把它的四蹄

磨成了黝黑的翅膀

它想到的飛翔，是兀鷹對大地的逡巡

它發出的嘶鳴，是枯干的河流

突然站上懸崖的濤聲

它在西拉沐倫河邊找到的女人

是一個部落衰敗的母親

這個在星空下，扶著馬鞍哭訴的老婦人

轉眼就變成了一朵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