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古巴的“限量雪茄”

黃莎 錢澄 馮昱云

入境中國時，古巴籍男子程博濤隨身攜帶了25支沒有包裝、沒有品牌的古巴雪茄，他妻子的行李箱里帶了120支，女兒的兩個行李箱也帶了約200支雪茄。

程博濤為什么要帶這么多粗制雪茄？難道這些雪茄很受中國雪茄愛好者歡迎嗎？

古巴人的身份成了招牌

程博濤的姥爺是中國人，他的中文名也是姥爺給他起的。2001年，當時只有17歲的程博濤第一次來到中國，之后也多次入境，并在中國境內求學。2009年起，他便留在中國工作。

在北京的雪茄圈子里，有不少人認識程博濤。一來是程博濤的定價比較實惠；二來大家覺得程博濤既然是古巴人，那他帶到中國的古巴雪茄“理所應當”更正宗，來源也要靠譜一些。

雪茄愛好者周慶堯是通過朋友介紹認識程博濤的。那個朋友從周慶堯的妻子那里聽說了周慶堯喜愛抽雪茄這件事，想起了經常在朋友圈里賣雪茄的程博濤，便將他介紹給了周慶堯。那時候是在2021年底，程博濤在北京市朝陽區的一個酒吧里做駐唱。

周慶堯加上程博濤的微信后，程博濤給他發了很多雪茄煙的圖片，稱這些煙都是“國禮級別”的雪茄香煙，但他可以以低于市場價的價格賣給周慶堯。

至于為何能低于市場價，程博濤自稱有特殊的關系，能從古巴大使館里拿到這些雪茄，而且他“人肉”從古巴帶雪茄入境，也會便宜一些。

古巴籍的身份成了程博濤最好用的招牌。程博濤常常表示，“我能保證是正品，因為我是古巴人”。

每年程博濤都會回古巴，回去的時候他也會在朋友圈里發發圖片、視頻，拍一下制作雪茄的工廠，寫明自己何時去何時回，并表示他能帶回來的雪茄“數量有限，可以訂購”。這些朋友圈也讓程博濤關于雪茄來源的說法變得很有說服力。

2022年4月28日，周慶堯收到程博濤發來的消息，“朋友你好，剛到限量雪茄，如果需要告訴我”，并配有一張雪茄的照片。周慶堯覺得可以試試，便花了3500元從程博濤那里購買了一盒古巴名牌雪茄。一周后，他以同樣的價格又買了一盒。

之后的一個多月里，周慶堯陸陸續續從程博濤那里購入了10盒相同品牌但不同型號的雪茄，共計花費7.9萬元。每次付款后，程博濤都是通過快遞將雪茄寄送給周慶堯的。程博濤還告訴周慶堯，他的這些雪茄“質量牛X”“但是很貴沒有辦法”。

然而，周慶堯自己吸食雪茄后，覺得味道有點不對，給圈子里的朋友試了試，他們也對這批雪茄是不是正品感到懷疑。

周慶堯和程博濤溝通過這個情況。對方卻表示，自己的雪茄肯定是正品，如果周慶堯覺得和他之前抽的味道不一樣，那可能是他之前買的是假雪茄。

“兄弟你聽我說，這些雪茄我都是從古巴大使館拿過來的，我覺得可能你不知道，這些雪茄都是珍貴的，我不可能賣給你假東西。我賣雪茄好多年了，我賣給很多明星，雪茄不是賣給你一個人的，所以你告訴我這個雪茄是假的，嚇我一跳?！背滩忉尩?。

程博濤好像還有點“委屈”，他給周慶堯發語音：“這些東西是從我們古巴發過來，是古巴的雪茄，怎么會是假的？所以，我很有一點不開心……”

盡管程博濤信誓旦旦，再三保證是正品，周慶堯還是覺得有問題，并表示想退貨退款。

這時，程博濤說：“兄弟，不好意思，我是通過我們古巴官方渠道拿到的貨，你們中國人說是假的，我讓你們在官網查詢，你們又不會查，錢我也給了該給的人，你讓我怎么退？所以抱歉??！這每一個盒子有一個號碼，我都查出來的，兄弟你自己找人幫你查?！?/p>

