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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本宋刻錢杲之《離騷集傳》遞藏軌跡考述

2024-03-15 08:37劉樹勝張國清
關鍵詞:藏書家題跋書目

劉樹勝 張國清

(1. 金陵科技學院 人文學院, 江蘇 南京 211100; 2. 金陵科技學院 外國語學院, 江蘇 南京 211100)

張之洞《書目答問·略例》云:“諸生好學者來問:‘應讀何書? 書以何本為善?’答曰:‘讀書不知要領,勞而無功;知某書宜讀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盵1]3治學需要讀書,而書籍浩如淵海,即如楚辭一項,亦可謂汗牛充棟,故讀書必先擇書。 而擇書標準有二:一是高質量的內容,二是精良的版本。 其實,這也是有識見的藏書家藏書校書的基本原則。

楚辭學史上,錢杲之《離騷集傳》是一部重要的學術著作,一直以來受到學術界、藏書界的高度關注。錢杲之(生卒年不詳),晉陵(今江蘇武進)人,約與朱熹同時而稍晚,南宋學者、楚辭學家,著有《離騷集傳》。 《離騷集傳》一卷,為錢氏注解《離騷》之專書。其注廣采《爾雅》《山海經》《本草》《淮南子》諸書,旁征博引,注釋詳覈。 其離詞釋義雖秉承王逸《章句》,而時出己見,如釋“惟庚寅吾以降”曰“原自以寅歲寅月寅日而生,若有禎祥然”;釋“謠諑”曰“謠,飏言。諑,讒言也”;釋“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曰“人有自安于清白而死于忠直者,固前圣所厚禮也”;釋“吾將從彭咸之所居”曰“猶言相從古人于地下耳。舊說為彭咸投江,原沉汨淵為‘從咸所居’。 案原作《離騷》在懷王時,至頃襄王遷原江南,始投汨羅,不當預言投江事也”,多矯正前人注解,接近真實。 又錢杲之以為“古詩有節有章,賦有節無章”,遂“約《離騷》一篇大節十有四……而大節之中,或有小節”,首次以結構分析的方法將《離騷》劃分了層次,勾勒了全詩的結構框架,于《離騷》解釋學不失為一次大膽的嘗試,有助于讀者對作品的理解和把握,影響深遠。 這是《離騷集傳》成為善本古籍的內在因素。

國家圖書館藏孤本宋刻錢杲之《離騷集傳》一卷,左右文武雙邊,上下單邊;黑口,上刻整頁字數,中刻頁碼,下刻刻工姓名;半頁九行,行十八字,小字雙行同;行格舒朗,字大如錢,字體寬厚飽滿,端莊厚重,有顏體風范,具宋刻古籍特點。 全書共二十一頁,扉頁有孫延“錢杲之《離騷集傳》宋本”題簽;次頁為方薰所畫蘭蕙一幀;第三頁正面鈐有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印一方,背面為孫延鈐有“壽之”名章的題跋一則、邵松年鈐有“松年”名章的題識一則、費念慈鈐有“西蠡”名章的題識一則(見圖3);卷首頁鈐有朱承爵“子儋”“西舜城居士”藏印兩方、朱元孺“朱元孺印”藏印一方、胡開遠“胡開遠珍藏印”藏印一方、毛晉“戊戌毛晉”“一名鳳苞”“字子九”“宋本”“希世之珍”藏印五方、毛表“叔鄭后裔”藏印一方、曹寅“楝亭曹氏藏書”藏印一方、金德輿“桐華館”藏印一方、黃丕烈“士禮居”“烏鵲橋東”藏印兩方、汪士鐘“汪士鐘印”“閬源真賞”“別部司馬”藏印三方、瞿紹基“虞山瞿紹基藏書之印”“古里瞿氏記”“鐵琴銅劍樓”藏印三方、費念慈“屺懷校記”校書印一方、邵松年“松年讀過”借書印一方(見圖1);卷尾頁有朱承爵鈐有“子儋”藏印的題識一則,另鈐有毛晉“毛氏藏書子孫永寶”“汲古閣”藏印兩方、毛褒“毛褒字華伯號質庵”藏印一方、黃丕烈“黃丕烈印”“復翁”藏印兩方、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古里瞿氏”“虞山瞿紹基藏書之印”“菰里瞿鏞”“瞿潤印”“瞿秉淵印”“瞿啟科印”祖孫四代藏印七方、費念慈“費念慈”“趛齋”印章兩方(見圖2);卷末頁之后附紙有黃丕烈題跋一則(見圖4)。 全書計有題簽一則、題跋兩則、題記三則、印章四十一方。 這些歷代藏書家鈐蓋在書頁上的累累藏印和跋識信息,為我們描述了一條清晰可辨的遞藏鏈條,證明了此書難以估量的版本學價值。 這是此孤本宋刻錢杲之《離騷集傳》成為珍稀善本古籍的外在因素。

