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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漢簡牘所見“長沙”縣考

2024-04-04 15:06趙堉燊
出土文獻 2024年1期
關鍵詞:臨湘長沙

趙堉燊

摘 要: 里耶秦簡、華遠秦牘、益陽兔子山漢簡均見地名“長沙”,表明秦代延續楚國的建置設有長沙縣,該縣作為蒼梧郡的郡治,一直延續至漢初。秦長沙縣故城在今長沙市五一廣場及周邊地區,漢初臨湘縣的城址可能在北津城,疑吳氏長沙國的國都可能曾由北津城遷至“臨湘故城”,遷置后原長沙縣改名為臨湘縣。

關鍵詞: 秦漢簡牘 長沙 臨湘 縣址

戰國時期楚國便有地名“長沙”。如《史記·越王勾踐世家》“復讎、龐、長沙,楚之粟也”,《索隱》言讎、龐、長沙是三邑。

《史記》卷四一《越王勾踐世家》,北京: 中華書局,2014年,第2109頁。顧頡剛先生提出戰國時期的“長沙”在今湖南長沙市一帶。顧頡剛: 《戰國之長沙》,《顧頡剛讀書筆記》第5卷,北京: 中華書局,2011年,第3509—3510頁。又如,包山楚簡59、61、78號簡分別見有“長GF8B5(沙)正”“長GF8B5(沙)公”“長GF8B6(沙)之旦”,長沙五里牌楚簡13、14號簡見有“長GF8B5(沙)”,楚國兵器有“長GF8B7(沙)”戈(《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16455、16456,以下簡稱“《銘圖》”)。徐少華先生指出:“至遲于戰國中期的楚懷王時,楚已置有長沙縣……秦漢的‘長沙郡,當是在楚長沙縣的基礎上擴充設置的?!毙焐偃A: 《包山楚簡釋地八則》,《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6年第4輯,第91—104頁。秦滅楚后,是否延續楚的建置設有長沙縣,史無明文。近年新出秦漢簡牘為解決這一問題提供了幫助。

2019年,張春龍先生公布了里耶秦簡71、711,這是研究秦代蒼梧郡的重要資料。張春龍: 《里耶秦簡71和711》,首屆中日韓出土簡牘研究國際論壇暨第四屆簡帛學的理論與實踐學術研討會,北京,2019年9月。簡71釋文表明簡文的抄寫時間是在秦王政二十五年(前222),戰國晚期秦國以十月為歲首(參看李忠林: 《秦至漢初(前246至前104)歷法研究: 以出土歷簡為中心》,《中國史研究》2012年第2期,第17—69頁),簡71的背面文字“十一月壬寅”在時間上應早于正面文字“廿五年二月戊午朔辛未”。同時兩枚簡牘均出現“十一月壬寅”,可推測簡711正面的“年十月戊”在時間上應早于秦王政二十五年十一月。陳偉先生懷疑:“這是一組文書,至少由兩件木牘組成?,F在看作71背面的大概是這組文書正面的第二枚木牘,其前是與遷陵縣統計人數相關的上級指令?,F在看作71正面的則可能是這組文書背面的開始部分,但其后有關文書傳遞的部分尚未及見?!眳⒖搓悅ィ?《秦蒼梧、洞庭郡研究的重要資料》,簡帛網,2019年9月10日。兩枚木牘均出現地名“長沙”,如簡711抄寫有“長沙布三道”“以長沙印行[事]”,簡71抄寫有“長沙言書到起”,簡牘的具體釋文可參看陳偉: 《秦蒼梧、洞庭郡研究的重要資料》,簡帛網,2019年9月10日。張春龍先生認為簡牘中的“長沙”是秦縣名,張春龍: 《里耶秦簡71和711》,首屆中日韓出土簡牘研究國際論壇暨第四屆簡帛學的理論與實踐學術研討會,北京,2019年9月??蓮?。

2022年長沙市博物館舉辦的“發·現——長沙考古七十年成果巡禮特展”公布了五枚華遠秦牘。據介紹,這批簡牘2015年出土于坡子街華遠建設工地5號古井中。其中簡J5∶60+J5∶38釋文為:

