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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行漸遠漸無窮

2024-02-28 03:09朱延華
山東文學 2024年2期
關鍵詞:莊園詩意高鐵

朱延華

讀劉致福散文集《白果樹下》,始終感受到全書29篇題材各異的文章,被一條線索魂脈貫穿著,直到讀到書的《后記》第一句:“收入本集的作品大多是我在疾馳的高鐵上所寫?!奔柴Y,高鐵,這兩個詞所構成的寫作環境與姿態,讓我柳暗花明豁然開朗茅塞頓開,“漸行漸遠漸無窮”這句詩頓悟一般自然而然地從腦海跳脫出來,回頭再看目錄,居然發現第三部分標題是“漸行漸遠的背影”,更讓我堅信,漸行漸遠漸無窮的詩意,正是貫穿《白果樹下》散文集始終的主線魂脈。

作者寫作時的具體環境與姿態,一定會對作品的題材選擇和審美趣味產生影響。每次踏上高鐵,列車開始疾馳,劉致福的思緒大概就會被車窗外快閃的美麗田野拉回童年故鄉,拉回他一次次返鄉的惆悵往事,疾馳的高鐵這個物象只在后記中出現,不算劉致福散文塑造的形象,卻在無意中契合和表征了這部散文集所營造和散發出的離愁與想念的獨特詩意,成為漸行漸遠漸無窮的最貼切的審美形象表達。

伴隨漸行漸遠的,是漸無窮的離愁與想念,離愁與想念的詩意,浸滿了這本散文集的每一篇文字。在一次又一次回環往復的乘坐高鐵出行與返程中,離愁與想念持久發酵著,離愁與想念構筑起那回不去故鄉的情感“老屋”和“夢里莊園”,離愁與想念培植起忘不了的童年“最后的楸樹”和“園邊的木槿花”,離愁與想念幻化成漸行漸遠的“母親的花”和“父親的腳步”,離愁與想念演變成記憶深處的“趕集”“趕湯”,離愁與想念已經顯明為具有作者獨特個人情感印記的淡遠詩意表達。

何其芳在《<工人歌謠選>序》中指出:“詩意似乎就是這樣的東西:它是從社會生活和自然界提供出來的、經過創作者的感動而又能夠激動別人的、一種新鮮優美的文學藝術的內容的要素?!背俗柴Y高鐵,這樣特殊的寫作環境與寫作姿態,讓劉致福的離愁與想念的詩意不斷孕育萌生,親情、鄉愁、童趣、民俗等等離愁與想念的詩意主動在作者的腦中成像,作者感動著下筆,娓娓敘述,淡淡離愁,無限惆悵,濃濃想念,寄托在富有生命力和歷史滄桑感的載體物象和人物形象中,克制不住地汩汩涌動而出,讀者隨著作者毫不煽情的誠懇表達而共情動容,讀者也跟著作者的筆觸而身臨其境,回到作者的老家,跟作者的鄉鄰敘話。與童年的作者嬉戲,讀到奶奶每天上班一樣準時準點地坐到上馬石上,讀者也自然想到每次回家時,自己的奶奶站在村頭大榆樹下翹首張望。詩意是能夠移情的,捧讀《白果樹下》,怎能不陶陶然享受篇篇散文散逸出的淡遠悠長的離愁與想念相融的詩意之美。

《白果樹下》的詩意之美,還體現在記憶與當下的虛實對稱上。記憶中的鄉村建筑與童年場景其實現在已經消失了,作者所描寫的,都是記憶中的真實,現實中的虛空,這種現實中的虛空,就像繪畫中的留白,空白越大,詩意越濃?!袄衔莸奈恢梦乙呀浻洸磺辶?,只是根據村路和僅存的一兩幢舊房,對大體方位有個判斷。但是越往里走,我的記憶似乎越是清晰,舊時的界限格局,慢慢地浮現?!弊髡呋貞浿械母鞣N場景與物象越是豐富厚實,這些回憶就越發地因當下別樣現場而產生巨大歷史虛空恍惚感,記憶虛景與當下實景的對稱敘事,帶來無限想象,詩意因之越發氤氳。