圖1 諸收藏家卷首印鈐

圖4 黃丕烈題跋

此外,歷代私家書目,尤其是與此書遞藏相關的黃丕烈、汪士鐘、瞿鏞三家所撰書目,及著錄過此書的莫友芝《郘亭知見傳本書目》和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錄》,也片斷地印證了上述信息。 黃丕烈《求古居宋本書目一卷》著錄“《離騷集傳》一卷”[2]第一冊201,又,其《百宋一廛書錄》“集部”本書題解云:“《離騷集傳》,錢杲之注《離騷》。 一本宋版影抄者,見諸《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然已稱此書世間絕無,則宋槧本益可珍矣! 余得諸桐鄉金氏,其實亦為汲古閣舊藏。 全書不過數頁,而楮墨古疋,累經名家收藏。 卷端素紙,畫蘭蕙一叢,美人香草,其有靈均之思乎?”[3]第三冊69這一段描述,與他在此書最后的題跋內容大致相似。 黃氏說,他曾于《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里見過一個《離騷集傳》影抄宋本的著錄信息,而今之《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并無著錄;汪士鐘《藝蕓精舍宋元本書目》“集部·楚辭類”著錄了“錢杲之《離騷集傳》一卷”而沒有題解[4]第二冊369,既沒有汪士鐘的藏書印信息,也沒留下得書渠道之類的遞藏信息。 實際上,汪氏所藏的這個本子就是從黃氏手中得到又流入瞿氏“鐵琴銅劍樓”的那個宋刻本。 自汪士鐘逝世后至咸豐十年(1860)太平軍攻入蘇州,汪氏藏書陸續從其后人汪憲奎、汪振勛手中流出,一部分流入聊城楊氏“海源閣”,一部分流入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這本宋刻《離騷集傳》應該就是這一時段前期流入瞿氏之手的;瞿鏞《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宋元本書目》“集部”本書題解云:“《離騷集傳》一卷,宋刊本;每半頁九行,行十八字;注用雙行,字數同。 ‘貞’‘楨’字有缺筆。 卷首末有‘舜城居士’‘子儋’‘戊戌毛晉’‘汲古閣’‘毛褒字華伯號質庵’‘楝亭曹氏藏書’‘胡開遠珍藏印’諸朱記?!盵5]第二冊205這段描述,提到了朱承爵、毛晉、毛褒、曹寅、胡開遠五位藏書家,簡單勾勒了此書由朱承爵至曹寅的遞藏脈絡,但省略了黃丕烈、汪士鐘這兩位與瞿氏藏書至關重要的人物;《鐵琴銅劍樓書目》亦有“《離騷集傳》末頁有‘舜城朱承爵校讎訖’一行,卷首有‘舜城居士’‘子儋’朱記”的記述[6]304。 清江標《宋元本行格表》著錄了“宋本《離騷集傳》,行十八字,注雙行,字數同。 一卷。 瞿氏書目;宋本《離騷集傳》,行十八字。 一卷。 《百宋一廛賦》注”的信息[7]第二冊541,似為兩書,實則一本。 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錄》“集部·楚辭類”著錄了此書并有題解:“宋刊本……有黃丕烈、孫延跋。 明朱承爵、清邵松年、費念慈觀款。 鈐有朱承爵、毛晉、毛褒、曹寅、黃丕烈、汪士鐘等各家印記。 常熟瞿氏藏。 乙卯(1915)?!盵8]816莫友芝《郘亭知見傳本書目》中只著錄了與此本有關的“黃氏士禮居有宋刻本”一條信息,傅增湘又為其作了與《經眼錄》相同的訂補[9]929。 他們著錄的書均是同一版本。

上述這些藏印、題跋、題識和著錄信息,相互依存,相互補充,駁正了以往舊說的紕繆,生動地描述了此書的授受傳承。 茲以書頁所鈐藏書印為主線,將其遞藏依次臚列如下:

由此書卷首頁上鈐蓋的“子儋”“西舜城居士”兩方藏印和卷尾頁鈐蓋有“子儋”藏印的“舜城朱承爵校讎訖”題識可以斷定,是書首藏于明代朱承爵“存與堂”,瞿鏞《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宋元本書目》本書題解可為旁證。 朱承爵(1480—1527),字子儋,號舜城漫士,又號左庵,江陰(今江蘇江陰)人,明代詩人、詩歌理論家、刻書家、藏書家。 藏書樓名“存余堂”“行素齋”“集瑞齋”,藏書印有“朱子儋印”“子儋”“西舜城居士”“舜城漫士子儋”等。 其先世宋代宣和進士朱良璧扈蹕南渡,留家晉陵(今江蘇常州),十四世朱士銘于明洪武二年再徙江陰縣西順鄉慶云里文村(今江陰文林鎮),其父朱昶曾任南京前軍都督府都事。 朱承爵仕途不暢,而醉心詩文書畫及藏書。 文征明《朱子儋墓志銘》云:“君內襲累葉懿美,而外引文肅之緒……居常坐小齋,左圖右史,鉛槧縱橫,尋核讎勘,樂而不厭?!盵10]朱承爵這種家庭出身,極易使人產生對此書自南宋至明二百余年間歸屬乏證之因的聯想,此書是否一直藏于其家未曾外傳呢?

