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軍
村支書山根帶著駐點單位縣技工學校校長一行上了鳳山。
“領導,咱是省級貧困村。田少,丁薄,山瘦?!?/p>
校長放眼四望,頻頻點頭:“山形似鳳,好水如龍,天藍云白,桃李成蔭。好地方,好景致!既然‘村村通給村里打了水泥路,咱可以作一篇好文章!”
山根暗暗搖頭:“書呆子,攤上你們這么個窮單位,我都倒霉了,還作好文章?看你能憋出個啥來!”他眨巴眨巴眼:“領導,就看你了?!?/p>
校長點點頭:“三年見效,四年建功?!?/p>
山根一臉不屑。
一周后,校長帶了三個人來,說是專家。指指劃劃一通后,走了。
春雨天將至,村里突然進來了二十多輛大巴,誰家門前曬谷場大點的都成了停車場。拿著樹苗,扛著砍刀、鋤頭,在一個個拿著張紙的老師的帶領下,穿白校服的孩子們就像一朵朵白色的桃花,撒向了鳳山。
后來大巴又來了幾次。
“三年桃四年李五年梨?!比旰蟮拇禾?,紅的、白的、粉的桃花,開滿了鳳山。鳳山,活脫脫成了一只香艷艷的桃花鳳凰。學校攝影社來了,縣攝影協會來了。好游網小編來了。省的攝影協會在鳳山搞了個攝影大賽。市、省的主流媒體都來了,報上說,靠桃花吸人氣、找財路,鳳山這只土雞鳳凰涅槃了!鳳山桃花名頭響了。
那一年,縣城通往鳳山村的村道開始堵車了。又過了一年,桃花開時,村道上車子堵了十公里。
山根每天忙著賣蜂蜜、番薯、花生,忙著招呼客人住宿。閑下來打了個電話:“領導,現在村里路太小了,幫幫唄!”
鳳山桃花出名了,山根的跛腳婆娘山鳳也罵孫子罵出名了。一幫穿著印有“省民協”三字T恤的男女在拍桃花、吃桃蜜、賞老建筑時,突然聽到山鳳在罵孫子,那個九曲蜿蜒,那個蕩氣回腸。一個老頭大吃一驚,招呼大家過來聽。山鳳嚇住了,不知這幫城里人想干啥,不敢吭聲。
老頭問,你罵孫子怎么還有個調調?
山鳳說,俺娘就這么罵俺的,俺娘的娘的娘的娘也是這么罵俺娘的娘的娘的。這罵孫子不犯法吧?
老頭笑了,他讓山鳳罵他。山鳳說,我又不認識你,罵你干啥?老頭再三懇求。
于是山鳳抖擻精神,挾鳳山風雨雷電,將個不知好歹的老頭罵了個酣暢淋漓。
山根回到家,一記耳光甩在婆娘臉上,反天了,要感恩客人,你敢罵人家?!
老頭一行拉住山根,連連向山鳳作揖,謝謝,謝謝!
山民圍過來都笑。
不久,老頭帶了一幫人來找山鳳,又找了幾個會罵這調調的婦人一起開罵。又錄音,又錄像,還記了很多看不懂的符號。
后來,老頭拿了一塊牌子釘在山根家門上,上寫“非遺傳承人”幾字。
再后來,就常常有人來聽山鳳罵人,聽完很開心,還給錢。
山根的女兒叫桃花。別人愛吃桃子、桃蜜,桃花愛吃桃花。所以姑娘長得俊不說,身上還帶著桃花香,呵氣都香。山上的桃花越來越多,桃花辭了城里的工作,帶著男朋友回鳳山了。
桃花的男朋友是設計師,二人拿出所有積蓄,又貸了一筆款,將自己家有幾百年歷史,早沒人住,但維護還完好的老房子好好地收拾了一番,改水改電改廁,又粉刷了一通。青磚黛瓦,石階粉墻,竟有了新氣象。二人搬了進去,掛上一塊招牌:美麗桃花。主營桃花宴。
飲桃花酒,品桃花茶,輕咀桃花菜肴,賞滿眼桃花,吟桃花詩。眼里鼻里、口里心里全是桃花,這是何等快事!于是“美麗桃花”成了游鳳山又一必到之處。
每日里,桃花在桃花香中醒來,和男朋友帶上籃子采桃花。她娉娉婷婷穿行在桃花叢中,美麗又快樂。男朋友遮一把陽光,笑了,她就是桃花精靈,她就應該生活在這里呀。
(選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