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邊
踏進電影院之前,我擔心一些家長不能理解女性成長的含義,只是企圖用勵志減肥片的名義,使用《熱辣滾燙》又一次見縫插針PUA我等“永遠不夠瘦”的女人。
后來我放心了。主人公在拳擊賽場上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場景,已足以說明這絕非一個變美的故事。
外形變化當然是最直接的視覺沖擊。但比起賈玲變成了什么樣,更值得聊一聊的地方是:她為何開始。
今天這篇文章,將從象征意義上解讀:“她不是變瘦了,而是變強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以及為何拳擊被看作是一場使人蛻變的“心理游戲”?
樂瑩為什么打拳?一句臺詞解釋了她被吸引的理由:兩個人打成那樣,最后還能抱在一起。
這可能表明,她向往一種“打不壞”的關系。這意味著,這段關系是安全的。
在過去,她總是單方面被暴打而不能言說,也不能反擊。
這種狀態很容易被標簽化為個人的內在缺陷。但從關系的角度看,她的拒絕總是不被尊重,欲望不被聆聽。我把蘋果讓給別人,別人以為我不想要;我把房子讓給家人,卻被反諷為“這是應該的”。被出軌后,對方甚至要求她當伴娘。她上了不想上的電視節目,結果被惡意中傷。這些信息一再暗示:她是一個可以被剝奪的人。她的情緒不重要,她“真正的自我”處在被束縛和被壓抑的狀態。成為“好姐姐、好朋友、好親戚、好女人”的壓力捆綁著她的人生。
但拳擊不一樣。這場游戲的迷人之處正是這里:你不用時刻假裝成為一個好人。攻擊對方是被允許的,攻擊行為不僅不會毀掉關系,還會讓你在比賽中得分。
在拳擊比賽中,血肉模糊的疼痛被擺在明面上。
傷口、流血、鼻青臉腫是如此具象,可被所有在場人士見證、感知(其中也包括屢次傷害她的家人)。
——你看,以前人們一拳拳揍我,我跌入谷底,向陽臺外縱身一躍。沒死成,我感覺好痛,可身上卻沒有傷口。
樂瑩的傷口需要被暴露。如同很多病人會通過“真實的軀體疼痛”來外露情緒問題?!安荒芫芙^”的我,只好讓自己生??;“不能表達痛苦”的我,只好讓自己在對打中變得血肉模糊。
樂瑩不擅長說不。她不擅長守住自己的邊界,也不擅長向外進攻。
當家人嘲諷她“懶”的時候,她一氣之下自己出去租房了。但僅僅是空間上的切割,并不意味著人格上的獨立。
具體表現在,當她遇到了心動的拳擊教練,一旦進入親密關系,就開始習慣性地自我獻祭,把自己打造成一個血包:偷偷預支工資資助他,最后還被使喚成洗衣做飯的保姆。
因為她覺得:只要還能被吸血,我的存在就有價值。
但拳擊是一種強對抗性游戲。對方可以打你,你也可以打對方。這很公平。進攻是被允許的,防御(拒絕被打)是你理所應當要做的事。
在最后一場比賽的前半段,樂瑩純純挨揍——在象征意義上,這是她的人生慣性使然——她的前半生就是被按在地上摩擦。教練稱贊了她的抗擊打能力,但也客觀描述了她消極進攻的狀態。
還是那句話,僅在理智層面知道“我可以拒絕”是不夠的。說“”不”是一種現實場域的練習,也是身體的肌肉記憶。
剛開始你可能會一邊拒絕一邊哭,到后來你可以隨意地說出“我不喜歡牛蛙”“看心情”“改天吧”。
拳擊游戲不僅僅可以讓人練習防御,也可以讓人習得進攻的力度,讓人知道如何在攻擊的同時,保持自我的完整而不破碎。因為只有具備了堅定的自我意識,拒絕才能夠發生。
所以,變強在樂瑩身上的表現是:她可以說不。
前面說過,樂瑩向往一種安全的關系,而拳擊游戲恰好契合了這份需要。減重、增肌、體能訓練,皆是為了贏得這場游戲的入場券。
就結局來說,所有人知道她不會贏,她必定也知道。但她重新定義了贏。入場時她已經贏了一半,能打完則意味著大獲全勝。
溫尼科特(1971)認為,真正的游戲是玩家探索和發現他/她是誰的過程。
在游戲中,你象征性地表達自己。如果你發現了未曾發現的自己,這部分被遮蔽的、潛藏的信息,就會進入自我意識的明面。被覺知到的,就會待在覺知中。
一個例子是,練拳之前,樂瑩不知道自己左拳很厲害。
在過往的人生中,她是一個“只有優點,沒有優勢”的人。她最大的優點,可能是善良,而這種過度的善良卻總是讓她被剝削。這能叫優點嗎?她因為擁有這樣的優點而自我憎恨。
但在游戲里,她逐漸發現,她是她優點的主人,她掌控自己的優點。雖然她也會發現失敗是常態,但她對失敗更耐受了。只要不退場,就依然有機會出擊。因為她擁有自己的左拳。
變瘦和增肌都不是核心,因為在整個游戲過程中,她關注拳擊作為過程的感覺,而不是身體作為對象的想法。
與此同時,新的支持性關系在游戲中滋生:一個踏踏實實帶她訓練的何坤教練,一個告訴她“隨時可以放棄,沒關系”的拳擊館長,一個“尊重拳擊的、實打實”的對手。
在電影里,樂瑩曾多次說到渴望“贏一次”。
我不止一次地被打動,是因為我感到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是:要為自己“活一次”,要活得“像自己”。
在電影之外,愿所有“樂瑩們”都能找到自己的人生信條。
不管防御還是出擊,愿你保有自我的完整而不破碎,愿你找到自己的“左拳”。