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視角下網絡沖突話語研究

鄒 越 高 君

大連外國語大學 大 連 116044 中 國

引言

沖突是人際交往中普遍存在的狀態（冉永平, 2010：1）。近年來，網絡已成為人們日常語言交際的重要場域。網絡話語的使用已是學界關注的重要議題（Locher，2010：2）。在網絡交際中，交際雙方因目標、利益、立場或觀點的不同，常常引發沖突話語。一方面，交際主體不受面對面交流的制約。另一方面，受自身身份影響，采用不同程度的沖突話語來攻擊、反駁對方。另外，沖突策略的使用也體現了身份不同。因此，本研究從身份視角出發，以微博中“醫療反腐”話題下的評論為語料，通過分析網民在沖突話語中使用的沖突策略，發現其與身份之間的聯系。本研究旨在增進網絡交際者之間的溝通理解，為構建和諧的網絡關系提供話語支持。

一、文獻綜述

1. 沖突話語

沖突話語是人際交往中常見且普遍存在的語言現象，但因其負面性，長久以來未得到學界的關注（Kakava, 2001: 657）。針對沖突話語的概念界定，許多學者從不同的維度，結合自身研究需要和關注焦點做了不同的嘗試。Eisenberg & Garvey（1981：150）將沖突話語定義為：因反對某一請求斷言或行動而產生的對抗性互動，其否定的回應或對抗包括拒絕、反對和否定等，它以反對開始，以沖突的和解或緩和結束。Bousfield（2008：281）認為沖突話語是交際者將對方的目標、價值、興趣等視為與己方相悖的對立關系?；谏鲜鯞ousfield的觀點，本文對沖突話語做如下界定：沖突話語是交際者由于立場、觀點或利益等方面的差異，通過語言手段直接或間接反對甚至攻擊對方的言語行為。

目前關于沖突策略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沖突管理策略、沖突回應策略（畢卓 劉風光，2022:772）以及沖突解決策略（Korpela et al., 2022：5）。本文利用Culpeper（2005：41）沖突策略框架進行沖突策略分析。并且將沖突策略定義為：在人際關系或社交互動中，當個體面臨沖突、分歧、競爭或不一致的情況時采取的行為或方法。這些策略旨在處理或解決沖突，旨在沖突情境中維護自己的權益和立場。本文重點關注群體在沖突話語中建構身份的過程。

2. 身份

身份“identity”，最早出現在16世紀70年代英國牛津字典中，指“人”內在的基本屬性和素質。在社會學中，身份指“人”的社會屬性，如一個人的年齡、性別等。社會身份反映個體在一定社會關系中的階層或地位，或在社會中所扮演的角色，體現了特定社會中社會角色劃分或個體在社區里與其他個體的成員關系。從社會學意義上看，身份體現的是個體與整體的密切聯系不可分割的狀態，個體必須在社會交流的互動關系中找到自我存在。在社會心理學中，身份被認為是個體對他人的定位。個體的社會定位活動不僅要考量社會關系、相對權力等社會制約因素，還需要心理意識的介入（Davies & Harre, 1990：43）。因此，該定義涉及到了身份的社會屬性和心理屬性。

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越來越多的學者意識到身份的復雜性和多面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身份具有相對穩定的特征，該特征在交際前就已經存在，另一方面，身份具有動態的特征，該特征通過話語實現，并且會通過不同的交際場景、交際內容或交際場域而改變（Tracy &Robles, 2013：449）。就后者而言，其在本質上強調的是身份的建構性、動態性和多樣性，身份不再是單一的，是個體關于自身或他人的一系列選擇過程，是個體在社會交往中表現出來的，并隨著交際的關系的改變而改變的。身份既具有社會屬性，又具有交際屬性。身份建構是一個動態演進的過程（袁周敏，2016：202）。因此，本文認為在網絡交際中，交際者在話語互動中構建身份。

二、研究設計

1. 研究問題

為探討網絡交際語境下沖突話語的語用身份建構，本文具體回答三個問題：

（1）網絡交際者在沖突話語中使用了何種沖突策略？分別是什么？

（2）網絡交際者在沖突話語中構建了怎樣的身份？分別是什么？

（3）沖突話語策略的使用與其身份有何關聯？

2. 語料收集

“醫療反腐”作為關系民生的話題，在微博平臺上引發了各界大量對此的討論。因此，本研究選擇“醫療反腐“作為關鍵詞?；诒疚膶_突話語的定義，從微博中選取該話題下的大V發布微博下評論文本為語料，共479條評論，自建語料庫。并根據表達內容是否為沖突話語及表達沖突話語使用的沖突策略進行分類整理。

3. 語料分析

基于沖突話語定義，對收到語料進行沖突話語識別，發現共有360條評論（約199,996字）屬于沖突話語。第二階段為編碼階段，對收取語料進行編碼，將360條沖突話語的評論編碼為1-360，將對網友網名進行簡化處理。隨后自建語料庫Conflict Talk，將已經識別出的沖突話語評論，導入UAM Corpus Tool 6.0進行人工標注。最后，在標注沖突策略的過程中，識別構建身份的類型，進行總結。