劉致福的文學之眼,關注著時代的轉折,生活的悲喜,時間在《白果樹下》散文集中回環往復地流動起來,廣闊的歷史從背景中走到前景?!澳赣H說這房子一二百年了,買來就這樣。有專家認為,膠東民居是典型的古代兵營規制,可攻可守,可進可退?!笨此骑L輕云淡的敘述,卻在回望歷史中有感佩,有傷感,有淡淡的離愁別緒,更多的是明亮的充滿希望的戀戀不舍與再回首,是自己跟個人歷史跟童年往事跟民俗風物的溫馨告別。王佐良在《中樓集》中指出,小說可分兩種,一種寫小世界,一種寫大世界,“兩者當然是相通的,往往是大世界侵入了小世界,從而造成矛盾和戲劇沖突?!薄栋坠麡湎隆肥珍浀纳⑽?,既描寫了“大世界侵入了小世界”,也注重發掘大世界與小世界遇合的意義。劉致福筆下的故鄉與童年,不是??思{式郵票大小的封閉鄉土,而是連續不斷受到外部大世界侵染下從無到有、日益開放和發展的故鄉。在《吾鄉吾土》中寫到開村先祖中單姓鮑姓兩族衰微,村里一個鮑姓都沒有了,最后平鮑姓墳頭,遠在內蒙古的鮑姓后人“身背祖先的骨灰,腳踩祖先開拓、世代耕種的故土,與那個因他祖先的姓氏而命名的古老村莊告別,心里奔涌著怎樣復雜的情感?!眲⒅赂9P墨沉重,“這就是故土,已經無親無故的故土,他面對的只有別離,他此行的使命就是結束與這片故土的唯一的聯系。這種一去不返的別離,讓人想起便感到無比沉重與痛楚?!边@篇看似對一個小村的微觀敘事,卻有著更宏大的歷史觀與更開放的空間感,離愁與想念在大歷史大空間與小時段小村落的對比沖突中更顯幽微深沉。

《白果樹下》以記憶構建了完整立體的膠東鄉村文化興衰史,作者關懷鄉土興衰中人們的喜怒哀樂,并試圖挖掘人們喜怒哀樂背后的文化歷史脈絡。劉致福帶著大世界的眼界,凝望故鄉,回望童年的小世界,以極其真切的鄉村、家庭、社會、童年等小世界的微觀書寫,展現作為背景的大世界對小世界不斷變遷發展的催化,表達對吾鄉吾土鄉親們開村守成的真摯情義和真誠敬意,謳歌鄉親正直淳樸的人性之美,贊賞鄉親步步為營創業姿態與樸實強韌的生活理想,實現了豐富感人人性的有力呈現。細察《白果樹下》描寫的故鄉風情與童年往事,更多感受到作者對故土變樣故人不再的哀而不傷,惆悵中飽含著希望,悵與望的雜糅,充滿情緒張力。

《白果樹下》的詩意,還體現在對素常的陌生化與對庸常的神奇化。白果樹村本來就是一個村名,作者卻從白果樹不是一棵樹寫起,讓素常的村名和庸常的生活有了陌生感和神秘感?!拔覐挠浭缕?,就對這個村名產生了好奇”,奶奶說她也沒見白果樹。作者對沒見過的“奇異的大樹充滿了詩意的想象”,對白果樹小村“產生了難以言說的神秘感”。村西南臺地上的青石老屋,完全契合作者幼時對莊園的認知與想象,于是莊園在作者的筆下就變得神秘起來,就有了誘惑力,去德爺莊園的經歷也成了小伙伴炫耀的資本,對莊園的講述激發了小伙伴的好奇,也給讀者帶來好奇。莊園的神秘,也讓孩子們對德爺家的生活充滿了好奇?!暗聽數那f園是少年夢想的村野呈現,也是記憶底片永不褪色的詩意收藏?!泵赖纳⑽淖钅軐崿F情感的詩意表現,從沒見過白果樹的白果樹村,半想象半真實的夢幻莊園,這些陌生化與神奇化的敘述,烘托出膠東農村特定的歷史氛圍,也鐫刻下了作者童年真切生活記憶,使讀者身臨其境感同身受。

漸行漸遠漸無窮,《白果樹下》始終圍繞著離愁與想念這同一主題進行變奏,或聚或散,或遠或近,或人或景,或時或空,大楸樹,木槿花,白果樹,老屋,井臺,下馬石,意象在每一篇文章中好像是零散的,但他們在文集中匯聚在一起,構成了獨具劉致福特征的星光璀璨的文學意象宇宙,這些美麗的意象,共同奏出飽含親情友情愛情鄉情的美妙赤子之歌。劉致福對離愁與想念的深情書寫,不僅體現在對日漸消失的故鄉風物的懷念,對日漸離去的親人故舊的想念,還通過過年氛圍消逝的書寫,表達對時間離去的惆悵。在《過年》的結尾,他滿懷期待地寫道:“年已經走遠了,人們又把深深的眷念化作期待,振作精神,分秒不舍地趕下去,三百六十五日之后再與她重逢?!痹谶@里,離愁與想念再次以回環往復的方式達成了詩意的和解,濃縮為對美好未來的深深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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