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軍事思想與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

方 齊 劉子琳

毛澤東指出：“學習我們的歷史遺產，用馬克思主義的方法給以批判的總結，是我們學習的另一任務?！弊鳛轳R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第一次飛躍的毛澤東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毛澤東軍事思想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相結合的成功典范，在中西方經典思維的交融輝映下，歷史性創造了20 世紀中國軍事理論與戰爭實踐的輝煌飛躍。

一、毛澤東軍事思想中蘊含著豐富的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基因

毛澤東一生都極其喜愛中華傳統文化，對中華傳統軍事典籍也多有涉獵。在親身參與中國革命戰爭與國防建設實踐中，毛澤東經常運用其深厚的中國歷史文化儲備進行對比考察與深入思考，由此他作為主要代表提出的毛澤東軍事思想，蘊含著豐富的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基因，在指導中國革命戰爭與國防建設實踐中不斷閃耀著智慧的光輝。

（一）毛澤東軍事思想對于中國傳統兵學優秀思想的繼承發揚。中國歷史悠久，豐富的戰爭實踐為中國傳統軍事思想的繁榮發展提供了肥沃土壤，在不同歷史時期涌現出許多優秀的軍事家和軍事理論著作，如《孫子兵法》《吳起兵法》《司馬法》等，對于毛澤東軍事思想的形成和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這其中影響最大的是《孫子兵法》。毛澤東回顧革命生涯時曾說，“我確實讀過許多中國古代打仗的書，研究過《孫子兵法》一類的著作”。1936年10月，毛澤東致信在白區工作的葉劍英、劉鼎，專門單列一條要求“買一部孫子兵法來”。毛澤東的經典名著中，引用《孫子兵法》很多。如《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中，毛澤東直接引用《孫子兵法》中“避其銳氣，擊其惰歸”“示形”等思想，解釋說明了為保存軍力、待機破敵而采取的戰略退卻等相關問題。在《論持久戰》中，毛澤東指出：“孫子的規律，‘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仍是科學的真理?！痹趯O子這一思想給予高度評價外，毛澤東還對其進行了創造性運用，強調主觀指揮的正確性，充分展現了毛澤東對于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的繼承和發展。

（二）毛澤東軍事思想對中國經史子集涉軍理論的借鑒引喻。除了中國傳統兵書，毛澤東更是熟讀了中國其他傳統經史子集，很多具有軍事通用哲理的論點語言被毛澤東吸納運用。如在《中國革命戰爭的戰略問題》中論述如何認識誘敵深入所帶來的土地喪失的問題，引用了《戰國策·魏策》“將欲取之必先與之”的原則。在《論持久戰》中論述“有計劃地造成敵人的錯覺，給以不意的攻擊，是造成優勢和奪取主動的方法，而且是重要的方法”時，運用了淝水之戰中“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的著名典故?？梢哉f，廣博豐富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所蘊含的精彩軍事智慧為毛澤東軍事思想提供了豐富的思想源泉。

（三）毛澤東軍事思想對中國古代農民起義戰爭經驗教訓的批判揚棄。秦建立大一統封建集權王朝以來，從秦末陳勝、吳廣大澤鄉起義到清末太平天國運動，反抗封建統治者殘酷壓迫的階段性大規模農民起義不斷爆發，掀起了中國封建王朝更替的壯闊歷史活劇，并由此誕生了著名的“其興也勃、其亡也忽”的“歷史周期率”概念。熟讀中國史籍并持續關注民眾運動的毛澤東自然沒有忽視這一重大歷史問題，并對此進行了深入考察研究。在波瀾壯闊的農民起義戰爭中，毛澤東深刻體會到了民心對于戰爭勝負的巨大影響力，由此領悟并升華提出振聾發聵的“兵民是勝利之本”“戰爭偉力之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眾之中”等系列論點，為宏大的人民戰爭思想奠定了理論之基。同時，毛澤東也清醒認識到以往農民起義戰爭歸于失敗的歷史局限性，對于其中缺乏先進理論指導、忘本蛻變、腐化驕傲、流寇主義等愚昧落后思想給予了嚴厲批判，并在人民軍隊建設與人民戰爭實踐中進行了徹底根除，避免了我黨我軍重復歷史錯誤。中國歷史上農民戰爭正反兩方面經驗教訓的全面總結，使毛澤東對群眾性武裝斗爭形成了縱貫歷史的深刻認識，最終催生了偉大的人民戰爭思想。