三、研究結果與討論

1. 沖突策略分析

沖突策略包括冷落、漠不關心、同情、貶損、咒罵、侮辱、威脅等。本部分主要關注在網絡交際多人對話中的沖突策略。包括360條評論的沖突話語中包括364例沖突策略。在本語料庫中，沖突策略發生頻率較高的主要包括三種：分別為尋求異議、與交際者解構、使聽話者不適，有時不同策略會同時發生：

（1）尋求異議

下面例1是交際者主要通過尋求異議這一沖突策略。例1中，中央新聞網發布微博：貴陽市第一人民醫院原院長張云強接受審查調查。在該貼的下方A首先對該貼表示疑問，認為該院長已經把醫療當成掙錢的生意，并且反問哪個國家把醫療當成了生意。B是沖突的發起者，首先采用尋求異議這一策略，找到A的對立觀點表達分歧，對A的觀點表示反對，因此引發了二者的沖突。同時C加入對話，表示對B的質疑和反對，從而引發B與C之間的沖突。接著A采取使他人不適，貶低他人的沖突策略，引發A與B之間的持續沖突。同樣，B對A的進行回擊，沖突進一步加深。

例1:

01 A: 那個國家把教育，醫療當生意做的？

02 B to A : 你要非讓說的話。你知道美國的醫療成本有多高嗎？

你知道美國高校的學費有多高嗎

03 C to B: 那為什么非要和人家比 我國日本人開貴族學校 高中就可以去美國上

那學費也不低

04 Bto C: 是我在比嗎？？你要不要看看樓主發的啥，是不是樓主在問，

樓主在和別的國家比好吧

05 A to B: 對不起 你的實力不允許和美國比

06 B to A: 那你的實力還沒資格在這問呢？？你問了還不讓人家答

表1 語料中沖突策略的使用

使聽話者不適 42 11.4使用不合適稱呼語 1 0.3與負面聯系 9 2.4恐嚇 3 0.3蔑視嘲笑對方 9 2.4侵犯對方私人領地 1 0.3拒絕與對方溝通 6 1.6尋求異議 149 40.5使用禁忌語 15 4.1全部 364 98.6%

（2）使聽者不適

與例1不同，此例中，主要使用的沖突策略是通過使用冒犯性語言使聽話者不適。首先是B對于A陳述進行詢問，但對于B的提問，A進行冒犯回答，引發沖突，沖突繼續。后續交際中C加入對話，表示贊同A的說法，由此觸發B使用使聽話者不適這一沖突策略，反駁C “說話不用腦子”，進行沖突回應。引起對方心理或情感上的不適，挑戰了人際和諧，違背了網絡交際規范。

例2:

28 A: 真的嗎[允悲]我表哥表嫂二十七八歲讀完二本大學的研出來在小城市都工作一年多就買上別墅了，一個人年收入20多萬呢

29 B to A: 哦吼，哪家醫院，我畢業以后也想去

30 A to B: 跟你說了不會告訴你的，關我屁事，我告訴你了你掙了錢會感謝我？（省略A與B之間若干沖突交際）

38 C to A: 是啊，感覺他們說話就跟不過腦子是的，我小時候同村的就有學醫的，努力到現在也改變了自己的生活，有啥動不動就不能學的，真搞笑

（3）與交際者解構

另外，本語料庫中使用較多的沖突策略為與交際者解構，通過解構表達自己與交際者不同的觀點，試看例3：

例3:

100 A : 非常建議將從各種老鼠屎們那追回的款的其中一部分，用來提升年輕基層醫生護士、規培生、醫學生們的薪資待遇和工作環境，不能寒了廣大年輕醫護人員和學子們的心。

101 B to A: 別洗白了。所有醫生吃回扣都是明擺著的。而且工資獎金特別高。各行業都降工資了，醫生醫護更應該降

102 C to B: 基礎護士再降就不能活了好嗎，不是這個行業基層護士就請別發言

103 D to B: 嗯你從哪兒看到的醫護獎金工資特別高的？發來大伙瞅瞅唄

“醫療反腐”話題下的語料中，有26.9%的沖突策略為與交際者解構。在以上例子中，B使用與交際者解構這一沖突策略，將自己與醫生解構，反駁A的觀點，引發沖突。C和D在此時加入了會話反駁B的觀點，兩人都與B的身份解構，將自己建構為醫療工作者。

2. 身份建構分析

微博是一種具有即時交流功能的社交平臺，網友發表評論的過程中也進行著身份建構。沖突話語可以達到表征特定身份的效果，而特定身份的凸顯有可能觸發沖突話語的產生。經過對語料的分析，本文發現交際者主要通過沖突話語構建了低收入醫護人員、醫護人員家屬以及其他職業從業者。