卷首頁上印主失考的“朱元孺印”藏印一方,疑為朱承爵后人名“元孺”者所鈐。 從朱承爵卒年嘉靖六年(1527)至毛晉生年萬歷二十七年(1599),其間已相隔72 年;而至毛晉具有相應的藏書能力,至少要有近百年的時間。 在這段時間里,此書起碼要經過兩代藏家的遞藏,而這兩代藏家極有可能就是這個與朱承爵同姓的“朱元孺”和瞿鏞《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宋元本書目》題解中提到的那個失考的“胡開遠”,因為,此書從下一藏家金德輿到瞿紹基之間的遞藏線索極其分明,而胡開遠又生活于瞿鏞編目之前。

朱氏書散后,此書為明代常熟藏書家毛晉所得,成為“汲古閣”的插架之物,并由其子毛褒、毛表遞藏,毛氏成為此書可考的第二代藏家。 由前文可知,毛晉可能是從朱元孺或胡開遠手中得到的此書。 毛晉(1599—1659),初名鳳苞,字子久,晚更名子晉,號潛在,別號汲古主人,虞山(今江蘇常熟)東湖人,明末著名經學家、文學家、刻書家、藏書家。 藏書樓名“汲古閣”“目耕樓”,藏書印有“毛晉私印”“汲古閣”“虞山汲古閣毛子晉圖書”“汲古得修綆”“宋本”“元本”“筆硯精良人生一樂”“在在處處有神物護持”等四十四方。 著有《毛詩陸疏廣要》《毛詩名物考》《海虞古今文苑》《明詩紀事》《隱湖題跋》等。 錢謙益《隱湖毛君墓志銘》云:“子晉通明好古,強記博覽,壯從余游,益深知學問之指意。 經史全書勘讎流布,毛氏之書走天下。 生五子襄、褒、袞、表、扆,襄、袞皆先卒?!盵11]440毛晉善聚書而不較值,《同治蘇州府志》載:“(子晉)少為諸生,性嗜卷軸,湖州書舶云集于門。 邑中為之諺曰:‘三百六十行,不如鬻書于毛氏?!盵11]442鈐于此書卷首頁的“戊戌毛晉”“一名鳳苞”“字子九”“宋本”“希世之珍”和鈐于卷尾頁的“毛氏藏書子孫永寶”“汲古閣”共七方藏印,充分說明了毛晉對此書的所有權。

地方文獻記載,毛氏一門多好藏書,毛晉之子毛褒、毛表(1638—?)、毛扆(1640—1713),其孫毛綏福、毛綏和、毛綏萬,其重孫毛琛(1733—1803)等皆以藏書名世。 毛晉逝世后,此書傳于其子毛褒、毛表兄弟。毛褒(生活于崇禎順康間),字華伯,號質庵,虞山(今江蘇常熟)人,毛晉次子,清代藏書家。 毛褒繼承其父“士禮居”之藏書,另辟有“西爽齋”“致爽閣”以藏書,藏書印有“毛褒之印”“華伯氏”“毛褒字華伯號質庵”等十三方。 此書卷尾頁鈐蓋的“毛褒字華伯號質庵”藏印一方,證明了毛褒在此書遞藏鏈上的位置。 從毛褒、毛表兄弟二人使用的藏書印數量上推斷,毛表的壽命似長于毛褒,所以,此書在毛褒手里的時間可能不會很長,不久就轉入了毛表之手。 毛表(1638—?),字奏叔,號正庵,虞山(今江蘇常熟)人,毛晉第四子,清代藏書家。 藏書印有“東吳毛表圖書”“海虞毛表奏叔圖書”“中吳毛奏叔收藏書畫記”“古虞毛氏奏叔圖書記”“叔鄭后裔”“汲古后人”等三十九方。 鈐蓋于此書卷首頁上的“叔鄭后裔”藏印一方,宣示了毛表對此書的繼承權。 而瞿鏞《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宋元本書目》似誤將“叔鄭后裔”藏印認作毛褒之物而沒有提及毛表,前人著述也多將其誤作毛扆印信,因為毛扆確有一方內容與之非常相似的“叔鄭后人”藏印,其實二者并不相同。 葉昌熾《藏書紀事詩》卷三所引《東湖叢記》“天祿琳瑯毛表藏《荀子》,有‘西河’‘汲古后人’‘叔鄭后裔’‘中吳毛奏叔收藏書畫記’四印”的一則文獻[11]445,可證其誣;毛晉幼子毛扆似與此書沒有產生交集。 毛扆(1640—1713),字季斧,號省庵,虞山(今江蘇常熟)人,毛晉第五子,清代著名??奔?、出版家、藏書家。 藏書印有“毛扆之印”“虞山毛扆手?!薄懊靖詹赜 薄拔骱蛹咀又 薄笆遴嵑笕恕钡仁?。 其所編《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著錄了四百七十七部宋元善本古籍,并無此書信息,可知此書早已從其兄毛表之手流出毛家,成了曹寅“楝亭”的插架之物。