（四）毛澤東軍事思想通過調查研究對中國基層群眾軍事智慧火花的吸納改進。除了官方典籍，在中國廣大山野村間，也存在許多書本之外卻由基層群眾掌握的軍事智慧，這些也是中華傳統軍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同于官僚統治階級蔑視群眾文化的立場，毛澤東俯下身子，采取別開生面的調查研究方式深入群眾，以敏銳的眼光留意其間的軍事智慧火花，經過借鑒與改進，運用于軍隊建設及作戰指揮中。早在秋收起義時期，當起義遭受挫折，面對人員銳減、士氣低落、人心浮動的不利局面，余灑度等舊式職業軍官一籌莫展。而初期接觸行軍打仗的毛澤東卻在深入官兵內部交流中，發現打不散的部隊都有好的帶頭人，進而找到用發揮黨員模范帶頭作用加強部隊凝聚力的方法。由此，毛澤東當機立斷，進行了著名的“三灣改編”，拋開舊有軍隊官僚管理體制，確立了“支部建在連上”“建立士兵委員會”等全新制度，掀開了建設新型人民軍隊的偉大篇章。井岡山斗爭期間，通過周邊調研，毛澤東吸納當地山大王朱聾子與官軍作戰的經驗，由此提出“強敵跟追，用盤旋式的打圈子政策”的游擊戰初步理論，并在后來收集匯總其他根據地游擊作戰經驗的基礎上，總結提煉出了游擊戰法經典的“十六字訣”。此后在工作走過的各地，毛澤東作了大量調查研究，其中很多的群眾性軍事智慧被吸納改進融入毛澤東軍事思想之中，成為緊貼中華大地具有民族特色的克敵制勝法寶。

二、毛澤東軍事思想對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的馬克思主義改造

毛澤東軍事思想并非對中國傳統軍事文化進行簡單的繼承，而是毛澤東在領導中國革命和建設過程中，以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為“綱”，以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為“目”，“綱舉目張”，堅持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對中華傳統軍事文化進行鑒別、改造、轉化、升華，積極推動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在與馬克思主義結合中創造性發展，煥發出全新的活力。

（一）堅持實事求是進行審視鑒別。實事求是是馬克思主義的根本觀點，是中國共產黨人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根本要求，是黨的基本工作和領導方法。毛澤東指出：“‘實事’就是客觀存在著的一切事物，‘是’就是客觀事物的內部聯系，即規律性，‘求’就是我們去研究?！睂嵤虑笫堑谋举|就是理論聯系實際、主觀符合客觀。毛澤東堅持以實事求是的態度看待審視中華傳統軍事文化，將其投入中國革命戰爭實踐的火熱熔爐里檢驗鑒別，符合客觀實際取得實效的采納吸取，不符合實際產生錯誤效果的堅決舍棄。如《孫子兵法》中的“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原則，是得到戰爭實踐反復檢驗的客觀真理，被毛澤東高度評價并作為毛澤東軍事思想的基本原則；而如宋太宗刻板指揮宋軍作戰屢被契丹擊敗的一套方法理論，與博古、李德指揮部隊機械執行王明“左”傾教條主義路線招致慘痛損失如出一轍，毛澤東對宋太宗的評價即為“此人不知兵”，作為反面教材進行批判。通過實事求是的標準，毛澤東甄別篩選了中華傳統軍事文化的精華部分，將它們融入毛澤東軍事思想并在實際建軍作戰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二）堅持辯證思維推進轉化提升。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認為，矛盾具有普遍性，即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的發展過程中。在中華傳統軍事文化中，攻與守、謀與力、強與弱、形與勢、速與久、奇與正、分與合等矛盾對立概念十分普遍，這些概念也是孫子、吳起、司馬穰苴、尉繚子等兵家借此論述軍事斗爭矛盾對抗策略集中出彩之地。但除孫子外，大部分中國古代兵家往往以靜態孤立的態度看待這些矛盾，從而顯得僵化與絕對。毛澤東充分吸收了這些兵家論述的正確部分，并且進一步依據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思維進行科學改造，從而使這些矛盾概念由靜態僵化的離散狀態，升華為動態發展的對立統一狀態。由此，毛澤東軍事思想中“進攻與防御”“內線與外線”“速決與持久”等最為生動活潑的軍事辯證法理論誕生了，并在土地革命戰爭、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等抗擊強敵作戰中大放異彩。