廿九年長沙廄

駕馬三匹該枚簡牘的紅外照片可參看《喚醒長沙記憶 長沙博物館“發·現——長沙考古七十年成果巡禮”特展免費開放》,湖南省文化和旅游廳網站,2022年7月11日;華遠秦牘的相關介紹,還可參看《“長沙廄”讓漢長沙國車馬威武》,“文旅長沙”微信公眾號,2022年7月22日。

“廿九年”即秦始皇二十九年(前218)無疑。從目前簡牘材料看,“廄”是秦縣內常設的獨立行政機構,如睡虎地秦簡《秦律雜抄》“馬勞課殿,貲廄嗇夫一甲,令、丞、佐、史各一盾”,里耶秦簡9756“八月乙巳朔甲寅,遷陵守丞都告廄主……”。至于郡一級是否設有“廄”,目前尚不明確。另外,華遠秦牘J5∶19“蒼梧嗇”,“蒼梧”即蒼梧郡,則簡J5∶60+J5∶38中的“長沙”是指長沙郡的可能性較小。綜合上述兩點因素,“長沙廄”應理解為“長沙縣的馬廄”。漢印有一方石質鼻鈕的“長沙廄印”(《秦漢南北朝官印征存》0232),該印是專用以殉葬的明器,時代或屬西漢早期。西漢王國也設有“廄”,如漢印中有“葘川廄丞”(《中國封泥大系》11872)、“魯廄丞印”(《中國封泥大系》08093)等,因此印文中的“長沙”不排除是指長沙國。上述簡牘表明秦王政二十五年、秦始皇二十九年均設有長沙縣,隸屬蒼梧郡。

20世紀30年代在今長沙烈士公園的古墓中曾出有一件廿九年太后漆卮(《銘圖》19907)。1958年相關單位對出土該器的墓葬進行發掘,確定墓葬為典型的楚墓。高至喜: 《長沙烈士公園3號木槨墓清理簡報》,《文物》1959年第10期,第65—70頁。裘錫圭先生指出器物銘文有秦文字風格,將該器的年代定為秦昭王二十九年,而宣太后是楚人,入秦以后跟楚國或有一定的聯系。裘錫圭: 《從馬王堆一號漢墓“遣冊”談關于古隸的一些問題》,《考古》1974年第1期,第46—55頁。該卮有一朱書的“長”字,屬秦文字的寫法。漆卮“長”字作形,近年一些著錄書將漆卮“長”字摹寫作形,該字的下部摹寫有誤。器銘的清晰照片可參看下中邦彥編: 《書道全集》第1卷,東京: 平凡社,1954年,第126頁?!伴L”即“長沙”之省,或是秦占領楚地后在原器物的基礎上加寫的地名。參看李學勤: 《論美澳收藏的幾件商周文物》,《文物》1979年第12期,第72—76頁。若如此,該器物也是秦置有長沙縣的又一佐證。

秦王朝覆滅后,長沙縣并未被廢置?!妒酚洝舨剂袀鳌罚骸绊検狭淹鯙榱x帝,徙都長沙?!薄妒酚洝肪砭乓弧恩舨剂袀鳌?,第3153頁。一般史書中所見“徙都某某”是指徙都至某縣級地名,“徙都長沙”表明楚漢之際“長沙”作為縣級政區依然存在(有關義帝封地問題,詳見后文)。又如,2013年在湖南益陽兔子山遺址七號井出土的簡牘,以漢初吳姓長沙國的資料為主,間有劉姓長沙國的資料。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益陽文物處: 《湖南益陽兔子山遺址九號井發掘簡報》,《文物》2016年第5期,第32—48頁。張春龍先生認為:“不論是從紀年簡看,還是從相關內容看,七號井所出的簡牘是漢初長沙國益陽縣的廢棄資料,且以縣署經辦的各類文書為主體?!焙鲜∥奈锟脊叛芯克?、中國人民大學歷史系: 《湖南益陽兔子山遺址七號井出土簡牘述略》,《文物》2021年第6期,第71頁。其中簡J7⑦∶48記載:

