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虎”三打賀家村

劉旭

賀家村戰斗（又稱賀甲戰斗），是1939年11月新四軍第1支隊挺進茅山后進行的一次著名戰斗，也是新四軍在江南敵后組織的一次大規模的運動戰。此戰為全國抗戰初期新四軍在蘇南地區殲敵最多、戰斗最激烈的戰斗，歷時28小時，是靈活運用游擊戰運動戰殲敵精銳的典型戰例，沉重打擊了敵人的囂張氣焰，在敵后展示了人民軍隊的強悍戰斗力，鞏固了新生的抗日根據地，不僅受到了延安總部的通電表揚——被譽為“延陵大捷”，也在全國產生了深遠影響并在我軍軍史上寫下了精彩一筆。

戰斗起因：地方武裝引發，老二團聞訊馳援

賀家村位于今江蘇省鎮江市丹陽市（縣級市）西南，現屬丹陽行宮鎮，當年的賀家村為一個僅有60余戶農民的小村莊。它雖然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蘇南村莊，但地理位置卻十分重要，距離丹陽、丹陽延陵鎮、延陵九里村、句容、句容白兔鎮、丹徒寶堰鎮等日軍據點都非常近，其中距丹陽20多公里，距延陵5公里，距九里村則僅為2公里。所以，在此處對敵作戰，無疑是虎口奪食，更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諸般客觀條件。不過，這里溝塘密布，有山有河，地形比較復雜，附近村莊也較稠密，有利于部隊隱蔽、穿插、轉移。

1937年全國抗戰爆發后，國共兩黨達成了停止內戰、一致抗日的協定，南方八省紅軍游擊隊被統一改編為新四軍。其中，湘贛邊、粵贛邊及贛東北紅軍游擊隊統一編為新四軍第1支隊2團，俗稱老2團。為了盡快提升部隊戰斗力，黨中央專門從延安派遣不少紅軍干部充實新四軍領導隊伍，其中就委派英勇善戰、屢建奇功、有“王老虎”美譽的紅軍名將——原紅30軍89師副師長王必成擔任老2團參謀長（次年即接任團長）。老2團自1938年6月進入鎮江茅山地域后，積極開展敵后抗日游擊戰爭，主動向敵人進攻，襲擊敵據點，伏擊敵軍車、汽艇，破路斷敵交通，粉碎敵人20多次“掃蕩”，僅僅一年多時間里就打了大小戰斗200余次，狠狠打擊了日本侵略軍的狂妄囂張氣焰，打破了敵人自吹的“皇軍不可戰勝”神話，也打出了老2團的赫赫威名。當地日軍主力第15師團為了解決這個心頭大患，從1939年初開始便對老2團經?；顒拥逆偨?、句容一帶發動多次大規?！皰呤帯?，其中聯隊級“掃蕩”即多達6次。當年11月初，日軍主力再次開始分批出動，重點對茅山根據地開展大規?！皰呤帯?。在此背景下，當地各據點的鬼子膽子也大了起來，紛紛蠢蠢欲動。

11月8日凌晨，寶堰據點之敵80余人突襲延陵鎮，撲空后便在延陵鎮四周搜尋，由于未發現目標，即于8時左右原路返回。當敵行至賀家村附近的塔路頭村時，遭我軍地方部隊丹陽獨立支隊設伏打擊?？裢臄橙撕翢o防備，當即被斃傷10余人，但日軍反應很快，馬上派出一部兵力搶占了距賀家村東約1華里的城河山制高點，并據此以輕機槍、擲彈筒瘋狂射擊，負隅頑抗，戰斗一時形成僵持狀態。得到情報的新四軍1支隊新6團團長段煥競率2個營的兵力前來增援。一看新四軍正規部隊前來助戰，自知不敵的日軍便無恥地邊施放煙幕毒氣邊逃跑。猝不及防的新6團3營營長和20多名戰士當場犧牲。日寇也借機贏得喘息的機會，趁著夜色潰退到了賀家村中繼續負隅頑抗，企圖固守待援。新6團遂退至賀家村東南方的塔路頭村、章家村一線與敵對峙。此時丹陽獨立支隊也進至賀家村北側，與新6團一起對賀家村之敵形成合圍。中午12時左右，日軍從寶堰調來少量增援部隊，突破我軍警戒線后進入賀家村與村內日軍會合，重新組織火力反撲。新6團團長段煥競感到憑借現有力量很難吃掉敵人，想到附近的一支生力軍——正在寶堰附近休整的老2團，于是立即寫信給老2團團長王必成，講明敵情和戰況，請求增援以全殲該敵。王必成接信后，認為敵人不多，決定留2營在羅所待命，僅帶1營、3營于午后1時前往并同新6團會合。