曹寅成為此書第三代藏家的證據,是鈐蓋于卷首頁上的“楝亭曹氏藏書”姓氏字號藏書印一方。 曹寅(1658—1712),字子清,一字幼清,號楝亭,又號荔軒、雪樵,內務府正白旗包衣,平灤(今河北豐潤)人,曹璽之子、曹雪芹之祖父,清代著名詩人、刻書家、藏書家。藏書樓名“楝亭”,藏書印有“楝亭曹氏藏書”“千山曹氏家藏”“曹氏家藏書”“子孫保之”“平灤世家”等。著有《楝亭詩抄》《詩抄別集》《楝亭詞抄》《楝亭圖詠》等。 曹寅性嗜學,富藏書。 李文藻《琉璃廠書肆記》云:“楝亭掌織造、鹽政十余年,竭力以事鉛槧?!盵12]136言外之意似說,職司之便是其收書藏書的強大經濟后盾,康熙四十八年(1709)和康熙五十四年(1715)分別查出的曹寅虧欠公銀三百萬兩和三十七萬三千兩的賬單,足以說明問題。 曹寅于康熙二十九年(1690)和康熙三十二年(1693)先后出任蘇州織造和江寧織造之職,為政之余,往來于書肆間,以購書、勘書為樂,所藏多宋元版本。 極有可能就是在蘇州織造任上時,他從毛表手中購得此書。 康熙五十一年(1712)曹寅病逝后,此書散出,輾轉流入桐鄉金德輿之手,成為金德輿“桐華館”的插架。

學界有金德輿得此書于其從祖金檀(金星軺)“文瑞樓”的說法,而檢金星軺《文瑞樓書目》并沒有著錄此書,其說殊不可信。 金德輿成為此書第四代遞藏者的直接證據,是鈐于此書卷首頁上的“桐華館”藏印一方(雖有些模糊,字劃尚可辨認),“桐華館”乃是桐鄉金德輿的藏書樓。 金德輿(1750—1800),字鶴年,號云莊,又號鄂巖、少權、仲權,桐鄉(今浙江嘉興桐鄉)人,學者、藏書家金檀之從孫,藏書家金錫鬯之從父,清代詩人、書畫家、金石學家、藏書家。 藏書樓名“桐華館”“華及堂”,藏書印有“德輿印信”“金氏云莊”“金云莊”“贏海仙琴”等。 曾訂正金檀《文瑞樓書目》,著有《桐華館詩抄》。 光緒《桐鄉縣志》卷十五《文苑傳·金德輿傳》稱其“累世所藏法書名跡及宋刻書甚富”[12]468,小長蘆楊蟠《文瑞樓書目·序》稱其“博雅好古,可繼明經(即金檀)之流風”[11]709。 《桐鄉縣志》又稱其好施與,致“家本素封,坐此中落。 晚年僑寓西湖,貧益甚,時典質書畫以開文酒之會,余即以濟人”[12]468,其所藏孤本宋刻《離騷集傳》即于此時流入了黃丕烈之“士禮居”。

金德輿成為此書第四代遞藏者的間接證據,是此書第三頁背面鈐有孫延“壽之”印章的一則題跋。 孫延(生活于乾嘉間),原名衡,字壽之,號蔚堂,自號九梅居士,吳縣(今江蘇蘇州)人,清代詩人、書畫家。 事跡見《墨林今話》《畊硯田齋筆記》。 這則跋文是黃丕烈新得此書后,特地請孫延為此書書櫝題簽并為書中方薰題畫時所作(見圖3),其跋云:

嘉慶壬戌夏六月七日丙午,士禮居主人邀余題書櫝簽,因出新得桐鄉金氏所藏宋刻錢杲之《離騷集傳》示余。 卷端畫蘭一幀,云是方樗盦筆。 余案:《經》云“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樗盦蓋取此意。 其所畫兩叢,以山谷所云“一干一花而香有余者蘭,一干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證之,則蘭蕙可分辨也。 樗盦舍于金氏桐華館,主賓相契,脫略行跡,綴此數筆,其殆況同心之臭歟? 蕘圃愛書,兼及名繪,于樗盦筆獨缺。 如今得此世間絕無之書,并得此畫,香草之遺,情復何似! 蕘圃以余略識畫理,屬為之跋,爰書數語于畫右。 孫延。[13]216

“嘉慶壬戌夏六月七日丙午”即嘉慶七年(1802)六月初七,“士禮居”主人黃丕烈從“桐鄉金氏”金德輿后人手中得到了這本宋刻錢杲之《離騷集傳》,其時距金德輿辭世僅半年余;接著,題跋又介紹了此書第二頁方薰所畫蘭草的來歷,既突出了此書“世間絕無”的寶貴,又進一步證明了金德輿對此書的曾經擁有。 方薰(1736—1799),字蘭士,一字懶儒,號蘭坻、樗庵等,石門(今浙江嘉興桐鄉石門鎮)人,清代著名詩人、書畫家,稱一時高手,著有《山靜居詩稿》《山靜居詞稿》《題畫詩》《山靜居畫論》。 方薰曾設館于金德輿家,為其所得善本作畫,此書所作蘭草即是一例。 關于方薰與金德輿的交情,錢儀吉《跋方蘭坻墨筍卷》可以為證:“方處士時館金比部華及堂,今四十年矣! 處士真筆日尠,即華及之圖書彝鼎亦皆煙云四散?!盵11]710這一題跋,既印證了“桐華館”藏印印主的信息,又說明了黃丕烈得書的渠道,自然引出了此書的第五代藏家黃丕烈。

