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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魏國兵器材料中“涑縣”地理考實

2024-04-04 15:06劉光
出土文獻 2024年1期

劉光

摘 要: 戰國時期魏國兵器材料中有兩件鑄地為“涑縣”的戈。文章通過梳理相關材料,認為兩戈銘中的“涑縣”,與《左傳》成公十三年“涑川”相關,即舊時所謂“涑水故城”?!颁乘食恰鄙w即春秋時期的解梁城,其地望當在今永濟市伍姓湖北的古城村遺址。涑縣地理位置的考訂,對認識戰國時期魏國的政區地理是有意義的。

關鍵詞: 涑縣 涑川 二十七年涑縣嗇夫戈 涑水故城 古城村遺址

傳世的魏國兵器有“涑縣發弩戈”,近年來又公布了“二十七年涑縣嗇夫戈”。學者對后者的年代、形制已有比較好的研究,然關于“涑縣”的地理位置,則付之闕如。筆者不揣谫陋,在學者研究的基礎上,對戰國時期魏國“涑縣”的地理位置進行考訂,以就教于方家。

戰國時期魏國兵器材料中有兩件鑄地為涑縣的戈兵:

(1) 涑縣發弩戈(《銘圖》吳振烽編著: 《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以下簡稱“《銘圖》”。16967),其銘文刻于戈內,作“涑縣發弩戈,冶珍”。戈銘文中的“縣”寫作“”,李家浩先生首先釋出,并且指出“發弩”為官名。但其并未對此戈年代作出判定。筆者認為: 此戈格式與陰晉左庫戈(《銘圖》16913)、陰晉戈鑄造年代下限當為魏惠王后元三年(前332)。合陽矛(《銘圖》17612)合陽位于河西,據《秦本紀》秦惠文君八年“魏納河西地”,其鑄造下限當為魏惠王后元五年(前330)。相似,這種“物勒工名”格式的兵器的鑄造時間應當不早于魏文侯晚期。黃盛璋: 《試論三晉兵器的國別和年代及其相關問題》,《考古學報》1974年第1期,第42頁。

(2) 二十七年涑縣嗇夫戈。其銘文刻于戈內,作“廿七年,涑縣嗇夫擔,冶勻嗇夫雩,冶”。釋文從吳良寶先生的意見,參看吳良寶、張麗娜: 《戰國中期魏國兵器斷代研究》,《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1期,第78頁。

此戈最早由韓自強于2008年公布。韓自強: 《過眼云煙——記新見五件晉系銘文兵器》,《古文字研究》第27輯,北京: 中華書局,2008年,第323—327頁。下引“韓說”皆出此文,不再注出。據韓先生介紹,此戈的基本情況為:“狹援內刃式,通長21.2厘米,其中援長12.7厘米,援中脊隆起,前端尖銳上翹;內長7.7厘米,寬3厘米,內上、下、末端有刃,一穿;欄寬0.8,長9.6厘米,三穿。胡長8.5厘米?!贝送?,韓先生還對戈的年代作出推斷:“此戈是戰國晚期式樣,戰國晚期在位超過27年以上的魏王,只有安釐王,他在位33年,此戈的27年是前249年?!?/p>

吳良寶、蘇輝不同意“韓說”,蘇輝先生指出: 此戈穿在加厚的闌上,闌下部有齒突,與魏惠成王廿七年泌陽戈、秦惠文王四年相邦樛游戈近似,從器形看還是定在惠王前元為妥。參蘇輝: 《秦三晉紀年兵器研究》,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01頁。其中吳先生從戰國魏國疆域的變化及戈的形制進行判斷,認為戈銘中的“廿七年”為魏惠王前元二十七年(前343)。轉引自張建宇: 《三晉紀年兵器的整理與相關問題研究》,碩士學位論文,吉林大學,2018年,第54—55頁。

此外我們還可以補充的是,此戈形制特征為闌側有缺、三穿在加寬加厚的闌上、內三面開刃、后援與下援折角,與之類似的魏國兵器還有二十三年東陽戈、李龍俊、秦讓平: 《安徽六安出土“廿三年東陽”戈考》,《東南文化》2017年第1期。二十七年泌陽戈(《銘圖》17097)、三十三年鄭戈(《銘圖續》吳振烽編著: 《商周青銅器銘文暨圖像集成續編》,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以下簡稱“《銘圖續》”。1227),幾件兵器都制于魏惠王前元后期。因此,將此戈戈銘中的“廿七年”定為魏惠王前元二十七年是正確的。