丞相府下內史

廷下長沙“廷下”的“長沙”二字書寫于“長沙令”右上側,可能是書手在書寫過程中發現漏寫后添寫的。長沙令秩

簡牘中的“長沙令”是指長沙國長沙縣的縣令無疑,可證西漢吳氏長沙國境內仍有長沙縣。又,2003年在今長沙市走馬樓東側湖南省供銷社綜合樓工程基建工地8號古井發掘出一批西漢簡牘,其主要是第二代長沙王劉庸在位時的資料。參看陳松長: 《長沙走馬樓西漢古井出土簡牘概述》,《考古》2021年第3期,第97—108頁;宋少華: 《長沙市走馬樓西漢古井及簡牘發掘簡報》,《考古》2021年第3期,第35—62頁。從已公布的簡牘看,文書中常見“臨湘”縣,暫未發現有“長沙”縣的記載,參看宋少華: 《長沙走馬樓西漢簡牘所見年代、疆域瑣議——以走馬樓西漢簡牘為中心》,《出土文獻研究》第20輯,上海: 中西書局,2021年,第285—317頁?;虮砻骶暗鄱辏ㄇ?55),以長沙郡封子發為長沙定王后,長沙國已無長沙縣。

還需提及的是,西漢長沙國(郡)有臨湘縣,有一部分現代學者認為臨湘早至秦代已置縣,主要依據的是秦國兵器二十六年臨相守戈(《銘圖》17241)。關于戈銘“臨相(湘)守”的解讀,學界仍存爭議。參看郭永秉、廣瀨薰雄: 《紹興博物館藏西施山遺址出土二年屬邦守蓐戈研究——附論所謂秦廿六年丞相戈》,《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4輯,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12—127頁;徐世權: 《秦二十六年臨湘守戈考》,《江漢考古》2016年第2期,第92—97頁;陳陶然: 《戰國秦兵器考訂七則》,《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23年第11期,第67—69頁。秦簡中縣級機構確見職官“守”,多為“代理”之義,參看沈剛: 《秦簡所見地方行政制度研究》,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1年,第72—77頁。而目前所見秦兵器“上郡守”“蜀守”“漢中守”“洞庭守”秦兵器洞庭守戈原釋作家丞戈(《銘圖》17321),承蒙吳良寶老師告知,施謝捷先生指出戈銘應當釋作“洞庭守”。等均是指郡守,秦縣級長官能否監造兵器生產,尚存疑問。因而,目前無法證實秦置有臨湘縣,不排除先秦時期秦一度置有臨湘郡、臨汾郡。

秦出土地名資料見蒼梧郡,其始置時間應在秦王政二十五年,該郡位于洞庭郡以東,地域范圍約包括湘資流域及洞庭湖大部分地區。

以往學界認為臨湘縣是秦代蒼梧郡的郡治,主要是基于傳世文獻所載漢代長沙國的國都是臨湘縣,逆推秦代情況?!妒酚浖狻吩唬骸啊稘h書·鄒陽傳》曰:‘越水長沙,還舟青陽。張晏曰:‘青陽,地名。蘇林曰:‘青陽,長沙縣是也?!鼻宕鷮W者閻若璩《潛邱札記》認為秦長沙郡治青陽,漢曰臨湘。實際上,也是將臨湘縣看作郡治。參看閻若璩: 《潛邱札記》卷三《釋地余論》,《清代詩文集匯編》,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41冊,第110頁。如除了前引《史記·高祖本紀》的內容,《漢書·吳芮傳》也有“項籍死,上以鋗有功,從入武關,故德芮,徙為長沙王,都臨湘”,《漢書》卷三四《吳芮傳》,北京: 中華書局,1962年,第1894頁?!稘h書·地理志》也記載長沙國的首縣即臨湘縣?!稘h書》卷二八《地理志》,第1639頁。一些研究者據此認為西漢長沙國的國都及其后的長沙郡治所均在臨湘縣。周振鶴、李曉杰、張莉: 《中國行政區劃通史·秦漢卷(第二版)》,上海: 復旦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436—437頁。從現有材料看,西漢中晚期的長沙國(郡)治所是在臨湘縣應無疑問,不過是否可由此逆推秦代以及漢初的情況,需謹慎對待。秦漢時期同一郡的郡治有時也會發生遷移,如秦上郡、隴西郡的郡治分別是高奴、上邽,到了西漢中晚期已分別遷至膚施、狄道。參看馬孟龍: 《西漢初年隴西、北地、上郡治所考——以張家山漢簡〈秩律〉所見各縣等第為中心》,《歷史地理研究》2021年第2期,第16—30頁;周波: 《張家山漢簡〈秩律〉簡453拼綴與釋讀——兼論秦至漢初上郡、隴西郡相關政區問題》,《出土文獻》2022年第2期,第17—31頁。