孫延題跋的內容,從藏書局外人的角度敘述了黃丕烈成為此書第五代遞藏者的經歷;而鈐于卷首頁的“士禮居”“烏鵲橋東”藏書樓號藏書印和鈐于卷尾頁的“黃丕烈印”“復翁”兩枚姓名字號藏書印,以及卷尾頁后所附黃丕烈的一則題跋,則反復證明了黃丕烈的這一身份,可謂鐵證如山! 黃丕烈是乾嘉年間享譽海內的藏書大家,被視為當代文獻宗主。 清代目錄學家、藏書家長洲王頌蔚《藏書紀事詩·序》稱其為三百年來藏書之“巨擘”[11]6,繆荃孫《蕘識·序》稱其為乾嘉以來藏書之“大宗”[14]3,陳登原《古今典籍聚散考》直稱乾嘉間藏書為“百宋一廛之時代”[15]260。 黃丕烈(1763—1825),字紹武,號蕘圃、紹圃,又號復翁、佞宋主人等,平江(今江蘇蘇州)人,清代著名??奔?、版本學家、目錄學家、出版家、藏書家。 藏書樓有“士禮居”“讀未見書齋”“求古居”等,藏書印有“黃丕烈印”“復翁”“蕘翁”“蕘夫”“蕘圃手?!薄笆伷载δ昃λ邸薄鞍偎我烩堋薄笆慷Y居”“讀未見書齋收藏”“平生減產為收書三十余年萬卷余寄語兒孫勤雒誦莫令棄置飽蟫魚蕘夫氏識”等。 編有《百宋一廛書錄》《求古居宋本書目》,著有《蕘言》《士禮居藏書題跋記》《士禮居藏書題跋記續錄》《汪本隸釋刊誤》《芳林秋思》等。黃丕烈酷嗜書,不計值。 石韞玉《秋清居士家傳》稱其“性喜聚書,遇一善本不惜破產購之”,而猶嗜宋版書,自謂“顧念余生平無他嗜好,于書獨嗜好成癖。 遇宋刻,茍力不可勉致,無不致之以為快”。 石韞玉《秋清居士家傳》,《求古居宋本書目》即著錄了所藏宋本一百八十七種。 黃丕烈每得一書,必撰題識于其上,詳述古書版刻先后異同與遞藏源流,聞見廣博,鑒別精審,信手為之,性情真摯,被王大隆稱為“錄略之別子”“書林之雅談”[14]929。 由于宋刻錢杲之《離騷集傳》為“世間絕無”之“精絕者”,黃氏自然也會有所表示,其題跋(見圖4)曰:

此錢杲之《離騷集傳》,宋板之精絕者。 余檢《汲古閣珍藏秘本書目》“集部”云:“錢杲之《離騷集傳》一本,宋板影抄。 此書世間絕無,一兩五錢?!苯駷樗伟?宜乎價增十倍矣! 顧余竊有疑焉:此書有“戊戌毛晉”印,又有“毛褒字華伯號質庵”印,則是書已傳兩世,而斧季手寫書目售于潘稼堂,不列宋板,豈留其真本耶? 抑已經散失耶? 不可得而知也。 影寫本聞在小讀書堆,宋板今又在余處,所謂“世間絕無”者同在一郡,幸何如之! 是書來自桐鄉金氏,卷端畫蘭,云是方薰筆云。 辛酉十月蕘圃記。[13]216

這段題跋,涉及了以下幾個信息:一是肯定了此書乃珍稀到無以復加的“宋板之精絕者”,且已疊經毛氏兩代人收藏;二是毛氏還有一“世間絕無”的此書影抄宋板,“聞在小讀書堆(顧之逵藏書樓)”;三是對毛扆《書目》不列此部宋板書的原因提出質疑,是自留真本,還是已經散失;四是說明此書“來自桐鄉金氏”;五是此則題跋的日期是“辛酉年十月”,即嘉慶六年(1801)十月。 這一時間,早孫延題跋的“嘉慶壬戌(1802)六月”一年又四個月,距金德輿去世至多一年。它說明,金氏后人在金德輿逝后不久,就將此書轉鬻了他人,亦可證此書直接從金家就到了黃家,成了黃丕烈“士禮居”的精絕宋版藏書。