關于上述戈銘中的“涑縣”的地理位置,李家浩較早指出“當是涑水邊上的一個縣,因涑水而得名”。李家浩: 《先秦文字中的“縣”》,《著名中年語言學家自選集: 李家浩卷》,合肥: 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3頁。這一觀點得到了吳良寶、蘇輝的認可。吳良寶指出:“涑縣位于今山西西南部的涑水河流域則是沒有疑問的?!鞭D引自張建宇: 《三晉紀年兵器的整理與相關問題研究》,第54頁。蘇輝也指出:“從涑水流域的城邑分布看,都是三晉之中魏國的屬地,在惠王遷大梁之前屬于安邑周邊的腹心所在涑縣也在其中?!碧K輝: 《秦三晉紀年兵器研究》,第101—102頁。同時,兩位先生又認為“具體地望暫不可考”。因此需要我們進一步研究。

筆者認為,此處“涑縣”與《左傳》成公十三年呂相絕秦中的“伐我涑川”之“涑川”相關,涑川的地理位置在今永濟市北的伍姓湖附近,舊時有所謂的“涑水故城”。試論述如下。

(一) “涑川”地理位置考辨

關于“涑川”的具體位置,存在兩說: 一說認為在今夏縣北四十里,另一說認為在今永濟東北二十六里。如《太平寰宇記》卷六河南道“夏縣”條下云:

涑川,在縣北四十里。從聞喜縣界接河中猗氏縣。東北有青原,南距安邑,沃野彌望一百余里?!蹲髠鳌烦晒?,“晉侯使呂相絕秦,曰:‘伐我涑川?!睒肥纷?,王文楚等點校: 《太平寰宇記》,北京: 中華書局,2007年,第105頁。

認為涑川在夏縣北四十里。而同書卷四六河東道“河東縣”條下云:

涑水故城,在縣東北二十六里?!蹲髠鳌吩唬骸皶x侯使呂相絕秦曰:‘伐我涑川?!睒肥纷?,王文楚等點校: 《太平寰宇記》,第955頁。

支持《太平寰宇記》之“涑水故城”的觀點的有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讀史方輿紀要》卷四一“蒲州”條下云: 《左傳》成十三年:“晉侯使呂相絕秦,所云‘伐我涑川者?!币婎欁嬗碜?,賀次君、施和金點校: 《讀史方輿紀要》,北京: 中華書局,2017年,第1891頁。高士奇《春秋地名考略》、高士奇: 《春秋地名考略》,賈貴榮、宋志英輯: 《春秋戰國史研究文獻叢刊》,北京: 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年影印本,第3冊,第223—224頁。江永《春秋地理考實》、江永: 《春秋地理考實》,賈貴榮、宋志英輯: 《春秋戰國史研究文獻叢刊》,北京: 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年影印本,第4冊,第97頁。嘉慶《大清一統志》、《大清一統志》卷一四〇:“涑水城,在永濟縣東?!币娔抡冒?、潘錫恩等纂修: 《大清一統志》,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影印本,第558頁。楊伯峻《春秋左傳注》、楊伯峻編著: 《春秋左傳注(修訂本)》,北京: 中華書局,2016年,第943頁。陳橋驛《〈水經注〉地名匯編》參見陳橋驛編著: 《〈水經注〉地名匯編》,北京: 中華書局,2012年,第24頁。該書分類分卷進行地名匯編,在卷四《河水注》列“涑川”,而于卷六《涑水注》則不列,證明編者持“永濟”說。等。

筆者認為,“涑川”當以“永濟”說為確,證據有二:

其一,從春秋秦晉交兵的地理位置來看,基本都集中在黃河以西,秦國雖偶有侵至河東,亦不至于深入晉國腹地(今夏縣北距離晉都絳極近)。清代學者顧棟高曾對春秋時期秦晉交兵的地理位置有過論述,他說:

其后(筆者注: 指僖公三十三年崤之戰后)迭相攻擊歷三四世,終不能越大河以東一步。成十一年,秦、晉為成,秦史顆盟晉于河東,晉郤犨盟秦于河西,截然兩界,如天塹之不可越。顧棟高輯,吳樹平、李解民點校: 《春秋大事表》,北京: 中華書局,1993年,第2039—2040頁。

顧說大致不誤,顧說秦未越河東一步,不準確。文公七年“令狐之戰”,文公十二年“秦取羈馬”皆越過河東。但是秦國并未在河東立足。由此“涑川”之不在今夏縣明矣。

其二,從《左傳》成公十三年的記載來看,亦可證明涑川在今永濟。成公十三年《傳》記載:

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剪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楊伯峻編著: 《春秋左傳注(修訂本)》,第943—944頁。

《傳》文中的河曲、王官、羈馬均在今永濟市境,則涑川亦當在今永濟市境。

(二) “涑水故城”沿革蠡測

《太平寰宇記》將“涑水故城”位置定在河東縣(即漢蒲坂縣樂史撰,王文楚等點校: 《太平寰宇記》,第953頁。其文作“河東縣,即漢蒲坂縣地”。)東北二十六里,其后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高士奇《春秋地名考略》、江永《春秋地理考實》、嘉慶《大清一統志》俱同其說。北宋之河東縣、清代之蒲州(永濟)俱在今永濟市蒲州鎮東。而以“東北二十六里”度之,其地應當在今永濟市北之伍姓湖北。

《水經注·涑水》云:

涑水又西南逕張陽城東。酈道元著,陳橋驛校證: 《水經注校證》,北京: 中華書局,2007年,第171頁。

此處“張陽城”習稱“解梁故城”,即《漢書》的東張?!稘h書·曹參傳》:“(曹參)以假丞相別與韓信東攻魏將孫遬東張,大破之?!币姟稘h書》,北京: 中華書局,1962年,第2016頁。其地當在今山西省永濟市開張鎮,李曉杰主編: 《水經注校箋圖釋(汾水涑水流域諸篇)》,北京: 科學出版社,2020年,第118頁。與涑水故城所謂之“永濟東北二十六里”的地理位置相近。若以其地望上溯至春秋,則此處可能是《左傳》僖公十五年之“解梁”,《傳》文云:

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東盡虢略,南及華山,內及解梁城。

解梁城,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云“山西省永濟縣伍姓湖北之解城”。楊伯峻編著: 《春秋左傳注(修訂本)》,第385頁。從地理位置來看,應即《水經注》之“張陽城”。

另外關于解梁故城的具體位置,光緒《解州志》卷一一曾考證云:

解縣故城在今臨晉縣西南三十五里五姓湖北,其跡至今猶存??己笪悍帜媳苯?,南解虞鄉,北解臨晉,臨晉即桑泉,皆非今治,然則故城當在臨、虞間也。馬丕瑤、魏象乾編纂: 光緒《解州志》,《中國地方志集成·山西府縣志輯》,南京: 鳳凰出版社,2005年,第56冊,第523頁。

光緒《解州志》所謂“臨虞間”“其跡至今猶存”,在民國《臨晉縣志》卷一二有記載:

《舊志》云: 在縣西南三十五里五姓湖北,跡至今猶存。按: 西南三十里今名南古城村有土址,分九門,周二千四百步,高二丈許,城上有水井一眼,深丈許,人多奇之。俞家驤主修,趙意空纂修: 民國《臨晉縣志》,《中國地方志集成·山西府縣志輯》,第65冊,第552頁。

此處南古城村,即今永濟市開張鎮古城村,該遺址現今仍存,據《山西古跡志》載:

通過步測可知土城東西長約1500米,南北寬約1200米。城西北角連續曲折兩次,向內凹入,西南角也內向有一個折曲。南墻由于已在臺地的邊緣,所以已全部坍塌了……殘存的土墻還剩有很高一段,約有五、六米上下。水野清一、日比野丈夫: 《山西古跡志》,孫安邦、李廣潔、謝鴻喜譯,太原: 山西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201頁。

