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愿式訂單的背后

方菲 周瑋師

“品牌授權專賣，支持專柜驗貨?！边@是一家網絡“正品店”的廣告語。它只賣某品牌服裝，售價為官方價格的6至7折。由于貨品價格低廉，顧客還能“許愿式”訂貨（顧客點名要什么款式，店鋪就提供什么款式），其中一些款式在商場都很難買到，該淘寶店吸引了眾多顧客前來購買，生意非?；鸨?。

而這些價格低廉的某品牌衣物，經專業核驗竟然全部是正品，要知道某品牌很少有這么低的折扣，即便有，這家淘寶店的利潤從何而來？店主陸久之究竟有何神通？

超低價正品，貨源從何而來？

陸久之自2013年以來開始經營一家淘寶店，專做某品牌衣物代購。2021年，受疫情影響，陸久之不方便外出進貨，便開始低價收購來歷不明的貨品。

2021年七八月份，一個叫王小鑫的人聯系到了陸久之。兩個人簡單聊了幾句后加了QQ，很快就在QQ上達成了合作協議——陸久之給王小鑫提供需要的貨物清單，王小鑫按清單上的內容在全國各地的某品牌店購買貨物。這些貨物要么是陸久之買不到的貨物，要么是銷量好的爆款貨品，或是顧客點名想要的款式。

跟王小鑫合作了一兩個月，陸久之認為王小鑫應該不是通過正當途徑獲得的貨品。王小鑫寄貨的頻率很高，有時在一天之內會給陸久之寄多個包裹，每次都會有單價很高的新款衣物，這些貨品往往不在清單上，王小鑫對手中的貨品也不是很懂。

由于王小鑫的賣價很低，是某品牌的內部工作人員都拿不到的價格，貨物也確實是正品，陸久之覺得有利可圖，于是在貨物來源不明的情況下選擇繼續跟王小鑫合作，以獲取高額利潤。

事實上，陸久之的猜測沒有錯。王小鑫是個慣犯，曾因犯盜竊罪數次“進宮”。這次也不例外。他想通過“淘貨”和收購贓物再轉賣賺差價，還自己的賭債。由于“收貨方”一直不穩定，王小鑫便產生從某品牌專賣店偷衣服銷贓給淘寶店主的想法。

隨著兩人合作的深入，陸久之也有了更多的“合作伙伴”。自2021年底開始，王小鑫等8人以單獨或團伙配合作案的方式，在湖南、湖北、上海等各地的某品牌商店盜竊衣物，得手后，以4.5折至5.5折的價錢銷贓給陸久之，有瑕疵的衣服就以3折的價錢銷贓。盜竊而得的衣物通過快遞郵寄給陸久之。9人的合作鮮有出錯，直到被警方抓獲。

悉數落網

2023年3月12 日，湖南某商場某品牌店店員發現，店內3件衣物被盜，進貨價總計800余元。查看監控，店員發現4名男女形跡可疑。

同一天下午， 這三男一女又進入另一家某品牌門店進行盜竊。監控顯示，一名女子在店內尋找衣服型號，集中放在一旁貨架上，一名男子使用工具將衣服的防盜扣拆除，并將衣服放到門店柱子背后的監控死角，另外兩名男子進入店內，用隨身攜帶的手提袋將衣服帶出店外。這家店總共有10件衣服被盜，價值6000余元。

為了不打草驚蛇，抓到其背后的團伙，某品牌店鋪經營者對幾人樣貌在內部工作群進行了分享，并守株待兔，終于在一個月之后等到了這幾人的“再次光臨”。

2023年4月8日下午，某品牌店店員發現有兩名男子戴著口罩進店，一人開始挑選衣物，另一人在一旁四處張望。店員覺得兩人形跡可疑，仔細觀察后發現，其中一名男子的體貌特征與一個月前即3月12日入店盜竊的一名男子特征相符。店員立刻將其攔住并報警。一名男子趁亂逃跑，被民警帶走的另一名男子則是王小鑫。

經過審訊，比對證據、信息得知，這伙人的作案模式是兩三人一組，攜帶購物紙袋和工具，用工具將看中貨物的防盜扣卸掉，趁機把這些貨物放在袋里直接帶走。這些盜竊的貨物去處都指向了陸久之的淘寶店。根據審訊信息，公安機關開展摸排工作，在全國多個縣、市抓獲陸久之等8名犯罪嫌疑人。

陸久之認為自己從來沒有參與盜竊行動，沒有實質性協助其他犯罪嫌疑人盜竊，僅僅是購買了贓物。其中4人則否認與陸久之之間的部分經濟往來及快遞往來與盜竊銷贓行為有關。

而當公安民警問陸久之為什么明知王小鑫等人的貨物是非法得到的還是繼續跟他們合作，陸久之解釋道，首先這伙人能快速幫自己拿到需要的貨物，自己不用跑腿去門店掃貨；其次，某品牌自從2022年開始，就抵制代購，拿貨渠道變少；再次，如果采購不及時，淘寶店鋪不能及時發貨，被消費者投訴，店鋪就會被扣分、罰錢，排名會降低；最后，這伙人供貨質量有保障，是正品且折扣低，價錢便宜，基本上都是以貨品吊牌價5折的價格賣給自己的，這價格其他代購根本拿不到。利欲熏心之下，陸久之默認了這伙人的盜竊行為。