新出秦簡對確定秦蒼梧郡的郡治提供了幫助。張春龍先生據里耶秦簡71、711的內容認為秦蒼梧郡的郡治為長沙縣;張春龍: 《里耶秦簡71和711》,首屆中日韓出土簡牘研究國際論壇暨第四屆簡帛學的理論與實踐學術研討會,北京,2019年9月。陳偉先生同意秦以長沙為蒼梧郡治,“長沙作為郡治所在,是在郡境內分不同路線傳遞文書的出發點”。陳偉: 《秦蒼梧、洞庭郡研究的重要資料》,簡帛網,2019年9月10日。今按,里耶秦簡711“長沙布三道”,可與同簡“新武陵布四道”相對照。從文書的傳送角度看,郡治是文書分道傳送的起點,如里耶秦簡8657記載洞庭郡府文書從“新武陵別四道,以次傳”、簡9712+9758“臨沅下索、門淺、零陽、上衍,各以道次傳”,洞庭郡的文書始發點有臨沅與新武陵,鄭威先生考證秦沅陽縣在今湖南洪江市黔城鎮;新武陵縣為漢代義陵縣前身,在今湖南溆浦縣馬田坪鄉梁家坡村西北。參看鄭威: 《出土文獻所見秦洞庭郡新識》,《考古》2016年第11期,第84—88頁??纱_定兩縣均是洞庭郡的治所。郭濤先生進一步考證出秦洞庭郡實行三府分立制度,郡守和郡監開府于臨沅縣,郡尉駐地在新武陵縣。郭濤: 《秦代洞庭郡治辨正》,《考古》2021年第2期,第100—108頁。同理,長沙縣作為文書分道傳送的起點,而且簡文“以長沙印行[事]”表明長沙縣長官可行郡守之職,因而該縣作為蒼梧郡的郡治當無疑問。至于秦蒼梧郡的郡守和郡尉是否分縣而治,由于缺乏材料,暫且存疑。

細檢傳世文獻,也可找到秦蒼梧郡郡治的線索,下面試舉兩例。

(1) 《水經·湘水注》:“秦滅楚,立長沙郡,即青陽之地也?!贬B道元著,陳橋驛校證: 《水經注校證》卷三八,北京: 中華書局,2007年,第895頁?!短藉居钣洝芬缌摇断嬷萦洝酚涊d:“始皇二十五年,并天下,分黔中以南之沙鄉為長沙郡,以統湘州?!睒肥纷?,王文楚等點校: 《太平寰宇記》卷一一四《江南西道十二》,北京: 中華書局,2007年,第2315頁。過去研究者據此以為公元前222年秦在今湖南一帶設有長沙郡。譚其驤: 《秦郡新考》,《浙江學報》1947年第1期;收入《長水集》,北京: 人民出版社,2011年,上冊,第4頁。而里耶秦簡8755至8759秦始皇三十四年文書記有“蒼梧為郡九歲”,表明秦王政二十五年設有蒼梧郡,置郡時間恰與“長沙郡”相合。陳偉先生提出蒼梧郡是漢長沙國(郡)的前身,陳偉: 《秦蒼梧、洞庭二郡芻論》,《歷史研究》2003年第5期,第168—172頁。周振鶴先生也同意該觀點。周振鶴: 《秦代洞庭、蒼梧兩郡懸想》,《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5期,第63—67頁。近年公布的秦簡也表明蒼梧郡當臨近洞庭郡與南郡,可證秦蒼梧郡與“長沙郡”實為一郡?!端洝は嫠ⅰ贰断嬷萦洝匪^的“長沙郡”實際上是以郡治縣名代替郡名。這樣的例子還有《水經·沂水注》“(郯)縣,故舊魯也,東??ぶ?,秦始皇以為郯郡”,酈道元著,陳橋驛校證: 《水經注校證》卷二五,第607頁?!稘h書·高帝紀》“以碭郡、薛郡、郯郡三十六縣立弟文信君交為楚王”,《漢書》卷一《高帝紀》,第61頁?!佰翱ぁ奔匆詵|??たぶ污翱h代指東???。