一打賀家村：地形不利，無功而返

王必成同段煥竟會合后，談了情況，看了地形。當年的賀家村村東和東南是大湖，村南和西南是開闊地，村北和西北是起伏地。經與段煥競研究，王必成認為退至賀家村的敵人不到百人，集當前三個單位的部隊，兵力占據完全優勢，可以一舉殲滅。兩位團長和獨立支隊林勝國支隊長迅速商定了攻擊部署：老2團3營以一個連兵力向賀家村北端攻擊，1營以一個連兵力向賀家村西北端攻擊，以一個連兵力向寶堰、天王寺方向警戒，阻敵增援；新6團1營向賀家村南端攻擊，3營于九里向直溪、珥陵方向警戒，阻敵增援；丹陽獨立支隊對丹陽、白兔等地警戒，阻敵增援。同時確定下午2時同時對敵發起攻擊，力爭在敵增援未趕到之前解決戰斗。

11月8日下午2時，我軍準時對敵展開進攻。老2團3營的一個連隊攻擊至賀家村北端一座木橋時，遭敵反沖擊，敵我展開激戰進而拼起刺刀。由于日軍打得也非常頑強，3營被阻于木橋北側；老2團1營一個連向賀家村西北端攻擊，因地形開闊，攻堅經驗欠缺的部隊在敵火力下運動，遭日軍火力壓制，攻擊受阻；新6團1營同樣也因賀家村南地形開闊遭敵火力覆蓋，攻擊也受阻。攻擊3個小時后，我軍已傷亡70余人，仍未能攻人村內。正當我軍繼續向敵攻擊時，突降大雨，雨勢又猛又急。我軍官兵已經看不到敵人的防守陣地；另據報，人數不詳的白兔之敵前來增援，已經到達不遠的江口村。在這種情況下，王必成決心先打增援之敵，遂下令暫停攻擊。我軍撤出戰斗，準備配合丹陽獨立支隊打敵增援。但是暴雨一直在下，片刻不曾停止，據稱白兔之敵見雨勢太大，加之害怕途中被我軍伏擊，將已出動的增援部隊撤回。我軍負責打援的4個營苦苦等了5個多小時，仍未等到敵人的援軍，圍點打援的意圖自然未能實現。

二打賀家村：敵情發生變化，進攻再度受挫

大雨下至黃昏，仍舊未見白兔之敵前來增援，于是王必成對敵情進行了再研究。在全盤分析周邊敵情后，他做出了個大膽的判斷：賀家村之敵在被我包圍攻擊之下，夜晚肯定不敢突圍；寶堰、白兔、直溪等地之敵雖距賀家村較近，但因各據點守備兵力較少，加之夜間大雨，道路泥濘，行軍困難，加之怕被伏擊，估計不敢前來增援；而如果敵軍次日白天來援，我打援部隊更易將敵擊退或殲滅；句容、丹陽、金壇、天王寺等大據點之敵守備兵力雖較大，但因夜晚大雨，加之距離相對較遠，估計也不會來增援；如次日白天增援，即使一大早出發也要到午前才能趕到。王必成據此判斷，要求在明日上午10時前對賀家村守敵予以全殲。為此，他與新6團和獨立支隊領導商定，由老2團負責攻殲賀家村之敵，新6團除派出一個連對賀家村東和東南佯攻外，主力主要負責對天王寺、直溪、金壇、珥陵等地之敵警戒，打敵增援；獨立支隊對敵警戒方向和阻敵增援部署不變。同時，為了迅速殲滅當面之敵，王必成還急調本團2營前來參加戰斗。當時老2團對守敵攻擊部署是：2營擔任主攻，向村西南端攻擊：3營仍向村北攻擊；1營以兩個連向村西端攻擊，以一個連部署在於橋警戒寶堰、天王寺等之敵，打敵增援。他要求攻擊部隊突破后立即不停頓向村中攻擊，最后集中力量攻殲賀家大祠堂守敵，因為那里極可能是敵人指揮所。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8日入夜后仍舊大雨不止，不便展開攻擊，不過當地人估計下半夜雨會停下來。因此王必成決定9日拂曉4時對敵發起攻擊，并命令全團各部隊必須于9日拂曉4時前調整部署，完成一切戰斗準備。當時他判斷，我軍應該能在次日上午10時前全殲賀家村之敵，然后再轉去打援。

9日拂曉4時，老2團對敵發起攻擊。2營4連以一個排摸占村西小高地后，在繼續搜索前進時，隱蔽在草堆里的敵人突然沖出來，以猛烈火力對我軍射擊，然后直接與我軍拼起刺刀，肉搏格斗。4連被兇悍的敵人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竟被壓了回來。4連連長大怒之下親率全連猛沖上去與敵拼殺，又將敵人壓了回去，并指揮連隊跟蹤猛追，在臨近賀家祠堂時卻遭敵側射火力攔阻。全連當場傷亡20余人，不得不退至敵人原本挖好的工事里與日軍對峙；3營以一個連再次向村北端那個木橋攻擊，以兩個連從敵兩側遷回配合一舉攻占村北端敵陣地，但在向村內攻擊時，遭敵逐屋頑抗，戰斗進展緩慢；1營在村西端摸錯方向，誤人3營攻擊陣地，險些發生誤會，待其重新調整擬對敵攻擊時，2、3營已暫停攻擊，得不到呼應的1營因此同樣進展緩慢。