黃丕烈因老病纏身且藏書消耗巨大,家境日衰,甚至到了以賣書為家人辦喪事的地步,竟至“未免‘室人交遍摧我’矣”[14]638。 黃氏暮年境況猶窘,至不得不將藏書成批售賣給當地富商藏書家汪士鐘。 潘祖蔭(1830—1890)《藝蕓書舍宋元本書目跋》謂“吾郡藏書家……嘉慶時以黃蕘圃百宋一廛、周錫瓚香嚴書屋、袁壽階五硯樓、顧抱沖小讀書堆為最,所謂四藏書家也,后盡歸汪閬源觀察士鐘”[4]第二冊229。 周星詒(1833—1904)《自題行篋書目》謂“復翁以百宋一廛諸刻本售于山塘益美布商汪閬源”[11]788,而《黃丕烈藏書題跋集》對此也多有記載。 黃藏抄本《東萊先生詩律武庫》嘉慶二十一年丙子(1816)春正月初三日跋云:“乙亥(嘉慶二十年即1815)歲除,(宋刻本)歸藝蕓書屋,百宋一廛中僅留此鈔本矣?!盵14]605黃藏《北山小集》道光二年(1822)七月跋中,有“想藝蕓當亦不吝余之屢假也”的話[14]479,表述了因曾向汪士鐘借回自己藏書錄副而遭拒的不滿。 在這些轉賣的珍貴圖書中,即包括此宋本錢杲之《離騷集傳》,此書從而成為汪士鐘“藝蕓書舍”的插架之物,汪士鐘自然也就成了此書的第六代遞藏者。

鈐于此書卷首頁上的“汪士鐘印”“閬源真賞”“別部司馬”三方藏印,足以證明汪士鐘為此書第六代遞藏者的身份。 汪士鐘(1786—?),字春霆,號朗園,一號閬源,長洲(今江蘇蘇州)人,清代著名文獻學家、藏書家。 藏書樓名“藝蕓書舍”“三十五峰園”,藏書印有“汪士鐘印”“汪士鐘字春庭號日良源書畫印”“閬源真賞”“曾藏汪閬源家”“三十五峰園主人所藏”“民部尚書郎”“觀察使者”“別部司馬”“藝蕓主人”“平陽伯子”“平陽汪氏藏書印”“宋本”“趙宋本”“元本”等。關于汪士鐘的身份,學界有人據其“民部尚書郎”“觀察使者”“別部司馬”三方藏印謂其曾做過知府等職,并稱其父汪文琛為“都轉”,其說令人費解。 考清代雍正間于中央設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各部主官為尚書、左右侍郎,而無“民部”之設;光緒末受西方影響,改六部為外務部、民政部、度支部、學部、陸軍部、海軍部、法部、農工商部、郵傳部,亦無“民部”之設;又,汪士鐘生活的嘉道間以上各部亦無“尚書郎”汪士鐘之名。 地方官制中,世稱“觀察”之名的官職只有各省提刑按察使司下屬的正四品道員,但不稱“觀察使者”;各重要產鹽區設“都轉鹽運使”,而沒有“都轉布運使”。 所以,汪士鐘的這三枚貌似官爵身份的藏書印,可能只是他為自己白丁出身所開的一個玩笑:所謂“民部尚書郎”也就是一個賣布給老百姓的大布販子,所謂“別部司馬”就是非屬六部的趕車夫,所謂“觀察使者”也就是一個喜歡看書的藏書人,而他的父親汪文琛也就是一個靠販賣起家的布商而已。 這一點,周星詒《自題行篋書目》“復翁以百宋一廛諸刻本售于山塘益美布商汪閬源”的話[11]788,已講得非常明白了。雖然汪氏父子和王昶、阮元等朝廷大員有過交往,但也不能成為曾躋身官場的證據,他們之間的交集只是藏書,其交往目的,或切磋心得,或交流藏本,僅此而已。

汪士鐘是繼黃丕烈之后著名的藏書大家,當時海內好古敏求之士莫之能先。 汪士鐘不滿于其父汪文琛“三十五峰園”所藏之書多尋常習見之本,于是厚價收書,廣羅宋元舊刻及四庫書未經采錄者以藏。 顧廣圻《藝蕓書舍宋元本書目序》稱:“汪君閬源藏書甚富……嗜好所至,專一在茲。 仰取俯拾,兼收并蓄。 揮斥多金,曾靡厭倦,以故郡中傳流有名秘籍,搜求略遍。 遠地聞風攜策趨門,朝夕相繼?!盵4]第二冊229 如是數年,所藏宋本達三百余部,為有清一代宋藏之冠。 然而,汪氏藏書也沒有逃脫積久必散的命運。 汪氏出身商賈,子孫只知行商趨利而不知書,與常熟瞿氏子孫世代業儒的家世截然不同,這是其書必散的最根本原因。 潘承弼《著硯跋》稱:“(汪氏子孫)惟業賈者多,知簿錄者無一人,詢以舊藏,則瞠乎莫辨矣?!盵4]第二冊229而咸豐年間的時代亂離,則是其書散失的社會因素?!肚宄笆反笥^》“藝蕓精舍”條載:“(太平軍至蘇州,汪氏)合家離散,宋元善本悉為鄰家攜去?!盵11]788至于其書去向,洪楊之役前,其書已漸次散出,一部分買舟北上,至淮陰為楊以增、于昌進等所得,一部分則就近貨賣與常熟瞿氏。 潘祖蔭《藝蕓書舍宋元本書目跋》云:“兵燹以后,遂一本不存?!盵4]第二冊229據楊氏海源閣和瞿氏鐵琴銅劍樓兩家繼藏的汪士鐘經藏書中所鈐藏書印看,在汪士鐘與楊氏、瞿氏藏印之間,多鈐有“憲奎”“秋浦”兩印,亦間有“汪振勛印”“梅泉”兩印,竊疑此二人當為將汪氏藏書散出的汪士鐘兒孫輩后人。 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中不難發現,流入鐵琴銅劍樓的汪氏藏書,主要是由瞿紹基、瞿鏞、瞿潤、瞿秉淵祖孫三代經收的,這些人反映的時間段,大致在道光十年至咸豐十年的三十年間。 宋刻錢杲之《離騷集傳》從汪家散出后,流入了常熟瞿家,成了“鐵琴銅劍樓”的插架之物。