(2) 漢元年(前206),秦朝覆滅以后,項羽分封滅秦有功的將領、舊貴族及降將等為王?!妒酚洝ろ椨鸨炯o》云:“義帝雖無功,故當分其地而王之?!薄妒酚洝肪砥摺俄椨鸨炯o》,第402頁。

有關義帝的封地,史書記載存在差異。一種記載義帝都郴縣(今湖南郴州市)?!妒酚洝ろ椨鸨炯o》:“項王出之國,使人徙義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義帝長沙郴縣。趣義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陰令衡山、臨江王擊殺之江中?!薄妒酚洝肪砥摺俄椨鸨炯o》,第407頁?!稘h書·項籍傳》:“羽乃陽尊懷王為義帝,曰:‘古之王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徙之長沙,都郴?!薄稘h書》卷三一《項籍傳》,第1809頁。其中《項羽本紀》“長沙郴縣”中的“長沙”,有學者認為是指長沙郡。徐少華: 《包山楚簡釋地八則》,《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6年第4輯,第91—104頁。另一種記載的是義帝都長沙縣。如《史記·黥布列傳》:“項氏立懷王為義帝,徙都長沙,乃陰令九江王布等行擊之。其八月,布使將擊義帝,追殺之郴縣?!薄妒鍖O通列傳》:“懷王為義帝,徙長沙,叔孫通留事項王?!薄妒酚洝肪砭乓弧恩舨剂袀鳌?,第3153頁;《史記》卷九九《叔孫通列傳》,第3295頁。呂思勉先生提出“郴在楚極南,項羽即欲放逐義帝,亦不得至此”,《項羽本紀》之郴縣或為后人測注,誤入本文。呂思勉: 《秦漢史》,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44—45頁。筆者也贊同呂先生的說法。鄂君啟舟節(《銘圖》19181、19182)中的地名“GF8B8”即秦漢郴縣。黃盛璋: 《再論鄂君啟節交通路線復原與地理問題》,《安徽史學》1988年第2期,第24—28頁。該縣地處耒水沿岸,南近五嶺,在戰國時為楚國南境的邊邑,秦代隸屬蒼梧郡,降至楚漢之際地近南越國北境。而五嶺以南到了西漢中期仍被漢人看作是“斷發文身”、不服冠帶的“方外之地”?!稘h書》卷六四《嚴助傳》記載淮南王劉安上書云:“越,方外之地,劗發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與受正朔,非強弗能服,威弗能制也,以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泵x上義帝也是受封為王,很難想象會將郴縣這樣的邊邑作為國都,故本文以《黥布列傳》所載義帝“徙都長沙”為是,郴縣當是義帝被殺之處。同時,秦朝末年至楚漢之際,戰爭頻繁,不可能對郡的建制有大幅度改動,項羽分封的各路諸侯,其封域應以秦郡為基礎進行劃定。周振鶴、李曉杰、張莉: 《中國行政區劃通史·秦漢卷(第二版)》,第48頁。因此,義帝徙都長沙縣,應是沿襲秦蒼梧郡郡治而來,到義帝被殺后,其封地并入北部的臨江國?!稘h書》卷一《高帝紀》載漢五年二月劉邦即帝后,詔曰:“其以長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立番君芮為長沙王?!被蚩勺C楚漢之際已有長沙郡,長沙郡或是臨江國所置。

關于秦漢簡牘“長沙”縣的地望,但昌武先生懷疑該縣是處于蒼梧郡北部。但昌武: 《秦蒼梧郡中的長沙、臨湘縣問題》,簡帛網,2019年9月29日。張春龍先生認為若長沙、臨湘縣同時并存,則長沙縣的地望待考。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國人民大學歷史系: 《湖南益陽兔子山遺址七號井出土簡牘述略》,《文物》2021年第6期,第73頁。以上學者都認為秦漢臨湘縣是蒼梧郡的郡治或長沙國的國都所在,治今湖南長沙市,故長沙縣當另尋他處。

