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棋子

崔啟昌

“一串青藤貼地爬，扎根泥土結憨瓜。雖為鄉下尋常物，廣受人民百姓夸?！币皇讈碜悦耖g的七絕詩句，讓明朝晚期才從南美洲傳入咱們這兒的地瓜愈發挺直了腰桿。

地瓜沒啥顏值，但是作為糧食，它“雖無國色爭春秀，濟世充饑最有情”。饑荒年月也好，物阜民豐時代也罷，憨憨的一鍋煮地瓜，不知讓多少人果腹充饑，讓多少食者陡添滿臉好氣色，倍增一身新活力。

除了蒸煮，地瓜究竟有多少種吃法，我沒怎么翻書，倒是這種廣受凡夫俗子歡迎的吃食功效厲害卻眾人皆知?！侗静萸笤分姓f：地瓜能涼血活血，寬腸胃，通便秘，去宿瘀臟毒，舒筋絡，止血熱渴。暑去寒來，雙手捧牢的飯碗里能有如此一道吃食慰籍胃腸，恐怕也是達官貴人們日思夜想的吧！

地瓜棋子雖是閑食，但它不能不說是地瓜在糊口熟食路途上的另一種造化。蒸煮，地瓜能夠飽腹；成肴，地瓜湯湯水水可以就酒下飯；而搖身成為棋子，雖脆而甜香，撩人食欲，解人饞意，但也只能香香口、解解饞而已，這符合閑食食用的習俗傳統。因為烹飪技藝給予地瓜以升級越格、飚高價錢的機遇，而蕓蕓食者也因為烹飪技藝的施展，在林林總總的閑食隊列中看到了普通地瓜衍生為“地瓜棋子”的亮眼蝶變，且從中飽了口福，地瓜的這種造化，著實叫人身熱，叫人心生愜意。

“二月二，炒棋子，大人孩子一席子；二月二，吃煎餅，大人孩子一天井；二月二，炒豆子，老婆孩子一溜子?！边@個老習俗，青島鄉間人祖祖輩輩沐浴其中。出了正月，二月二如老情人一樣姍然來到人們面前。倚海而居的青島人因了二月二這個不大的節日，會像聽了號令一般，家家忙活一個事：炒糖豆，吃棋子。其中的“棋子”，除了慣常的面棋子，老少向往的便是地瓜棋子了。鍋熱鏟響，地瓜成棋時，繚繞而起的好氣味能香透一處院落，甚至滿條街巷。

個頭大而圓潤的地瓜，冬貯于福棚或炕窖已過秋冬兩個季節，所含大部分水分已隨時光而去，甜度增高的同時，地瓜出土那陣兒的野性也被時間鹵制得消停下來。洗凈、去皮，執刀切成半指厚瓜片，繼而用鈄刀切成若干大小基本一致的菱形“棋子”。架高葦箔，將棋子均勻攤平，任由春風吹拂、日光照曬。三四天工夫，棋子表面起皺變干，內里水分進一步蒸發，色彩由淺黃漸變成淺灰時，便可在火焰的催攆中讓棋子的格局進位增高。

燒文火，及至鍋溫熱時倒入棋子。懶燒火，勤翻鍋，敞鍋蓋，專烘烤。這是讓地瓜棋子生成甜香閑食的經驗與竅門?；鹈鸵缀?，火輕夾生，蓋鍋味苦，烘烤脆而甜香。青島鄉間，口音不同的地瓜棋子制作者對此耳熟能詳記憶猶新。人們曉得一個理兒：讓地瓜生成一味好的閑食，違了常理、背了規程，不僅適得其反，其過程無疑是折騰了。

早些年，好吃的地瓜棋子不光擁在二月二這個節口，日常，會持家的青島鄉間人大都會備一些，供家人消遣時打牙祭，幫孩子們化解饞意。

經年傳承的地瓜棋子，如今在青島鄉間依然溢散著誘人的清香，城里的閑食柜臺里也有它小巧好看的模特。居家圍座，弄一些地瓜棋子擱在桌幾上，敘舊、說事、聊拉家常時有一搭無一搭地嚼上幾顆，“咯嘣、咯嘣”脆響的動靜，還有縷縷從未走遠的甜香味道隨即洇潤一室。想來，這不會光是地瓜棋子帶來的聽覺、味覺體驗吧？興許，這情境中還有對過往日子的回望與眷戀，有對好生活的向往與期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