（1）低收入醫護人員

“醫療反腐”這一話題醫療工作者身份緊密相關，所謂醫療反腐，旨在打擊醫療行業中的灰色收入，使百姓方便看病、有錢看病。在這一話題之下，許多網民產生沖突話語，建構出醫療行業內工作者的身份，試看例4:

例4：

28A: 真的嗎[允悲]我表哥表嫂二十七八歲讀完二本大學的研出來在小城市都工作一年多就買上別墅了，一個人年收入20多萬呢

42B to A: 年收入20萬高嗎？你既然覺得醫生收入這么高又不累你為什么不來學醫？(省略A與B之間的若干沖突話語）

48 C to B : 二十七八年收入20w，不高牛逼啊

49 B to C: 所以呢？年收入20w也就是說月收入1.5w很高嗎？去看看其他靠學歷+技術吃飯的行業？我同學都快給中國游完了，我還月收入不過3k[微笑][微笑]

50 C to B: 不過3k，說1.5w，不高，你為啥能說出這種話？哪來的自信

例4中，首先由B發起沖突話語，認為A所述親戚年收入20萬已經是較低工資水平，隨后C加入會話，與A站在同一立場反駁B的觀點。使用禁忌語、反諷等沖突策略，引發二者沖突話語。接著B對C進行反駁，使用質問、尋求異議等沖突策略，其主要目的就是與自己的工資水平進行對比，找到身邊同學的例子，說明其他靠學歷技術吃飯的行業已經有錢周游中國了，對比自己的月收入還不過3k，建構出自己醫療工作者的身份。而C繼續與其發生沖突，使用嘲諷、質問等沖突策略，實質是將自己與其解構。由此可見，B在沖突話語中建構出低收入醫護工作者的身份。

（2）醫護人員親屬

分析發現，一些網友建構了醫護人員親屬的身份，認為醫生這一行業投入較高，但是收入較低，如例5:

例5:

28A: 真的嗎[允悲]我表哥表嫂二十七八歲讀完二本大學的研出來在小城市都工作一年多就買上別墅了，一個人年收入20多萬呢

64 B to A: 我老公就是醫生，那比我可累多了，壓力大多了，而且要一直工作一直學一直考試一直評級。（...）我們的共同想法都是不會讓孩子學醫。

在例5中，首先A通過表述“我表哥，我表嫂”建構了醫護人員親屬這一身份，在A看來醫護人員的工資較高。沖突話語由B發起，使用尋求異議這一沖突策略，表述“我老公就是醫生，比我累多了，壓力大多了”，認為醫護人員壓力大，也建構了醫護人員親屬這一身份。

（3）其他行業工作者

在本語料中，還發現一些網友建構了其他行業工作者這一身份，試看例6:

例6:

42 A : 年收入20萬高嗎？你既然覺得醫生收入這么高又不累你為什么不來學醫？

73 B to A: 我也是學歷+技術吃飯哦，但是對于剛出來的學生而言已經很高了。我學生物的，我們也是每天做實驗做到晚上十一二點，沒寒暑假，碩士畢業出來薪資如果能有1.5w我都能笑醒

74 A to B: 首先,生物專業本來就是天坑專業你來比什么？其次你天天做實驗到晚是5天做一個通宵？

在例6中，沖突話語由B發起，使用尋求異議這一沖突策略，反駁A，二者就工資高低引發沖突話語。B認為自身職業屬于“學歷與技術”都需要的職業，表明自己身份是“生物專業碩士”，投入多但是工資如果能和醫生的工資水平一致，那么在該行業的工資已經比較高了。但A認為，B的生物專業本身就是一個“天坑專業”，二者因此產生沖突話語。由此可見，在本語料庫中，交際者傾向于使用沖突策略來建構自己身份形象。

四、結語

網絡沖突話語的本質是身份博弈，沖突話語是交際者運用沖突策略冒犯他人、進行身份博弈的方式。本文基于Culpeper的沖突策略，分析了以“醫療反腐”話題為基礎的，網絡多人交際中的沖突話語，探討了沖突策略與身份構建之間的關系。研究發現，沖突策略的使用主要包括尋求異議、使他人不適、與交際者解構沖突策略。但在使用沖突策略的同時，也伴隨著其他沖突策略，如嘲笑，使用禁忌語。由此可見，沖突策略并不是單獨使用的獨立策略，更是復合使用策略。沖突策略的使用為身份建構提供了新的策略支持。在本語料庫中，交際者傾向于使用與交際者解構這一沖突策略，建構自己醫護人員的身份。并且，在本文“醫療反腐”話題下，交際者輸出不同程度的沖突話語，造成對方心理或情感不適。在經濟迅速發展時代，各行各業工作者兢兢業業，在網絡交際中，交際者應理性溝通互相理解，提高自身共情感。在職業話題下，為自己與對方建造積極正面的形象，促進網絡評論向良性發展，從而營造一個風清氣正、健康和諧的網絡交際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