已有的考古調查、勘探、發掘資料表明,今長沙市芙蓉區五一廣場及其周邊地區確有一座漢代古城,考古工作者一般將此城定作漢代臨湘縣的故城。何旭紅: 《長沙漢“臨湘故城”及其“宮署”位置考析》,《南方文物》1998年第1期,第96—100頁。今五一廣場及其周邊地區出土的先秦、秦地名資料中見“長沙”縣而未見“臨湘”縣,如出土于長沙市芙蓉區五里牌的五里牌楚簡、出土于長沙市芙蓉區識字嶺的楚長沙戈(《銘圖》16456)、出土于長沙市芙蓉區烈士公園的廿九年太后漆卮、出土于今長沙市天心區海信廣場的華遠秦牘。再聯系前文已證秦代蒼梧郡的郡治為長沙縣,秦是否置臨湘縣尚存疑問。因而,本文認為秦代長沙縣故城很可能位于“臨湘故城”。

附帶一提,《史記·高祖本紀》“徙衡山王吳芮為長沙王,都臨湘”,《史記》卷八《高祖本紀》,第479頁。表明漢初或曾出現長沙、臨湘二縣并存的情況。若秦漢長沙縣位于今長沙五一廣場一帶,則臨湘縣當另尋他處?!端洝は嫠ⅰ份d:“(臨湘)城之西北有故市,北對臨湘縣之新治,縣治西北有北津城,縣北有吳芮冢?!贬B道元著,陳橋驛校證: 《水經注校證》卷三八,第895頁。今長沙市望城區谷山鄉南沖村與岳麓山鄉岳華村接壤處,湘水西岸,有一座土城遺址,面積約50萬平方米,東部有部分已被湘江沖刷淹沒,文物部門將其定名為北津城遺址。國家文物局主編: 《中國文物地圖集·湖南分冊》,長沙: 湖南地圖出版社,1997年,第1頁。該遺址屬秦臨湘縣城址的可能性較大,漢初吳氏長沙國的國都亦在此處。從地名用字看,“臨湘”因瀕臨湘水得名,如秦漢的臨汾、臨沅、臨溈等縣邑名均因城邑位于河流沿岸而得名,北津城正位于湘水沿岸。雖然卞鴻翔先生提出《水經注》記載北津城位于湘水東岸、“臨湘故城”以北,今北津城址并非史籍中的“北津”,但是目前長沙地區的考古發掘未能發現在“臨湘故城”以北還有其余的秦漢古城。參看卞鴻翔: 《長沙古“北津城”考析》,《湖南師范大學自然科學學報》1990年第2期,第162—167頁。筆者頗疑吳氏長沙國的國都可能曾由北津城遷至“臨湘故城”,遷置后原長沙縣改名為臨湘縣,時間不晚于景帝二年(前155)劉氏長沙國置國。北津城西部分布有不少漢代長沙王陵墓葬,近年考古調查表明應屬劉氏長沙王陵,說明北津城可能即走馬樓西漢簡所見“定邑”所在,疑該城改作陵邑使用是在劉氏長沙國的時候。參看陳松長: 《長沙走馬樓西漢簡中的“定邑”小考》,《出土文獻》2022年第1期,第76—81頁;高成林: 《湖南漢代考古概述》,《南方文物》2022年第2期,第39—49頁。這種地方駐地的遷移在漢代也并非孤例,如烏氏縣的縣址在西漢末年即由今甘肅平涼縣西北東遷至平涼市以東十里鋪一帶。鄭炳林、吳炯炯: 《烏氏考》,《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12年第4輯,第37—41頁。

需要承認,以上對于長沙、臨湘二縣城址的討論存在不少推測的成分,期待日后更多材料的公布,可讓上述問題得以最終解決。

附記:論文在修改過程中,吳良寶、鄭威、徐俊剛先生以及匿名審稿專家提供了寶貴的意見,謹致謝忱,文中的錯誤概由本人負責。

(責任編輯: 田穎、楊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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