（三）堅持群眾路線樹立服務方向。馬克思主義認為，人民群眾是社會歷史的主體，是歷史的創立者。相對于服務封建統治階級的中國古代兵家群體，毛澤東軍事思想最大的貢獻之一，就是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群眾路線的立場視角審視改造中華傳統軍事文化，將黨的軍事理論服務的方向堅定指向中華大地最廣大的人民群眾。毛澤東提出并確立了我軍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在服務人民的工作路線指導下，毛澤東將封建統治階級軍事家基于利用人民的工具性的“民心可恃”觀念，升華為“兵民是勝利之本”等一切為了人民、一切依靠人民的人民戰爭基本理念，以此為根本指導研究總結了一整套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人民戰爭的戰略戰術體系。而毛澤東軍事思想最奇妙的地方在于，人民戰爭的一整套戰略戰術，我軍毫無保留地向社會公布，卻絲毫不怕被敵人學了去對付我們。因為這些戰略戰術根植于為人民服務的群眾立場，是站在人民對立面的反動派根本無法使用的。

（四）堅持獨立自主彰顯中國特色。馬克思主義者認為，獨立自主是關于無產階級政黨領導本國人民進行革命事業的重要原則。列寧指出，無產階級政黨“應當是一個絕對獨立自主的政黨”。毛澤東也高度重視獨立自主原則，并在軍事研究領域反復強調。他在《反對本本主義》中指出，“中國革命斗爭的勝利要靠中國同志了解中國情況”?！吨袊锩鼞馉幍膽鹇詥栴}》一文中，他在分析對比戰爭一般規律和特殊規律的區別時，特別強調要“尊重中國革命戰爭的經驗”。1938 年10 月，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在民族戰爭中的地位》一文中更是振聾發聵地指出：“洋八股必須廢止，空洞抽象的調頭必須少唱，教條主義必須休息，而代之以新鮮活潑的、為中國老百姓所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泵珴蓶|軍事思想的相關理論中，處處可見中華傳統軍事文化的痕跡，洋溢著彰顯中國特色的民族自豪感。在革命戰爭實踐中，毛澤東也屢屢堅持將有中國特色的正確指導理論運用于作戰指導實踐。土地革命戰爭時期，毛澤東不懼“左”傾教條主義者扣在自己頭上的“狹隘經驗主義者”的帽子，堅持運用符合中國革命戰爭實際的作戰指導思想，連續指揮打贏了前三次反“圍剿”作戰?？谷諔馉帟r期，毛澤東堅持獨立自主的正確作戰路線，為中國人民取得抗日戰爭偉大勝利奠定了基礎。

三、毛澤東軍事思想以中國式軍事智慧極大地豐富和發展了世界軍事理論寶庫

毛澤東軍事思想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相結合的成功典范。經過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的指導改造，毛澤東軍事思想所蘊含的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基因獲得了全新的力量，并伴隨毛澤東軍事思想的傳播在世界范圍內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為現代世界軍事理論的豐富和發展作出了獨具中國特色的重大貢獻。

（一）毛澤東軍事思想創造性地將游擊戰爭上升到戰略地位，歷史性重塑了世界軍事理論格局。游擊戰為中國歷史上傳統作戰方法之一?！坝螕簟币辉~來源于秦末漢初。秦末戰爭中，漢將彭越善用游擊戰法，為劉邦擊敗項羽立下很大功勞?！妒酚洝づ碓搅袀鳌氛f：“漢王三年，彭越常往來為漢游兵，擊楚，絕其后糧于梁地?！逼浜鬂h朝設置游擊將軍，編列“游兵”“游騎”“游軍”等。游擊戰在國外也有較長的歷史。在英法百年戰爭、美國獨立戰爭和拿破侖戰爭時期西班牙、俄羅斯抗擊法軍等戰爭中，游擊戰法多次出現。但很長一段時間，中外軍事界均將游擊戰法作為正規作戰的輔助部分，長期置于作戰方法的邊緣地帶。尤其是抗日戰爭初期，面對武裝到牙齒的日本侵略軍，當時中國軍事界主流觀點輕視游擊戰爭的重要作用，而把擊敗日寇的希望寄托在正規作戰上，特別是國民黨軍隊的正規作戰上。毛澤東以獨到眼光另辟蹊徑發現并發揚了游擊戰爭的偉大作用。在領導中國革命戰爭的偉大實踐中，他帶領其他中國共產黨人一起，創造性地繼承和發展了中國傳統游擊戰的經驗，以馬克思主義軍事哲學為指導，結合當時抗日戰爭的長期性、廣泛性和曲折性等特點，形成了一整套具有中國特色的游擊戰理論原則，成功地解決了一個大而弱的國家如何用游擊戰爭打敗小而強的國家的斗爭道路問題。這一軍事理論成果，在世界戰爭史上前所未有地將游擊戰爭提升到戰略地位，歷史性地以中國軍事智慧元素重塑了世界軍事理論格局。