通過對戰斗情況的判斷，久經戰陣的王必成此時才恍然發現：自己之前判斷有誤，村中敵人絕對不止幾十人，起碼應有200人左右。據戰后查明，白兔、寶堰之敵共140人，在江口村集結后利用夜間大雨，狡猾地隱蔽前進，繞過我警戒陣地后潛入賀家村，使得村內敵人達到200多人，大大增強了敵固守待援的兵力火力。

三打賀家村：狹路相逢勇者勝，新四軍終究笑到最后

為了迅速解決戰斗，在簡單動員部署后，上午10時老2團隨即組織部隊進行了第三次攻擊，經過及時協調的3個營同時連續猛攻，逐個奪占了祠堂外全部民房、工事。在我軍猛攻之下，不到2小時就拿下了賀家祠堂外面日軍占據的全部防御陣地，殘余之敵被壓縮在祠堂內。為盡快解決戰斗，防止敵人亡命死守，并盡量減少我方攻堅傷亡，王必成又果斷采用了圍三缺一的戰法：他命令在北面攻擊的3營故意放開一個口子，讓敵人突圍，全團主力則埋伏敵人逃跑必經道路兩側。中午12時，固守祠堂的殘敵見增援無望，又怕被我火攻燒死，果然沖出祠堂，向北奪路突圍，結果沒跑出來多遠即落人我軍伏擊圈，戰至下午1時殘敵全部被殲，戰斗勝利結束。

也就在此時，金壇、丹陽開來的增援之敵距離賀家村已經不到5公里。王必成為保存有生力量，防止被敵纏住，在戰斗結束后即令未及打掃戰場的各部隊迅速脫離，安全轉移至王家村、羅所等地，全面轉入反“掃蕩”斗爭。

此次賀家村戰斗，從8日上午9時新6團打響起，到老2團9日下午1時結束戰斗，前后共打了28個小時，戰后查明被殲日軍系敵精銳15師團池田聯隊。此戰打死池田聯隊第二大隊所屬駐寶堰武村中隊武村大尉中隊長、白免豬腥小隊長以下共188余人，生俘日兵7名（有4人因傷重很快身亡），只有6名鬼子傷兵隱藏村中，因我軍無暇打掃戰場而僥幸逃脫。在全國抗戰初期敵人據點林立、氣焰囂張的情況下，新四軍江南部隊第一次打運動戰雖然戰斗時間長了一些，不符合速戰速決的作戰原則，但意義重大，影響不小。經過此戰，日軍之后下鄉“掃蕩”再也不敢以中隊為單位單獨行動，而是以混編大隊為單位行動，這無疑極大增加了敵軍的負擔。而且這次戰斗進一步暴露敵人守備兵力有限的弱點，證明只要善于抓住戰機，敢于對敵作戰，在敵后也是可以打運動殲滅戰的。最關鍵的是這一勝利極大鼓舞振奮了以茅山為中心的抗日游擊根據地人民群眾，也鼓舞振奮了江南敵占區人民。在上海和江南一些中小城市的報紙都刊登了這次戰斗的勝利消息。上海報紙的標題是“偉大勝利在江南”，大大擴大了新四軍的影響，增強了敵占區人民對抗戰必勝的信心。此次戰斗取得最終勝利，老2團自然功不可沒。這支有紅軍班底的部隊不怕困難，不怕犧牲，英勇戰斗，頑強拼搏，敢于與訓練有素的敵人刺刀見紅，肉搏格斗，在連續兩次進攻受挫的情況下，斗志不減，充分發揮我軍連續作戰的優良傳統，經過兩天一夜的激烈戰斗硬把敵人壓下去并將其徹底殲滅。當然，我軍三支部隊相互馳援，統一指揮，主動協同，共同殲敵，也是取得勝利的關鍵所在。

不過，此次戰斗雖然取得了重大勝利，但也付出了較大代價，共傷亡220余人，其中犧牲干部17人。這除了有全國抗戰初期日軍戰斗力確實比較強、我軍武器裝備相對有差距的客觀因素以外，我們自身也存在一些不足。如敵情摸得不準，對退守賀家村之敵力量估計不足，加之第一線攻擊力量投入不夠集中，未對敵形成絕對優勢兵力，故遭敵負隅頑抗，未能一舉拿下這股敵人，導致戰斗進程拉長。而且雖然官兵勇敢頑強，但部隊之間協同配合攻擊做得不夠到位。

但是，瑕不掩瑜，這場經歷二晝一夜28個小時，由伏擊戰轉向運動戰，直到最后圍殲戰，“以火戰開始，以肉搏終結！”（陳毅語）此戰以后，老2團便獲得了“老虎團”的美名，王必成的“王老虎”的雅號也從茅山根據地內外傳至大江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