瞿鏞《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宋元本書目》和《鐵琴銅劍樓書目》“集部”均著錄了此書,而此書第三頁正面鈐蓋的“鐵琴銅劍樓”、卷首頁鈐蓋的“鐵琴銅劍樓”“虞山瞿紹基藏書之印”“古里瞿氏記”和卷尾頁鈐蓋的“鐵琴銅劍樓”“虞山瞿紹基藏書之印”“古里瞿氏”“菰里瞿鏞”“瞿潤印”“瞿秉淵印”“瞿啟科印”祖孫四代十一方藏印,充分證明了瞿氏家族成為此書第七代遞藏者的事實,其中瞿紹基為此書的經收者,其余人皆為遞藏世守者。 瞿氏藏書的歷史,肇自瞿紹基,經瞿鏞、瞿潤、瞿秉淵、瞿秉清、瞿秉沖、瞿秉沂、瞿啟文、瞿啟科、瞿啟甲等數代人的努力,蔚成大觀。 瞿紹基(1772—1836),字厚培,號蔭棠,昭文(今江蘇常熟)人,清代著名藏書家,鐵琴銅劍樓第一代主人。 藏書樓初名“恬裕齋”“敦裕齋”,后改為“鐵琴銅劍樓”,藏書印有“虞山瞿紹基藏書之印”“紹基秘籍”等。 黃廷鑒《恬裕齋藏書記》云:“(紹基)讀書樂道,廣購四部,旁搜金石,歷十年,積書十萬余卷?!盵11]824王家相《補藏書紀事詩》謂“君自奉謹約,有一裘三十年之風。惟好聚書,手自校讎,不下數萬卷?!盵12]645《同治蘇州府志》亦稱“紹基好購書,收藏多宋元善本”[11]823。 瞿鏞(1794—1875),字子雍,瞿紹基之子,清代著名藏書家,鐵琴銅劍樓第二代主人。 藏書印有“菰里瞿鏞”“子雍金石”“古里瞿氏記”“瞿氏鑒藏金石記”等。 著有《續金石萃編稿》《集古印譜》《續海虞文苑詩苑稿》《鐵琴銅劍樓詞稿》《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等。 《同治蘇州府志》稱“鏞承先志,益肆力搜討”[11]823,張瑛《子雍瞿府君誄》云:“府君好聚書,自先德蔭棠府君儲藏之富,稱于海虞,至府君而益擴之,既博且精?!盵14]780瞿啟甲《鐵琴銅劍樓藏書題跋集錄·自序》稱:“余家藏書,肇自先曾大父蔭棠公,時當遜清中葉,海內承平,郡中黃氏士禮居、汪氏藝蕓精舍,邑中張氏愛日精廬、陳氏稽瑞樓先后凌替,遂承其敝。 先大父子雍公更事搜羅,續有增益,先后得十余萬卷?!盵13]1此孤本宋刻錢杲之《離騷集傳》流入瞿紹基之手,當在汪氏藏書開始凌替之時,而絕非洪楊之役以后。 因為,從此書所鈐藏書印看,瞿紹基是收藏此書的瞿氏第一人,而瞿紹基卒年在道光十六年(1836),其時非但洪楊之役未起,即鴉片戰爭亦未發,可知此書流出并非因社會因素造成。 此書必在1836 年之前從汪家散出,而散出的原因只有一個,即其時汪士鐘已經離世。 瞿紹基逝后,此書又經其后人瞿鏞、瞿潤、瞿秉淵、瞿秉清、瞿啟文、瞿啟科、瞿啟甲、瞿濟蒼、瞿旭初、瞿鳳起祖孫四代遞藏,直至新中國成立后的1950 年,由瞿濟蒼、瞿旭初、瞿鳳起兄弟捐獻于中央人民政府。 其間一百二十余年,此書一直為瞿氏所有,坊間所謂曾歸合眾圖書館、商務印書館等說法,皆不足憑信。