（二）毛澤東軍事思想完成了中國傳統農民戰爭向人民戰爭的躍升，根本改變了世界群眾性戰爭史觀。為反對封建統治階級的橫征暴斂，中國歷史上爆發了多次轟轟烈烈的農民起義戰爭，成為推動中國古代王朝更迭的巨大社會動力。在中世紀的歐洲，也爆發過多次農民起義戰爭，如16世紀德國閔采爾起義、18 世紀俄羅斯普加喬夫起義等等。但無論中外，這些農民起義大都缺少先進理論指導，缺乏有效組織，帶有巨大的盲動性和破壞性，絕大部分也最終歸于失敗。而正因為此，起義農民很長時間被社會主流意識視為武裝暴動的烏合之眾，污名化地稱為“賊”“寇”“匪”，被置于社會歷史評價的負面。即便是享譽西方兵學之圣的克勞塞維茨，雖然認為以農民為主體的“民眾武裝”是一種有效的戰略防御手段，也依然輕視民眾武裝力量，認為民眾參加戰爭是因為不得已，“像溺水的人本能地去抓稻草那樣，想盡一切辦法挽救自己”。他的定位是“把民眾武裝作為會戰失敗后的最后補救手段，或者作為決定性會戰前的自然輔助手段”。毛澤東以卓越的哲學思維和深邃的歷史積淀，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農民戰爭的歷史實踐相結合，賦予了以農民為主體的中國民眾戰爭以正義立場與科學指導，開創性地提出了人民戰爭思想理論，充分釋放了蘊含于中國廣大民眾之中無比深厚的戰爭偉力，將群眾性戰爭由自發無序的盲動力量變為自覺有序的制勝法寶，創造了毀滅各種敵對勢力的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

（三）毛澤東軍事思想指導中國人民取得近代以來民族解放斗爭第一次完全勝利，為世界被壓迫民族武裝反抗列強爭取民族解放開辟了新的斗爭道路。面對日本帝國主義者的全面侵略，毛澤東在《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中豪邁地指出：“我們的敵人大概還在那里做元朝滅宋、清朝滅明、英占北美和印度、拉丁系國家占中南美等等的好夢。這等夢在今天的中國已經沒有現實的價值，因為今天的中國比之上述歷史多了一些東西，頗為新鮮的游擊戰爭就是其中的一點?！彼_創性地提出戰略性游擊戰爭理論和持久戰戰略，指導帶領中國廣大軍民以波瀾壯闊的宏偉人民戰爭實踐，打敗了中國近代史上最為兇殘的敵人，將中華民族在瀕于亡國滅種的險境中挽救，取得了偉大的抗日戰爭的勝利。這一勝利，不僅是受盡東西方列強欺壓、屢戰屢敗的近代中國的民族解放勝利，也為世界上其他受壓迫民族反抗帝國主義殖民統治求得民族解放樹立了信心、指明了道路。馬里《發展報》曾發表文章指出：“毛澤東提出的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使中國走上戰勝帝國主義、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道路，是對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封建或半封建國家人民的最好指引?！弊?0 世紀50年代開始，廣大亞、非、拉地區受壓迫民族，將毛澤東軍事思想與本國實際相結合，紛紛發動民族解放戰爭，采用破襲戰、伏擊戰、竹尖戰、地雷戰等靈活多樣的游擊戰爭方法，先后戰勝了西方殖民侵略者，取得了包括越南抗法抗美戰爭、阿爾及利亞抗法戰爭以及莫桑比克、津巴布韋、安哥拉等國民族獨立戰爭的勝利，充分鼓舞了第三世界國家的民族自信，為世界政治世紀新格局奠定了基礎。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必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毙聲r代，我們要在習近平強軍思想的指引下，秉持與時俱進的科學態度，繼承發揚毛澤東軍事思想活的靈魂，把馬克思主義思想精髓同中華優秀傳統軍事文化精華貫通起來的正確道路繼續深入下去，為引領世界軍事變革、實現中國式軍事現代化貢獻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