和程博濤溝通退款未果后，周慶堯撥通了國家煙草專賣局受理全國煙草專賣品市場監管舉報的專用號碼，北京市朝陽區煙草局的工作人員讓他把雪茄送到北京市朝陽區煙草局鑒定。同時，周慶堯也決定報警。

“名牌”雪茄的制作過程

2022年11月9日，周慶堯到派出所報案，稱一名叫程博濤的古巴籍男子通過郵寄的方式向其銷售偽劣雪茄。經審查，公安機關于11月11日立案偵查。

民警將周慶堯提供的從程博濤處購買的雪茄送往北京市煙草質量監督監測站進行取樣檢測。2023年1月4日，該站出具檢驗報告，鑒定意見為：偽劣雪茄煙。

得知這一消息后，周慶堯以購買雪茄的名義想把程博濤再約出來。他向程博濤訂購了4盒雪茄，總價為3.06萬元，稱讓自己在北京的弟弟幫他交接，地點定在了北京市朝陽區一家酒店大堂。

直到此時，程博濤還在微信里說：“兄弟，把你的4盒已經給你留好了，我怕一會兒沒有了，現在快過年了，很多人想要?！?/p>

2023年1月7日，周慶堯委托弟弟同程博濤碰面。當天下午兩點，程博濤穿著紅色外套，頭戴黑色鴨舌帽，提著一個袋子如約出現。他帶來的袋子里有兩個包裹，裝著的是周慶堯訂購的4盒雪茄，共40支。此時，民警現場出示證件表明身份，程博濤被公安機關依法予以拘傳。

在程博濤北京租住的家里，警方還起獲了386支沒有包裝的棕色雪茄，大量商標貼紙、包裝盒以及印章等。

原來，程博濤賣給周慶堯的所謂名牌雪茄，都是古巴當地生產的粗制土煙，手工制作，沒有任何商標和牌子。

這些雪茄，有的是程博濤讓自己的母親從古巴購買后寄送到中國國內，有的是他自己利用每次回古巴的行程，隨身攜帶或者讓家人攜帶入境。程博濤也以較低的稅率為這一捆捆無牌雪茄繳納了稅費。

之后，程博濤找到一家定制包裝的網店，定制了大量的品牌包裝和商標。程博濤在中國生活多年，熟悉各大網購平臺，而這一優勢也讓他能順利找到合適的商家幫他定制包裝。

北京市朝陽區檢察院涉外檢察辦公室檢察官對犯罪嫌疑人進行訊問。（攝影：方圓記者 張哲）

程博濤定制的商標每盒花20元，一盒有50個商標。至于雪茄的包裝盒，單價在幾十元到幾百元不等，盒子有紙質的也有木質的，有的還配備黑色的保護套。除此之外，程博濤還會購買雪茄煙套環來更好地實現偽裝，一個套環的價格為30元。

解決了包裝用品來源問題后，程博濤需要做的便是將商標貼到無牌的雪茄煙上，再自行裝入包裝盒里封裝，這樣便足以以假亂真。相比較之下，正品雪茄煙的雪茄環上會有一些細微差異，抽的時候口味也不同，但普通消費者很難區分。

對程博濤而言，這些無牌雪茄煙的成本每支約為人民幣175元，而貼牌包裝后，他便以每支人民幣400元的“實惠”價格賣給了周慶堯。

其實，程博濤不是沒有賣過正品雪茄。2019年，他陸陸續續從古巴替人代購過正品雪茄，賺一些差價。程博濤在雪茄這個圈子里也慢慢地打出了名氣。

隨著認識他的雪茄愛好者增多，慕名找程博濤買雪茄的人也在增加，單單靠偶爾回古巴探親代購，已經不足以滿足大家的需求，而程博濤也沒有別的正品購買渠道。

消費群體如此龐大，雪茄煙本身價格又比較高。程博濤想到可以購買無牌雪茄，貼名牌商標重新包裝銷售，便可牟取高額利潤。盡管他心里十分清楚，在中國銷售煙草是需要有相關資質的，自己一旦開始做這件事，總有一天會被發現，但在金錢誘惑下，程博濤還是繼續“投入”對土制雪茄“改頭換面”的工作中。