說到此書在瞿家的遞藏,瞿啟甲是繞不開的一位重要人物。 瞿啟甲(1873—1940),字良士,別號鐵琴道人,瞿紹基之曾孫、瞿鏞之孫、瞿秉清之子、瞿秉淵之侄、瞿啟文瞿啟科之弟、瞿濟蒼瞿旭初瞿鳳起之父,清末民國著名書畫家、版本目錄學家、藏書家,鐵琴銅劍樓第四代主人。 藏書印有“瞿啟甲印”“良士珍藏”“鐵琴道人”“瞿氏鑒藏金石記”等,編有《鐵琴銅劍樓藏書續目》《鐵琴銅劍樓藏書題跋集錄》《鐵琴銅劍樓書影》等。 鐵琴銅劍樓第五代主人、瞿啟甲第三子瞿鳳起(1907—1987),在其《先父瞿良士先生事略》一文中,詳細記述了瞿啟甲傳奇般的人生經歷,其中提及瞿氏藏書的事件有:光緒三十四年(1908),端方脅迫其獻書朝廷,而最終所獻者皆為影寫本;民國四年(1915),常熟成立縣立圖書館,其所捐獻者亦皆為復本;己未(1919)、甲子(1924)、乙丑(1925),上海商務印書館曾三次影印瞿氏古籍,其所用者皆為原書照片。 以上三事,詳細記錄了瞿啟甲出其家藏供人影寫錄副的事實,均未提及瞿氏藏書流散至合眾圖書館、商務印書館和常熟縣立圖書館之事。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甲戌(1934),瞿啟甲還做了三件居功至偉的事情:“為求先世寶藏發揚光大,嘗擇宋刻本中孤行之《離騷》及《唐人集》等付之影印;復別取宋金元刻本中較為罕見者,每取一二頁,仿楊氏《留真譜》例,影印為《鐵琴銅劍樓宋金元本書影》;復擬于各書中所附前賢題跋,輯成一編,付之梨棗,俾得以與《目錄》及《書影》彼此參證,以期相得益彰?!盵13]364其中所及之“宋刻本中孤行之《離騷》”,即為此孤本宋刻錢杲之《離騷集傳》;而其所集之《書影》中,就收錄了此書的正文四頁、題跋兩頁;其所擬輯錄之《題跋》,也過錄了此書的所有題簽、題識和題跋。 這些資料,成為后人研究此書版本和遞藏的最珍貴文獻。 1940 年1 月,瞿啟甲流亡中得了瘟疫,臨終前立下了“書勿分散,不能守則歸之公”的遺囑。 1950 年初,瞿氏所遺藏書由瞿濟蒼、瞿旭初、瞿鳳起三兄弟捐獻給了國家,藏于北京圖書館,此孤本宋刻錢杲之《離騷集傳》就在其中。

瞿啟甲雖堅守先世舊藏,而于友朋同好借抄影副乞校者,卻毫不吝惜。 光緒辛丑(1901)正月,武進藏書家費念慈就曾向瞿氏借閱了這本稀世珍藏,并于此年八月十九日影抄錄副校藏完成,其時,鐵琴銅劍樓主人正是瞿啟甲。 費念慈(1855—1905),字屺懷,一署峐懷,號西蠡,武進(今江蘇常州)人,清末詩人、書法家、藏書家。 藏書樓名“趛齋”“歸牧堂”,藏書印有“費念慈印”“屺懷校記”“西蠡”“趛齋”等,著有《歸牧集》。 費念慈在此書卷首頁鈐有“屺懷校記”印章一枚,又于第三頁背面留下了“光緒辛丑正月,武進費念慈借觀,影副校藏。 八月十九日記”題識一則,并鈐蓋了“西蠡”印章一枚。 宣統庚戌(1910)正月,常熟藏書家邵松年也曾向瞿啟甲借去影寫了一部。 邵松年(1848—1924),字伯英,號息盫,常熟(今江蘇常熟)人,清末民初書畫家、藏書家。 藏書樓名“蘭雪齋”,藏書印有“松年”“松年讀過”等,編有《海虞文征》《虞山畫志補編》,著有《古緣萃錄》。 光緒三十四年(1908),端方脅迫瞿啟甲向清廷“獻書”,時任常昭縣自治籌備公所所長的邵松年曾為瞿氏緩頰,使瞿氏藏書免遭浩劫。 邵松年在影寫完成后,也在此書卷首頁鈐蓋了“松年讀過”名章一枚,亦于第三頁背面留下了“宣統庚戌正月,邵松年假影一通。 元宵前三日記”題識一則,并鈐蓋了“松年”名章一枚。 費氏與邵氏的題跋與印簽,只標明他們曾是此書的借閱影抄者,而非遞藏者。

通過對此書題跋、題識、題簽與藏書印的考證,一條完整的遞藏鏈就清晰地凸現出來了:孤本宋刻錢杲之《離騷集傳》首藏于江陰朱承爵“存與堂”,由其后人朱元孺遞藏;又藏于常熟毛晉“汲古閣”,由其子毛褒、毛表遞藏;繼藏于豐潤曹寅“楝亭”;繼藏于桐鄉金德輿“桐華館”;繼藏于平江黃丕烈“士禮居”;繼藏于長洲汪士鐘“藝蕓書舍”,由其后人汪憲奎、汪振勛遞藏;繼藏于常熟瞿紹基“鐵琴銅劍樓”,由其后人瞿鏞、瞿潤、瞿秉淵、瞿啟科、瞿啟甲、瞿濟蒼、瞿旭初、瞿鳳起祖孫五代遞藏(瞿啟甲掌握期間,武進費念慈和常熟邵松年均曾向其借以影抄錄副),1950 年由瞿濟蒼、瞿旭初、瞿鳳起兄弟將其捐獻于中央人民政府,今藏于國家圖書館。 同時,這一遞藏鏈條也充分證明,此書確為宋刻孤本,而非影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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