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不顛
經過漫長的沉睡,她終于舒展開身體。薄霧朦朧中,幾粒晶瑩的露珠凝結在裙擺之間,沾染了濃厚不一的色彩。剎那間陽光灑落,凝珠閃耀著圣潔的光輝,逐漸消逝在空氣中。
這朵初生的鮮花綻開嬌嫩的笑顏,好奇地觀察四周。旁邊冰雪初融的溪流潺潺流過,石頭和流水互相擊掌,嘩嘩響著。樹上的一對小鳥啾啾私語,歡快地跳動著,樹木深處還有其他鳥鳴共同唱和春天的贊歌。草木經由春雨的洗禮,冒出郁郁蔥蔥的綠芽,個個鉚足了勁,向上生長。泥土在暖洋洋的陽光下,散發出松軟的香氣。
她看到河水里倒映的自己,身段窈窕,面容姣好,裙擺似的花瓣隨著微風輕輕搖曳,她驕傲地挺了挺腰桿。
一切都很美妙。
“呼哧——呼哧——”一陣奇怪的聲音傳來,她屏住呼吸,細細辨別。原來腳邊的兩片綠葉中間有一只貪吃的毛毛蟲。
麻麻癩癩的肌膚上冒著細細的毛發,皮膚上白色圓圈斑點密集,像是長了無數雙眼珠子,節狀的肥碩身軀緩緩蠕動著,啃食著頭頂的嫩葉。這可把小花嚇了一跳,怎么會有這么丑陋的生物。
“你吃得太多了?!毙』ㄌ嵝阉?。
毛毛蟲聽見聲音,緩緩向四周張望,直到抬頭看見小花才略帶委屈地說道:“可是我餓啊?!?/p>
小花無奈地輕聲嘆了口氣,只好轉過身去繼續欣賞倒影里的自己。
“好美??!”看到小花迎著朝陽的背影,毛毛蟲不禁在心中感嘆,這時的她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讓她心曠神怡,她這才有了美麗的概念。她看看自己胖乎乎的小手,又抖了抖肉肉的身體,心中無比落寞。
毛毛蟲決心減肥,可是沒過多久,肚子抗議地發出咕咕叫聲。她只好妥協,繼續低下頭大快朵頤。
在這片草叢中,只有毛毛蟲長期駐足,和小花相互陪伴。她倆無話不談,儼然成了一對親密的好朋友。小花內心明白,卻不愿承認,她仍然對丑陋的毛毛蟲有一些偏見。毛毛蟲也想變得像小花一樣外表迷人,內心自信,她嘗試過多種節食的方法,可總是以失敗告終。
自卑逐漸在毛毛蟲的內心積壓,她變得不再像先前那樣活潑,連最美味的嫩葉也無法讓她快樂起來。她變得不愛說話,更多的時候,她總是把自己藏在草葉下的陰暗角落里。
小花察覺到毛毛蟲的變化,她擔憂地詢問毛毛蟲,但毛毛蟲不作回答,而是從嘴里吐出長長的絲線,將自己包裹,不留一絲空隙。
天氣逐漸轉涼,草叢周圍也逐漸失去活力。隨著時間的推移,小花慢慢老去,她的腰頸失去了力量,彎了起來,但還是會喋喋不休地對著毛毛蟲筑成的繭講話,因為她相信,總有一天,毛毛蟲會醒過來。
然而這一天,她等了太久。
她的花瓣失去了鮮艷的色彩,變得干枯,一片片萎縮得很輕很輕,冷冽的寒風一吹,便簌簌地掉落,以至于最后她只能光禿禿地立在風中,花莖越垂越低。
她容顏已老,不敢再看自己的倒影。樹上的那對小鳥向她告別,結伴飛往溫暖的南方,只剩她孤零零一人。她也不再常常對著毛毛蟲自說自話,只是靜靜發呆,從清晨到黃昏,再從靄沉沉到夜寂寂。
就在她的最后一片花瓣將要脫落時,毛毛蟲終于破繭而出。她爬出繭蛹,舒展開皺在一起的翅膀,那對翅膀在秋日的陽光下閃著粼粼亮光,一只蛻變后的美麗蝴蝶終于蘇醒。
看到毛毛蟲的變化后,小花欣慰地笑了,她的朋友總算可以不再為外貌丑陋所困擾。
蝴蝶飛到小花的身邊,她不敢相信自己昔日的朋友竟垂垂老矣。淚水在蝴蝶的眼中打轉,曾經那么驕傲地昂著頭顱的花朵,如今已經直不起腰桿,她心疼地用翅膀擁住小花。
最后一片花瓣在風中瑟瑟,蝴蝶連忙展開翅膀護在小花的身邊,但無濟于事。隨著咔嚓一聲輕響,花瓣斷裂,呼嘯而過的寒風終于將這最后一抹顏色帶向遠方。
小花感到有什么抽離了身體,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消逝。蝴蝶再也忍不住,就這么放任淚珠隨風飄落。
她為自己的長時間沉寂而無比后悔。
蝴蝶緊緊擁抱著小花,剎那間她想到了什么。她在空中飛舞幾圈,召喚來許許多多的蝴蝶同伴,他們輕輕落在小花早已干枯的花蕊之上,簇擁著花蕊的蝴蝶們光彩熠熠,一圈圈蝴蝶如同裙擺。
小花吃力地看向水中的倒影,她仿佛回到了從前,看到了曾經那個生機勃勃的自己。小花終于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把頭緊靠著蝴蝶的溫暖懷抱,漸漸失去意識。世界很美,她記得。
你我終將老去,但別人的記憶里總有你存在的痕跡。
趁著和風漸暖,生機盎發,一掃冬季綿綿睡意,我任由一股子探索之欲引領,走出門去。廣闊天地之間,是百鳥的啾鳴聲,它們在春天的舞臺上毫不吝惜自己的歌喉,在青蔥的綠意里蹦跳著。
忽然一只蝴蝶跌跌撞撞地飛來,跌進草叢里,落在新開的花朵之上。我驚訝于蝴蝶的形單影只,因為在這還清寒的季節里,只有她率先展開稚嫩的翅膀,我難以想象她怎樣才熬得過這漫長的寒冬,才能和這鮮花相遇。
蝶和花在最美好的時機遇見,是一種幸運??墒酋r花之美終有衰時,蝴蝶的美好則蟄伏在苦難之后,盛與衰的相遇又會怎樣?
于是這篇文章自然流露而出。世間難求十全十美,不能因為不完美而自怨自艾,也不能通過貶低他人來獲得微薄的自尊。而是應當抓住當下,朝著自己向往的曙光不斷前進,這樣才能不留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