考古學者將該城遺址的年代定為東周時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西工作隊: 《晉南考古調查報告》,《考古學集刊(第六集)》,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年,第43頁。古城村遺址的年代,見該文后所附《運城盆地遺址登記表》(續表一)。

此外,從古城村遺址地理位置來看,它位于伍姓湖北,涑水流域的平川上,是一個理想的城邑選址的場所,武亨偉論述涑水流域早期城市的地理分布時說:“涑水河流域平川面積約占流域總面積的一半左右,其余為石山、土石山及黃土丘陵地區,因此早期城市亦多分布于河谷平川地帶?!币娢浜鄠ィ?《汾涑河流域歷史城市地理研究》,博士學位論文,陜西師范大學,2018年,第112頁。再結合城址的年代來看,其很有可能就是春秋時期晉國的解梁城,三家分晉后屬魏,魏國將此處改為“涑縣”(蓋因其在涑水沿岸)。漢時稱為“東張”,其后至隋唐時期幾次更名,之后可能逐漸被廢棄,所以到了北宋時期,此處被當時的人稱為“涑水故城”。

若上述推斷不誤,則戈銘中的“涑縣”就是春秋時期的解梁城,也就是北宋時的涑水故城,即今永濟市伍姓湖北開張鎮古城村遺址。

如前所述,涑縣戈的年代為魏惠王前元二十七年(前343),而此時,秦國雖對魏國發動攻勢,然未染指魏河東地區?!肚乇炯o》記載秦惠文君八年(即梁惠王后元五年,前330年):“魏納河西之地?!薄妒酚洝?,北京: 中華書局,2013年,第260頁。此時魏國才喪失河西之地。而惠文君九年(梁惠王后元六年,前329年),秦國才開始渡河,攻略魏河東地區?!肚乇炯o》載:“九年,渡河,取汾陰、皮氏?!薄妒酚洝?,第260頁?!段菏兰摇芬噍d:“六年,與秦會應。秦取我汾陰、皮氏、焦?!薄妒酚洝?,第2234頁??梢娫谖夯萃跚霸吣?,河東地區仍牢牢控制在魏國手中,且從“涑縣”的地理位置而言,當處在魏秦交戰的前線,魏國于此設縣,并制造兵器,是符合情理的。李家浩先生指出:“魏國在涑水邊上的‘涑縣和‘左邑兩地分別設‘發弩官,無疑是為了加強對秦國的軍事防御?!币娎罴液疲?《先秦文字中的“縣”》,《著名中年語言學家自選集: 李家浩卷》,第24頁。

此外,由涑縣戈的銘文格式,亦可間接論證涑縣之位置。此戈銘文作:“廿七年,涑縣嗇夫擔,冶勻嗇夫,冶?!逼渲髟煺?,不稱“工師”,而稱“冶勻嗇夫”,皆與他處不同。就目前來看,還有《珍秦齋》收藏之“廿一年安邑司寇戈”與此相同,其銘文作:“廿一年,安邑司寇,冶勻嗇夫,冶幸?!碧K輝先生因此推斷說:“安邑、涑都在魏河東之地,主造者不稱工師而叫作冶勻嗇夫,可見是這一地區的特色?!碧K輝: 《秦三晉紀年兵器研究》,第102頁。我們認為這樣的推斷大致是不錯的,從魏國兵器材料來看,此種格式的銘文應當是魏國在河東地區某個特定時間段的產物。由此也可側面證明,我們將魏國涑縣定在今永濟市伍姓湖北的古城村遺址是合理的。

若上述推斷不誤,則戰國時期魏國在今永濟市境內設置兩縣: 即今永濟市西南蒲州鎮之“蒲反縣”及今永濟市伍姓湖北之“涑縣”。至于魏國何時喪失“涑縣”,就現有材料來看,當如吳良寶先生所說,在魏昭王六年(前290)?!段菏兰摇酚涊d:“六年,予秦河東地方四百里?!蔽簢耆珕适Ш訓|,涑縣應當也在此時落入秦國。

涑縣地理位置的考訂,可補充戰國時期魏國所設之縣,對我們認識這一時期魏國乃至戰國的政區地理也是有益的。

附記:文章投稿后,蒙匿名審稿專家多次提出寶貴意見,特此致謝!

(責任編輯: 田穎、王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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