經檢察機關審理查明，2022年4月至6月，程博濤在北京多地未經中國煙草專賣行政主管部門許可，且無煙草專賣批發企業許可證等許可證明的情況下，將其持有的假冒古巴知名品牌雪茄煙出售給他人，非法經營數額共計人民幣7.9萬元。

在案件辦理過程中，盡管程博濤已在中國生活多年，能用較為流暢的中文進行日常對話，但為保障外籍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司法機關依然為其提供西班牙語的翻譯服務，并保證所有法律文書有西班牙語的翻譯版本。

承辦此案的檢察官張力解釋道：“如果案件中犯罪嫌疑人為外籍身份，我們要先核實其國籍信息，確認其選擇使用哪種語言參加訴訟，是否需要使領館官員探視等。辦理這起案件起初，程博濤選擇了用中文做筆錄，他使用中文進行日常對話也較為流暢，但訊問會涉及一些法律術語，我們認為使用其母語進行翻譯，能讓他更清楚、準確地了解這些術語的意思，所以我們還是堅持為其配備翻譯?！?/p>

2023年4月17日，朝陽區檢察院以程博濤涉嫌非法經營罪，向朝陽區法院提起公訴。4月26日，朝陽區法院開庭審理此案。法院認為，程博濤被公安機關抓獲歸案后，能夠如實供述所犯罪行，自愿認罪認罰，且主動繳納違法所得，可依法予以從輕處罰，故以非法經營罪判處被告人程博濤有期徒刑六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8萬元。

為外企創造良好營商環境

然而，獲得生效判決并不意味著檢察工作的結束。在辦案過程中，朝陽區檢察院涉外檢察辦公室發現，此案中程博濤不僅嚴重損害了消費者合法權益，嚴重擾亂了我國煙草專營管理秩序，還侵害了被害企業作為商標持有人的合法權益，并損害了被害企業持有的商標市場形象。

“這家古巴企業的產品具有國際知名度，在我國的消費群體也比較龐大，但因其在華缺乏分支及代理機構，對中國市場及法律不熟悉，無法及時保護自己在中國市場的合法權益?！睆埩Α斗綀A》記者說道。

但在尋求這家古巴企業聯系方式時，張力等人遇到了困難。這家企業在華沒有分支機構，官方網站提供的郵箱無人答復，還能怎樣聯系上他們呢？

朝陽區檢察院涉外檢察干警們充分發揮他們的多元專業背景優勢，在網上檢索到了這家企業曾委托國內一家律所向中國的國家知識產權局提交過商標保護的相關文件。通過這家律所，朝陽區檢察院也順利與該企業建立了聯系。

2023年9月21日，朝陽區檢察院向該企業制發了檢察建議，提出企業應完善在中國市場的維權工作制度，暢通消費者購買到假冒產品時的救濟渠道，并協助中國司法機關開展產品真偽鑒定工作等建議。為了保障被害企業的合法權益，朝陽區檢察院還同時向被害企業送達了檢察建議的西班牙語翻譯版本。

這家古巴企業也第一時間作出書面回復，表示全面接受檢察建議內容。在回函中，該公司表示，對中國檢察機關依法平等保護內資外資等各類市場主體，以及營造法治化營商環境所做出的巨大努力表示贊賞和歡迎。同時，對朝陽區檢察院在具體案件中平等保護外國企業的合法權益，嚴厲打擊侵害外國企業商標權的違法犯罪行為，以及為中國消費者創造良好消費環境、為外資企業在華經營創造良好營商環境的努力，表達感謝和贊賞。

之后，該公司也委托律所處理在中國市場的維權事宜，包括產品真偽鑒定、出具鑒定意見等。為了能更暢通消費者購買到假冒產品時的救濟渠道，幫助消費者辨別雪茄真假，公司正加緊建設官網的中文網頁。

張力向《方圓》記者表示，古巴作為較早與我國簽署“一帶一路”合作規劃的國家，幫助該國企業在我國境內依法投資營商，是檢察機關能動履職服務保障“一帶一路”建設、助力我國法治化營商環境建設的生動體現。（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