挽回損失312萬余元

由于王小鑫等人作案時間跨度兩年有余，作案地點遍布全國20余個省市，他們之間的轉賬金額多達數千筆，快遞信息堆積如山，偵查工作一度陷入僵局。為確保辦案質量和提高訴訟效率，切實維護司法公正，檢察機關第一時間介入該案偵查，與公安機關多次召開聯席會議，就如何引導偵查、補強證據展開討論。

然而，難題擺在了辦案檢察官章彤和檢察官助理周冠羽面前：犯罪嫌疑人陸久之并未參與實際盜竊行為，該如何定罪？陸久之與同案盜竊人員應當如何認定主從犯？如何認定犯罪金額？一時之間，檢察官陷入了困境。

經過系統分析，查詢相關案例，請教辦案經驗豐富的實務專家之后，檢察官認為，犯罪嫌疑人王小鑫等盜竊人員按照犯罪嫌疑人陸久之的要求實施盜竊，后由陸久之負責在其網店銷贓?！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審理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5條規定：“事前與盜竊、搶劫、詐騙、搶奪等犯罪分子通謀，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的，以盜竊、搶劫、詐騙、搶奪等犯罪的共犯論處?！狈缸锵右扇岁懢弥虑芭c上述盜竊人員既有通謀分工，客觀上向王小鑫等實施盜竊的犯罪嫌疑人提供暢銷貨品清單并提供固定的銷贓渠道、支付贓款，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應以盜竊共犯、主犯論處。

承辦此案的檢察官認為，犯罪嫌疑人王小鑫等9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長期多次盜竊某品牌店內財物；犯罪嫌疑人陸久之事前明知王小鑫等人向其提供的衣物系盜竊所得，仍通謀向上述犯罪嫌疑人提供暢銷衣物清單并提供固定的銷贓渠道，應以盜竊共犯論處。

至此，在明確此案辦理思路之后，檢察機關引導公安機關補強了陸久之的定罪證據，但又面臨其余8名盜竊犯罪嫌疑人的犯罪金額認定問題。由于此案涉案金額大，作案范圍遍布全國各地，作案持續時間長，作案記錄、快遞記錄、贓物數量及價值金額等信息交織在一起，檢察機關經過反復研討，擯棄傳統盜竊案辦理思路，創新提出調取轉賬記錄、出行記錄、快遞記錄等側面證據與銷贓金額互相印證的補充偵查方式，引導公安機關開展密集梳理工作。

經查，王小鑫等實施盜竊的犯罪嫌疑人與網店老板、犯罪嫌疑人陸久之并無其他經濟往來，不能提供相應證據證實相互轉賬金額中有通過正規途徑購買的衣物，雙方的轉賬金額均系盜竊衣物的銷贓數額。

對于部分嫌疑人否認與陸久之之間的經濟往來及快遞往來涉及盜竊銷贓行為，根據快遞記錄、行程記錄、微信聊天記錄等，足以證明上述人員使用指定賬號收取贓款，以及流竄多地實施盜竊的事實，故上述辯解不予認定。

然而，多名被告人及其辯護人對檢察機關指控的盜竊數額有異議，認為不應將陸久之與各盜竊實行犯的轉賬數額直接認定為盜竊數額。在這種情況下，如何精準鎖定盜竊數額？

經查，此案以銷贓數額認定盜竊數額有利于被告人，此案各分店出具的6.9折的成本價是高于3至6折的銷贓價格，各同案的盜竊實行犯與陸久之并無其他經濟往來，各被告人不能提供相應的證據證實上述轉賬金額中有其通過正規途徑購買的衣物，雙方的轉賬金額均是盜竊衣物的銷贓數額。被告人王小鑫辯稱與陸久之的經濟往來中有10萬元左右系借款，也系雙方之間就銷贓衣物結算贓款的提前支付，最后均由王小鑫提供盜竊衣物抵扣結算。

與此同時，為保護企業合法權益，章彤和周冠羽引導公安機關全力追贓挽損，嚴查贓物流向，對犯罪嫌疑人進行釋法說理，開展退贓退賠從輕處理等政策教育。最終，當地公安機關在主犯陸久之專門用于存放貨物的住所查扣涉案衣物2.5萬余件，經清點評估價值共計312萬余元。

2023年12月7日，檢察機關以涉嫌盜竊罪對上述人員提起公訴，法院公開審理了這起某品牌特大盜竊系列案。法院認為，陸久之伙同王小鑫等人盜竊數額共計人民幣519萬余元，犯罪數額特別巨大，上述人員行為均構成盜竊罪，應當依法追究其刑事責任：被告人陸久之因售賣被告人王小鑫等人盜竊的某品牌衣物，以盜竊罪（共同犯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三年，并處罰金20萬元；以盜竊罪分別判處王小鑫等8人有期徒刑十一年六個月至一年六個月不等，并處罰金。

由于檢察機關及公安機關全力追贓挽損，最終為企業挽回損失312萬余元。

“要不是你們把衣物追回來，公司的損失就大了，真的謝謝你們……”2024年1月25日，該品牌的負責人特意來到檢察院，對章彤和周冠羽感激地說道。（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